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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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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2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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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城诀3 }9 `; ~0 p! p
十一 砌墙
- D+ O8 B/ e$ v  j' ~+ U  万门弟子乱了一阵,哪追得到甚么敌人?
/ m7 \: L4 T$ |+ T6 h- F: T9 n) g/ M  万震山嘱咐戚芳,千万不可将剑谱得而复失之事跟师兄弟们提起。戚芳满口答允。这些年来,她越来越是察觉到,万家师父徒弟与师兄弟之间,大家都各有各的打算,你防着我,我防着你。万震山惊怒交集,回到自己房中,只是凝思着花蝴蝶的记号。仇人是谁?为甚么送了剑谱来?却又抢了去?是救了言达平的那人吗?还是言达平自己?6 T* {# A/ g+ F, f
  万圭追逐敌人时一阵奔驰,血行加速,手背伤口又痛了起来,躺在床上休息,过了一会,便睡着了。  Q1 J! }& E0 R. u  G
  戚芳寻思:“这本书爹爹是有用的,在血水中浸得久了,定会浸坏!”到房中叫了两声“三哥”,见他睡得正沉,便出来端起铜盆,到楼下天井中倒去了血水,露出那本书来。她心想:“空心菜真乖!”脸上露出了笑容。
- |6 r' `: h% _3 `  那本书浸满了血水。腥臭扑鼻,戚芳不愿用手去拿,寻思:“却藏在哪里好?”想起后园西偏房中一向堆置筛子、锄头、石臼、风扇之类杂物,这时候决计无人过去,当下在庭中菊花上摘些叶子,遮住了书,就像是捧一盘菊花叶子,来到后园。她走进西偏房,将那书放入煽谷的风扇肚中,心想:
& X; V0 s) H5 P( R  “这风扇要到收租谷时才用。藏在这里,谁也不会找到。”' ^& z6 O+ h* q0 W
  她端了脸盆,口中轻轻哼着歌儿,装着没有事人般回来,经过走廊时,忽然墙角边闪出一人,低声说道:“今晚三更,我在柴房里等你,可别忘了!”正是吴坎。
0 l) _( s9 ^5 d# C+ d, L  戚芳心中本在担惊,突然见他闪了出来说这几句话,一颗心跳得更是厉害,啐道:“没好死的,狗胆子这么大,连命也不要了?”吴坎涎着脸道:“我为你送了性命,当真是心甘情愿。师嫂,你要不要解药?”戚芳咬着牙齿,左手伸入怀中,握住匕首的柄,便想出其不意的拔出匕首,给他一下子,将解药夺了过来。$ a6 {9 d8 y0 C1 U' u( ^9 C
  吴坎嘻嘻的低声道:“你若使一招‘山从人面起’,挺刀向我刺来,我用一招‘云傍马头生’避开,随手这么一扬,将解药摔入了这口水缸。”说着伸出手来,掌中便是那瓶解药。
. a; [6 k% s$ H: c7 z* i  他怕戚芳来夺,跟着退了两步。" G: N) W4 Q; K# B3 O! t
  戚芳知道用强不能夺到,一侧身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。
, F+ m' E, L# P. x% s) C! t5 Q, S  吴坎低声道:“我只等你到三更,你三更不来,四更上我便带解药走了,高飞远走,再也不回荆州了。姓吴的就是要死,也不能死在万家父子手下。”
/ f7 p* A1 V# h, M+ Y% n4 Z  戚芳回到房中,只听得万圭不住呻吟,显是蝎毒又发作起来。她坐在床边,寻思:“他毒害狄师哥,手段卑鄙之极,可是大错已经铸成,又有甚么法子?那是师哥命苦,也是我命苦。他这几年来待我很好,我是嫁鸡随鸡,这一辈子总是跟着他做夫妻了。吴坎这狗贼这般可恶,怎么夺到他的解药才好?”眼见万圭容色憔悴,双目深陷,心想:“三哥伤重,若是跟他说了,他一怒之下去和吴坎拚命,只有把事儿弄糟。”: V3 x+ ^5 \/ X4 w- c
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戚芳胡乱吃了晚饭,安顿女儿睡了,想来想去,只有去告知公公,料想他老谋深算,必有善策。这件事不能让丈夫知道,要等他熟睡了,再去跟公公说。戚芳和衣躺在万圭脚边。这几日来服侍丈夫,她始终衣不解带,没好好睡过一晚。直到万圭鼻息沉酣,她悄悄起来,下得楼去,来到万震山屋外。
" M+ I( ]' o$ O6 k) s& V  屋里灯火已熄,却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来,“嘿,嘿,嘿!”似乎有人在大费力气做甚么事。戚芳甚是奇怪,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“公公”又缩了回去,从窗缝中向房内张去。其时月光斜照,透过窗纸,映进房中,只见万震山仰卧在床,双手缓缓的向空中力推,双眼却紧紧闭着。
4 g: f1 d# ^/ o* Z* \0 m) {0 I6 O  戚芳心道:“原来公公在练高深内功。练内功之时最忌受到外界惊扰,否则极易走火入魔。这时可不能叫他,等他练完了功夫再说。”
- \0 y; r, [% F2 g  只见万震山双手空推一阵,缓缓坐起身来,伸腿下床,向前走了几步,蹲下身子,凌空便伸手去抓甚么物事。戚芳心想:“公公练的是擒拿手法。”又看得片时,但见万震山的手势越来越怪,双手不住在空中抓下甚么东西,随即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,倒似是将许多砖块安放堆叠一般,但月光下看得明白,地板上显是空无一物。$ Y2 H$ l7 s" @2 q# |2 G* B8 B
  只见他凌空抓了一会,双手比了一比,似乎认为够大了,于是双手作势在地下捧起一件大物,向前塞了过去。戚芳看得迷惘不已,眼见万震山仍是双目紧闭,一举一动决不像是练功,倒似是个哑巴在做戏一般。
6 Z& \: I9 G# R2 `% D; @  突然之间,她想到了桃红在破祠堂外说的那句话来:“老爷半夜三更起来砌墙!”
: L( k1 n1 [0 P0 K  可是万震山这举动决不是在砌墙,要是说跟墙头有甚么关连,那是在拆墙洞。
; h6 Y; H( X5 X, S3 i  戚芳感到一阵恐惧:“是了,公公患了离魂症。听说生了这病的,睡梦中会起身行走做事。有人不穿衣服在屋顶行走,有人甚至会杀人放火,醒转之后却全无所知。”0 c, M: S+ G# X' C
  只见万震山将空无所有的重物塞入空无所有的墙洞之后,凌空用力推了几下,然后拾起地下空无所有的砖头,砌起墙来。
; e; |2 O2 W, c/ x  不错,他果真是在砌墙!脸上微笑,得意洋洋的砌墙!+ N2 O6 Y1 R# o4 j
  戚芳初时看到他这副阴森森的模样,有些毛骨悚然,待见他确是在作砌墙之状,心中已有了先入之见,便不怕了,心道:“照桃红的话说来,公公这离魂症已患得久了。有病之人大都不愿给人知道。桃红和他同房,得知了底细,公公自然要大大不开心。”这么一来,倒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,明白桃红何以被逐,又想:“不知他砌墙要砌多久,倘若过了三更,吴坎那厮当真毁了解药逃走,那可糟了。”
; T( g  `2 u! _7 ~9 |) T9 h  但见万震山将拆下来的“砖块”都放入了“墙洞”,跟着便刷起“石灰”来,直到“功夫”做得妥妥帖帖,这才脸露微笑,上床安睡。# S0 E! p1 x4 ~- Q
  戚芳心想:“公公忙了这么一大阵,神思尚未宁定,且让他歇一歇,我再叫他。”
' v$ h4 E2 x5 ^' N2 i/ g: G  就在这时,却听得房门上有人轻轻敲了几下,跟着有人低声叫道:“爹爹,爹爹!”正是她丈夫万圭的声音。戚芳微微一惊:“怎么三哥也来了?他来干甚么?”( ^. g/ T; b! t' ]2 a2 O! f, n
  万震山立即坐起,略一定神,问道:“是圭儿么?”万圭道:“是我!”万震山一跃下床,拔开门闩,放了万圭进来,问道:“得到剑谱的讯息么?”万圭叫了声“爹!”伸左手握住椅背月光从纸窗中映射进房,照到他朦胧的身形,似在微微摇晃戚芳怕自己的影子在窗上给映了出来,缩身窗下,侧身倾听,不敢再看两人的动静。
4 G0 C9 i3 h. ?  j+ Z9 o2 _  只听万圭又叫了声“爹”,说道:“你儿媳妇……你儿媳妇……原来不是好人。”戚芳一惊:“他为甚么这么说?”只听万震山也问:“怎么啦?小夫妻拌了嘴么?”万圭道:“剑谱找到了,是你儿媳妇拿了去。”万震山喜道:“找到了便好!在哪里?”0 v0 e9 O( O4 t) W% x: K( }, @, Y
  戚芳惊奇之极:“怎么会给他知道的?嗯,多半是空心菜这小家伙忍不住说了出来。”但万圭接下去的说话,立即便让她知道自己猜得不对。万圭告诉父亲:他见戚芳和女儿互使眼色,神情有异,料到必有古怪。便假装睡着,却在门缝中察看戚芳的动静,见她手端铜盆走向后园,他悄悄跟随,见她将剑谱藏入了后园西偏房一架风扇之中。
7 l. F( s5 R" V( k% I  戚芳心中叹息:“苦命的爹爹,这本书终于给公公和三哥得去了。再要想拿回来,那是千难万难了。好,我认输,三哥本来比我厉害得多。”5 ?; V9 i. W1 N- R% V
  只听万震山道:“那好得很啊。咱们去取了出来,你装作甚么也不知道,且看她如何。她要是不提,你也就不必说破。: F. Z9 z4 t; \9 o8 h, F; [" C
  我总是疑心,这本书到底是哪里来的。只怕……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他连说了三个“只怕”,却不说下去。
6 c$ G; C- H1 D4 D* G  万圭叫道:“爹!”声音显得甚是痛苦。万震山叫道:“怎么?”万圭道:“你儿媳妇……儿媳妇盗咱们这本剑谱,原来是为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声音发颤,万震山道:为了谁?”万圭道:“原来……是为了吴坎这狗贼!”
) P6 S+ u* @, h2 B  万震山的语声中也是充满了惊奇:“为了吴坎?”万圭道:“是!我在后园中见这贱人藏好剑谱,便远远的跟着她,哪知道她……她到了回廊上,竟和吴坎那厮勾勾搭搭,这淫妇……好不要脸!”万震山沉吟道:“我看她平素为人倒也规矩端正,不像是这样子的人。你没瞧错么?他二人说些甚么?”万圭道:“孩儿怕他们知觉,不敢走得太近,回廊上没隐蔽的地方,只有躲在墙角后面。这两个狗男女说话很轻,没能完全听到,可是……可是也听到了大半。”万震山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孩儿,你别气急。大丈夫何患无妻?咱们既得了剑谱,又查明了这中间的秘密,转眼便可富甲天下,你便要买一百个姬妾,那也容易得紧。你坐下,慢慢的说!”
# E% E8 E# y2 l/ j' E3 S9 o  只听得床板格格两响,万圭坐到了床上,气喘喘的道:“那淫妇藏好书本,很是得意,嘴里居然哼着小曲。那奸夫一见到她,满脸堆欢,说道:‘今晚三更,我在柴房中等你,可别忘了!’的的确确是这几句话,我是听得清清楚楚的。”万震山怒道:“那小淫妇又怎么说?”万圭道:“她……她说道:‘没好死的,狗胆子这么大,连命也不要了!’”
- a6 r* Q7 x% R4 x+ D% }  戚芳在窗外只听得心乱如麻:“他……他二人口口声声的骂我淫妇,怎……怎么能如此的冤枉人家?三哥,我是一片为你之心,要夺回解药,治你之伤,你却这般辱我,可还有良心没有?”* m$ |! p% W/ I  V4 j" F/ ~/ F
  只听万圭续道:“我……我听了他们这么说,心头火起,恨不得拔剑上前将二人杀了。只是我没带剑,又是伤后没力,不能跟他们明争,当即赶回房去,免得那贼淫妇回房时不见到我,起了疑心。奸夫淫妇以后再说甚么,我就没再听见。”
* ]/ `2 z; x3 O6 H  o! P  万震山道:“哼,有其父必有其女,果然一门都是无耻之辈。
% i/ H# ]& e5 Z  咱们先去取了剑谱,再到柴房外守候。捉奸捉双,叫这对狗男女死而无怨!”万圭道:“那淫妇恋奸情热,等不到三更天,早就出去了,这会儿……这会儿……”说着牙齿咬得格格直响。万震山道:“那么咱们即刻便去。你拿好了剑,可先别出手,等我斩断他二人的手足,再由你亲手取这双狗男女的性命。”1 W+ G1 l3 w" g
  只见房门推开,万震山左手托在万圭腋下,二人径奔后园。
5 ?; I9 N. ^+ O# Z- r8 N1 d  戚芳靠在墙上,眼泪扑簌簌的从衣襟上滚下来。她只盼治好丈夫的伤,他却对自己如此起疑。父亲一去不返,狄师哥受了自己的冤枉,现今……现今丈夫又这般对待自己,这样的日子,怎么还过得下去?她心中茫然一片,直是不想活了,没想到去和丈夫理论,没想到叫吴坎来对质,只是全身瘫痪了一般,靠在墙上。3 q# n7 b3 {4 ^
  过了不久,只听得脚步声响,万氏父子回到厅上,站定了低声商量。万圭道:“爹,怎不就在柴房里杀了吴坎?”万震山道:“柴房里只奸夫一人。那贼淫妇定是得到风声,先溜走了。既不能捉奸捉双,咱们是荆州城中的大户人家,怎能轻易杀人?得了这剑谱之后,咱们在荆州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干,小不忍则乱大谋,可不能胡来!”万圭道:“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?孩儿这口气如何能消?”万震山道:“要出气还不容易?咱们用老法子!”万圭道:“老法子?”
- T+ C$ E9 x( K" b# x) G  万震山道:“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!”他顿了一顿,道:“你先回房去,我命人传集众弟子,你再和大伙儿一起到我房外来。别惹人疑心。”
$ H/ W. r. \1 \  戚芳心中本是乱糟糟地没半点主意,只是想:“到了这步田地,我是不想活了,可是空心菜怎么办?谁来照顾她?”忽听得万震山说要用“对付戚长发的老法子”对付吴坎,脑袋上便如放上了一块冰块,立刻便清醒了:“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了?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。公公传众弟子到房外边来,这里是不能耽了,却躲到哪里去偷听?”% Q: H7 _! n- S  y! \
  只听得万圭答应着去了。万震山走到厅外大声呼叫仆人掌灯。不多时前厅后厅隐隐传来人声,众弟子和仆人四下里聚集拢来。戚芳知道只要再过得片刻,立时便有人走经窗外,微一犹豫,当即闪身走进万震山房中,掀开床帷,便钻进了床底。床帷低垂至地,若不是有人故意揭开,决不致发见她的踪迹。
3 s" d2 d# ]- Y, L9 ?, g  她横卧床底,不久床帷下透进光来,有人点了灯,进来放在房中。她看到万震山一对穿着双梁鞋的脚跨进房来,这双脚移到椅旁,椅子发出轻轻的格喇一声,是万震山坐了下来,又听得他叫仆人关上房门。$ F* K2 i' k* O  p* p$ A. U+ l+ Y* n
  只听得大师兄鲁坤在房外说道:“师父,我们都到齐了,听你老人家吩咐。”万震山道:“很好,你先进来!”戚芳见到房门推开,鲁坤的一对脚走了进来,房门又再关上。, {! t7 Y% {  T$ X/ ^, N0 A0 J
  万震山道:“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,你知不知道?”鲁坤道:“是谁,弟子不知。”万震山道:“这人假扮成个卖药郎中,今日来过咱们家里。”戚芳心道:“难道他知道卖药郎中是谁,那人到底是谁?”鲁坤道:“弟子听吴师弟说起过。师父,这敌人是谁?”万震山道:“这人乔装改扮了,我没亲眼见到,摸不准他底细。明儿一早,你到城北一带去仔细查查。现下你先出去,待会我还有事分派。”鲁坤答应了出去。
0 H; m( |% K; e& L8 {7 o9 G  万震山逐一叫四弟子孙均、五弟子卜垣进来,说话大致相同,叫孙均到城南一带查察,叫卜垣到城东一带查察。吩咐卜垣之时,随口加上一句:“让吴坎查访城西一带,冯坦和沈城策应报讯。你万师哥伤势未痊,不能出去了。”卜垣道:“是,万师哥该多多休养。”开门出去。, C2 j; O* D* j+ O6 m# `) }
  戚芳知道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吴坎听的,好令他不起疑心。只听得万震山道:“吴坎进来!”这声音和召唤鲁坤等人之时一模一样,既不更为严厉,也不特别温和。) W* k) n$ A0 W8 N
  戚芳见房门又打开了,吴坎的右脚跨进行槛之时,有些迟疑,但终于走了进来。这双脚向着万震山移了几步,站住了,戚芳见他的长袍下摆微动,知他心中害怕,正在发抖。! j% p) i0 d" c& z6 m  u8 e: _
  只听万震山道:“有敌人找上咱们来啦,你知不知道?”吴坎道:“弟子在门外听得师父说。便是那个卖药郎中。这人是弟子叫他来给万师哥看病的,真没想到会是敌人,请师父原谅。”万震山道:“这人是乔装改扮了的,你看他不出,也怪不得你。明天一早,你到城西一带去查查,要是见到了他,务须留神他的动静。”吴坎道:“是!”
5 E$ z7 W. h' f9 f! Z, i  S/ h  突然之间,万震山双脚一动,站了起来,戚芳忍不住伸手揭开床帷一角,向外张去,一看之下,不由得大惊失色,险些失声叫了起来。
$ j- M5 I3 W/ ^( W  Z3 y/ C% A1 m  只见万震山双手已扼住了吴坎咽喉,吴坎伸手使劲去扼万震山的两手,却毫无效用。但见吴坎的一对眼睛向外凸出,像金鱼一般,越睁越大。万震山双手手背上被吴坎的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,但他扼住了吴坎的咽喉,说甚么也不放手。吴坎发不出半点声音,只是身子扭动,过了一会,双手慢慢张开,垂了下来。戚芳见他舌头伸了出来,神情可怖,不禁害怕之极。只见吴坎终于不再动弹,万震山松开了手,将他放在椅上,在桌上拿起两张事先浸湿了的棉纸,贴在他口鼻之上。这么一来,他再也不能呼吸,也就不能醒转。/ a: N# Y+ u" f6 G
  戚芳一颗心怦怦乱跳,寻思:“公公说过,他们是荆州世家,不能随便杀人,吴坎的父亲听说是本地绅士,决不能就此罢休,这件事可闹大了。”9 K5 z; w1 Q% Z
  便在这时,忽听得万震山大声喝道:“你做的事,快快自己招认了罢,难道还要我动手不成?”戚芳一惊:“原来公公瞧见了我。”可是心中却也并不惊惶,反而有释然之感:“死在他手里也好,反正我是不想活了!”# {2 V9 w) l. Y- V
  正要从床底钻出来,忽听得吴坎说道:“师父,你……要弟子招认甚么?”
. i1 [' B/ F& W( Z! k( |& x* E  戚芳这一惊非同小可,怎么吴坎说起话来,难道他死而复生了?然而明明不是,他斜倚在椅上,动也不动。从床底望上去,看到万震山的嘴唇在动。“甚么?是公公在说话,不是吴坎说的。怎么明明是吴坎的声音?”只听得万震山又大声道:“招认甚么?哼,吴坎,你好大胆子,你里应外合,勾结匪人,想在荆州城里做一件大案子。”9 W0 s2 u: I. l2 w1 V. {
  “师父,弟子做……做甚么案子?”
) [5 g+ _7 Y" N0 }  M  这一次戚芳看得清清楚楚了,确是万震山在学着吴坎的声音,难为他学得这么像。”公公居然有这门学人说话的本领,我可从来不知道,他这么大声学吴坎的声音说话,有甚么用意?”她隐隐想到了一件事,但那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影子,一点也想不明白,只是内心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恐惧。
! Z: A- U+ x) C8 {9 d7 Q/ d  O( Z  只听得万震山道:“哼,你当我不知道么?你带了那卖药郎中来到荆州城,这人其实是个江洋大盗,吴坎,你和他勾结,想要闯进……”
. i8 W. ~$ Z$ _: @  “师父……闯进甚么?”
( \+ U  t! i: z1 E; t  m6 A, I( l  “要闯进凌知府公馆,去盗一份机密公文,是不是?吴坎,你……你还想抵赖?”
2 @/ s! M$ ~6 p6 M  “师父,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师父,请你老人家瞧在弟子平日对你孝顺的份上,原谅我这一遭,弟子再也不敢了!”
2 l- g1 l$ K5 w8 o1 t9 P  “这样一件大事,哪能就这么算了?”& \- C& s* x3 @+ Y9 b- {; I
  戚芳发觉了,万震山学吴坎的口音,其实并不很像,只是压低了嗓门,说得十分含糊,每一句话中总是带上“师父”的称呼,同时不断自称“弟子”,在旁人听来,自然会当是吴坎在说话。何况,大家眼见吴坎走进房来,听到他和万震山说话,接着再说之时,声音虽然不像,但除了吴坎之外,又怎会另有别人?而且万震山的话中,又时时叫他“吴坎”。$ q4 @) u& g( Z. j! j, y: A
  只见万震山轻轻托起吴坎的尸体,慢慢弯下腰来,左手掀开了床幔。戚芳吓得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:“公公定然发见了我,这一下他非扼死我不可了!”灯光朦胧之下,只见一个脑袋从床底下钻了进来,那是吴坎的脑袋,眼睛睁得大大地,真像是死金鱼的头。戚芳只有拚命向旁避让,但吴坎的尸身不住挤进来,碰到了她的腿,又碰到了她的腰。- i3 P9 M* _- r  I# d# r- {
  只听万震山坐回椅上,厉声喝道:“吴坎,你还不跪下?1 h  v5 D& X* Q% b% u
  我绑了你去见凌知府。饶与不饶,是他的事,我可做不了主。”
) s3 @+ D: Y: l% ~% p' c  “师父,你当真不能饶恕弟子么?”
* {: e# D- {8 N4 d- _# E# X4 s  “调教出这样的弟子来,万家的颜面也给你丢光了,我……我还能饶你?”8 X- o/ `9 u) x5 l: t3 p
  戚芳从床帷缝中张望,见万震山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来,轻轻插入了自己胸膛。他胸口衣内显然垫着软木、湿泥、面饼之类的东西,匕首插了进去,便即留着不动。4 ?2 `/ h- r' t
  戚芳心中刚有些明白,便听得万震山大声道:“吴坎,你还不跪下!”跟着压低嗓子学着吴坎的声音道:“师父,这是你逼我的,须怪不得弟子!”万震山大叫一声:“哎哟!”飞起一腿,踢开了窗子,叫道:“小贼,你……你竟敢行凶!”
& F3 n' G$ W# P3 K; ` 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,有人踢开房门,万圭当先抢进(他知道该当这时候破门而入),鲁坤、孙均、卜垣等众弟子跟着进来。万震山按住胸口,手指间鲜血涔涔流下(多半手中拿着一小瓶红水),他摇摇晃晃,指着窗口,叫道:“吴坎这贼……刺了我一刀,逃走了!快……快追!”说了这几句,身子一斜,倒在床上。
4 f' ?! A9 J6 I  万圭惊叫:“爹爹,爹爹,你伤得怎样?”: ?( u6 t: i8 m. ]
  鲁坤、孙均、卜垣、冯坦、沈城五人先后跃出窗子,大呼小叫的追了出去。府中前前后后,许多人都惊呼叫嚷起来。2 A/ H' L+ h* U! e
  戚芳伏在床底,只觉得吴坎的尸身越来越冷。她心中害怕之极,可是一动也不敢动。公公躺在床上,丈夫站在床前。, h* K" G" x  P# H' u6 O
  只听得万震山低声道:“有人起疑没有?”万圭道:“没有,爹,你装得真像。便如杀戚长发那样,没半点破绽。”
& E7 _! U: Q+ f- f  “便如杀戚长发那样,没半点破绽!”这一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,刺入了戚芳心中。她本已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件大恐怖事,但她决计不敢相信。”公公一直对我和颜悦色,丈夫向来温柔体贴,怎么会杀害了我爹爹?”但这一次她是亲眼看见了,他们布置了这样一个巧妙机关,杀了吴坎,那日她在书房外听到“父亲和万震山争吵”,见到“万震山被父亲刺了一刀”,见到“父亲越窗逃走”,显然,那也是万震山布置的机关,一模一样。在那时候,父亲早已被他害死了,他……: I9 j3 ~3 ]; C2 N5 O5 u
  他学着父亲的口音,怪不得父亲当时的话声嘶哑,和平时大异。如果不是阴差阳错,这一次她伏在床底,亲眼见到了这场惨剧,却如何能猜想得透?& |8 b4 R5 q# C+ D6 F& V
  只听得万圭道:“那贱人怎样?咱们怎能放过了她?”万震山道:“慢慢再找到她来炮制便是。这可要做得人不知、鬼不觉,别败坏了万家门风,坏了我父子的名声。”万圭道:“是,爹爹想得真周到。哎哟……”万震山道:“怎么?”万圭道:“儿子手背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。”万震山“嗯”了一声,他虽计谋多端,对这件事可当真束手无策。
2 _: H1 g& Z0 K% V9 N  戚芳慢慢伸出手去,摸到吴坎怀中,那只小瓷瓶冷冷的便在他衣袋之中。她取了出来。放在自己袋里,心中凄苦:# j# ]% Q3 Z( B0 p" s
  “三哥,三哥,你只听到一半说话,便冤枉我跟这贼子有暧昧之事。你不想听个明白,因此也就没听到。这瓶解药便在他身上。你父亲已杀了他,本来只不过举手之劳,便可将解药取到,但毕竟你们不知道。”
& q5 O% s) g% R  d# _, t4 K6 S  鲁坤一干人追不到吴坎,一个个回来了,一个个到万震山床前来问候。万震山袒露了胸膛,布带从颈中绕到胸前。围到背后,又绕到颈中。
1 d3 s  U5 s, G2 i( {6 h# f) J* ?  这一次他受的“伤”没上次那么“厉害”,吴坎的武功究竟不及师叔戚长发。这一刀刺得不深,并无大碍。众弟子都放心了,个个大骂吴坎忘恩负义,都说明天非去找他父亲算帐不可,请师父保重,大家退了出去。万圭坐在床前,陪伴着父亲。1 l! L4 W& s- u
  戚芳只想找个机会逃了出去,她挨在吴坎的尸体之旁,心中说不出的厌恶,又怕万氏父子发觉,只是想不出逃走的法子。; i7 E% A- r) E  m5 i3 ^9 x
  万震山道:“咱们先得处置了尸体,别露出马脚。”万圭道:“还是跟料理戚长发一样么?”万震山微一沉吟,道:“还是老法子。”* n2 G& v1 V6 H* d4 ^9 |% e
  戚芳泪水滴了下来,心道:“他们怎样对付我爹爹?”
" ?! h- W2 x; o& n5 D( B  万圭道:“就砌在这里么?你睡在这里,恐怕不大好!”万震山道:“我暂且搬去跟你住,只怕还有麻烦的事。人家怎能轻易将剑谱送到咱们手中?咱爷儿俩须得合力对付。将来发了大财,还怕没地方住么?”戚芳听到了这一个“砌”字,霎时之间,便如一道闪电在脑中一掠而过,登时明白了:“他……
: E) P( ?2 y" j1 l1 o* s  他将我爹爹的尸身砌在墙中,藏尸灭迹,怪不得我爹爹一去之后,始终没有消息。怪不得公公……不,不是公公,怪不得万震山这奸贼半夜三更起身砌墙。他做了这件坏事,心中不安,得了离魂病,睡梦里也会起身砌墙。这奸贼……这奸贼居然会心中不安……那才真奇怪了。不,他不是心中不安,他是十分得意,这砌墙的事,不知不觉的要做了一次又一次……刚才他梦中砌墙,不是一直在微笑么?”* k8 d( Y( d* S& a) A
  只听万圭道:“爹,到底这剑谱有甚么好处?你说咱们要发大财?可以富甲天下?难道……难道这不是武功秘诀,却是金银财宝?”万震山道:“当然不是武功秘诀,剑谱中写的,是一个大宝藏的所在。梅念笙老儿猪油蒙了心,竟要将这剑谱传给旁人,嘿嘿,这老不死的。圭儿,快,快,将那剑谱去取来。”
. |8 ^/ m/ w1 H) ~. v  M  万圭微一迟疑,从怀中掏了那本书出来。原来戚芳一塞入西偏房的风扇之中,万圭跟着便去取了出来。2 r+ k' `3 Q, }4 e& q+ D
  万震山向儿子瞧了一眼,接过书来,一页页的翻过去。这部“唐诗”两边连着封皮的几页都给血水浸得湿透了,兀自未干,中间的书页却仍是干的。3 @& p" I: w; }6 e1 T: l- P5 U
  万震山低声道:“这剑谱咱父子能不能保得住,实在难说。8 L7 s3 b9 Q6 Q! C- R9 q1 I
  咱们先查知了书中的奥秘,就算再给人夺去,也不打紧了。你拿枝笔来,写下来好好记着。连城剑法的第一招,出自杜甫的《春归》。”他伸手指沾了唾涎,去湿杜甫那首《春归》诗旁的纸页,轻轻欢呼了一声:“是个‘四’字!好,‘苔径临江竹’,第四个字是‘江’,你记下了。第二招,仍是杜甫的诗,出自《重经昭陵》。”他又沾湿手指,去湿纸页:“嗯,是‘五十一’!”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数下去:“一五、一十、十五、二十……‘陵寝盘空曲,熊罴守翠微’,第五十一个字,那是个‘陵’字。‘江陵’、‘江陵’,妙极,原来果然便在荆州。”2 z: i& ^, T- E
  万圭道:“爹爹,你说小声些!”万震山微微一笑,道:“对!不可得意忘形。圭儿,你爹爹一世心血,总算没有白花,这个大秘密,毕竟给咱们找到了!”突然之间,他将书掩上,一拍大腿,低声道:“敌人为甚么将剑谱送到我手里,我明白啦!”
3 r% A, Q) R+ A6 u% b0 l  万圭道:“那是甚么缘故?我一直想不透。”" ?8 E; u/ q" j- j+ a% x) a# ^! J
  万震山道:“敌人得了剑谱,推详不出其中的秘奥,又有甚么屁用?咱们的连城剑法,每一招的名称都是一句唐诗,别门别派的人,任他武功通天,却也不知。这世界上,只有我和言达平二人,才知道第一招是甚么诗句,第二招又是甚么诗句。才知道第一个字要到《春归》这首诗中去找,第二个字要到《重经昭陵》这首诗中去寻。”
0 Q' k. O; K- b7 z  万圭道:“这连城剑法的名称,你不是已教了我们吗?”万震山道:“次序都是抖乱了的。”万圭道:“爹,你连我也不教真的剑法。”万震山微有尴尬之色,道:“我有八个弟子,大家朝晚都在一起,若是单单教你,他们定会知觉,那便不妙了。”# `8 d% c. Z" u; }0 c. o
  万圭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敌人的阴谋定是这样。他知道用水湿纸,便有字迹显出,因此故意将剑谱交给咱们,又故意用水显出几个字来,要咱们查出剑谱里的秘奥,让咱们去寻访宝藏,他就来个‘强盗遇着贼爷爷’。”万震山道:“对了!6 R" c- y. N9 a  m& {  r2 @" N6 d
  咱们须得步步提防,别落得一场辛苦,得不到宝藏,连性命也送掉了。”2 x# d/ K; c0 B( C3 Y# _+ M
  他又沾湿了手指,去寻第三个字,说道:“剑法第三招,出于处默的《圣果寺》,三十三,第三十三字,‘下方城郭近,钟磬杂笙歌’中的‘城’字,‘江陵城’,对啦,对啦!那还有甚么可疑心的?咦,怎么这里痒得厉害?”他伸右手在左手背上搔了几下,觉得右手也痒,伸左手去搔了几下,又看那剑谱,说道:“这第四招,是二十八,嗯,一五、一十、十五……第二十八个字是个‘南’字,‘江陵城南’,哈哈,咦!好痒!”低头向自己左手上看去,只见手背上长了三条墨痕,微觉惊诧:“今天我又没写字,手背上怎么有黑墨?”只觉双手手背上越来越痒,一看右手,也是有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墨痕。/ N6 m; M# B1 t# x
  万圭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爹爹,哪……哪里来的?这好像是言达平那厮的花蝎毒。”万震山给他一言提醒,只觉手上痒得更加厉害了,忍不住伸手又去搔痒。4 O" l$ C5 f1 w8 O7 B. r
  万圭叫道:“别搔,是……是你指甲上带毒过去的。”
% t: a2 G) j: r4 ?/ e! K  万震山叫道:“啊哟!果真如此。”登时省悟,道:“那小淫妇将剑谱浸在血水之中,你的血中含有蝎毒……吴坎这小贼,偏不肯爽爽快快的就死,却在我手上搔了这许多血痕。他妈的,蝎毒传入了伤口之中,好在不多,谅来也不碍事。啊哟,怎地越来越痛了,哎唷,哎唷。”忍不住大声呻吟了起来。) d9 g  w! q, V# x5 |- x, R3 D
  万圭道:“爹,你这蝎毒中得不多,我去舀水来给你洗洗。”
0 n( Q8 G; D: h4 j  万震山道:“不错!”大声叫道:“桃红,桃红!打水来!”万圭眉头蹙起,心道:“爹爹吓得胡涂了,桃红早给他赶走了,这会儿又来叫她。”拿起一只铜脸盆,快步出房,在天井里七石缸中舀起一盆天落水,端进来放在桌上。万震山忙将双手浸入了清水之中,一阵冰凉,痛痒登减。
: F. {$ G( P, U. Y2 ?  哪知道万圭手上所中的蝎毒遇上解药,流出来的黑血也具剧毒,毒性比之原来的蝎毒只有更加厉害,万震山手背上被吴坎抓出血痕深入肌理,一碰到这剧毒,实比万圭中毒更深。他双手在清水中浸得片时,一盆水已变成了淡墨水一般。
$ F7 O5 p2 l& t2 y' F. C  H  墨水由淡转深,过不多时,变得便如是一盆浓浓的墨汁。
5 n# I$ N( z/ N) a: S" t" g7 L  万氏父子相顾失色。万震山将手掌提了起来,不禁 “啊”的一声,失声惊呼,只见两只手几乎肿成了两个圆球。
4 Y9 V2 _; U, E, {! R% b% O3 |  万圭道:“啊哟,不好,只怕不能浸水!”
- f( D6 b6 w: d  Z" X0 ~  万震山痛得急了,一脚踢在他腰间,骂道:“你既知不能浸水,怎么又去舀水来?这不是存心害我么?”万圭痛得蹲下身去,道:“我本来又不知道,怎么会来害你?”
( @0 X) G3 T* x, _) F6 I8 u  戚芳在床底下听得父子二人争吵,心中也不知是凄凉,还是体会到了复仇的喜悦。
& M- e) k3 K9 o  ]% @6 ~, W4 a4 s; I  只听得万震山只是叫: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万圭道:“我楼上有些止痛药,虽不能解毒,却可止得一时之痛,要不要敷一些?”万震山道:“好,好,好!快去拿来!”万圭道:“是否有效,孩儿可就不知,说不定越敷越不对头,爹爹又要踢我。”万震山骂道:“王八羔子!这会儿还在不服气么?老子生了你出来,踢一脚又有甚么大小了?快去,快去拿来。”
2 M( X# }6 J! v- G; z  万圭应道:“是!”转身出去
/ l( S4 H; D# S- Q7 R+ p  万震山双手肿胀难当,手背上的皮肤黑中透亮,全无半点皱纹,便如一个吹胀了的猪尿泡一般,眼看再稍胀大,势非破裂不可,叫道:“我和你一起去!可……可不能耽搁了。”7 D. M, z: j" {  o; k6 Y/ ]
  将剑谱往怀中一揣,奔行如飞,抢出房门,赶在万圭之前。
2 I; Y6 ^/ B! Y7 z. k: `$ W1 y  戚芳听得二人远去。忙从床底爬了出来,自忖:“却到哪里去好?”霎时间六神无主,只觉茫茫大地,竟无一处可以安身:“他们害死我爹爹,此仇岂可不报?但这血海深仇,却如何报法?说到武功、机智,我和公公、三哥实是差得太远,何况他们认定我和吴坎结了私情,一见面就会对我狠下杀手,我又怎能抵挡?眼下只有去……去寻找狄师哥,再作计较。可又不知他在哪里?空心菜呢?我怎能撇下了她?”一想到女儿,当即拔步奔向后楼,决意抱了女儿先行逃走,再想复仇之法。
8 |9 n( J, x4 L/ n- f# V& F" T  在她内心,又还不敢十分确定万氏父子当真是害死了她父亲。万震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,那是绝无怀疑,但万圭呢?
$ A; Y& e; H9 D9 c" O  对于丈夫的柔情蜜意,终不能这么快便决绝的抛却。/ z) |1 I& e4 g- {1 c: i& {
  她奔到楼下,听得万震山嘶哑的声音大叫大嚷,心想:* V: f9 |' p: A1 q
  “这么叫法,要将空心菜吵醒了!”想到女儿会大受惊吓,便顾不得自身危险,轻轻走上楼去,小心不让楼梯发出声息。空心菜睡觉的小房便在她夫妻的卧室之后,只以一层薄板隔开。- ?+ m9 Y! f( a1 }
  戚芳溜进小房,卧房中灯光映了进来,只见女儿睁大了眼,早已醒转,脸上满是恐怖之色,一见到母亲,小嘴一扁,便要哭叫出来。戚芳急忙抢上前去,将她搂在怀里,做个手势,叫她千万不可出声。空心菜既聪明,又听话。当下一声不响,娘儿俩搂抱着躺在床上。
; O# ^6 Y8 T9 W  只听得万震山大叫:“不成,不成,这止痛药越止越痛,须得寻到那草头郎中,用他的解药来治。”万圭道:“是啊,只有那解药才治得这毒,等天一亮,叫鲁大哥他们大伙儿一齐出马,去寻那郎中。我手上的伤口也痛得很。”万震山怒道:“怎等得到天亮?啊哟,哎唷!受不了啦,受不了啦!”突然间脚下一软,倒在地下,痛得打滚,叫道:“快,快!拿剑来,将我这双手砍了!快砍了我的手!”只听得房中家具砰嘭翻倒,瓶碗乒乓打碎之声,响成了一片。$ K. j' j' D) r8 r( @
  空心菜吓得紧紧的搂住了妈妈,脸色大变。戚芳伸手轻轻抚慰,却不敢作声。( T) k6 \8 I- M# H! H. ?- {: v
  万圭也是十分惊慌,说道:“爹,你……你忍耐一会儿,你的手怎能砍了?咱们快找解药正经。”万震山痛得再难抵受,喝道:“你为甚么不砍去我双手,除我痛楚?啊,知道了,你……你想我快快死了,好独吞剑谱,想独自个去寻宝藏……”万圭怒道:“爹,你痛得神智不清了,快上床睡一忽儿。
9 f% z- g* [; T3 u2 K) E  我又不知剑招的次序,得了剑谱又有甚么用?”' [' k. |+ e8 U* I2 m
  万震山不断在地下打滚,道:“你说我神智不清,你自己就存心不良。我……我痛得要死了……要死了……一拍两散,大家都得不到。”
' D4 s! c5 m" X7 t3 \9 e; f& D  突然之间,他红了双眼,从怀中掏出剑谱,伸手一页页的撕碎。他十根手指肿得便如一根根胡箩卜般,动作不灵,但还是撕碎了好几页。
. f$ H8 e& V! k8 P" s0 z: A( @9 R  万圭大惊,叫道:“别撕,别撕!”伸手便去抢夺。他抓住了半本剑谱,万震山却抓住了另一半,牢不放手。那剑谱在血水中浸过,迄未干透,霉霉烂烂的,两人这么一拉扯,登时撕成两半。万圭呆了一呆,万震山又去撕扯。万圭不甘心让这已经到手的宝藏化作过眼云烟,忙伸手推开父亲,两人在地下你抢我夺,翻翻滚滚,将剑谱撕得更加碎了。
) p9 G" x1 A2 x! l  突然间听得万圭长声惊呼:“哎唷……糟了……我伤口中又进了毒,啊哟,好痛!”两人这么你拉我扯,剑谱上的毒质沾进了万圭手背上原来的伤口。片刻之间,万圭手背又高高肿起,剧痛椎心穿骨。他久病之后,耐力甚弱,毒素一入伤口,随血上行,发作奇快。父子二人在楼板上滚来滚去,惨呼号叫。
( y8 }& f% p4 z6 Y  戚芳听了一会,究竟夫妻情重,再也不能置之不理,从床上站起身来,走到门口,冷冷的道:“怎么啦?两人在干甚么?”1 x2 f5 }) G: T
  万氏父子见到戚芳,剧痛之际,再也没心情愤怒。万圭叫道:“芳妹,快去找那个草头郎中,请他快配解药,哎唷,哎唷……实在……实在痛得熬不住了,求求你……”
( ]# O% Y' b  p; v0 N7 Y  戚芳见他痛得满头大汗的模样,心更加软了,从怀中取出瓷瓶,道:“这是解药!”
7 @* k& _1 S2 g9 o  万震山和万圭一见瓷瓶,同时挣扎着爬起,齐道:“好极,好极!快,快给我敷上。”
- r# p% h* Q1 B/ H+ Q, @  戚芳见万震山目光凶狠贪婪,有如野兽,心想若不乘此要挟,如何能查明真相,便道:“慢着,不许动!谁要动上一动,我便将解药抛出窗外,投入水缸,大家都死!”说着推开窗子,拔开瓷瓶的瓶塞,将解药悬在窗外,只须手一松,瓷瓶落水,再也无用了。' F& ]4 m: n+ V* F) H
  万氏父子当即不动,我瞧瞧你,你瞧瞧我。万震山忽道:“好媳妇,你将解药给我,我让你跟了吴坎,远走高飞,决不阻拦,另外再送你一千两银子,让你二人过长远日子……哎唷,好痛……既然你心有他意,圭儿也留你不住……你……你放心去好了。”8 c2 \+ R; [9 d& D' C
  戚芳心道:“这人当真卑鄙无耻,吴坎明明是你亲手扼死了,却还来骗人。”
3 Y0 L" c' [- M/ C  万圭也道:“芳妹,我虽然舍不得你,但没有法子,我答应不跟吴坎为难就是。”
3 c" ]1 @9 @( ^* x1 Y% E: T  戚芳冷笑一声,道:“你二人胡涂透顶,还在瞎转这卑鄙龌龊的念头。我只问一句话,你们老老实实的回答,我立刻给解药。”. @8 Z0 }/ I; V, }
  万震山道:“是,是,快问,哎唷,啊哟!”
# f9 M9 U) I! U8 W7 v9 l  一阵风从窗中刮了进来。吹得满地纸屑如蝴蝶般飞舞,纸屑是剑谱撕成的,一片片飞出窗外。忽然,一对彩色蝴蝶飞了起来,正是她当年剪的纸蝶,夹在诗集中的。两只纸蝶在房中蹁跹起舞,跟着从窗中飞了出去。戚芳心中一酸,想起了当日在石洞中与狄云欢乐相聚的情景。那时候的世界可有多么好,天地间没半点伤心的事。( }. g- o- x0 R8 y
  万圭连连催促:“快问!甚么事?我无有不说”
; y# I0 J( b* I" ?  戚芳一凛,问道:“我爹爹呢?你们把他怎么了?”
, y6 X9 H6 d) g4 `  万震山强笑道:“你问你爹爹的事,我——我也不知道啊。- Q) I/ u9 w) ^" w' }; W
  哎唷——我很挂念这位老师弟——哎唷!师兄弟又成了亲家,哎唷,好得很啊。”
, {" g3 ^+ ~" J5 \  戚芳沉着脸道:“这当儿再说些假话。更有甚么用处?我爹爹给你害死了,是不是?害死他的法儿,就跟你们害死吴坎一样,是不是?你已将他尸身砌入了墙壁,是不是?”
' V# ~2 L3 T# S# p  戚芳连问三声“是不是”,万氏父子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,没料想她不但知道自己父亲被害,连吴坎被杀的一事也知道了。万圭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知道?”
' n! B8 z( P! m  他说“你怎知道”,便是直承其事。戚芳心中一酸,怒火上冲,便想松手将解药投入窗下的一排七石缸中。万圭眼见情势危急,作势便想扑将上去。万震山喝道:“圭儿,不可莽撞!”他知道当时情景之下,强抢只有误事。
2 J& L# l; ]9 S  忽然间,塌塌塌几声,空心菜赤着脚,从小房中奔了出来,叫道:“妈,妈!”要扑入戚芳的怀中。
+ q% F8 y* ^; x( G' \9 c2 g2 u  万圭灵机一动,伸出左臂,半路上便将女儿抱了过来,右手摸出匕首,对准女儿的天灵盖,喝道:“好!咱们一家老小,今日便一起死了,我先杀了空心菜再说!”
6 r+ e4 R* h2 g9 N7 `/ |  戚芳大惊,忙叫道:“快放开她,关女儿甚么事?”
. n4 C$ m. [+ P8 b8 a/ C: x$ M  万圭厉声道:“反正大家活不成,我先杀了空心菜!”匕首在空中虚刺几下,便向空心菜头顶刺落。
& o0 m! B  p1 r9 }, r6 H1 o8 a2 S' }5 r  戚芳道:“不,不!”扑过来抢救,伸手抓住万圭的手腕。6 s8 t7 E* ~4 f8 F
  万震山虽在奇痛彻骨之际,究竟阅历丰富,见戚芳给引了过来,当即手肘一探,重重撞在她腰间,夹手夺过她手中瓷瓶,忙不迭的倒药敷上手背。万圭也伸手去取解药。戚芳抢过女儿,紧紧搂在怀中。, O5 G4 c2 R. a8 n9 w% E/ L5 d
  万震山飞起一脚,将她踢倒,随手解下腰带,将她双手反缚背后,又将她两只脚都绑住了。空心菜大叫:“妈,妈,妈妈!”万震山反手一记巴掌,打得她晕了过去,但这一掌碰到自己肿起的手背,又是大叫一声:“啊哟!”% n+ A  c& O& Q- i% Z* i
  那解药实具灵效,二人敷药之后,片刻间伤口中便流出血水,疼痛渐减,变为麻痒,再过得一阵,麻痒也渐渐减弱。) A9 I0 N; h# G
  父子二人大是放心。知道性命是拾回来了,见到房中的纸片兀自往窗外飞去,两人同声大叫:“糟糕!”扑过去拦阻飞舞的纸片。9 O; \* @4 e: x- c0 g
  但地下的纸屑已乱成一团,一大半掉入了窗外的缸中,有的正在盘旋跌落。万震山叫道:“快,快,快抢!”二人飞步奔下楼去,拚命去抓四散飞舞的碎纸。但数百片碎纸有的飘飘荡荡吹出了围墙,有的随风飞上天。二人东奔西突,状若癫狂,却哪里又能收集碎片、使得撕碎了的剑谱重归原状?
: |; Q: \9 T7 g( y  万震山手上疼痛虽消,心中的伤痛却难以形容,气无可消,大声斥骂儿子:“都是你这小贼,跟我来争夺甚么?若不是你跟我拉扯,剑谱怎会扯烂?”万圭叹了口气,不再去追抢碎纸,说道:“孩儿若不拦阻,爹爹早将这剑谱扯得更加烂了。”
6 i' o8 Y9 v* L  万震山道:“放屁!”他心中知道儿子所说是实,但还是不住的呼喝:“放屁,放屁,放屁!”( n# X" R- S4 T% x  D4 E; V  n+ D
  万圭道:“好在咱们知道那地方是在江陵城南,再到那本残破的剑谱中去查查,只要能再找些线索,未始不能找到那个地方。”万震山精神一振,道:“不错,那地方是在‘江陵城南’……”
( ]3 V4 E" Q5 z8 F" C6 V7 @# G  忽听得墙外有个声音轻轻的道:“江陵城南!”
% ^9 Y* `, i$ V  万氏父子大吃一惊,一齐跃上墙头,向外望去,只见两个人的背影正向小巷中隐没。
8 ?2 Y% W* _% h% A  万圭喝道:“卜垣、沈城,站着别动!”
4 |( P/ \2 K' p: i$ _  但那两人既不回头,也不站住,飞快的走了。万震山待要下墙追去,万圭道:“爹,楼上还有……还有那……那淫妇。”
& T$ H2 f- h) O  万震山转念一想,点了点头。
; i% v( q) D$ S, A$ d  父子俩回到楼头,只见小女孩空心菜已醒了过来,抱住了妈妈直哭。戚芳手足被绑,却在不住安抚女儿。空心菜见到祖父与父亲回来,更“哇”的一声,惊哭起来。
: O1 Z3 b& N% O0 N  万震山上前一脚,踢在她屁股之上,骂道:“再哭,一刀剖开你小鬼的肚子。”空心菜吓得脸都白了,哪里还敢出声。' F) w' m) o* b5 ^/ b; c
  万圭低声道:“爹,这淫妇甚么都知道了,可不能留下活口。怎生处置她才是?”万震山微一沉吟,道:“刚才墙外二人,你看清楚是卜垣、沈城么?”万圭道:“正是那二人,错不了!只怕秘密已经泄漏,他们知道是在江陵城南。”万震山道:“事不宜迟,须得急速下手。这淫妇么,跟她父亲一般处置便了。”$ H5 s0 X1 |! z: G# o8 [
  戚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只是放不下女儿,说道:“三……三哥,我和你夫妻一场,你杀我不打紧,我死之后,你须好好看待空心菜!”, _4 d! f* M! w2 C; @  }) m- L
  万圭道:“好!”万震山道:“斩草除根,岂能留下祸胎?. H7 x) |! O! `  |" S6 h
  这小女孩精灵古怪,今日之事都给她瞧在眼里了,怎保得定她不说出来?”万圭缓缓点了点头。他很疼爱这个女儿,但父亲的话也很对,若是留下祸胎,将来定有极大后患。9 z4 M$ Y+ |' O! i4 R9 d, d2 h
  戚芳泪水滚下双颊,哽咽道:“你……你们好狠心,连……连这个小小女孩儿也不放过吗?”万震山道:“塞住她的嘴巴,别让她叫嚷起来,吵得通天下的人都知道了!”! Y, B7 v  _* S( ?
  戚芳想起女儿难保一命,突然提起嗓子,大叫:“救命,救命!”0 P5 X/ H. m: C2 i9 p
  静夜之中,这两声“救命”划破了长空,远远传了出去。8 U2 D* @  Q& p  I7 l
  万圭扑到她身上,伸手按住她嘴。戚芳仍是大叫:“救命,救命!”只是嘴巴被按住了,声音郁闷。万震山在儿子长袍上撕下一块衣襟,递给了他,万圭当即将衣襟塞在戚芳口中。万震山道:“将她埋在戚长发的墓中,父女同穴,最妙不过。”
6 q9 l1 e- T2 L+ p( e) e* d  万圭点了点头,抱起妻子,大踏步下楼。万震山抱了空心菜。四个人进了书房。
- S9 ]* @) f3 N, u2 d& w  戚芳瞧着书房西壁的那堵白墙,心想:“我爹爹是给老贼葬在这堵墙之中?”
  j+ x& I. [0 D, n+ J1 d  万震山道:“我来拆墙,你去将吴坎拖来!小心,别给人见到。”万圭应道:“是!”奔向万震山的卧室。- x1 I& d5 j, L$ [
  万震山拉开书桌的抽屉,其中凿子、锤子、铲刀等工具一应俱全,他取出来放在墙边,瞧着那堵白墙,双手搓了几下,回头向戚芳望了一眼,脸上现出十分得意的神情。戚芳不禁打了个寒噤。万震山拿起铁锤和凿子,看好了墙上的部位,在两块砖头之间的缝中,将凿子凿了进去。凿裂了一块砖头,伸手摇了几摇,便挖了出来,手法甚是熟练。他挖出一块砖头后,拿到鼻子边嗅了几嗅。
2 f$ n- A8 h& C& u' g$ ?  戚芳见了他挖墙的手法,想起适才见到他离魂病发作时挖墙、推尸、砌墙的情状,心中已是发毛,待见到他去嗅夹墙中父亲尸体的气息,又是害怕,又是伤心,又是愤怒,破口大骂:“你这奸贼,无耻的老贼!”只是嘴巴被塞住了,只能发出些呜呜之声。0 K4 D/ |3 P! U2 |- l
  万震山伸手又去挖第二块砖头,突然脚步声急,万圭踉跄抢进,说道:“爹,爹!不好了,吴坎……吴坎……”身子在桌上一撞,呛啷一声响,油灯掉在地下,室中登时黑了,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纸中透进来。
% X! R) w: \* B1 h) g  万震山道:“吴坎怎样?大惊小怪的,这般沉不住气。”万圭道:“吴坎不见啦!”万震山骂道:“放屁!怎会不见?”但声音颤抖,显然心中惧意甚盛。拍的一声,手中拿着的一块砖头掉下地来。9 l3 E2 ~4 I" `% D5 |
  万圭道:“我伸手到爹爹的床底下去拉尸体,摸他不到,点了灯火到床底去照,尸体已影踪全无。爹爹房中帐子背后、箱子后面,到处都找过了,甚么也没见到。”万震山沉吟道:“这……这可奇了。我猜想是卜垣、沈城他们搅的鬼。”万圭道:“爹,莫非……莫非……吴坎这厮没死透,闭气半晌,又活了过来?”万震山怒道:“放屁,你老子外号叫作‘五云手’,手上功夫何等厉害,难道扼一个徒弟也扼不死?”万圭道:“是,按理说,吴坎那厮定是给爹爹扼死了,却不知如何,尸体竟然会不见了?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万震山道:“难道甚么?”万圭道:“难道真有僵尸?他灵魂不息……”3 H& B1 q- g) ~) x% U6 F
  万震山喝道:“别胡思乱想了!咱们快处置了这淫妇和这小鬼,再去找吴坎的尸首。事情只怕已闹穿了,咱父子在荆州城已难以安身。”说着加紧将墙上砖头一块块挖出来。他睡梦中挖砖砌墙,做之已惯,手法熟练,此时虽无灯烛,动作仍是十分迅捷。
% l" R- A* j& M' c  r6 n! E  万圭应了声:“是!”拔刀在手,走到戚芳身前,颤声道:“芳妹,是你对不起我。你死之后,可别怨我!”3 V0 ~6 X, i6 K, y; u/ F4 E
  戚芳无法说话,侧过身子,用肩头狠狠撞了他一下。万氏父子要杀自己,那也罢了,竟连空心菜也不肯饶,狼心狗肺,实是世所罕有。万圭给她一撞,身子一晃,退后两步,举起刀来,骂道:“贼淫妇,死到临头,还要放泼!”: Z+ [5 ]1 W/ x, r8 L& U% W, j2 w
  便在此时,只听得格、格、格几下声响,书房门缓缓推开。万圭吃了一惊,转过头去,惨淡的月光之下,但见房门推开,却不见有人进来。. M, Z; _7 C+ a/ W7 x
  万震山喝问:“是谁?”9 r' v0 B/ A3 k' @
  房门又格格、格格的响了两下,仍是无人回答。& E1 `. D' K. T' p
  微光之下,突见门中跳进一个人来。那人直挺挺的移近,一跳一跳的,膝盖不弯。万震山和万圭都是大骇,不自禁的退后了两步。
" C0 R- I% F; g( l7 A* q& y, Z  只见那人双眼大睁,舌头伸出,口鼻流血,正是给万震山扼死了的吴坎。万震山和万圭同声惊呼:“啊!”戚芳见到这般可怖的情状,也吓得一颗心似乎停了跳动。
: z$ [9 y  X/ c: u  吴坎一动也不动,双臂缓缓抬起,伸向万震山。
* B2 a6 t' _9 C, R9 h  S- {  万震山喝道:“吴坎小贼,老子怕……怕……你这僵尸?”' W; n7 M# F7 E0 p0 Z
  抽出刀来,向吴坎头上劈落。突觉手腕一麻,单刀拿捏不定,呛啷一声,掉在地下,跟着腰间一麻,全身便动弹不得。5 [  _/ Q" }' V* i. j3 D9 `
  万圭早吓得呆了,见吴坎的僵尸搅倒了父亲后,又直着双臂,缓缓向自己抓来,只想大叫:“吴师弟,吴师弟!饶了我!”可是声音在喉头哽住了,无论如何叫不出来,倒退了两步,腿下一软,摔倒在地。只见吴坎的右手垂了下来,摸到他脸上,手指冷冰冰地,没半分暖气。万圭吓得魂飞魄散,差一点就晕了过去。2 x( n$ W  {% {/ Z* }% X# Y
  突然之间,吴坎身子向前一扑,伏在万圭的身上,一动也不动了。, A8 F  j- v& ?2 A3 u, e7 @
  吴坎身后,却站着一人。6 ]3 F6 l* j1 P3 ]+ {; e5 j
  那人走到戚芳身边,取出她口中塞着的破布,双手几下拉扯,便扯断了绑住她手足的绳子,回过身去,在万圭腰里重重踢了一脚,内力到处,万圭登时全身酸软。
7 X+ e2 J" Z  a- N0 \5 g( u9 Z  戚芳先将空心菜抱起,颤声道:“恩公是谁,救了我的性命?”
; z2 E2 n, A, W% G; V' c1 P$ I  那人双手伸出,月光之下,只见他每只手掌中都有一只花纸剪成的蝴蝶,正是那本《唐诗》夹着的纸蝶,适才飘下楼去时给他拿到了的。戚芳一瞥眼间,见到他右手五根手指全无,失声叫道:“狄师哥!”7 s+ \- H3 ?& m
  那人正是狄云,斗然间听到这一声“狄师哥!”胸中一热,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,叫道:“芳妹!天可怜见,你……你我今日又再相见!”/ G! G! `" u, h! z5 i8 n
  戚芳此时正如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飘行,狂风暴雨交加之下,突然驶进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口,扑在狄云怀中,说道:“师哥,这……这……这不是做梦么?”
9 l$ A2 a9 a8 ?# V  狄云道:“不是做梦,芳妹,这两晚我都在这里瞧着。这父子两人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事情,我全都瞧见了。吴坎的尸体,哼,我是拿来吓他们一吓!”
& s& {. ]  H9 Z/ ~- W, _. X  戚芳叫道:“爹爹,爹爹!”放下空心菜,奔到墙洞之前,伸手往洞中摸去,却摸了个空,“啊”的一声叫,颤声道:“没……没有!”
, q- r# T1 I" v2 ^  狄云打亮了火折,到墙洞中去照时,只见夹墙中尽是些泥灰砖石,却哪里有戚长发的尸体?说道:“这里没有,甚么也没有。”7 ?1 J1 s6 Y9 i. t3 Z% B
  戚芳在万震山床头拿过一个烛台,在狄云的火折上点燃了蜡烛,举起烛台,在夹墙中细细察看,哪里有父亲的尸体,谁的尸体也没有,她又恼又喜,心中存了一线希望:“或许,爹爹并没有给他们害死。”转身向万圭道:“三……三哥,我爹爹到底怎样了?”6 ^8 t) R% d' F# \7 J: c
  万圭和万震山却不知她在夹墙中并未发见尸体,只道她见了父亲的遗体,便要动手复仇。万震山昂然道:“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,戚长发是我杀的,你冲着我报仇便是。”
( L+ u& P: R( P2 ?' C, x  戚芳道:“爹爹真的给你害死了?那么……他的尸首呢?”
  a) p, M/ q; s" v' b2 U  万震山道:“甚么?夹墙里的死人难道不是他?”戚芳道:“这里有甚么死人?”万震山和万圭面面相觑,脸色惨白,兀自不信。狄云拉起万震山,让他探头到墙洞中一看。- k; ?$ W$ L& @1 I( J
  万震山颤声道:“世上真……真有会行走的僵尸?我……明明……明明……”忽地改口:“好媳妇,我……我是骗骗你的。咱师兄弟虽然不和。却也不致于痛下毒手。你怎么信以为真了?哈哈,哈哈。”他平时说谎的本领着实不错,但这时惊惶之下,张口结舌,说出来的谎话牵强之至,谁也不会相信。要是他倔强挺撞,戚芳和狄云还存着万一的希望,他这么一说,两人只有更加确信是他害死了戚长发。
4 D7 u4 s8 j! ?* X. U* @  狄云伸掌搭在他肩头,说道:“万师伯,你害得我好苦。. S7 H, U. ]$ ]+ }7 X9 `
  这一切也不必计较了。我只问你:到底我师父是不是给你害死了?”说着运起“神照经”内功。霎时之间,万震山全身犹如堕入了一只大火炉中,似乎连血液也烧得要沸腾起来,片刻也难以抵受,想到戚长发的尸身竟会不知去向,心中惊疑惶恐,乱成一团,已全无抗拒之意,说道:“不……不错。戚长发是我杀的。”狄云又问:“我师父的尸首呢?你到底放在甚么地方?”
/ Z2 V% V2 D$ a; J+ D+ V  万震山道:“我确是将他砌入了这夹墙之中,是尸变……尸变么?”# Z* z+ a( Q9 ^( f2 [( f; i
  狄云狠狠的凝视着他,想起这几年来,自己经历了无穷无尽的苦难,全是由他父子的毒害,此刻万震山又亲口承认了杀死他师父,如何不教他怒火攻心?若不是已和戚芳相会,心中毕竟欢喜多过哀伤,立时便要一掌送了他的性命。他一咬牙,提起万震山来,砰的一声,从那墙孔中掷了进去。万震山身子大,墙孔小,撞落了几块砖头,这才跌入。! X5 T" H7 j* S: C; W. y; M9 b
  戚芳“啊”的一声,轻声低呼。狄云提起万圭的身子,又掷入了墙洞,说道:“一报还一报,他父子这般毒害师父,咱们就这般对付他二人。”拾起地下的砖块,便砌了起来,片刻之间,便将墙洞砌好了。
+ T: d9 G* a: a7 j0 a2 {. o  戚芳颤声道:“师……师哥,你终于替爹爹报了这场大仇。
  o9 m; F" p; ?" _) t% z% s  若不是你来……师哥,这人的尸体,怎么办?”说着,指了指吴坎的尸体。
7 @$ ?3 O' P/ a  狄云道:“咱们走罢!这里的事,再也不用理会了。”戚芳道:“他二人砌在墙中,还没有死,若是有人来救……”狄云道:“旁人怎会知道墙内有人?咱们把吴坎的尸体移出去,旁人更加不会到这里来查察。这两人在墙里活不多久的。”当下提起吴坎的尸身,走出书房,向戚芳招手道:“走罢!”
/ L2 w; @" H3 R+ i  两人跃出了万家的围墙,狄云抛下吴坎的尸身,说道:“师妹,咱们到哪里去好?”# n2 K: x( _5 R; ^  N
  戚芳道:“你想爹爹真的是给他们害死了么?”狄云道:“但愿师父仍是健在。只是听万震山的说话,就怕……就怕师父已经遭难。咱们自该查个水落石出。”戚芳道:“我得回去拿些东西,你在那边的破祠堂里等我一等。”狄云道:“我陪你一起去好了。”戚芳道:“不,不好!若是给人撞见,多不方便。”狄云道:“我陪着你好些。万家还有别的弟子,可没一个是好人。”戚芳道:“不要紧。你抱着空心菜,在那边等我。”
3 r; r8 u8 U+ K8 J3 y( r  空心菜经了这场惊吓,抵受不住,早已在妈妈怀中沉沉睡熟。
; P7 Q- D' F1 s2 U% C+ V  狄云向来听戚芳的话,见她神情坚决,不敢违拗,只得抱过女孩,见戚芳跃进了万家,便走向祠堂,推门入内。
0 R& [9 e, p9 Z# ^2 |( a  C- y  过了一顿饭时分,始终不见戚芳回来,狄云有些担心了,便想去万家接她,但生怕她不快,抱着空心菜,在廊下走来走去,想着终于得和师妹相聚,实是说不出的欢喜,但内心深处,却隐隐又感恐惧;不知师妹许不许我永远陪着她?心中不住许愿:“老天爷保佑,我已吃了这许多苦头,让我今后陪着她,保护她,照顾她。我不敢盼望做她丈夫,只要天天能见到她,她每天叫我一声‘师哥’。老天爷,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求你甚么了。”3 S8 F/ u% W: o' s. T
  突然之间,听得祠堂长窗内瑟瑟作声,似乎有人。狄云一侧身,站在窗下不动。过得片刻,长窗呀的一声推开,有人走了出来。
; o! z% @1 |, ?; E% {( u  黑暗之中,隐约见到是个披头散发的丐妇,狄云便不在意下,只想:“怎么芳妹还不回来?”$ J& u/ ]5 i8 U& F( _  v0 o
  空心菜在梦中“哇”的一声,惊哭出来,叫道:“妈妈,妈妈!”0 ]( ^' [" B; t# s. m
  那丐妇大吃一惊,缩在走廊的角落里,抱住了自己的头。2 K. b6 j1 H! w! b, t" z; r* B$ q
  狄云轻拍空心菜的肩膀,安抚她道:“别哭,别哭!妈妈就来了!妈妈就来了!”
1 M% c0 {+ l' d" A/ n1 d  那丐妇见出声的是个小女孩,狄云对她也似无加害之意,胆子大了起来,站起身来,慢慢走近,帮助他安抚空心菜:
; m: \) c7 }! p6 `+ ^" u  “宝宝好乖,别哭,妈妈就来了!”她低声向狄云道:“一个人睡着了就会见鬼,有人半夜三更起身砌墙头,不……不……你别问我……”
! Q' b7 ]! s' A- P4 E; @  狄云问道:“你说甚么?”那丐妇道:“没……没甚么。老爷赶了我出来。他不要我了,从前,我年轻的时候,他好喜欢我。人家说:一夜夫妻百夜恩,百夜夫妻海样深……老爷总有一天会叫我回去的。是啊,一夜夫妻百夜恩,百夜夫妻海样深……”
# {1 K9 d( Z1 ]' ]0 Z3 Q  狄云心中一动:“师妹对她丈夫,难道就不念旧情么?”突然间胸口似乎充塞了一股闷气,头脑中一阵晕眩,抱着空心菜,便从破祠堂中冲了出去。
2 {; K: G% Q/ ?( T, x0 X& ~" i3 i  他决计猜想不到,这满身污秽的丐妇,就是当年诬陷他的桃红。   G3 q2 d# ~  b
 
# A9 O2 G- |+ j十二 大宝藏7 y- b! |/ u  d) r
  狄云越墙而入,来到万家的书房。其时天已黎明,朦朦胧胧之中,只见地下躺着一人,依稀便是戚芳。狄云大惊,忙取火刀火石打了火,点着了桌上的蜡烛,烛光之下,只见戚芳身上全是鲜血,小腹上插了一柄短刀。# s* r: ]/ W; _7 y3 c
  她身旁堆满了砖块,墙上拆开了一洞,万氏父子早已不在其内。
2 I2 r+ z- a' \" }5 g7 v" g3 ]7 K  狄云俯身跪在戚芳身边,叫道:“师妹,师妹!”他吓得全身发抖,声音几乎哑了,伸手去摸戚芳的脸,觉得尚有暖气,鼻中也还有轻轻呼吸。他心神稍定,又叫:“师妹!”
5 [1 K5 r3 V) k. g( Z  戚芳缓缓睁开眼来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,说道:“师哥……我……我对不起你。”
3 l+ i9 \: a. k) g, @* v: ^3 A  狄云道:“你别说话。我……我来救你。”将空心菜轻轻放在一边,右手抱住了戚芳身子,左手抓起短刀的刀柄,想要拔了出来。但一瞥之下,见那口刀深深插入她小腹,刀子一拔出,势必立时送了她的性命,便不敢就拔,只急得无计可施,连问:“怎么办?怎么办?是……是谁害你的?”戚芳苦笑道:“师哥,人家说:一夜夫妻……唉,别说了,我……你别怪我。我忍心不下,来放出了我丈夫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: e/ ?1 t0 H8 @- l- ~3 c% u
  狄云咬牙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他反而刺了你一刀,是不是?”
2 T) y1 _+ F1 [  戚芳苦笑着点了点头。8 A9 ^8 Y, B" I7 e  [
  狄云心中痛如刀绞,眼见戚芳命在顷刻,万圭这一刀刺得她如此厉害,无论如何是救不活了。在他内心,更有一条妒忌的毒蛇在隐隐的咬啮:“你……终究是爱你丈夫,宁可自己死了,也要救他。”
1 M0 X! n3 _; h2 {  戚芳道:“师哥,你答允我,好好照顾空心菜,当是你……你自己的女儿一般。”
( g# t$ e5 ~4 O# @2 A7 T0 m/ N  狄云黯然不语,点了点头,咬牙道:“这贼子……到哪里去啦?”) D2 Y$ `9 W$ H, V. R
  戚芳眼神散乱,声音含混,轻轻的道:“那山洞里,两只大蝴蝶飞了进去,梁山伯,祝英台,师哥,你瞧,你瞧!一只是你,一只是我。咱们俩……这样飞来飞去,永远也不分离,你说好不好?”声音渐低,呼吸慢慢微弱了下去。
, L; f: [/ {2 V# K  狄云一手抱着空心菜,一手抱着戚芳的尸身,从万家围墙中跃了出来。他本想一把火将万家的大宅子烧个干净,但转念一想:“这屋子一烧,万氏父子再也不会回来了,要替师妹报仇,得让这宅子留着。”3 V, L  k) [5 ]: h. C& ?3 Q
  狄云奔到当年丁典毕命的废园中,在梅树下掘了个坑,将戚芳的尸身埋了,那柄短刀却收在身边,他决心要用这柄刀去取万氏父子的性命。: ?: A" b6 T( Y8 f& }, h; m
  他伤心得哭不出眼泪来,只是不住自责:“为甚么不将这两个恶贼先打死了,再丢进墙洞?为甚么这样大意。终于害了师妹的性命?”
; S- K' _5 Y1 I0 e% [# [( q7 s  空心菜不住哭叫:“妈妈,妈妈!”叫得他心烦意乱。于是在江陵城外找了一家农家,给了十两银子,请一个农妇照管女孩。
, [! u) l2 o7 w$ s. ?, Y+ j  他日日夜夜的守候在万家前后,半个月过去了,没见到万氏父子半点踪迹。奇怪的是,连鲁坤、卜垣、孙均、冯垣、沈城等几人也都失了踪,不再回到万家来。万家的婢仆乱得没头苍蝇一般,有的开始偷东西了,有的在吵嘴打架。7 s/ b- N- t5 ^# F
  江陵城中,却有许多武林人物从四面八方聚集拢来。
1 P+ y5 [2 ~$ K! S! q  一天晚上,狄云听到了几个江湖豪客的对话:
4 r& _) j8 m# x! x2 P  “那连城剑诀原来是藏在一部《唐诗选辑》之中,头上四字是‘江陵城南’。”4 o- r% Q! _/ ]8 c" @
  “是啊,这几天闻风赶来的着实不少。就是不知这四个字之后是些甚么字。”
, X/ n$ ^8 D; ?# a/ ~3 U  “管他之后是甚么字?咱们只管守在江陵城南。有人挖出宝藏,给他来个拦路打劫。”
* O4 }2 w! d8 a4 \+ Z% P  “不错。就算劫不了,至少也得分上一份。见者有份,还少得了咱哥儿们的么?”. ]" H! }" Q& b- T$ g
  “嘿嘿!江陵书铺中这几天去买《唐诗选辑》的人可真不少。今儿我走进书铺,还没开口,伙计就说:‘大爷,您可是要买《唐诗选辑》?这部书我们刚在汉口赶着捎来,要买请早,迟了只怕卖光了。”我很奇怪,问他:‘你怎知我要买《唐诗选辑》?’你猜他怎么说?”
! X; k; Y% e+ f% y4 U  “不知道!他怎么说?”8 s; f+ B( l7 n% s8 F: h
  “他妈的,那伙计说:‘不瞒您老人家说,这几天身上带刀带剑、挺胸凸肚的练把式爷们,来到书铺子,十个倒有十一个要买这本书。五两银子一本,你爷台不合式?’”
3 ^8 _) f4 S7 [# f# o/ j  “他奶奶的。哪有这么贵的书?”5 `" m5 f0 S3 X+ r7 V; ]# E
  “你知道书价么?你买过书没有?”7 {- G" d5 E  u5 h/ d4 T- n
  “哈哈,老子这一辈子可从没进过书铺子的门,书啊书的,老子这一辈子最爱赌钱,买赢就好,买书可从来不干。嘿嘿,嘿嘿!”
/ ^0 Q6 k, {% U7 s$ c6 R# g! H) x  狄云心道:“连城剑诀中的秘密可传出去了,是谁传出去的?是了,万氏父子的话给鲁坤他们听了去,万震山要追查,几个徒儿却逃走了。就这样,知道的人越来越多。”5 S  W4 O2 I9 p$ _6 S) v. G% a
  想起当年与丁典同处狱中之时,也有许多江湖豪士闻风而来,却都给丁典一一打死了。“嗯,丁大哥的大事还没办。
" j7 k. L1 ?& Y7 H2 k. J+ ?  丁大哥的事可比我自己报仇要紧。”
; m" M; `0 s! N! ~  凌小姐的父亲是江陵府的知府。狄云到江陵城中最大的棺材铺、墓碑铺一打听,便查知凌小姐的坟葬在江陵东门外十二里的一个小山冈上。
. K2 h; Z/ f" I; m% i  他买了一把铁铲,一把鹤嘴锄,出得东门,不久便找到了坟墓。墓碑上写着“爱女凌霜华之墓”七个字。墓前无花无树。凌姑娘生前最爱鲜花,她父亲竟没给她种植一株。' D' ]- _2 P' C! M, c$ T3 {
  “爱女,爱女,嘿嘿,你真的爱这个女儿么?”他冷笑起来,想到丁典和戚芳,忍不住泪水又流了下来。
! G, k& ^6 F& H2 B3 h: v  他的衣襟,早就为悼念戚芳的眼泪湿透了。在凌霜华的墓前,又加上了新的眼泪。0 p4 u: ~1 X! \! O. u4 [
  山冈附近没人家,离开大路很远,也没人经过。但白天总不能刨坟。直等到天全黑了,才挖开墓土,再掘开三合上封着的大石,现出了棺木。
0 o5 t; s# k* ]" k6 C8 @  经历了这几年来的艰难困苦,狄云早不是个容易伤心、容易流泪的人了,但在惨淡的月光下见到这具棺木,想到了丁大哥便是因这口棺木而死,却不能不再伤心,不能不再流泪。! @5 H1 u" k. t' R( c
  凌退思曾在棺木外涂上“金波旬花”的剧毒,虽然时日相隔已久,而且将棺木抬到此间下葬,料想棺外毒药早已抹去,但他不敢冒险伸手去碰棺木,拔出血刀,从棺盖的缝口中轻轻推了过去。那血刀削金断玉,遇到木材,便如批豆腐一般,他不用使劲,便已将棺盖的笋头尽数切断,右臂一振,劲力到处,棺盖飞起。/ _6 B$ w6 w& i. i, ?
  蓦然间,只见棺木中两只已然朽坏的手向上举着。棺盖一飞起,两只手便掉了下去,宛然会动一般。狄云吃了一惊,心想:“凌小姐入棺之时,怎地两只手会高举起来的?这真奇了。”只见棺中并无寿衣、被褥等一般殓葬之物,凌小姐只穿一身单衣。4 W' S* U6 b5 a) L
  狄云默默祝祷:“丁大哥,凌小姐,你二人生时不能成为夫妻,死后同葬的心愿终于得偿。你二人死而有灵,也当含笑于九泉之下了。”解下背上包袱,打了开来,将丁典的骨灰撒在凌小姐尸身上。他跪在地下,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,然后站起身来,将包骨灰的包袱裹在手上,便去提那棺盖,要盖回棺木。
9 v; D2 y# f) L. m  月光斜照,只见棺盖背面隐隐写着有字。狄云凑近一看,只见那几个字歪歪斜斜,写的是:“丁郎,丁郎,来生来世,再为夫妻。”7 L8 x$ c9 O' X
  狄云心中一寒,一交坐在地下,这几个字显是指甲所刻,他一凝思间,便已明白:“凌姑娘是给她父亲活埋的,放入棺中之时,她还没死。这几个字,是她临死时用指甲刻的。因此一直到死,她的双手始终举着。天下竟有这般狠心的父亲!2 w5 L# T# ~4 {$ X6 z
  丁大哥始终不屈,凌姑娘始终不负丁大哥。她父亲越等越恨,终于下了这样的毒手。”又想:“凌知府发觉丁大哥越狱,知道定会去找他算帐,急忙在棺木外涂上‘金波旬花’的剧毒。
9 ~& I! Z& R' Z/ ^4 f  这人的心肠,可比‘金波旬花’还要毒上百倍。”
' ^- n; x  ?4 p! K+ x# `7 h, n  他凑近棺盖,再看了一遍那两行字。只见这几个字之下,又写着三排字,都是些“五十一、三十三、二十八”等等数目字。狄云抽了一口凉气,心道:“是了,凌姑娘直到临死,还记着和丁大哥合葬的心愿。她答应过丁大哥,有谁能将她和丁大哥合葬,便将连城剑诀的秘密告知此人。丁大哥在废园中跟我说过一些,只是没说完便毒发而死。师父那本剑谱上的秘密,给师妹的眼泪浸了出来,偏偏给万氏父子撕得稀烂。我只道这秘密从此湮没,哪知道凌姑娘却写在这里。”4 X7 q. e# A- o/ D) g! S$ M
  他默默祝告:“凌姑娘,你真是信人,多谢你一番好心,可是我此心成灰,恨不得自掘一穴,自刎而死,伴在你和丁大哥身边。只是大仇未报,尚得去杀了万家父子和你父亲。金银珠宝,在我眼中便如泥尘一般。”说着提起棺盖,正要盖上棺木,蓦地里灵机一动:“啊哟,对了!万氏父子这时不知躲到哪里,今生今世只怕再也找他们不着,但若将大宝藏的秘密写在当眼之处,万氏父子必然闻讯来看。不错,这秘密是个大大的香饵,万氏父子纵然起疑,再有十倍的小心,也是非来看这秘密不可。”4 t1 i. ?: a0 s4 I
  他放下棺盖,看清楚数目字,一个个用血刀的刀尖划在铁铲背上,刻完后核对一遍无误,这才盖上棺盖,放好石板,最后将坟土重新堆好。
$ T( ]! n2 N# E* x7 E' c  “这个大心愿是完了!报了大仇之后,须得在这里种上数百棵菊花。丁大哥和凌姑娘最爱的便是菊花。最好能找到‘春水碧波’的名种绿菊花!”
& g" f( X& K% E- E6 G0 b  第二天早晨,江陵南门旁的城墙上,赫然出现了三行用石灰水书写的数目字。每个字都是尺许见方,远远便能望见,“四、五十一、三十三、二十八……”奇怪的是,这几行字离地二丈有余,江陵城中只怕没那么长的梯子,能让人爬上去书写,除非是用绳子缒着身子,从城头上挂下来写。2 U1 Z- ~. f8 o9 Y6 r! c
  离这几行字十余丈的城墙脚边,狄云扮作了乞丐,脱下破棉袄,坐在太阳底下捉虱子。
, o9 Q3 D+ M4 k# d) C, S1 e7 k  从南门进进出出的人很多,只几个时辰,江陵城中街市上、茶馆里,就有人纷纷谈论,也有不少人到南门外来亲眼瞧瞧。但这些数目字除了写的地位奇特之外,并没甚么好看,一般闲人看了一会,胡乱猜测一番,便即走了,却有好几个江湖豪客留了下来。
2 D/ h# ]  T( ?  L$ t! l. R  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本《唐诗选辑》,将城墙上的数字抄了下来,皱着眉头苦苦思索。
) N6 d" K  c" L5 p4 v  狄云见到孙均来了,沈城来了。过了一会,鲁坤也来了。- _( t) C+ i+ Q# [
  但他们并不知道“连城剑法”每一招的次序,虽然手中各有一部《唐诗选辑》,虽然城墙上写着大大的数字,又料到这些数字定是剑谱中的秘密,虽然偷听到了师父和他儿子参详秘密的法子,却不知每一个数字,应当用在哪一首诗中。
5 M1 l2 n) a0 o5 N0 K. G& i  这世上,只有万震山、言达平、戚长发三个人知道。" z) K7 o; ~1 y" y- r+ @! M9 T4 A
  鲁坤等三人在悄悄议论。隔得远了,狄云听不到他们的说话。只见三人说了一会话,便回进城去,过不多时,三个人都化了装出来。一个扮作水果贩子,挑了一担橘子,一个扮作菜贩,另一个扮作荷着锄头的乡民。三人坐在城墙脚边,注视来往行人。
! {1 ~# ~6 L3 F  狄云猜到了他们的心思。他们在等万震山到来。他们参不透这秘密,但只要跟随着万震山,便能找到宝藏,就算夺不到,分一份总有指望。再和师父相见当然危险万分,可是要发大财,怎能怕危险?5 x2 {( Q, _5 w* C9 `3 q+ i0 n
  《连城剑谱》中头上四个数目字早已传开了,“四、五十一、三十三、二十八”,那便是“江陵城南”“四、五十一、三十三、二十八”,以后还有一连串的数字,再蠢的人,也想得到那必是剑谱中的秘密。
9 Y$ [9 k( Q4 Y. e6 F  在城墙脚边坐下来的人越来越多,有的化了装,有的大模大样以本来面目出现。狄云数了一数,一共有七十八人。再过一会,卜垣和冯坦也来了,他师兄弟二人不知为甚么事争得面红耳赤,差点就要打架,但终于也安静下来,坐在护城河旁。, x- V* a! N; ~
  等到下午,万氏父子没出现。等到傍晚,万氏父子仍是没出现。许多人已在破口大骂。万家的祖宗突然声名大噪,尤其是万震山的奶奶。/ p$ }' j' v' m/ k( e) u
  天快黑了,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拿了一张纸,一只墨盒,一枝笔,摇头晃脑的,将城墙上这几行字抄了下来。一条大汉正闷得没地方出气,一把抓住那人,问道:“你抄这些字干甚么?”那先生道:“老夫自有用处,旁人不得而问之也。”
% I) f# i/ W$ u! n7 A$ u  那大汉道:“你说不说?不说,我就打。”提起醋钵大的拳头,在他鼻尖前摇来晃去。那先生吓怕了,道:“是……是人家叫我来抄的。”那大汉道:“谁叫你抄的?”那先生道:“一位老先生,不……不瞒你说,就是本城大名鼎鼎的万震山万老先生,你……你可得罪他老人家不得。”7 b4 x4 M1 H9 L3 s
  “万震山”这三个字一出口,众人便哄了起来。狄云更是欢喜,只是这份欢喜之中,混着太多的仇恨和伤心。* F7 g; Q) N! M% j" O, e) C- c
  那先生战战兢兢的在前面走,一脚高,一脚低,跌跌撞撞的直向东行,一百多人远远的跟着。万震山既然不来,便去找万震山。只有他,才参详得出其中的秘密。这件事已经揭明了,人多势众,要硬逼着万震山去找宝藏。许多人称赞那大汉:“幸亏你老哥聪明,我们怎么没想到万震山会派人来抄数目字?要不是你老哥,大伙儿在城门边等上三天三夜,万震山却早将宝藏起了去啦。”那大汉很是得意,说道:“这酸秀才鬼鬼祟祟,我料得他干的不是好事。”似乎他自己干的却是好事。
- t1 F. Y0 j) x  A  `$ k3 Q: c  狄云混在人群之中,隐隐觉得:“万震山老奸巨滑,决不会这样轻易便给人找到。其中定然另有鬼计。”这时一行人离开南门已有数里,他回过头来,又向城墙望去,一瞥眼间,只见一条人影从城墙边飞快掠过,向西疾奔。3 D) l0 N3 g+ W. l. ^
  狄云寻思:“这一群人钉着这个教书先生,决计不怕他走了。他们若是找到万震山,也决不会离开了他。偌大一座江陵城,要寻万氏父子是十分艰难,但要找这么乱七八糟的一大群人,却是易过反掌,我何必跟在人群之中?”
/ v3 V7 l6 {( e- l6 G  他心念一动,闪身隐在一株树后,随即展开轻功,反身奔向南门,更向西行。循着那人影的去向急奔,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追上了。那人轻功也甚了得,但比之狄云却又差得远了。他丝毫不觉有人跟随,只是快步奔跑。
- _+ K5 [5 R; v, C) o  @& a5 J/ \  狄云见他奔到一间小屋之前,推门入内。狄云守在门外,等他出来,过了一会,却见小屋的窗子中透出了灯光。9 I$ N* g( U8 r8 }  d! x- `
  他闪到窗下,从窗缝中向内望去,只见屋里坐着个老者,背向窗子,瞧不见他的面容。
6 Q) S1 p; \+ |4 r0 J) p% C% R1 \  那老者在桌上摊开一本书来,狄云一见便知是《唐诗选辑》,这本书近日来在江陵城中流行极广,居然这老者未能免俗,也有一本。只见他取过一枝秃笔,在一张黄纸上写了“江陵城南”四个字,他口中轻轻念着“一五、一十、十五、十六、……第十六个字”,跟着在纸上写个“偏”字。$ ~) S. x: J/ g1 c- i9 ]9 ]
  狄云大吃一惊:“这人居然能在这本唐诗中查得到字,难道他也会连城剑法?”瞧他背影,显然不是万震山。这老者穿着一件敝旧的灰色布袍,瞧不出是甚么身份。
# J* |2 z- z* L  ]- L! P  只见他查一会书,屈指计一会数,便写一个字,一共写了廿六个字。狄云一个字、一个字的读下去,见是:5 j6 o7 E4 A, K2 }5 d7 g& v& ]7 ~
  “……西天宁寺大殿佛像向之虔诚膜拜通灵祝告如来赐福往生极乐”。# d- n; c) R: g* @" \, l( |
  那老者大怒,将笔杆重重在桌上一拍,说道:“甚么‘向之虔诚膜拜,通灵祝告’,又甚么‘如来赐福,往生极乐’!他奶奶的,‘往生极乐’,这不是叫人去见十殿阎王么?”5 V* T$ r3 X" w' L
  狄云听这人口音极熟,正思索间,那人侧头回过脸来。狄云身子一矮,缩在窗下,心道:“是二师伯,无怪他知道剑招。
* L; ^9 n5 G6 q9 J2 f  l  这却又是甚么秘密了?原来是戏弄人的。”心中忍不住好笑:  [! W9 }% D/ K3 u/ E4 h0 {+ K8 w
  “这许多人花了偌大心思,不惜弑师父、害同门,原来只是一句作弄人的话。”
2 _6 F; _4 A( _, [3 g  他没笑出声来,但在屋中,言达平却大笑起来:“哈哈,叫我向如来佛虔诚膜拜,通灵祝告,这泥塑木雕的他妈的臭菩萨便会赐福于我,哈哈,他奶奶的,叫老子往生极乐。我们合力杀了师父,师兄弟三人你争我夺,原来是大家要争个‘往生极乐’。江陵城中这几百条英雄好汉、乌龟贼强盗,争来争去,为的都是要‘往生极乐’,哈哈,哈哈!”笑声中却充满了凄惨之意,一面笑,一面将黄纸扯得粉粹。
2 i5 [4 H- |  L  突然之间,他站着一动不动,双目怔怔的瞧着窗外。
& [- \& `0 b% a0 D; [. w3 B  狄云想起自己所以遭此大难、戚芳所以惨死,起因皆在这连城剑诀的秘密,而这秘密竟是几句戏谑之言,心下悲愤之极,忍不住也要纵声长笑。
  B" b0 T- n/ Z7 ?( Q. A* e  便在此时,只见言达平眼望窗外,似乎见到了甚么。只听他喃喃自语:“到了这步田地,去天宁寺瞧瞧,那也不妨。' z5 V; ^) z/ z3 K' x% o
  江陵城南偏西,不错,确是有这么一座古庙。”他一挥手,拨熄了油灯,推门出来,展开轻功向西奔去。0 Q7 B9 x4 g4 N) G5 \
  狄云心下迟疑:“我去寻万震山呢,还是跟言师伯去?嗯,那一大批人易找得紧,还是先跟着言师伯瞧瞧。”当下盯住言达平的背影,追了下去。
# e. E9 Y* V. c' R  不到小半个时辰,言达平便已到了天宁寺古庙之外。他先在庙外倾听半晌,又绕着那庙转了一个圈子,听得庙内庙外静悄悄地并无人踪,这才推门而入。( \1 c4 ]' y. H4 S5 f
  这天宁寺地处荒僻,年久失修,庙内也无庙祝和尚。言达平来到大殿,一晃火折,便要去点神坛上的蜡烛,火光之下,只见烛泪似乎颇为新鲜,心念一动,伸手去捏了捏,果然烛泪柔软,显然不久之前有人点过这蜡烛。他心下起疑,吹熄了火折,正要举步出外查察,突觉背后一痛,一柄利刃插进身子,大叫一声,便即毙命。/ ?, I) f; ~4 I
  狄云躲在二门之后,只见火光陡熄,言达平便即惨呼,知他已遭暗算,这一下事起仓卒,不及救援。他索性不动,要瞧伤害言达平的是谁。黑暗中只听得一人“嘿,嘿,嘿”冷笑。这声音传入耳中,狄云不由得毛骨悚然,这笑声阴森可怖,却又十分熟悉。9 A; c7 P* Q0 N2 ?. v( q
  突然间火光抖动,有人点亮了蜡烛,烛光射到那人身上。
7 Y  n% b: X# k* p) q+ ]  那人慢慢的侧过脸来。7 q0 G. V: }9 q* u% z7 q
  狄云险些脱口呼出:“师父!”
* m8 {9 n1 \) f" |+ }# z8 N' q# v  这人竟是戚长发。只见他向言达平的尸身踢了一脚,拔出他背上的长剑,又在他背心上连刺数剑。
# O8 Z. z" K; ?. ?8 z  ~6 z, x  狄云见到师父杀害自己的同门师兄,手段竟如此狠毒残忍,这句“师父”的呼声刚到口边,便硬生生的忍住了。) o: w$ t# V/ A: l4 D. U# g' V4 U% n. E
  戚长发嘿嘿冷笑,说道:“二师哥,你也查到了连城剑谱中的秘密,是不是?嘿嘿!‘江陵城南偏西,天宁寺大殿佛像,向之虔诚膜拜,通灵祝告’,哈哈,二师哥,剑谱中说:‘如来赐福,往生极乐’,你现下不是往生极乐了么?这不是如来赐福了么?”他转过头来,望着那尊面目慈祥的如来佛像。他脸上堆满戾气,恶狠狠端详半晌,说道:“你奶奶的臭佛,戏弄了老子一生,坑害得我可就苦了!”纵身上了神坛,提起长剑,当当当三响,在佛像腹上连砍三剑。
, ?# J' K' g2 y6 C4 v( Q  一般佛像均是泥塑木雕,但这三剑砍在其上,却发出铮铮铮的金属之声。戚长发一怔,又砍了两剑,但觉着剑处极是坚硬。他拿起烛台凑近一看,只见剑痕深印,露出灿烂金光,戚长发一呆,伸指将两条剑痕之间的泥土剥落,但见闪闪发光,里面竟然都是黄金。他忍不住叫道:“大金佛,都是黄金,都是黄金!”
. x, z2 v% I; U2 n0 Z  这座佛像高逾三丈,粗壮肥大,远超寻常佛像,如果通体竟是黄金铸成,少说也有五六万斤,那不是大宝藏是甚么?
3 `+ l0 r. w7 m8 |+ {  他狂喜之下,微一凝思,转到佛像背后,举剑批削,见佛像腰间似有一扇小小暗门。他不住用力砍削,泥土四溅,只将长剑削得崩了数十个缺口,才将暗门四周的泥土都削去了。! j( T/ y6 R5 Z* c8 [! v
  只见那暗门也是黄金所铸,戚长发将剑伸进缝隙中去撬了几下,喜不自胜、心慌意乱之下,拍的一声,长剑竟尔折断。
0 b' E2 f* l8 i; P' ^! i  他提起半截断剑,到暗门的另一边再去撬。又撬得几下,那暗门渐渐松了。戚长发抛下断剑,伸手指将暗门轻轻起了出来,举烛火一照,只见佛像肚里珠光宝气,霭霭浮动,不知这个大肚子之中,藏了有多少珍珠宝贝。' g: @1 a' c) U4 L1 {
  戚长发咽了几口唾沫,正想伸手到暗门之内去摸出些珠宝来瞧瞧,突觉神坛轻轻一晃。他心知有异,纵身便即跃下,左足刚着地,小腹上一痛,已给人点中了穴道,咕咚一声,摔倒在地。$ G4 I2 B0 E" w+ _) H$ u1 _$ I
  神坛下钻出一个人来,侧头冷笑,说道:“戚师弟,你找得到这儿,老二找得到这儿,怎么不想想,大师兄也找得到这里啊!”说话之人,正是万震山。
' e& |, o/ a/ J/ f9 @9 y, I+ g- _* V  戚长发陡然发见大宝藏,饶是他精细过人,见了这许多珠宝,终于也不免喜出望外,一疏神间,竟着了万震山的道儿,恨恨的道:“第一次你整我不死,想不到终于还是死在你的手下。”万震山得意之极,道:“我正在奇怪,戚师弟,我扼死了你,将你封入夹墙之中,怎么又会活了过来?”戚长发闭目不答。
0 V3 b; i2 q' T) Y. ^1 i3 y  万震山道:“你不回答,难道我就猜不到?那时你敌我不过,就即闭气装死,封入夹墙之后,居然能够脱逃。了不起!
4 t: P4 b2 ^  @( a# m4 }( V* f. D  好本事!当时我见封墙的砖头有一块凸了出来,心中一直觉得不大妥当,可说甚么也想不到是给你挣扎着逃走时踢出来的。”万震山那日将戚长发封入了夹墙后,次日见到封墙的砖头有一块凸出,这件事令他内心十分不安,这才患上了离魂之症,睡梦中起身砌墙——他一直在怕戚长发的“僵尸”从墙洞里钻出来,因此睡梦中砌了一次又一次,要将墙洞封得牢牢的。他又冷笑道:“嘿嘿,你也真厉害,眼睁睁的瞧着你女儿做了我儿媳妇,竟始终不现身。我问你,那是为了甚么?为了甚么?”4 L8 z+ X) S9 p& W
  戚长发一口浓痰向他吐去。
& L# E. r2 ~- H  r+ B  万震山闪身避开,笑道:“老三,你要死得干脆呢,还是爱零零碎碎的受苦?”戚长发脸上露出恐怖之色,说道:“好,我跟你说。我女儿偷了我剑谱,藏在山洞之中,你道她是甚么好人么?我一直在暗中查察。姓万的,你给我个痛痛快快罢!”万震山狞笑道:“好,给你个痛快的。按理说,不能给你这么便宜,只是你师哥没工夫了,须得赶快用烂泥涂好佛像。好师弟,你乖乖的上路罢!”说着提起长剑,便往戚长发胸口刺落。( ]* i  Q1 E9 F7 R- Z$ Y, h, e: e
  突然间红光一闪,万震山一只右臂齐肘连刀,落在地下,身子跟着被人一脚踢开,正是狄云以血刀救了戚长发的性命。1 {% J, ?; m# @* G
  他俯身解开戚长发的穴道说道:“师父,你受惊了!”6 T+ q3 W3 I3 {
  这一下变故来得好快,戚长发呆了老大半晌,才认清楚是狄云,说道:“云……云儿,是你?”狄云和师父别了这么久,又再听到“云儿”这两个字,不由得悲从中来,说道:“是,师父,正是云儿。”戚长发道:“这一切,你都瞧见了。”) i7 g: B% R6 e' ?1 Z
  狄云点了点头,道:“师妹,师妹,她……她……”  j/ l3 L& R5 X% Z' o
  万震山断了一臂,挣扎着爬起,冲向庙外。戚长发抢上前去,一剑自背心刺入,穿胸而出。万震山一声惨呼,死在当地。2 c3 c, [4 K( u8 n$ R, O5 B
  戚长发瞧着两个师兄的尸体,缓缓的道:“云儿,幸亏你及时赶到,救了师父的性命。咦,那边有谁来了?是芳儿吗?”
" @) k9 n' T4 f- |( r0 B5 \  说着伸手指着殿侧。: _+ U7 g( e! y/ x- h1 r
  狄云听到“芳儿”两字,心头大震,转头一看,却不见有人,正惊讶间,突觉背上一痛。他反手抓住来袭敌人的手腕,一转头,只见那人手中抓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,正是师父戚长发。狄云大是迷惘,道:“师……师父……弟子犯了甚么罪,你要杀我?”他这时才想起,适才师父一刀已刺在自己背上,只因自己有乌蚕衣护身,才又逃得了性命。
- ~- ]5 ^7 W7 |, K; m  戚长发被他抓住手腕,半身酸麻,使不出半分力道,惊怒交集之下,恨恨的道:“好,你学了一身高明的武功,自不将师父瞧在眼里了。你杀我啊,快杀,快杀,干么不杀?”9 @3 C0 m1 w0 {( t
  狄云松开了手,仍是不解,道:“我怎敢杀害师父?”- F9 V% J8 s2 [- h
  戚长发叫道:“你假惺惺的干甚么?这是一尊黄金铸成的大佛,你难道不想独吞?我不杀你,你便杀我,那有甚么希奇?这是一尊金佛,佛像肚里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,你为甚么不杀我?为甚么不杀我?”他高声大叫,声音中充满了贪婪、气恼、痛惜,那声音不像是人声,便如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在旷野中嗥叫。* G+ P- k& ^# v% K# x) {$ d4 h
  狄云摇摇头,退开几步,心道:“师父要杀我,原来为了这尊黄金大佛?”霎时之间,他甚么都明白了:戚长发为了财宝,能杀死自己师父、杀死师兄、怀疑亲生女儿,为甚么不能杀徒弟?他心中响起了丁典的话:“他外号叫作‘铁锁横江’,甚么事情做不出?”他又退开一步,说道:“师父,我不要分你的黄金大佛,你独个儿发财去罢。”他真不能明白:一个人世上甚么亲人都不要,不要师父、师兄弟、徒弟、连亲生女儿也不顾,有了价值连城的大宝藏,又有甚么快活?' m3 H1 R+ |! ^5 Z0 C. x
  戚长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,心想:“世上哪有人见到这许多黄金珠宝而不起意?狄云这小子定是另有诡计。”他这时已沉不住气,大声道:“你捣甚么鬼?这是一座黄金大佛,佛像肚中都是珠宝,你为甚么不要?你要使甚么鬼计?”: g( q4 e2 I8 t0 W, ]- H
  狄云摇了摇头,正想走出庙去,忽听得脚步声响,许多人蜂拥而来。他纵身上了屋顶,向外望去,只见一百多人打着火把,喧哗叫嚷,快步奔来,正是那一群江湖豪客,只听得有人喝骂:“万圭,他妈的,快走,快走!”狄云本想要走,一听到“万圭”两字,当即停步。他还没为戚芳报仇。
) w# _; H5 G8 v# R2 o2 A, ^  这一群人争先恐后的入庙,狄云看得清楚,万圭被几个大汉扭着,目青鼻肿,已给人饱打了一顿,身上仍是穿着那件酸秀才的衣衫。原来他乔装成个教书先生的模样,故意将城墙边的一众江湖豪士引开,好让万震山到天宁寺来寻宝。但在众人的跟随查究之下,终于露出了马脚。各人以性命相胁,逼着他带到天宁寺来。
% r6 i3 D& r# C. P% j$ k4 |  戚长发听得人声,急忙跃上神坛,想要掩住佛像剑痕中露出来的黄金。但迟了一步,众人已见到他站在神坛之上,双手去掩佛像的大肚子。这时数十根火把照耀之下,庙中有如白昼。各人眼见到金光,发一声喊,抢将上去,七手八脚的,便去斩剥佛像上的泥土。各人刀砍剑削,不多时佛像身上到处发出灿烂金光。
( X3 m  n( l. H) g& m* Z  跟着有人发见佛像背后的暗门,伸手进去,掏出了大批珠宝,站在后面的便用力将他挤开。珠宝一把把的摸出来。强有力的豪士便从别人手中劫夺。9 N( g( k; m( d; l  {2 M
  突然间门外号角声呜呜吹起,庙门大开,数十名兵丁冲了进来,高叫:“知府大人到,谁都不许乱动。”随后一人身穿官服,傲然而进,正是江陵府知府凌退思。他在城内城外耳目众多,这些江湖豪客之中便混得有他的部属,一得讯息,立时提兵赶来。5 Z2 \! N4 |6 ~5 i
  但一众江湖豪客见了这许多珠宝,哪里还忌惮甚么官府?) Y0 m8 Z  O* W7 H  r& f. r6 X
  各人只是拚命的抢夺珍宝。' F; V9 z* c: G
  地下滚满了珍珠、宝石、金器、白玉、翡翠、珊瑚、祖母绿、猫儿眼……  z% R  @: @( z8 _) \( H
  凌退思的部属又怎会不抢?兵丁先俯身捡拾,于是官长也抢了起来。谁都不肯落后。戚长发在抢、万圭在抢、连堂堂知府大人凌退思,也忍不住将一把把珠宝揣入怀中。
2 |$ }7 v; V7 S3 I5 H9 L$ y+ X) C  一抢夺,便不免斗殴。于是有人打胜了,有人流血,有人死了。
1 h: l' \9 ^) ?6 Z  这些人越斗越厉害,有人突然间扑到金佛上,抱住了佛像狂咬,有的人用头猛撞。
+ o5 O, s3 `( v  o* W  狄云觉得很奇怪:“为甚么会这样?就算是财迷心窍,也不该这么发疯?”, r: ]. Z* l+ E
  不错,他们个个都发了疯,红了眼乱打、乱咬、乱撕。狄云见到铃剑双侠中的汪啸风在其中,见到“落花流水”的花铁干也在其中。他们一般的都变成了野兽,在乱咬、乱抢,将珠宝塞到嘴里。3 m& P4 `4 u8 v- f/ |! w3 B) T0 r( K
  狄云蓦地里明白了:“这些珠宝上喂得有极厉害的毒药。
4 Y& R- {  `1 J  a7 R  当年藏宝的皇帝怕魏兵抢劫,因此在珠宝上涂了毒药。”他想去救师父,但已来不及了。
  m' G8 E) E  S  狄云在丁典和凌姑娘的坟前种了几百棵菊花。他没雇人帮忙,全是自己动手。他是庄稼人,锄地种植的事本是内行。
+ N- v0 z4 _0 v% ^6 @  只不过他从前很少种花,种的是辣椒、黄瓜、冬瓜、白菜、茄子、空心菜……) d0 f: N0 C0 L
  他离了荆州城,抱着空心菜,匹马走上了征途。他不愿再在江湖上厮混,他要找一个人迹不到的荒僻之地,将空心菜养大成人。* q8 A1 K1 ]3 Y& a* y$ o: m
  他回到了藏边的雪谷。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飘下,来到了昔日的山洞前。
  M" D/ u4 t- s  突然之间,远远望见山洞前站着一个少女。7 P6 d; A! |( K; u
  那是水笙!1 B; q: J  Q. G: o! W! x# ?
  她满脸欢笑,向他飞奔过来,叫道:“我等了你这么久!我知道你终于会回来的。” 4 i9 \; f  w4 x2 J# a1 N
 
$ T5 D0 C: v0 E6 A/ |  P! S后记
8 O: K6 F0 r* P7 r& X, m  儿童时候,我浙江海宁老家有个长工,名叫和生。他是残废的,是个驼子,然而只驼了右边的一半,形相特别显得古怪。虽说是长工,但并不做甚么粗重工作,只是扫地、抹尘,以及接送孩子们上学堂。我哥哥的同学们见到了他就拍手唱歌:“和生和生半爿驼,叫他三声要发怒,再叫三声翻筋斗,翻转来像只瘫淘箩。”“瘫淘箩”是我故乡土话,指破了的淘米竹箩。
$ F1 w5 n& b( v5 V  那时候我总是拉着和生的手,叫那些大同学不要唱,有一次还为此哭了起来,所以和生向来对我特别好。下雪、下雨的日子,他总是抱了我上学,因为他的背脊驼了一半,不能背负。那时候他年纪已很老了,我爸爸、妈妈叫他不要抱,免得两个人都摔交,但他一定要抱。0 B  q( T4 G" `+ w" G
  有一次,他病得很厉害,我到他的小房里去瞧他,拿些点心给他吃。他跟我说了他的身世。6 W3 }' a; H5 k
  他是江苏丹阳人。家里开一家小豆腐店,父母替他跟邻居一个美貌的姑娘对了亲。家里积蓄了几年,就要给他完婚了。这年十二月,一家财主叫他去磨做年糕的米粉。这家财主又开当铺,又开酱园,家里有座大花园。磨豆腐和磨米粉,工作是差不多的。财主家过年要磨好几石糯米,磨粉的功夫在财主家后厅上做。这种磨粉的事我见得多了,只磨得几天,磨子旁地下的青砖上就有一圈淡淡的脚印,那是推磨的人踏出来的。江南各地的风俗都差不多,所以他一说我就懂了。% e4 d) }& b$ V
  因为要赶时候,磨米粉的功夫往往做到晚上十点、十一点钟。这天他收了工,已经很晚了,正要回家,财主家里许多人叫了起来:“有贼!”有人叫他到花园里去帮同捉贼。他一奔进花园,就给人几棍子打倒,说他是“贼骨头”,好几个人用棍子打得他遍体鳞伤,还打断了几根肋骨,他的半边驼就是这样造成的。他头上吃了几棍,昏晕了过去,醒转来时,身边有许多金银首饰,说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。又有人在他竹箩的米粉底下搜出了一些金银和铜钱,于是将他送进知县衙门。贼赃俱在,他也分辩不清,给打了几十板,收进了监牢。; E, ?$ o0 \8 {6 b" I( c
  本来就算是作贼,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罪名,但他给关了两年多才放出来。在这段时期中,他父亲、母亲都气死了,他的未婚妻给财主少爷娶了去做继室。
6 [' @+ {- l9 @) D7 n  他从牢里出来之后,知道这一切都是那财主少爷陷害。有一天在街上撞到,他取出一直藏在身边的尖刀,在那财主少爷身上刺了几刀。他也不逃走,任由差役捉了去。那财主少爷只是受了重伤,却没有死。但财主家不断贿赂县官、师爷、狱卒,想将他在狱中害死,以免他出来后再寻仇。
, z  J0 t$ I1 A, z. M* E  他说:“真是菩萨保佑,不到一年,老爷来做丹阳县正堂,他老人家救了我命。”* i$ x! U* l" A, V# V
  他说的老爷,是我祖父。
1 R, a* i# j, i# ^  我祖父文清公(他本来是“美”字辈,但进学和应考时都用“文清”的名字),字沧珊,故乡的父老们称他为“沧珊先生”。
6 ?" H2 ~  m1 Y* d; R' u1 B  他于光绪乙酉年中举,丙戌年中进士,随即派去丹阳做知县,做知县有成绩,加了同知衔。不久就发生了著名的“丹阳教案”。
! k* ]* x5 U5 v( m" h2 w+ x  邓之诚先生的《中华二千年史》卷五中提到了这件事:“天津条约许外人传教,于是教徒之足迹遍中国。莠民入教,辄恃外人为护符,不受官吏钤束。人民既愤教士之骄横,又怪其行动诡秘,推测附会,争端遂起。教民或有死伤,外籍教士即借口要挟,勒索巨款,甚至归罪官吏,胁清廷治以重罪,封疆大吏,亦须革职永不叙用。内政由人干涉,国已不国矣。教案以千万计,兹举其大者:“……丹阳教案。光绪十七年八月……刘坤一、刚毅奏,本年……江苏之丹阳、金匮、无锡、阳湖、江阴、如皋各属教堂,接踵被焚毁,派员前往查办……苏属案,系由丹阳首先滋事,将该县查文清甄别参革……”(《光绪朝东华录卷》一○五). k$ ]1 h$ z* H$ [! J  Z
  我祖父被参革之前,曾有一番交涉。上司叫他将为首烧教堂的两人斩首示众,以便向外国教士交代。但我祖父同情烧教堂的人民,通知为首的两人逃走,回报上司:此事是由外国教士欺压良民而引起公愤,数百人一涌而上,焚烧教堂,并无为首之人。跟着他就辞官。朝廷定了“革职”处分。$ i* Z/ G9 s0 D  b' h) D( I6 k) A9 b$ m
  我祖父此后便在故乡闲居,读书做诗自娱,也做了很多公益事业。他编一部《海宁查氏诗钞》,有数百卷之多,但雕版未完工就去世了(这些雕版放了两间屋子,后来都成为我们堂兄弟的玩具)。出丧之时,丹阳推了十几位绅士来吊祭。当时领头烧教堂的两人一路哭拜而来。据我伯父、父亲们的说法,那两人走一里路,磕一个头,从丹阳直磕到我故乡。对这个说法,现在我不大相信了,小时候自然信之不疑。不过那两人十分感激,最后几里路磕头而来当然是很可能的。$ O/ `$ G* Q  F- M4 S
  前些时候到台湾,见到了我表哥蒋复聪先生。他是故宫博物院院长,以前和我二伯父在北京大学是同班同学。他跟我说了些我祖父的事,言下很是赞扬。那都是我本来不知道的。
' |) Z7 D% e1 q% K% p  和生说,我祖父接任做丹阳知县后,就重审狱中的每一个囚犯,得知了和生的冤屈。可是他刺人行凶。确是事实,也不便擅放。我祖父辞官回家时,索性悄悄将他带了来,就养在我家里。
! J' x/ C; i4 B% |' s% h  和生直到抗战时才病死。他的事迹,我爸爸、妈妈从来不跟人说。和生跟我说的时候,以为他那次的病不会好了,也没有叮嘱我不可说出来。& L' H# J4 M9 n* g) W" e
  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。《连城诀》是在这件真事上发展出来的,纪念在我幼小时对我很亲切的一个老人。和生到底姓甚么,我始终不知道,和生也不是他的真名。他当然不会武功。我只记得他常常一两天不说一句话。我爸爸妈妈对他很客气,从来不差他做甚么事。
9 B) e  F) u; o1 g5 ]  这部小说写于一九六三年,那时《明报》和新加坡《南洋商报》合办一本随报附送的《东南亚周刊》,这篇小说是为那《周刊》而写的,书名本来叫做《素心剑》。% o0 T! u: A1 u; W* P
  一九七七.四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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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3 | 只看该作者
雪山飞狐0 Q0 y1 L+ `# N0 }1 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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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|2 i+ E# ^  \  Z0 R  嗖的一声,一支羽箭从东边山坳后射了出来,呜呜声响,划过长空,穿入一头飞雁颈中。大雁带着羽箭在空中打了几个筋斗,落在雪地。
# X: b" h& _1 z$ v# D  西首数十丈外,四骑马踏着皑皑白雪,奔驰正急。马上乘客听得箭声,不约而同的一齐勒马。四匹马都是身高肥膘的良驹,一受羁勒,立时止步。乘者骑术既精,牲口也都久经训练,这一勒马,显得鞍上胯下,相得益彰。四人眼见大雁中箭跌下,心中都喝一声彩,要瞧那发箭的是何等样人物。  Y4 _: \8 ~* V' N6 @; g8 E1 l
  等了半晌,山坳中始终无人出来,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响,射箭之人竟自走了。四个乘客中一个身材瘦长、神色剽悍的老者微微皱眉,纵马奔向山坳,其余三人跟着过去。转过山边,只见前面里许外五骑马奔驰正急,铁蹄溅雪,银鬣乘风,眼见已追赶不上。那老者一摆手。说道:“殷师兄,这可有点儿邪门。”3 X5 O) D& t  c
  那“殷师兄”也是个老者,身形微胖,留着两撇髭须,身披貂皮外套,气派是个富商模样,听那瘦长老者如此说,点了点头,勒马回到大雁之旁,马鞭挥出,啪的一声,抽向雪地,待得马鞭提起,鞭梢已将大雁卷了上来,他左手拿着箭杆一看,失声叫道:“啊!”
2 A! p* |6 O$ M3 p' @  三人听到叫声,一齐纵马驰近。那“殷师兄”连雁带箭向那老者掷去,叫道:“阮师兄,请看!”瘦长老者伸左手一抄,接了过来,一看羽箭,大叫:“在这里了,快追!”勒转马头,当先追了下去。) D3 r% o, Z8 }1 Z0 [
  这茫茫山坡上一片白雪,四下并无行人,追踪最是容易不过。其余二人都是壮年,一个身高膀阔、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。更是显得威武;另一个中等身材,脸色青白,一个鼻子却冻得通红。四人齐声唿哨,四匹马喷气成雾,忽喇喇放蹄赶去。( k6 h: q1 P. x6 W; k: C
  这是清朝乾隆四十五年三月十五。这日子在江南早已繁花如锦,在这关外长白山下的苦寒之地,却是积雪初融,浑没春日气象。东方红日甫从山后升起,淡黄的阳光照在身上,殊无暖意。
. B) }% k- X( v2 e4 l# C* O! J  山中虽冷,但四名乘者纵马急驰之下,不久人人头上冒汗。0 d9 g. s9 J7 J+ y7 ~
  那高身材的男子将外氅脱了下来,放在鞍头。他身穿青绸面皮袍,腰悬长剑,眉头深锁,满脸怒容,眼中竟似要喷出火来,不住价的催马狂奔。# ~) |  H, b- k7 ~& L5 @! Y2 I
  这人是辽东天龙门北宗新接任的掌门人“腾龙剑”曹云奇。天龙门掌剑双绝,他所学都已颇有所成。白脸汉子是他师弟“回龙剑”周云阳。高瘦老者是他们师叔“七星手”阮士中,在天龙北宗算得是第一高手。那富商模样的老者则是天龙门南宗的掌门人“威震天南”殷吉,此次之事与天龙门南北两宗俱有重大干系,是以他千里迢迢,远来关外。- j$ \1 m8 g0 ~! o8 u
  四人胯下所乘都是关外良马,脚程极快,一口气奔出七八里后,前面五乘马已相距不远。曹云奇高声叫道:“喂,相好的,停步!”那五人全不理会,反而纵马奔得更快。曹云奇厉声喝道:“再不停步,莫怪我们无礼了!”  p0 P# N. H) O
  只听得前面一人舌头打滚,嘟的一声,勒马转身,其余四人却仍是继续奔驰。曹云奇一马当先,但见那人弯弓搭箭,箭尖指向他的胸口。曹云奇艺高人胆大,竟不将他利箭放在心上,扬鞭大呼:“喂,是陶世兄么?”
: l+ v  C/ C* \# G4 h  那人面目英俊,双眉斜飞,二十三四岁年纪,一身劲装结束,听得曹云奇叫声,纵声大笑,叫道:“看箭!”嗖嗖嗖连响,三支羽箭分上中下三路连珠射到。2 ]; X" w% }* I+ ]
  曹云奇没料到他三箭来得如此迅捷,心中微微一惊,马鞭疾甩出去,打掉了上路与中路射来的两箭,接着一提马缰,那马向上一跃,第三支箭贴着马肚子从四腿间穿了过去,相差只是数寸。那青年哈哈一笑,拨转马头,向前便跑。
8 y* l4 T4 T& x+ M: _4 l! ]" ^  曹云奇铁青着脸,纵马欲赶。阮士中叫道:“云奇,沉住了气,不怕他飞上天去。”纵身下马,拾起雪地里的三支羽箭,果然与适才射雁的一般无异。殷吉沉着脸哼了一声,说道:“果真是这小子!”曹云奇道:“等一下师妹,瞧她更有什么话说?”
' h& w0 k+ ~; U9 j6 j, g  四人候了一顿饭功夫,不听得来路上有马蹄声响。曹云奇焦躁起来,道:“我瞧瞧去!”拍马赶回。阮士中望着他的背影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也真难怪得他。”殷吉道:“阮师兄,你说什么?”阮士中摇了摇头,却不答话。
- b. P0 W* B4 O. F  L  曹云奇奔出数里,只见一匹灰马空身站在雪地里,一个白衣女郎一足跪在地下,似在雪中寻找什么。曹云奇叫道:“师妹,什么事?”( |2 b( p3 n# D* O. K
  那女郎不答,忽然站直身子,手中拿着一根黄澄澄之物,在日光下闪闪发光。曹云奇走近身去,接了过来,见是一支黄金铸成的小笔,长约三寸,笔尖锋利,打造得甚是精致,笔杆上刻着一个小小的“安”字。这支金笔看来既是玩物,却也可作暗器之用,不禁微微皱眉,说道:“哪里来的?”
' r& Y0 G4 \+ W2 N( i6 S  那女郎道:“你们走后,我随后跟来,奔到这里,忽然有一乘马从后追来,那马好快,只一会儿就从我身旁掠过。马上乘客手一扬,抛来了这支小笔,将我……将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忽然脸上晕红,嗫嚅着说不下去了。
# b: i9 k  A% V  {6 w  曹云奇凝望着她,只见她凝脂般的雪肤之下,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,双睫微垂,一股女儿羞态,娇艳无伦,不由得胸中一荡,随即疑云大起,问道:“你可知咱们追的是谁?”; {, q! {5 q/ E- |& @0 w* R
  那女郎道:“谁啊?”曹云奇冷冷的道:“哼,你当真不知?”那女郎抬起头来,道:“我怎会知道?”曹云奇道:“是你的心上人。”那女郎冲口而道:“陶子安?”这话一出口,登时满脸红晕。曹云奇眉间有如罩上了一层黑云,叫道:“我一说是你的心上人,你就接口说陶子安!”; m9 y' J5 @, R$ j4 Q; j7 z
  那女郎听他这么说,脸上更加红了,泪水在一双明澄清澈的眼中滚来滚去,顿足叫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”曹云奇道:“他……他怎么?”那女郎道:“他是我没过门的丈夫,自然是我心上人。”曹云奇大怒,刷的一声,拔出长剑。那女郎反而走上一步,叫道:“你有种就将我杀了。”曹云奇咬着牙齿,望着她微微抬起的脸,心中柔情顿起,叫道:“罢啦,罢啦!”回手一剑,猛往自己心口扎去。
1 R  y& `) B3 e8 J7 t  那女郎出手好快,反手拔剑,回臂疾格,当的一声,双剑相交,迸出了数星火花。曹云奇恨恨的道:“你既已不将我放在心上,何必又让我在这世上多受苦楚?”那女郎缓缓还剑入鞘,低声道:“你早知道,是爹爹将我许配给他,难道是我自己作的主么?”曹云奇双眉一扬,说道:“我愿跟你浪迹天涯,在荒岛深山之中隐居厮守,你怎又不肯?”那女郎叹了一口气道:“师哥,我知道你对我一片痴心,我又不是傻子,怎能不念着你的好处。可是你执掌我天龙北宗门户,若是做出这等事来,天龙门声名扫地,在江湖上颜面何存?”6 z8 ~' [9 o' W
  曹云奇大声叫道:“我就是为你粉身碎骨,也是甘愿。天塌下来我也不理,管他什么掌门不掌门。”那女郎微微一笑,轻轻握住他手,说道:“师哥,我就是不爱你这个霹雳火爆、不顾一切的脾气呢。”
; L' r7 g8 W6 G1 e  s  曹云奇给她这么一说,再也发作不得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你怎么又把他给的玩意儿当作宝贝似的?”那女郎道:“谁说是他给的?我几时见过他来?”( ]9 E+ E8 ~# Y( t3 Y3 z
  曹云奇道:“哼,这样值钱的玩意儿,还有人真的当作暗器打么?这笔上不明明刻着他的名字?若不是他,又是谁给你的?”那女郎嗔道:“你既爱这么瞎疑心,趁早别跟我说话。”# a. t9 M+ Y5 [. `
  纵到灰马身旁,一跃上鞍,缰绳一提,那马放蹄便奔。& `3 x: d8 X  v4 P1 g
  曹云奇忙上马追去,伸皮靴猛踢坐骑肚腹,片刻间便追上了,身子一探,右手拉住了灰马的辔头,叫道:“师妹,你听我说。”那女郎举起马鞭,往他手上抽去,喝道:“放开!给人家瞧见了成什么样子?”曹云奇却不放手,啪的一声,手背上登时起了一条血痕。- J9 J* i/ ^; V! [- B$ ?
  那女郎心有不忍,道:“你何苦又来惹我?”曹云奇道:“是我不好,你再打吧!”那女郎嫣然一笑,道:“我手酸,打不动啦。”曹云奇笑道:“我跟你捶捶。”伸手去拉她手臂。那女郎迎头一鞭,曹云奇头一偏,这一次把鞭子躲开了,笑道:“你手怎么又不酸啦?”那女郎板起了脸,说道:“我叫你别碰我。”: v6 h3 F+ H" z) y3 t( t
  曹云奇陪笑道:“好,那么你说这金笔到底哪里来的。”那女郎笑道:“是我心上人给的。不是他给,还有谁给?难道是你给我的?”曹云奇心头一酸,热血上涌,又要发作,但见她笑靥如花,红唇微微颤动,露出一口玉石般的牙齿,怒气登时沉了下去。' ?& _+ E' G; ^9 E0 B& t( z
  那女郎瞪了他一眼,轻轻叹了口气,柔声道:“师哥,我从小得你尽心照顾。你待我真比亲生哥哥还好。我又不是全无心肝之人,怎不想报答?何况我们……只是,我实在好生为难。你一向关心我、爱护我,现下爹爹不幸惨死,我天龙门面临成败兴亡的重大关头,你怎么反而不肯体谅我了?”曹云奇呆了半晌,再无话说,左手一挥,说道:“你总是对的,我总是错的,走吧!”
& z& w# D) h# d1 A  那女郎嫣然一笑,道:“且慢!”摸出一块手帕,给他抹去满额汗水,道:“大雪地里,出了汗不抹去,莫着了凉。”曹云奇心中甜甜的说不出的受用,满腔怒气登时化为乌有,挥鞭在那女郎的灰马臀上轻轻一鞭。二人双骑,并肩驰去。) W; @7 E- S( X. Z
  那女郎名叫田青文,年纪虽轻,在关外武林中却已颇有名声。因她容貌美丽,性又机伶,辽东武林中公送她一个外号,叫作“锦毛貂”。那貂鼠在雪地中行走如飞,聪明伶俐, “锦毛”二字,自是形容她的美貌了。她父亲田归农逝世未久,是以她一身缟素,戴着重孝。
' ~7 {$ j! ^4 n( u  i! O" e! c  两人急奔一阵,追上了殷吉、阮士中、周云阳三人。阮士中向曹云奇横了一眼,说道:“去了这么久,见到什么了?”
+ @; t/ B) O- q# [' P: K  曹云奇脸一红,道:“没见什么。”双腿一夹,纵马快跑。. Y8 q- G% ]2 R
  又奔出数里,山势渐陡,雪积得厚厚的,马蹄一溜一滑,四人不敢催,松马缰缓行。转过两个山坳,山道更是险峻。忽听左首一声马嘶,曹云奇右足在马镫上一点,斜身飞出,落在一株大松树后面,先藏身形,再纵目向前望去。只见山坡边几株树上系着五匹马,雪地里一行足印,笔直上山。曹云奇叫道:“两位师叔,小贼逃上山啦,咱们快追。”  v4 ^+ V0 @* Y+ l1 B
  殷吉向来谨慎,说道:“对方若是故意引诱咱们来此,只怕山中设了埋伏。”曹云奇道:“就是龙潭虎穴,今日也要闯他一闯!”殷吉听他说得鲁莽,颇为不快,向阮士中道:“阮师兄,你说怎的?”阮士中还未答话,田青文抢着道:“有威震天南殷师叔在此,就有再厉害的埋伏,也不用怕。”殷吉微微一笑,道:“瞧他们神情,走得极是匆忙,似乎又不是设伏。这样吧,”手指右首,说道:“咱们从这边绕道上山,转过来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。”曹云奇叫道:“好,此计大妙!”8 @+ [% z$ y  q9 P9 N! u. L
  殷吉等都下了马,将马匹系在大松树下,翻起长衣下襟缚在腰里,展开轻功提纵术,从山坡右首上山。这一带树木丛生,山石嶙峋,行走甚是不便,但多了一层掩蔽,却不易为敌人发觉。五人初时鱼贯而行,一个紧接一个,时候一长,渐渐分出了功夫高下。殷吉与阮士中并肩在前,曹云奇堕后丈余,田青文与周云阳又在后数丈。曹云奇心想:“殷师叔是南宗掌门,号称威震天南,不知他南宗的功夫与我北宗到底谁高谁低?今日倒要领教领教。”一提气,足下加劲,倏忽抢在殷阮二人前头。
) d, D& @3 J0 b5 ^  只听殷吉赞道:“曹世兄,好俊身手啊,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。”曹云奇怕他追上,不敢回头,只道:“请殷师叔多加指点。”口中这么说,脚下丝毫不停,奔了一阵,似乎听得脚步声息,回头一望,不禁吓了一跳,原来殷吉、阮士中两人就在他身后不远,忙加快脚步,急冲数丈。
% [/ A8 J5 Q: h. {; b  殷吉微微一笑,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。山上积雪更厚,道路崎岖,行走自是费力。只过了半支香功夫,曹云奇渐渐慢了下来,忽觉后脑微微温热,似乎有人呼气,正要回头,右肩上有人轻轻一拍,听得殷吉笑道:“小伙子,加把劲儿!”曹云奇一惊,提气向前猛冲。这一冲虽把殷阮两人抛下了十多丈,但已然心浮气粗,头上冒汗。他伸袖一擦额上汗水,想起适才田青文给自己擦汗的情景,嘴里间不由得露出微笑,但听得背后踏雪之声,殷吉两人又赶了上来。
. Q7 }% Z( ?: |- x9 l  殷吉见曹云奇这么一冲一慢,早知他轻功远不是自己对手,只是七星手阮士中一声不响的并肩而行,自己跑得快,他也快,自己跑得慢了,他跟着放慢脚步,看来尚是游刃有余,未尽全力,心道:“你们师叔侄俩今儿考较老儿来着。”当下猛吸一口气,施展数十年勤修苦练的轻功,在白雪山坡上宛似足不点地般滑了上去。, P2 ?, N& R. d  o" C$ B% A. ?
  天龙门创自清初,原本一支,到康熙年间,掌门人的两个大弟子不和,待掌门人一死,便分为南北两宗。南宗以轻捷剽悍为尚,北宗却注重沉稳狠辣。两宗武功本源架式完全相同,使用之时,却颇有异处。这上山的轻功原是南宗所擅,殷吉人虽肥胖,一施展本门心法,竟然矫捷胜于猿猴,片刻之间,已赶出曹云奇一里有余。阮士中却仍是不即不离的与他并肩而行。殷吉数次放快,要想将他抛落,但每次只抢前数丈,阮士中又稳稳的追将上来。
2 Z5 C+ P' g( c0 S  眼见离峰顶只两三里路程,殷吉笑道:“阮师兄,咱俩比比脚力,瞧谁先上峰顶。”阮士中道:“我哪里赶得上殷师兄?”% @" ~0 F  o: ~/ n: W3 y+ M
  殷吉道:“别客气啦!”话一出口,如箭离弦般疾冲而上,不到片刻,离峰顶已只数丈,回头见阮士中在自己身后约有丈许,一提气,正要冲上,阮士中突然一纵而起,落在他的身旁,低声道:“那边有人!”伸手向峰左树丛中一指。殷吉心中一寒:“此人轻功,果然在我之上。”见他弯腰低头,轻轻向树丛中走去,当下跟随在后。. c- a2 _' ]4 D. [7 L2 \& }0 d
  两人走到树后,躲在一块凸出的大石之后,探头向前望去,只见下面谷中刀剑闪光,有五个人聚在谷底。三人手执兵刃,分别守住三条通路,自是怕人闯进,另外两人一挥钢锄,一舞铁铲,正在一株大树下用力挖掘。显是两人心知强敌追随在后,时机迫促,是以四只手臂一刻不停,此起彼落,忙碌异常。
% E/ g) H/ j1 H: [6 y) I3 E+ A  殷吉低声道:“果然是饮马川的陶氏父子。那三人是谁?”2 @+ ~' i' M! D2 o  t, R
  阮士中轻声道:“饮马川的三个寨主,都是硬手。”殷吉道:“正合适,五个对五个。”' K  G- O+ ?$ G
  阮士中道:“殷师兄,你我同云奇三人自然不怕,云阳和青文却弱了。先出其不意的宰他一两个,余下的就好办。”殷吉皱眉道:“若是江湖上传扬出去,说我天龙门暗施偷袭,岂不教天下英雄耻笑?”阮士中冷冷的道:“为田师兄报仇,斩草除根,一个也不留下。咱们自己不说,没人知道。”殷吉道:“陶氏父子当真这么难对付么?”2 R! d) i9 [% ?; m; l! k7 G" r
  阮士中点点头,隔了片刻,说道:“平手相斗,小弟没必胜把握。”殷吉知道北宗自掌门人田归农去世后,阮士中已是门中第一高手,听说田归农在日,也自忌惮他三分,适才上山较劲,他似乎有心相让,才成了个不胜不败之局,若出全力,只怕自己要输,于是点了点头道:“小弟是客,自当由阮师兄主持大局。5 e/ N, b, `, g0 v7 K( U
  阮士中心道:“哼,你要做英雄,由我做小人就是。”当下不再说话。这时曹云奇已经赶到,再过一会,周云阳、田青文二人也先后来了。阮士中低声道:“殷师兄、云奇和我各发毒锥,干了把风的三人,再围攻陶氏父子。云阳与青文待我们出手之后,再行上前。”四人听了,当即放轻脚步,弯腰从山石后慢慢掩近。
' r, Q- R" @  N5 O- \' S/ M, r6 B  田青文跟在阮士中身后,低声叫道:“阮师叔!”阮士中停步道:“怎么?”田青文道:“陶氏父子要捉活的。”阮士中双眼一翻,露出一对白睛,低沉着嗓子道:“你还要回护陶子安那小贼?”田青文道:“我总觉得不是他。”阮士中脸色铁青,将插在腰带上的那支羽箭拔了出来,递在她手里,道:“你自己比一比去!这是那小贼适才射雁的箭。”
( i+ e& p; c4 G( q1 l1 b  田青文接过羽箭,只看了一眼,不由得两手发颤。曹云奇在她身旁,一直瞧她的时候多,望敌人的时候少,见了她这副神情,不禁又喜又怒,喜的是眼见陶子安性命难保,怒的是她对那小贼显然情意甚深。他脾气暴躁,越想越恼,正待出言讥刺,阮士中在他肩头一拍,向着在东首把守的那人背心一指。
2 _: o$ S2 \+ G7 p  这时田青文与周云阳已伏下身子,停步不进。阮殷曹三人各自认定了一名敌手,每人手中都暗扣三枚毒锥,悄悄走近。那毒锥是天龙门世代相传的绝技,发出时既准且快,而且毒性猛烈,被打中了三个时辰毙命,厉害无比,江湖上送它一个名号,叫作“追命毒龙锥。”3 E- x! j; Q1 ^% D4 G$ k' Q9 o4 b
  曹云奇心想:“师叔要我打东首那人,我却要用毒锥先送了陶子安那小贼的性命,既报师门深仇,又拔了眼中之钉。若是待会将他活捉,夜长梦多,不知师妹又会生出什么古怪来。”
, k6 {. K* Y7 H; k6 b$ B+ J  算计已定,越走越近,眼见离敌人已不足五十步,当下伏低身子,凝望着陶子安一起一伏的背影,只待阮士中挥手发号,三锥立时激射而出。
/ |6 b4 V/ }% X/ b5 K1 j  铮的一声,陶子安手中的钢锄撞到了土中一件铁器。阮士中高举左手,正要下落,猛听得嗤嗤嗤数声连响,旁边雪地里忽然射出七八件暗器,分向陶子安等五人打去。  J% q$ v6 R+ f, ]$ `$ |# ]
  这些暗器突如其来的从地底下钻出,事先没半分朕兆,真是匪夷所思,古怪之极。陶氏父子武功了得,暗器虽近身而发,来得奇特无比,但仗着眼明手快,还是各举锄铲打落。望风的三人中一人仰天一摔,滚入山沟之中,两枚袖箭分从头颈顶边擦过,侥幸逃得性命。其余两人却哼也没哼一声,一枚钢镖、一柄飞刀都正中后心,扑在雪地里再不动弹。6 K" b7 s& N- M  X  C% S
  这一下变起仓卒,陶氏父子固然大出意料之外,阮士中等也是惊愕不已。, M% i* z$ [" s7 f8 Y9 y6 y
  陶子安的父亲“镇关东”陶百岁骂道:“鼠辈,敢施暗算!”+ _2 d& ^5 n$ c; N  |* E6 k
  这一声宛若凭空起了个响雷,威猛无比。只见身侧雪地中刀光闪动,从地底下跃出四人。
% }% C& Y) G: g9 m5 p& {  原来这四人早知陶氏父子要到此处,在雪下挖了土坑,已等候数日。四人守在坑中,坑上用树枝盖了,白雪遮住,只露出了几个小孔透气,旁人哪里知晓?% @; x7 R$ L; B/ H5 N6 F# f5 p5 S
  陶氏父子抛下锄铲,急从身边取出兵刃。陶百岁使的是一根十六斤重的钢鞭,陶子安则用单刀。那滚在山沟里的马寨主怕敌人跟着袭击,在山沟中连滚数滚,这才跃起,他手中本来拿着一对链子锤。
: F( ^0 i. B: s1 c  看敌人时,见当先一人身形瘦削,漆黑一团,认得是北京平通镖局的总镖头熊元献,此人精熟地堂刀功夫。饮马川山寨曾劫过他镖局的一支大镖,熊元献使尽心机,始终没能要回,是以双方结下梁子。另一个女子,约莫三十二三岁年纪,马寨主识得她是双刀郑三娘。她丈夫本是平通镖局的镖头,在饮马川众寨主劫镖时刀伤殒命。此外是一个胖大和尚,手使戒刀;一个紫膛脸汉子,使一对铁拐,均不相识。想来都是平通镖局邀来的好手,埋伏在这里以报昔日之仇了。
% W+ @9 D1 E9 n! ?( B1 S! F) T  陶百岁喝道:“我道是谁?原来是老夫手下败将。除了姓熊的鼠辈,武林之中,原也没人能做这下贱勾当。”这话虽是斥骂熊元献,但殷吉听了,不禁脸上一热,斜眼看阮士中时,只见他双目凝视谷中敌对双方,对这句话直如不闻。
' ?3 D( Y, r* e  熊元献细声细气的道:“陶寨主,在下跟你引见引见。这位是山东百会寺的静智大师。这位是京中一等侍卫刘元鹤刘大人,是在下的同门师兄。你们多亲近亲近。”陶百岁身材魁伟,声若雷震,熊元献恰与他相反,一个阳刚,一个阴柔,两人倒似天生了的对头。/ a1 r9 z" K/ l0 X" c: F! l
  陶百岁骂道:“好小子,一齐上吧,咱们兵刃上亲近亲近。”
# C$ {2 ^, Q( Z7 a  钢鞭在空中虚击一鞭,呼呼风响,足见膂力惊人。熊元献不动声色,低低的道:“在下是陶寨主手下败将,不敢跟你动手,只求见赐一物。”陶百岁怒道:“什么?”熊元献向他们挖掘的土坑一指,道:“就是这里的东西。”# r+ Q# C; R" z& A0 R9 z: X1 d2 U) ~
  陶百岁一捋满腮灰白胡子,更不打话,劈面就是一鞭。熊元献闪身避过,叫道:“且慢动手。”陶百岁喝道:“又有什么话说?”熊元献道:“在下已在此处相候三日三夜,专等陶寨主到来。若是不瞧尊驾父子金面,此物早就取了。这里的东西本来不是饮马川之物,一向由天龙门经管,现下换换主儿,亦无不该。”陶子安道:“熊镖头说得好漂亮的话儿。这雪山上千里冰封,你们若是早知埋藏之处,还不早就取了去?”5 b  a: D6 x: w0 D: t
  那郑三娘一心要报杀夫之仇,叫道:“多说什么?动手吧!”
  \- U4 ~; b  [& Y/ ^, C  话声未毕,三柄飞刀刷刷刷接连向马寨主射去。马寨主链子双锤飞起,将两柄飞刀打落,眼见第三柄来得更是劲急,直取胸口,当下双手一崩,双锤之间的铁链横在当胸,正好将飞刀挡落,左锤一缩,右锤已扑面打出。郑三娘身形灵动,矮身低头,双刀一招“旋风势”,直扑进怀。马寨主左锤飞出,消去了这招。/ H% q$ l- t0 q) `
  这两人一动上手,那和尚挥戒刀直取陶百岁。镇关东不避反迎,铁鞭横打,刀鞭相交,迸出星星火花。和尚只觉手臂酸麻,刀锋已给打出一个缺口。陶子安舞刀奔向熊元献。六人分作三对,在雪地里性命相扑。刘元鹤手执双拐,在旁掠阵,眼见那和尚不是陶百岁对手,叫道:“大师退下,让我来会会镇关东。”那和尚兀自恋战。刘元鹤跨上一步,右膀在静智和尚肩头一撞。那和尚立足不住,跌出三步,忽觉金刃劈风,一刀向脑门劈来,急忙缩头躲闪,原来是陶子安抽空砍了他一刀。静智吓出一身冷汗,惊怒之下,挺刀与熊元献双斗陶子安。
# r0 v6 X% r& B; d! c! e  刘元鹤武功比师弟强得多,陶百岁铁鞭横扫,他竟硬接硬架,铁拐一立,铁鞭碰铁拐,当的一声大响。刘元鹤不动声色,右拐一沉,拐头锁住敌人鞭身,左拐搂头盖了下来。陶百岁与他数招一过,已知今日遇到劲敌,当下抖擞精神,使开六合鞭法,单鞭斗双拐,猛砸狠打。
( @' i. U( Y  W. J* _% ?  时候一长,刘元鹤渐占上风,陶百岁已是招架多,还手少。陶子安以一敌二,更是形迫势蹙,心想眼前唯一指望,是马寨主速下杀手击毙郑三娘,将熊元献接过,自己就能俟机杀了和尚。但郑三娘也已瞧明白战局大势,只要自己尽力支撑,陶氏父子不免先后送命,当下只守不攻,双刀守得严密异常,马寨主双锤虽如狂风暴雨般连环进攻,却始终伤她不得。再拆数十招,郑三娘究是女流,愈来愈是力气不加,不住向后退避。马寨主踏步上前追击,突见郑三娘左刀一晃,露出老大一个空门,不禁大喜,抢上一步,挥锤击下,蓦地里右足足底突然一虚,竟已踏在熊元献等先前藏身的土坑之中。
0 ~) g" D8 m2 i) z- p2 _2 q  这坑大半仍被白雪淹没,激斗之际,未加留神,郑三娘有意引他过去。他这一足踏空,身子向前一跌,暗叫不好,待要跃起,郑三娘一刀疾砍,登时将他左肩卸落。
/ C8 U' ^7 l1 l. Q  马寨主惨叫一声,晕了过去,郑三娘右手补上一刀,将他砍死在坑中。陶子安听到马寨主叫声,情知不妙,但被熊元献与静智两人缠住了,自顾尚且不暇,哪能分手救人?郑三娘喘了几口气,理一理鬓发,取出一块白布手帕包在头上,舞动双刀上前夹击陶百岁。# S& D2 r. c3 l. k
  那陶百岁若是年轻上二十岁,刘元鹤原不是他的敌手。他向以力大招猛见长,现下年纪一老,精力究已衰退,与刘元鹤单打独斗已相形见绌,再加上一个郑三娘在旁偷袭骚扰,更是险象环生。
% o9 ~' ~3 t8 U- R  Y9 H8 y6 i9 |: e  斗到酣处,刘元鹤叫一声:“着!”一招“龙翔凤舞”,双拐齐至。陶百岁挥鞭挡住,却见郑三娘双刀圈转,也是两样兵刃同时攻到。陶百岁一条鞭架不开四般兵刃,大喝一声,飞左脚将郑三娘踢了个筋斗,但左胁上终于被她刀锋划了一个大口子。片刻之间,伤口流出的鲜血将雪地染得殷红一片。但这老儿勇悍异常,舞鞭酣战,毫不示怯。' _/ z" P7 J# u" c& Q$ x
  陶子安眼见情势险恶,心知今日有败无胜,当下疾攻三刀,乘静智退开两步,随即向后一跃,叫道:“罢啦,我父子认输就是。你们要宝还是要命?”郑三娘挥刀向陶百岁进攻,叫道:“宝也要,命也要。”熊元献心里却另有计较,他去年失了一支大镖,赔得倾家荡产,心想与其杀他父子,不如叫饮马川献出金银赎命,于是叫道:“大家且住,我有话说。”
& I4 i1 z( @' G% G, H  刘元鹤为人精细,郑三娘一向听总镖头的吩咐,听他如此说,各自向旁跃开。那静智却是个莽和尚,斗得兴发,哪里还肯罢手,一柄戒刀使得如风车相似,直向陶子安迫将过去。熊元献连叫:“静智大师,静智大师。”静智宛如未闻。陶子安一声冷笑,将单刀往地下一抛,挺胸道:“你敢杀我?”& U& H1 N3 ~1 w6 h3 E" ~6 s
  静智举起戒刀,正要一刀砍下,突然见他如此,不禁一呆,戒刀举在半空,却不落下。陶子安骂道:“贼秃!”迎面一拳,正中鼻梁。静智出其不意,身子一晃,一交坐在地下,一摸自己鼻子,满手都是鼻血。这一来叫他如何不怒,一声吼叫,爬起身来,向陶子安猛扑过去。熊元献伸臂拉住,叫道:“且慢!”只见陶子安跃入坑中,挥动钢锄掘了几下,随即抛开锄头,捧着一只两尺来长的长方铁盒纵身而上。刘元鹤等面上各现喜色,向陶子安走近几步。
9 T7 ?, F2 ]. n) E" `! o! o" ]  阮士中低声向殷吉道:“殷师兄,你与云奇发锥伤人,我去抢宝。”殷吉低声道:“伤哪一边的人?”阮士中左手中间三指卷曲,伸出拇指与小指,做个“六”字的手势。意思说六个人全伤。殷吉心道:“好狠毒!”点了点头,扣紧手中的毒锥,斜眼看曹云奇时,只见他双眼盯着陶子安,看来这些时候之中,他眼光始终未有一瞬离开过此人。; C% Q# R! s1 ?( W
  陶子安捧着铁盒,朗声说道:“今日我父子中了诡计,这武林至宝么,嘿嘿,自当双手奉上。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,倒要领教。”熊元献眯着一双小眼,道:“少寨主有何吩咐?”陶子安道:“你们怎知这铁盒埋在此处?又怎知我们这几日要来挖取?”熊元献道:“少寨主既想知道,跟你说了,也是不妨。
% w5 K" @  ]  R1 s9 D- ?  天龙门田老掌门封剑之日,大宴宾朋。少寨主是田门快婿,那一定是到的了。”陶子安点了点头。熊元献指着刘元鹤道:“我这位师兄当日也是座上宾客,只是少寨主英雄年少,没把刘师兄放在眼里。”陶子安冷笑道:“哈哈,我岳丈宴请好朋友,原来请到了奸细。”7 Z8 f. _/ s& ^. b) h/ @3 U, s
  熊元献并不动怒,仍是细声细气的道:“言重了。刘师兄久仰尊驾英名,不免对少寨主多看了几眼,那也是饮马川威名远播之故啊。那日寨主一举一动,没曾离了刘师兄的眼睛。”3 e) |  K. T% l) o, W/ H3 ]9 h
  陶子安道:“妙极,妙极!这盒儿该当献给刘大人的了。”双手前伸,将铁盒递了出去。  G  v, {" i& ?, r" d) h
  刘元鹤眉不扬,肉不动,伸手去接。陶子安突然在铁盒边上一掀,嗖嗖嗖三声,三支短箭从铁盒中疾飞而出,向刘元鹤当胸射去。两人相距不到三尺,急切间哪能闪避?6 p, _4 }2 C# K- ~
  好个刘元鹤,身手果真不凡,危急中顺手拉住静智在身前一挡。只听一声惨呼,两支短箭一齐钉入那和尚的咽喉,立时气绝。第三支箭偏在一旁,却射入了熊元献左肩,直没至羽,受伤也自不轻。
, V8 P/ ?; y! I1 V( w  l2 z  这个变故,比适才熊元献等偷袭来得更是奇特。田青文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刘元鹤一听背后有人,顾不得与陶氏父子动手,跃向山石,先护住背心,这才转身察看。* r: C7 M$ S. @. `3 E1 w( y0 W- B
  阮士中叫道:“动手!”纵身扑了下去。曹云奇手一扬,三枚毒锥对准陶子安射出。田青文早知他心意,一见他扬手发锥,立即挺肩往他左肩撞去。曹云奇身子一侧,怒喝:“干什么?”三锥准头全偏,都落入雪地之中。
/ z1 V6 L) K  f( n* D  殷吉的毒锥本待射向刘元鹤,只是田青文一出声,被他立时知觉,此人应变极快,竟然无机可乘。阮士中大叫:“物归原主。”左手五指如钩,抓向陶子安双目,右手五指已抓住铁盒边缘。7 i) l4 A& A$ [
  刘元鹤铁拐一立,与殷吉的长剑搭上了手。两人在田归农的筵席中曾会过面,都知对方是武学名家,此刻数招一过,心中各自佩服。
' t# T0 n* I% m7 U  周云阳挺剑奔向熊元献。田青文的单剑与郑三娘双刀战在一起。曹云奇长剑闪动,不去斗闲在一旁的陶百岁,却向陶子安胸口刺去,一招“白虹贯日”,身随剑至,竟是拚命的打法,凶狠异常。
. J0 l- b! Z5 w3 c8 J8 z. A  陶子安没持兵刃,只得放手松开铁盒,后跃避开,俯身抢起单刀,反身来夺。阮士中左手抱住盒子,阴沉着脸骂道:“好小子,放暗箭害死岳丈,原来是看中了我天龙门的至宝。”) R' W* w2 j% @* K8 _, @: M, ?2 c! R
  陶子安叫道:“谁说我害了岳父?”挥刀猛攻,急着要夺回铁盒。+ l1 \: O  l, l# Z8 W6 J& h8 c8 \  r
  但这铁盒一入七星手阮士中之手,莫说曹云奇在旁仗剑相助,就是单凭阮士中一双肉掌,陶子安也休想夺得回去。陶百岁叫道:“姓阮的,这铁盒是田亲家亲手交与我儿,你是不服,还是怎地?”大声叫嚷,挥鞭向阮士中头顶击落。阮士中一跃丈余,纵到田青文的身旁,举盒向郑三娘迎面一扬。郑三娘适才见盒中放出暗器,只怕又有短箭射出,忙矮身闪避。8 l6 r, n* c+ y+ T# L! Y. P' w
  哪知阮士中只是虚张声势,待田青文摆脱纠缠,当即将铁盒交在她手中,说道:“护住盒儿,让我对付敌人。”
& ], R. Z: W7 c* `6 J$ C2 R  他手中一空,立即返身来斗陶百岁。这天龙北宗第一高手果然武功了得,陶百岁虽然鞭沉力猛,却被他一双空手迫得连连倒退。熊元献肩头中箭,被周云阳一柄长剑迫住了,始终缓不出手来去拔箭,那箭留在肉里,一用劲半边身子剧痛难当。只有刘元鹤却与殷吉斗了个旗鼓相当。
. N% a) T7 _9 @  田青文抱住铁盒,施开轻功,疾向西北方奔去。陶子安举刀向曹云奇猛劈,见他提剑封门,这一刀竟不劈下,忽地转身,向田青文追去。
) l9 \" f: d& g* o6 E  曹云奇大怒,随后急赶,只追出数步,斜刺里双刀砍到,原来是郑三娘从旁截住。曹云奇心中焦躁,连进险招。哪知郑三娘的武艺虽不甚精,却练就了一套专门守御的刀法,只要这套“铁门闩”刀法使开了,六六三十六招之内,对方功夫再高,也是不易取胜。曹云奇连变三路剑法,一时竟奈何她不得。
2 R: b0 f5 m6 o: ?! j% I6 O! Q8 t- _  田青文奔出里许,见陶子安随后跟来,正合心意,转过一个山坡,站定身子,似嗔似笑的道:“你追我干么?”陶子安道:“妹子,咱们合力对付了那几个奸贼,自己的事总好商量。”田青文道:“谁是你的妹子?你干么害我爹爹?”陶子安突然在雪地里双膝跪倒,指天立誓,大声道:“皇天在上,若是我陶子安害了天龙门田老掌门,叫我日后万箭攒身,乱刀分尸!”- ^; b% k) [9 \6 ~& l9 O$ f
  田青文脸上露出笑容,伸手拉着他臂膀,柔声道:“不是你就好啦。我也早知不是你,他们……他们……”陶子安跃起身来,握住她左手,说道:“妹子……”刚叫得一声,忽见田青文脸上变色,知道背后来了人,急忙转身,只听一人喝道:“你们两个,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?”田青文怒道:“什么鬼鬼祟祟?你给我口里放干净些。”% A0 T3 s& M0 C& r6 D* l3 O
  陶子安一回头,见是曹云奇赶到,叫道:“曹师兄,你莫误会。”曹云奇圆睁双目,喝道:“误会你妈个屁!”提剑分心便刺,陶子安只得举刀招架。
0 g. V1 {( X$ b0 L8 U" w0 \  ]  两人斗了数合,雪地里脚步声响,郑三娘如风奔来。曹云奇骂道:“臭婆娘,缠个没完没了。”反手就是一剑。郑三娘左刀挡架,右手回了一刀。陶子安叫道:“郑三娘,咱俩并肩子上,先杀了这蛮汉再说。”% x9 f. M0 s; Y% I+ h
  他一语甫毕,一招“抽梁换柱”,左手虚托,刀锋从横里向曹云奇反劈过去。曹云奇以一敌二,丝毫不惧。他有意要在心上人之前卖弄本事,剑走偏锋,反而连连进招。陶子安赞道:“好剑法!”身形一矮,一招“上步撩阴”向他胯下挥去。郑三娘心想他定然竖剑相架,上盘势必空虚,当即双刀向曹云奇肩头砍落。不料陶子安这一刀挥到中途,突然转为“退步斩马刀”,手腕一翻,一刀砍在郑三娘腿上,喝道:“躺下。”
: Y+ f6 ~) h* l. T  这一招毒辣异常,比郑三娘再强数倍的高手,也是难以防备,教她如何闪避得了?她腿上剧痛,向后便跌。陶子安抢上一步,举刀往她颈中砍下。呼的一声,曹云奇长剑递出,将他单刀架开,叫道:“你要不要脸?”陶子安笑道:“兵不厌诈,我是有心助你。”, }0 V! e$ K! O7 h, [9 o
  曹云奇正要喝骂,刘元鹤、殷吉、陶百岁、阮士中等已先后赶到。原来他们都挂念着铁盒,眼见田青文抱着盒子奔开,不愿无谓恋战,一待敌人攻势略缓,都抽空追来。陶子安叫道:“爹,天龙门是好朋友。你别跟阮师叔动手。”
# S. y4 Q' ^. z8 K  陶百岁尚未答话,曹云奇高声叫道:“你害死我恩师,谁跟你是好朋友?”刷刷刷,向他疾刺三剑。陶子安挡开两剑,第三剑险险避不开去,身子向左急闪,剑刃在右颊边贴面而过,只要差得两寸,那便是穿头破脑之祸。他吓得脸无血色,忽听田青文叫声:“小心!”一枚暗器从身旁飞了过去,紧接着风声微响,后臀上已吃了一刀。) \0 W# x2 ^: v2 P
  原来郑三娘受伤后倒地不起,心中又恨又悔:“他饮马川是我杀夫大仇,这小贼又是素来诡计多端,我怎能信他的话,不加提防?”忽见陶子安避剑后退,正是偷袭良机,当即奋身跃起,挥刀往他头顶砍去。田青文眼明手快,急发一锥,抢先钉中她的右肩。幸得这一锥,才救了陶子安的性命,郑三娘那刀砍得低了,只中了他的后臀。8 l9 _, l* b0 \
  郑三娘身中毒锥,又向后跌。陶子安骂声:“贱人!”单刀脱手,对准她胸口猛掷下去,这一掷势劲力疾,相距又近,眼见得一刀要将她钉在地下,突然空中嗤的一声急响,一枚暗器从远处飞来。正好打在刀上,当的一声,单刀荡开,斜斜的插入郑三娘身旁雪地之中。
  v& w# i6 p0 R& w0 |  刘元鹤、阮士中等均正注目铁盒,或亟欲劫夺、或旨在守护,忽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响得怪异,都是一惊,但见这暗器远飞而至,落点既准,劲力又重,竟将单刀打在一旁。各人一惊之下,齐向暗器来路望去,只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僧右手拿着一串念珠,念道:“善哉,善哉!”快步走来,俯身拾起一物,串在念珠绳上,原来他适才所发暗器只是一粒念珠。
! `6 y. I9 x6 V  这串念珠看来份量不轻,黑黝黝的似是铁铸,但这和尚从数丈外弹来,小小一粒念珠竟能撞开一把八九斤重的钢刀,指力实是非同小可。众人惊愕之下,都眼睁睁的望着他。
0 b$ K  G% ^# D0 h" ^; p) ]8 L; j  但见他一对三角眼,塌鼻歪嘴,一双白眉斜斜下垂,容貌极是诡异,双眼布满红丝,单看相貌,倒似是个市井老光棍,哪想得到武功竟是如此高强。
& Y  b0 e' Y0 @2 K" F/ t  那僧人伸手扶起郑三娘,拔下她肩头的毒锥,只见伤口中喷出黑血,郑三娘大声呻吟。那僧人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,塞在她的口里,向众人逐个望去,自言自语说道:“这药丸只可暂时止痛。毒龙锥是天龙门独门暗器,和尚可救她不得。”他眼光停在阮士中脸上,说道:“这位施主是天龙门高手了?不看僧面看佛面,敢请慈悲则个。”说着合十行礼。
4 g/ ~! p0 I) b( L  阮士中和郑三娘本不相识,原无仇怨,眼见那僧人如此本领,若是不允拿出解药,今日决讨不了好去,他是个久历江湖之人,当硬则硬,当软则软,眼见那僧人合十躬身,立即还礼,道:“大师吩咐,自当遵命。”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瓶,在一个瓶里倒出十粒黑色小丸,给郑三娘服了,将另一个瓶子递给田青文道:“给她敷上。”田青文接过药瓶,将铁盒交给师叔,自去给郑三娘敷药。% K  g6 H7 U4 C8 d3 ?8 J! @1 x
  那僧人道:“施主慈悲。”又打了一躬,说道:“请问各位在此互斗,却是为了何事?天下没解不开的梁子,和尚老了脸皮,倒想作个调人,嘿嘿。”
$ i- z* O; W7 c8 | 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,有的沉吟不语,有的脸现怒容。曹云奇指着陶子安骂道:“这小贼害死我师父,偷了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。大师,你说该不该找他偿命?”说着手中长剑虚劈,剑刃震动,嗡嗡作声。/ u) a/ S+ g" C
  那老僧问道:“尊师是哪一位?”曹云奇道:“先师是敝门北宗掌门,姓田。”那老僧“啊哟”一声,说道:“原来归农去世了,可惜啊可惜。”语气之中,似乎识得田归农,而口称“归农”,竟然自居尊长。田青文刚给郑三娘敷完药,听那老僧如此说,上前盈盈拜倒,哭道:“求大师给先父报仇,找到真凶。”9 w, `  U: j5 _8 L9 _- ]
  那老僧尚未回答,曹云奇已叫了起来:“什么真凶假凶?
8 V' x6 E; }$ }7 t  这里有赃有证,这小贼难道还不是真凶?”陶子安只是冷笑,并不答话。陶百岁却忍不住了,喝道:“田亲家跟我数十年交情,两家又是至亲,我们怎能害他?”$ d3 O) Z( |; {. `. |
  曹云奇道:“就是为了盗宝啊!”陶百岁大怒,纵上前去就是一鞭。曹云奇正要还手,突见那老僧左手挥出,在陶百岁右腕上轻轻一勾,钢鞭猛然反激回去。陶百岁只觉手掌心一震,虎口剧痛,竟然拿捏不住,急忙撒手向旁跃开,啪的一声,钢鞭跌在雪地,埋入了半截。
9 s7 d: \1 i6 B2 A  众人本来围在僧人身周,突见钢鞭飞起跌落,各自向后跃开,登时在那僧人身旁留出好大一个圆圈,各人眼睁睁的望着这和尚,都是好生诧异,暗想:“镇关东素以膂力刚猛称雄武林,怎么给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勾一带,竟然连兵刃也撒手了?”
4 z4 S7 m6 {( J0 H; T2 N  陶百岁满脸通红,叫道:“好和尚,原来你是天龙门邀来的帮手。”那老僧微微一笑,道:“施主恁大年纪,仍是这等火气。不错,和尚确是受人之邀,才到长白山来。不过邀请和尚的,倒不是天龙门。”天龙门诸人与陶氏父子俱吃一惊,心道:“怪不得他相救郑三娘。他既是平通镖局的帮手,这铁盒儿可就难保了。”阮士中退后一步。殷吉与曹云奇双剑上前,护在他左右两侧。
5 S5 v  L) h- z  I  那僧人宛如未见,续道:“此间一无柴火,二无酒饭,寒气好生难熬。那主人的庄子离此不远,各位都算是和尚的朋友,不如同去歇脚。那主人见到大群英雄好汉降临,一定开心,他妈的,大家同去扰他一顿!”说罢呵呵而笑,对众人适才的浴血恶斗,似乎全不放在心上。
; w  b* ?. p1 M& ]4 Z5 t) ]  X  众人见他面目虽然丑陋,说话倒是和气,出家人口出“他妈的”三字,未免有些突兀,但这些豪客听在耳里,反感亲切自在,提防之心消了大半。
' a" u" X9 F+ E* [3 p8 k  殷吉道:“不知大师所说的主人,是哪一位前辈?”那老僧道:“这主人不许和尚说他名字。和尚生来好客,既然出口邀请,若有哪一位不给面子,和尚可要大感脸上无光了。”
( g$ X& q! i. m  O  刘元鹤见这老僧处处透着古怪,心中嘀咕,微一拱手,说道:“大师莫怪,下官失陪了。”说罢返身便奔。那老僧笑道:“在这荒山野地之中,居然还能见到一位官老爷,好福气啊,他妈的好福气。”他待刘元鹤奔出一阵,缓缓说完这几句话,斗然间身形晃动,随后追去。只见他在雪地里纵跳疾奔,身法极其难看,又笨又怪,令人不由得好笑。
4 d% `. h. A* ^3 |% m  但尽管他身形又似肥鸭,又似蛤蟆,片刻之间,竟已抄在刘元鹤身前,笑道:“和尚要对不住官老爷了。”不待刘元鹤答话,左手兜了个圈子,忽然翻了过来,抓住他的右腕。
( U8 D2 |0 z* a9 I3 R: x+ u4 q; w  刘元鹤陡感半身酸麻,知道自己胡里胡涂的已被他扣住脉门,情急之下,左手出掌往老僧击去。那老僧左手拇指与食指拿着他的右腕,见他左掌击来,左手提着他右臂一举,中指、无名指、小指三根手指钩出,搭上了他左腕。这一来,他一只手将刘元鹤双手一齐抓住,右手提着念珠,一窜一跳的回来。
+ b; q( E- U* U3 n! R  众人见刘元鹤双手就如被一副铁铐牢牢铐着,身不由主的给那老僧拖回,都是又惊又喜,惊的是这老僧功夫之高,甚为罕见,喜的是他并非平通镖局所邀的帮手。那老僧拉着刘元鹤走到众人身前,说道:“刘大人已答应赏脸,各位请吧。”5 w3 M! [% a: d: f
  有刘元鹤的榜样在前,即令有人心存疑惧,也不敢再出言相拒,自讨没趣。只见那老僧握着刘元鹤的手腕,缓缓向前,走出数步,忽然转身道:“什么声音?”众人停步侧耳一听,但听得来路上隐隐传来一阵气喘吆喝之声,似乎有人在奋力搏击。阮士中陡然醒悟,叫道:“云奇,快去相助云阳。”
# [3 o; `( J4 }! Q  曹云奇叫道:“啊哟,我竟忘了。”挺剑向来路奔回。' I( Y! m: J5 m  _; H4 N
  那老僧仍不放开刘元鹤,拉着他一齐赶去,只赶出十余丈,刘元鹤足下功夫已相形见绌。他虽提气狂奔,仍是不及那老僧快捷,可是双手被握,纵然用力挣扎,那老僧五根又瘦又长的手指竟未放松半点。再奔数步,那老僧又抢前半尺,这一来,刘元鹤立足不稳,身子向前仰跌下去,双臂夹在耳旁举过头顶,被那老僧在雪地里拖曳而行。他又气又急,欲待飞脚向那老僧踢去,但那老僧越拖越快,自己站立尚且不能,哪里说得上发足踢敌?
5 `! M! c6 E" u, a2 Y  倏忽之间,众人已回到坑边,只见周云阳与熊元献搂抱着在雪地里滚来滚去。两人兵刃均已脱手,贴身肉搏,连拳脚也使用不上,肘撞膝蹬、头顶口咬,打得狼狈不堪,哪里像什么武林中的好手相斗,直如市井泼妇当街厮打一般。曹云奇仗剑上前,要待往熊元献身上刺去,但两人翻滚缠打,只怕误伤了师弟,急切间下手不得。
- e6 J( y- t' d/ @  那老僧走上儿步,右手抓住周云阳背心,提了起来。周熊两人手脚都相互勾缠,提起一人,将另一人也带了上来。两人打得兴发,虽然身子临空,仍是殴击不休。那老僧哈哈大笑,右手一振,两人手足都是一麻,砰的一响,熊元献冲出了五尺之外。那老僧将周云阳放在地下,这才松了刘元鹤的手腕。刘元鹤给他抓得久了,手臂一时之间竟难以弯曲,仍是高举过头,过了一会才慢慢放下,只见双腕上指印深入肉里,心中不禁骇然。
2 ]( F5 P5 x! ~8 N  那老僧道:“他奶奶的,大伙儿快走,还来得及去扰主人一顿早饭。”众人相互瞧了一眼,一齐跟在他的身后,郑三娘腿上伤重,熊元献顾不得男女之嫌,将她背在背上,陶氏父子、周云阳等均各负伤。但见雪地里一道殷红血迹,引向北去。, L9 s$ @- q  a, |( d0 H+ Z4 Z
  行出数里,伤者哼哼唧唧,都有些难以支持。田青文从背囊中取出一件替换的布衫,撕碎了先给周云阳裹伤,又给陶氏父子包扎。曹云奇哼了一声,待要发话。田青文横目使个眼色,曹云奇虽不明她意思,终于忍住了口边言语。
  ?* d5 X9 C' _( ~& ^  l% ~; e  又行里许,转过一个山坡,地下白雪更深,直没至膝,行走好生为难,众人虽然都有武功,但亦感不易拔足,各自心想:“不知那主人之家还有多远?”那老僧似知各人心意,指着左侧一座笔立的山峰道:“不远了,就在那上面。” . [- m  Y' n" m* U0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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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众人一望山峰,不禁倒抽一口凉气,全身冷了半截。那山峰虽非奇高,但宛如一根笔管般竖立在群山之中,陡峭异常,莫说是人,即令猿猴也是不易上去,心中都将信将疑:
4 H% s; g  A8 F; I2 E" [; H  “本领高强之人就算能爬得上去,可是在这陡峰的绝顶之上,难道还会有人居住不成?”9 f" ?8 b! q8 [+ V6 N3 M; u( d
  那老僧微微一笑,在前引路,又转过两个山坡,进了一座大松林。林中松树都是数百年的老树,枝柯交横,树顶上压了数尺厚的白雪,是以林中雪少,反而好走。这座松林好长,走了半个时辰方始过完,一出松林,即到山峰脚下。9 q7 G# F9 z+ B$ p/ ~& S
  众人仰望山峰,此时近观,更觉惊心动魄,心想即在夏日,亦难爬上,眼前满峰是雪,若是冒险攀援,十成中倒有九成要跌个粉身碎骨。9 v; {; a" }9 i9 w6 a8 l8 h
  只听一阵山风过去,吹得松树枝叶相撞,有似秋潮夜至。
5 u/ l5 e/ x  M5 N  众人浪迹江湖,都见过不少大阵大仗,但此刻立在这山峰之下,竟不自禁的忽感胆怯。那老僧从怀中取出一个花筒火箭,晃火折点着了。嗤的一声轻响,火箭冲天而起,放出一道蓝烟,久久不散。' p' m( M! `0 c& V7 J$ t
  众人知道这是江湖上通消息的讯号,只是这火箭飞得如此之高,蓝烟在空中又停留这么久,却是极为罕见。众人仰望峰顶,察看有何动静。( Q1 X) h" i% ?) p
  过了片刻,只见峰顶出现一个黑点,迅速异常的滑了下来,越近越大,待得滑到半山,已看清楚是一只极大的竹篮,篮上系着竹索,原来是山峰上放下来接客之用。. @/ O9 P$ B+ i% R% a
  竹篮落到众人面前,停住不动。那老僧道:“这篮子坐得三人,让两位女客先上去,还可再坐一位男客。哪一个坐?和尚不揩女施主的油,我是不坐的,哈哈。”众人均想:“这和尚武功极高,说话却恁地粗鲁无聊。”
: A; Z# f: }$ {! \  田青文扶着郑三娘坐入篮中,心道:“我既先上了去,曹师哥定要乘机相害子安。若是我叫子安同上,师叔面前须不好看。”于是向曹云奇招手道:“师哥,你跟我一起上。”曹云奇受宠若惊,向陶子安望了一眼,得意之情,见于颜色,当下跨进篮去,在田青文身旁坐下,拉着竹索,用力摇了几下。
5 S& k3 R# g+ D5 X* E7 _1 c  只觉篮子晃动,登时向峰顶升了上去。曹田郑三人就如凭虚御风、腾云驾雾一般,心中空荡荡的甚不好受。篮到峰腰,田青文向下一望,只见山下众人已缩成了小点,原来这山峰远望似不甚高,其实壁立千仞,却是非同小可。田青文只感头晕目眩,当即闭眼,不敢再看。
5 S$ N, N* O# b4 M- v% u  约莫一盏茶时分,篮子升到了峰顶。曹云奇跨出竹篮,扶田郑二人出来。只见山峰旁好大三个绞盘,互以竹索牵连,三盘互绞,升降竹篮,十余名壮汉扳动三个绞盘,又将篮子放了下去。篮子上下数次,那老僧与群豪都上了峰顶。绞盘旁站着两名灰衣汉子,先见曹云奇等均不理睬,直到老僧上来,这才趋前躬身行礼。
- g& Q- }# f( A' n$ Z, k7 P# Y  那老僧笑道:“和尚没通知主人,就带了几个朋友来吃白食了。哈哈!”一个长颈阔额的中年汉子躬身道:“既是宝树大师的朋友,敝上自是十分欢迎。”众人心道:“原来这老僧叫作宝树。”: P% {5 U2 N! i  w  h; }& r; L
  但见那汉子团团向众人作了个四方揖,说道:“敝上因事出门,没能恭迎嘉宾,请各位英雄恕罪。”众人急忙还礼,心中各自纳罕:“这人身居雪峰绝顶,衣衫单薄,却没丝毫怕冷的模样,自然是内功不弱。可是听他语气,却是为人佣仆下走,那他的主人又是何等英雄人物?”
8 C1 V9 w# f. ?$ o* p/ d, k9 U  只见宝树脸上微有讶色,问道:“你主人不在家么?怎么在这当口还出门?”那汉子道:“敝上七日前出门,到宁古塔去了。”宝树道:“宁古塔?去干什么?”那汉子向阮士中等望了一眼,似乎不便相告。宝树道:“但说不妨。”那汉子道:“主人说对头厉害,只怕到时敌他不住,所以赶赴宁古塔,去请金面佛上山助拳。”
( ^" q0 X! @( ~& _6 f0 I  众人一听“金面佛”三字,都吓了一跳。此人是武林前辈,二十年来江湖上号称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。为了这七个字外号,不知给他招来多少强仇,树上多少劲敌,可是他武功也真高,不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好手,无不一一输在他的手里。近十年他销声匿迹,武林中不再听到讯息,有人传言他已在西域病死,但无人亲见,也只是将信将疑。这时忽听得他非但尚在人世,而且此间主人正去邀他上山,人人登时都感不安。- f' i' p* r/ q' _- F. e: I# f6 G
  原来这金面佛武功既高,为人又是嫉恶如仇,若是有谁干了不端行径,他不知道便罢,只要给他听到了,定要找上门来理会,作恶之人,轻则损折一手一足,重则殒命,决然逃遁不了,上山这伙人个个做过或大或小的亏心事,猛然间听到“金面佛”三字,如何不心惊肉跳?
+ a5 f" Q( E& y4 b, Y3 Q- _  宝树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主人也忒煞小心了,谅那有多大本领,用得着这等费事?”那汉子道:“有大师远来助拳,咱们原已稳操胜券。但听说那飞狐确是凶狡无比。敝上说有备无患,多几个帮手,也免得让那飞狐步了。”众人又各寻思:“又是什么厉害脚色?”
; \4 [" {6 T3 T( m3 w- L  宝树和那汉子说着话,当先而行,转过了几株雪松。只见前面一座五开间极大的石屋,屋前屋后都是白雪。
5 |2 z9 g: i9 C- V) B. [7 x6 ]- ~& N  众人进了大门,走过一道长廊,来到前厅。那厅极大,四角各生着一盆大炭火。厅上居中挂着一副木板对联,写着廿二个大字:
, f: p2 O: a2 V  g. r  不来辽东大言天下无敌手
6 u' j% B9 u" K  p  邂逅冀北方信世间有英雄* }/ L, o' Q7 Q0 h
  上款是“希孟仁兄正之”,下款是“妄人苗人凤深惭昔年狂言醉后涂鸦”。
5 G/ Z( p: s5 B# B2 |  众人都是江湖草莽,也不明白对联上的字是什么意思,似乎这苗人凤对自己的外号感到惭愧。每个字都深入木里,当是用利器剜刻而成。: B- E! v" |. Q& y* H
  宝树脸色微变,说道:“你家主人跟金面佛交情可深得很哪。”那长颈汉子道:“是!我们庄主跟苗大侠已相交数十年。”
& o- C8 E& l+ G. }/ X$ ]( D% T, f  宝树“哦”了一声。
/ i1 t4 h) l0 I6 A" o  刘元鹤一颗心更是怦怦跳动,暗道:“来到苗人凤朋友的家里啦,我这条老命看来已送了九成。”片刻之间,两只手掌中都是冷汗淋漓。$ S0 |6 G1 |- u$ `- u
  各人分别坐下,那名汉子命人献上茶来,站在下首相陪。
5 r$ m% `: y& B4 d2 c& o+ h2 ?& ^/ h  宝树说道:“这金面佛当年号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原也太过狂妄。瞧这副对联,他自己也知错了。”那长颈汉子道:“不,我家主人言道,这是苗大侠自谦。其实若不是太累赘了些,苗大侠这外号之上,只怕还得加上‘古往今来’四字。”
/ B" v$ F* z8 w; K) K3 ]  宝树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嘿!佛经上说,当年佛祖释迦牟尼降世,一落地便自称‘天上天下’唯我一人称独尊’,这句话跟‘古往今来,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倒配得上对儿。”
8 G. {3 v/ J" l  曹云奇听他言中有讥刺之意,放声大笑。那长颈汉子怒目相视,说道:“贵客放尊重些。”曹云奇愕然道:“怎么?”那汉子道:“若是金面佛知你笑他,只怕贵客须不方便。”曹云奇道:“武学之道无穷,要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他也是血肉之躯,就算本领再高,怎称得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七字?”2 l0 C$ F9 f4 v5 ]! V! r+ M1 `
  那汉子道:“小人见识鄙陋,不明世事。只是敝上说称得,想来必定称得。”曹云奇听他言语谦下,神色却但是不恭,心中怒气上冲,心想:“我是一派掌门,焉能受你这低三下四的佣仆之气?”当即冷笑道:“天下除了金面佛,想来贵主人算得第一了?嘿嘿,可笑!”那汉子道:“这个岂敢!”伸手在曹云奇所坐的椅背上轻轻一拍。曹云奇只感椅子一震,身子向上一弹。他手中正拿着茶碗,这一下出其不意,茶碗脱手掉落,眼见要在地下跌得粉碎,那汉子俯身一抄,已将茶碗接住,道:“贵客小心了。”曹云奇满脸通红,转过头不理。那汉子自行将茶碗放在几上。$ J9 C8 V; X% i. W# F
  宝树对这事视若不见,向那长颈汉子道:“除了金面佛跟老衲之外,你主人还约了谁来助拳?”那汉子道:“主人临去时吩咐小人,说青藏派玄冥子道长、昆仑山灵清居士、河南太极门蒋老拳师这几位,日内都要上山,嘱咐小人好好侍奉。# M* m& i% c, t, H6 U1 u
  大师第一位到,足见盛情,敝上知道了,必定感激得紧。”
' B: L8 c) N! a3 L  宝树大师受此间主人之邀,只道自己一到,便有天大的棘手之事也必迎刃而解,岂知除了自己之外,主人还邀了这许多成名人物。这些人自己虽大都未见过面,却都素来闻名,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,早知主人邀了这许多人,倒不如不来了,那金面佛苗人凤更是远而避之的为妙;兼之自己远来相助,主人却不在家接客,未免甚是不敬,心下不快,说道:“老衲固然不中用,但金面佛一到,还有办不了的事吗?8 M, n( u0 C% D* F& q
  何必再另约旁人?”那汉子道:“敝上言道,乘此机会,和众家英雄聚聚。兴汉丐帮的范帮主也要来。”宝树一凛,道:“范帮主也来?那飞狐到底约了多少帮手?”那汉子道:“听说他不约帮手,就只孤身一人。”
2 A+ p0 }$ q1 G& O4 s! b5 Q. x  阮士中、殷吉、陶百岁等均是久历江湖之人,一听孤身来犯,而这里主人布置了许多一等一的高手之外,还要去请金面佛与丐帮范帮主来助拳,都想这就算有三头六臂,也用不着对他如此大动干戈。眼见这宝树和尚武功如此了得,单是他一人,多半也足以应付,何况我们上得山来,到时也不会袖手旁观,只不过当时主人料不到会有这许多不速之客而已。0 f, N; B+ _1 \
  其中刘元鹤心中,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。原来丐帮素来与朝廷作对,在帮名上加上“兴汉”二字,称为“兴汉丐帮”,显是有反清之意。上个月御前侍卫总管赛总管亲率大内侍卫十八高手,将范帮主擒住关入天牢。这事做得甚是机密,江湖上知者极少。刘元鹤自己就是这大内十八高手之一。今日胡里胡涂的深入虎穴,定然是凶多吉少。- P2 H7 R1 y* @% N3 G" n
  宝树见刘元鹤听到范帮主之名时,脸色微变,问道:“刘大人识得范帮主么?”刘元鹤忙道:“不识。在下只知范帮主是北道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,当年赤手空拳,曾以‘龙爪擒拿手’抓死过两头猛虎。”
+ U, A) F2 T0 R9 X  W; v  宝树微微一笑,不再理他,转头问那长颈汉子道:“那到底是何等样人?他与你家主人又结下了什么梁子?”
; a" T+ }1 `7 k; b, D6 }  那汉子道:“主人不曾说起,小的不敢多问。”
+ u; r# w; L, T, X" N1 Z7 R  说话之间,童仆奉上饭酒,在这雪山绝顶,居然肴精酒美,大出众人意料之外。那长颈汉子道:“主人娘子多谢各位光临,各位多饮几杯。”众人谢了。- U1 O6 I3 J- n  w0 s% M0 F9 E
  席上曹云奇与陶子安怒目相向,熊元献与周云阳各自磨拳擦掌,陶百岁对郑三娘恨不得一鞭打去,虽然共桌饮食,却是各怀心病。只有宝树言笑自若,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满嘴粗言秽语,哪里像个出家人的模样?
* V: h  c; k  O  酒过数巡,一名仆人捧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,各人累了半日,早就饿了,见到馒头,都是大合心意,正要伸手去拿,忽听得空中嗤的一声响,众人一齐抬头,只见一枚火箭横过天空,射到高处,微微一顿,忽然炸了开来,火花四溅,原来是个彩色缤纷的烟花,缓缓散开,隐约是一只生了翅膀的狐狸。宝树推席而起,叫道:“到了。”
% H" l- O+ z# W& r7 `+ G  众人尽皆变色。那长颈汉子向宝树请了个安,说道:“敝上未回,对头忽然来到,此间一切,全仗大师主持。”宝树道:“有我呢,你不用慌。便请他上来吧。”那汉子踌躇道:“小的有话不敢说。”宝树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那汉子道:“这雪峰天险,谅那飞狐无法上来。小人想请大师下去跟他说,主人并不在家。”
2 n+ E3 A( x$ U  k- _3 O  宝树说:“你吊他上来,我会对付。”那汉子道:“就怕他上峰之后,惊动了主母,小的没脸来见主人。”7 O" D3 Z$ p7 k# V7 L$ ?, J- @' N& L
  宝树脸一沉,说道:“你怕我对付不了飞狐么?”那长颈汉子忙又请了个安,道:“小的不敢。”宝树道:“你让他上来就是。”那汉子无奈,只得应了,悄悄与另一名侍仆说了几句话,想是叫他多加提防,保护主母。8 E0 [; \: I0 Y
  宝树瞧在眼里,微微冷笑,却不言语,命人撤了席。各人散坐喝条,只喝了一盏茶,那长颈汉子高声报道:“客人到!”& X9 t$ f3 {  X4 n" ~2 i2 v
  两扇大门“呀”的一声开了。/ |+ A4 E" H$ u- _
  众人停盏不饮,凝目望着大门,却见门中并肩进来两名童儿。这两名童一般高矮,约莫十三四岁年纪,身穿白色貂裘,头顶用红丝结着两根竖立的小辫,背上各负一柄长剑。这两人眉目如画,形相俊雅,最奇的是面貌一模一样,毫无分别,只是走在右边那童儿的剑柄斜在右肩,另一个童儿的剑柄斜在左肩,手中多捧了一只拜盒。
5 y7 u- k3 u$ C# f6 w. ?% }2 R9 \: k7 \  众人见了这两个童儿的模样,都感愕然,心中却均是一宽,本以为来的是那穷凶极恶的“”,哪知却是两个个小孩童。待这两人走近,只见两人每根小辫儿上各系一颗明珠,四颗珠子都是小指头般大小,发出淡淡光彩。熊元献是镖局的镖头,陶百岁久在绿林,识别宝物的眼光均高,一见四颗大珠,都是怦然心动:“这四颗宝珠可贵重得很哪,两人所穿的貂裘没一根杂毛,也是难得之极。就算是大富大贵之家,也未必有此珍物。”+ R5 o2 f- k* F
  两个童儿见宝树坐在正中,上前躬身行礼,左边那童儿高举拜盒。那长颈汉子接了过来,打开盒子,呈到宝树面前。
2 n! y1 C7 a, J1 }1 z5 I( o! [' V  宝树见盒中是一张大红帖子,取出一看,见上面浓墨写着一行字道:“晚生胡斐谨拜。雪峰之会,谨于今日午时践约。”字迹甚是雄劲挺拔。
2 c) |: O- @, t0 e' a$ z+ K  宝树见了“胡斐”两字,心中一动:“嗯,飞狐的外号,原来是将他名字倒转而成。”当下点了点头道:“你家主人到了么?”右边那童儿道:”主人说午时准到,因恐贤主人久候,特命小的前来投刺。”他说话语声清脆,童音未脱。宝树见两童生得可爱,问道:“你们是双生兄弟么?”那童儿道:“是。”
. s# U2 l* a' D1 Q+ F% t$ c3 t  没着行了一礼,转身便出。那长颈汉子道:“兄弟少留,吃些点心再去。”右边那童子道:“多谢大哥,未得家主之命,不敢逗留。”田青文从果盘里取了些果子,递给两人,微笑道:“那么吃些果儿。”左边那童儿接了,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
& W2 k) `: O/ v' o  曹云奇最是妒忌,兼之性如烈火,半分儿都忍耐不得,见田青文对两人神态亲密,心中怒气已生,冷笑道:“小小孩童,居然背负长剑,难道你们也会剑术么?”两童愕然向他望了一眼,齐声道:“小的不会。”曹云奇喝道:“那么装模作样的背着剑干么?给我留下了。”伸出双手,去抓两人背上长剑的剑柄。
: _/ @% {. J  a) \* }5 I& K  两个童儿绝未想到此时有人要夺他们兵器,曹云奇出手又是极快,只听刷刷两声,众人眼前青光闪动,两柄长剑脱鞘而出,都已被他抢在手中。曹云奇哈哈一笑,道:“你两个小……”第五字未出口,两个童儿一齐纵起,一出左手,一出右手,迅速之极的按在曹云奇颈中。两人同时向前一扳,曹云奇待要招架,双脚被两人一出左脚、一出右脚的一勾,登时身不由主的在空中翻了半个筋斗,啦的一声,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下。! u; U( v1 J$ W6 m* @% t4 _
  他夺剑固快,这一交摔得更快,众人一愕得之下,两童向前扑上,要夺回他手中长剑。曹云奇岂是弱者,适才只因未及防备,方着了道儿,他一落地立即纵起,双剑竖立,要将两童吓退。不料两童一纵,不知怎的,一人一手又已攀在他的颈中,一扳一勾,招式便和先前的全无分别,曹云奇又是啪的摔了一交。' Y9 M+ W% }( B$ X8 W
  第一交还可说是给两童攻其无备,这第二交却摔得更重。8 Z7 Q" {. J' K9 R
  他是天龙门的掌门,正当年富力壮,两童站着只及到他的胸口,二次又跌,教他脸上如何下得来?狂怒之下,杀心顿起,人未纵起,左剑下垂,右剑突然横劈,要将两个童儿立毙剑下。. Y, W  `, ]8 u9 M. `9 m  A
  田青文见他这一招是本门中的杀手“二郎担山”,招数狠辣.即令武功高强之人,一时也难以招架,眼见这一双玉雪可爱的孩子要死于非命,忙叫道:“师哥,休下杀招。”
; W% T8 w- e2 x: v7 b  曹云奇挥剑削出,听得田青文叫喊,他虽素来听从这师妹的言论,但招已递出,急切间收剑不及,当下腕力一沉,心想在两个小子胸口留个记号也就罢了。哪知左边的童儿忽从他腋下钻到右边,右边的童儿却钻到了左边。他一剑登时削空,正要收招再发,突觉两旁人影闪动,两个小小的身躯又已扑到。
0 `  l/ ]3 u6 E( g; s  曹云奇吃过两次苦头,可是长剑在外,倏忽间难以回刺,眼见这怪招又来,仍是无法拆架闪避,当即双剑撒手,平掌向外推出,喝一声“去!”两掌上各用了十成力,两个童儿只要给掌缘扫上了,也非得受伤不可。突见人影一闪,两个童儿忽然不见,急忙转过身来,只见左童矮身窜到右边,右童矮身窜到左边,眼睛一花,项颈又被两人攀住。
! o$ H: [2 D6 @+ ~* O  危急之下,他腰背用力,使劲向后急仰,存心要将两童向后甩跌出去。劲力刚一甩出,陡觉颈上两只小手忽然放开,一惊之下,知道不妙,急忙收劲站直,却已不及,两童又是一出左足,一出右足,在他双脚后跟向前一挑。曹云奇自己使力大了,本已站立不住,再被两人这一挑,大骂“直娘贼”声中,腾的一下,仰天一变。这一下只跌得他脊骨如要断折,挺身要待站起,腰上使不出劲,竟又仰跌。
: S1 }- r5 b5 Q; b$ q2 `4 r  周云阳抢步上前,伸手扶起。两个童儿已乘机抬起长剑。( s# J+ Z/ _$ |2 ?! t
  曹云奇本是紫膛脸皮,这时气得紫中发黑,拔出腰中佩剑,一招“白虹贯日”,呼的一声,径向左童刺去。周云阳见师兄接连三番的摔跌,知道两个童儿年纪虽幼,却是极不好斗,对方共有二人,自己上前相助,也算不得理亏,当下跟着出剑,向右童发招。, Y- ~$ M6 j- \1 c, O. v
  左童向右童使个眼色,两人举剑架开,突然同时跃后三步。左童叫道:“大和尚,小人奉主人之命前来下书,并没得罪这两位,为什么定要打架?”宝树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两位要考较一下你们的功夫,并无恶意。你们就陪着练练。”左童道:“如此请爷们指点。”两人双剑起处,与曹周二人斗在一起。
0 R3 F& r0 j+ \# V  这庄子中佣仆婢女,个个都会武功,听说对方两个下书的童儿在厅上与人动手,纷纷走出来,站在廊下观斗。; Q4 L* X2 X" i3 H/ Z9 O
  只见一个童儿左手持剑,另一个右手持剑,两人进退趋避,简直便是一人,双剑连环进击,紧密无比。看来两人自小起始学剑,就是练这门双剑合璧的剑术。难得的是那左童左手使剑,竟和右童的右手一般灵便,定是天生擅用左手。) [% ?$ N; K: m* _5 T3 m
  曹周师兄弟二人连变剑招,始终奈何不了两个孩子。转眼间斗了数十合,曹周二人虽无败象,却也半点占不到上风。
( k- ?  z# l" o9 P$ O, r' l  阮士中心中焦躁,细看二童武术家数,也不过是一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,毫无出奇之处,只是或刺或架,交叉攻防,出击的无后顾之忧,守御的绝回攻之念,不论攻守,俱可全力以赴而已,自忖以一双肉掌可以夺下二童兵刃,眼见两个师侄久斗不下,天龙北宗的威名摇摇欲坠。当即喝道:“两个孩子果然了得。云奇,云阳退下,老夫跟他们玩玩。”
6 u) [. {) H" e$ l  曹周二人听得师叔叫唤,答应一声,要待退开,哪知二童出剑突快,顷刻之间,双剑俱是进手招数。曹周只得挥剑挡架,但二童一剑跟着一剑,绵绵不尽,挡开了第一剑,第二剑又不得不挡,十余拓过去,竟尔不能抽身。
9 T  k3 {; H- u; I" {, m  h3 J  田青文心道:“待我接应两位师兄下来,让阮师叔制住这两个小娃娃。阮师叔武功何等厉害,自然一出手便抓住了四根小辫子。”挺剑上前,叫道:“两位师哥下行来。”她见左童正向曹云奇接连进攻,当即挥剑架开他的一剑,岂知这童儿第二剑出招时竟是一剑双击,既刺曹云奇的眼角,又刺田青文左肩。田青文只得招架,这一来,她接替不下师兄,反而连自己也给缠上了。曹云奇愈斗愈怒,心想:“我天龙北宗剑术向来有名,今日以我三人合力,还斗不过两个小小孩童,江湖上传言开去,天龙北宗颜面何存?”想到此处,出手加重。
/ ~+ U. `; |+ }/ ?  右童见长兄受逼,回剑向曹云奇刺去。曹云奇转身挡开,左童已发剑攻向周云阳。二人在倏忽之间调了对手,这一下转换迅速之极,身法又极美妙,旁观众人不自禁的齐声喝彩。
, K% K4 M+ C1 D* p3 ~% P, W& C) f  殷吉低声道:“阮师兄,还是你上去。他们三个胜不了。”
9 b$ V. e, q8 {7 B  阮士中点点头,勒了勒腰带。叫道:“让我来玩玩。”一纵身,已欺到右童身边,左指点他肩头“巨骨穴”,右手以大擒拿手径来夺剑。旁人见他身法快捷,出手狠辣,都不禁为这童儿担心,却见剑光闪动,左童的剑尖指到了阮士中后心。
+ U3 l& \6 A8 v  阮士中一心夺剑,又想左童有周云阳敌住,并未想到他会忽施偷袭,只听田青文急叫:“师叔,后面!”阮士中忙向左闪避,却听嗤的一声,后襟已划破了一道口子。那左童叫道:“这位爷小心了。”看来他还是有心相让。; |% Z# i2 y" z4 w3 r# e% I: c/ `# v
  阮士中心头一躁,面红过耳,但他久经大敌,适才这一挫折,反而使他沉住了气,当下不敢冒进,展开大擒拿手法,锁、错、闭、分,寻瑕抵隙,来夺二童手中兵刃。他在这双肉掌上下了数十年苦功,施展开来果然不同寻常。但说也奇怪,曹周二人迎敌之时,二童并未占到上风,现下加多阮田二人,却仍然是斗了个旗鼓相当。
- w* _$ C* P8 D% q  殷吉心想:“南北二宗同气连枝,若是北宗折了锐气,我南宗也无光彩。今日之局,纵让旁人说个以多胜少,总也比落败好些。”长剑出鞘,一招“流星赶月”,人未抢入圈子,剑锋却已指向左童胸口。右童叫道:“又来了一个。”横剑回指,点向他的手腕。殷吉一凛,心道:“这两个孩儿连环救应,果已练得出神入化。”手腕一沉,避开了这一剑。避开这一剑并不为难,但他攻向左童的剑势,却也因此而卸。
2 \! q' T2 R" Y& s) M1 t3 e  大厅上六柄长剑、一对肉掌,打得呼呼风响,一斗数十合,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。, X$ X% Z+ K4 ~$ s$ g# E7 N
  陶子安见田青文脸现红晕,连伸几次袖口抹汗,叫道:“青妹,你歇歇,我来替你。”当即挥刀上前。曹云奇喝道:“谁要你讨好!”长剑挡开右童刺来剑招,左手握拳,却往陶子安鼻上击去。陶子安一笑,滑开三步,绕到了左童身后。他虽腿上负伤,刀法仍是极为精妙,但二童的剑术怪异无比,敌人愈众,竟似威力相应而增。陶子安既须防备曹云奇袭击,又得对付二童出其不意递来的剑招,竟尔闹了个手忙脚乱。* j- D" @' M4 X7 ?0 O; w
  陶百岁慢慢走近,提着钢鞭保护儿子。刀光剑影之中,曹云奇猛地一剑向陶子安劈去。陶百岁怒吼一声,挥鞭架开,跟着向曹云奇进招。旁观众人见战局变幻,不由得都是暗暗称奇。! H# }" L- M) n" D( I, ~
  熊元献当阮士中下场时见他将铁盒放在怀内,心想不如上前助战,浑水摸鱼,乘机下手,抢夺铁盒也好,杀了陶氏父子报仇也好,当下叫道:“好热闹啊,刘师兄,咱哥儿俩也上!”刘元鹤与他自小同在师门,彼此知心,一听他叫唤,已明其意,双拐摆动,靠向阮士中身畔。
0 Z+ H9 |& F# u  那左童哪想得到这许多敌手各有图谋,见刘元鹤、熊元献加入战团,竟尔先发制人,出剑向两人直攻,双童剑术虽精,但以二敌九,本来无论如何非败不可,只是九个人各怀异心,所使招数,倒是攻敌者少,互相牵制防范者多。
% L' ]8 Z. |5 f) i  田青文见刘熊二人手上与双童相斗,目光却不住往师叔身上瞟去,已知存心不善,叫道:“阮师叔,留神铁盒。”阮士中久斗不下,早已心中焦躁,寻思:“我等九个大人,还打不倒两个小孩,今日可算是丢足了脸。若是铁盒再失,以后更难做人了。”微一疏神,只觉一股劲风掠面而过,原来是右童架开曹云奇、周云阳的双剑后,抽空向他劈了一剑。
! M/ g! Z) T$ ?( o3 }; ?% f  阮士中心中一凛,暗道:“左右是没了脸面。”斜身侧闪,手腕翻处,已将长剑拔在手里。这九人之中,论到武功原是数他为首。这时将天龙剑法使将开来,只听叮当声响,陶氏父子、刘熊师兄弟等人的兵刃都被他碰了开去。殷吉护住门户,退在后面,乘机观摩北宗剑术的秘奥。( p& I6 x& z# i: D
  阮士中见众人渐渐退开,自己身旁空了数尺,长剑使动时更为灵便,精神一振,踏前两步,一招“云中探爪”,往右童当头疾劈下去。这一招快捷异常,右童手中长剑正与刘元鹤铁拐相交,忽见剑到,急忙矮身相避,只听刷的一响,小辫上的一颗明珠已被利剑削为两半,跌在地下。5 ~1 b1 C8 C) {. p1 S
  双童同时变色。右童叫了声:“哥哥!”小嘴扁了,似乎就要哭出声来。
% B2 o9 `7 N# L! V! M% G  阮士中哈哈一笑,突见眼前白影晃动,双童交叉移位,叮叮数响,周云阳与熊元献的兵刃已被削断。两人大惊之下,急忙跃出圈子,但见双童手中已各多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。
5 r  `5 ?0 J7 |9 j+ a+ T  左童叫道:“你找他算帐。”右手匕首翻处,叮叮两响,又已将曹云奇与殷吉手中长剑削断,原来这匕首竟是砍金切玉的宝剑。曹云奇后退稍慢,嗤的一声,左胁被匕首划过,腰中革带连着剑鞘断为数截。
6 n; }6 e5 v$ A9 B# t9 J  右童右手长剑,左手匕首,向阮士中欺身直攻。这时他双刃在手,剑法大异。阮士中又惊又怒,一时瞧不清他的剑路,但觉那匕首刺过来时寒气迫人,不敢以剑相碰,只得不住退后。右童不理旁人,着着进迫。
. `* X8 q! }/ S% a0 ]! F# s  左童与兄弟背脊靠着背脊,一人将余敌尽数接过,让兄弟与阮士中单打独斗,拆了数招,陶百岁的钢鞭又被削断一截。刘元鹤、陶子安不敢迫近,只是绕着圈子游斗。殷吉、曹云奇、周云阳、田青文四人见阮士中被迫到了屋角,已是退无可退,都是焦急异常,要待上前救援,一来三人手中兵刃已断,二来也闯不过左童那一关。
9 I. y" x2 }- q  宝树在旁瞧着双童剑法,心中暗暗称奇,初时见双童与曹云奇等相斗,剑术也只平平,但当敌手渐多,双童剑上威力竟跟着增强。此时亮出匕首,情势更是大变。左童长剑连见,逼得敌对众人手忙脚乱,转眼间陶子安与刘元鹤的兵刃又被削断。与左童相斗的八人之中,就只田青文一人手中长剑完好无缺,显然并非她功夫独到,而是左童感她相赠果子之情,手下容让。* _# [) S6 A5 n* o3 z- L( I
  阮士中背靠墙角,负隅力战,只见右童长剑径刺自己前胸,当下应以一招“腾蛟起凤”。这是一招洗势。剑诀有云:3 Q' J- S; |- @) J) O8 E! ?- z
  “高来洗、低来击,里来掩,外来抹,中来刺。”这“洗、击、掩、抹、刺”五字,是各家剑术共通的要诀。阮士中见敌剑高刺,以“洗”字诀相应,原本不错,哪知双剑相交,突觉手腕一沉,己剑被敌剑直压下去。阮士中大喜,心想:“你剑术虽精,腕力岂有我强?”当下运劲反击。右童右手剑一缩,左手匕首倏地挥出,当的一声,将他长剑削为两截。
: t" ?! q3 S/ J6 i. b  阮士中大吃一惊,立将半截断剑迎面掷去。右童低头闪开,长剑左右疾刺,将他封闭于屋角,出来不得。殷吉、曹云奇、周云阳齐声大叫,暗器纷纷出手。左童窜高跃低,右手连挥,将十多枚毒龙锥尽数接去。原来他匕首的柄底装有一小小网兜,专接敌人暗器。
8 G. k4 ~1 |' E' l( X# m( M/ M  七星手阮士中兵刃虽失,拳脚功夫仍极厉害,他是江湖老手,虽败不乱,当下以一双肉掌沉着应敌,只是右童那匕首寒光耀眼,只要被刃尖扫上一下,只怕手掌立时就给割了下来。他最怕的还不是对方武功怪异,而是那匕首实在太过锋利,当下只有竭力闪避,不敢出手还招。
; {7 a# \7 ~& ]$ H  右童不住叫道:“赔我的珠儿,赔我的珠儿。”阮士中心中一百二十个愿意赔珠,可是一来无珠可赔,二来这脸上又如何下得来?& s/ c+ }. C: X! g/ b8 z8 u# J
  宝树见局势极是尬尴,再僵持片刻,若是那孩童当真恼了,一匕首就会在阮士中胸膛上刺个透明窟窿。他是自己邀上山来的客人,岂能让对头的童仆欺辱?只是这两个孩童的武功甚为怪异,单而论,固然不及阮士中,只怕连刘元鹤、陶百岁也有不及,但二人一联手,竟是遇强愈强,自己若是插手,一个应付小了,岂非自取其辱?/ X  U5 l8 V' \, F! ?) G3 q+ q
  当他沉吟难决之时,阮士中处境已更加狼狈。但见他衣衫碎裂,满脸血污,胸前臂上,被右童长剑割了一条条伤痕。
+ V- s4 O1 ~2 n+ I8 }  他几次险些儿要脱口求饶,终于强行忍住。右童只叫:“你赔不赔我珠儿?”那长颈仆人走到宝树身边,低声道:“大师,请你出手打发了两个小娃娃。”宝树“嗯”了一声,心中沉吟未定,忽听嗤的一声响,雪峰外一道蓝焰冲天而起。那长颈仆人知是主人所约的帮手到了,心中大喜:“这和尚先把话儿说得满了,事到临头却支支吾吾,幸好又有主人的朋友赶到。”4 U& x5 _9 F8 y4 c# ~! m% _
  忙奔出门去,放篮迎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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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4 | 只看该作者
雪山飞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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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|, N6 F1 x( r2 e3 R  这长颈汉子是山庄的管家,姓于,本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,甚是精明干练。他见竹篮吊到山腰,便探头下望,要瞧来援的是哪一位英雄。初时但见篮中黑黝黝的几堆东西,似乎并非人形,待吊到临近,见是几只箱笼,另有些花盆、香炉之属,把吊篮装得满满的没一点空隙。于管家不禁大奇:
5 ^7 t/ ]' M. X) F$ D' l& a( C  “难道是给主人送礼来了?”1 E7 {' M: v/ V2 M2 N) ^% \  M3 R
  二次吊上来的是三个女人。两个四十来岁,都是仆妇打扮。另一个十五六岁年纪,圆圆的一双大眼,左颊上有个酒窝儿,看模样是个丫鬟。她不等竹篮停好,便即跨出,向于管家望了一眼,笑道:“这位定是于大哥了。你的头颈长,我听人说过的。”一口京片子,声音极是清脆。于管家生平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头颈,但见她满脸笑容,倒也生不出气,只得笑着点了点头。
1 |2 i) H: V+ E2 w0 k  那丫鬟道:“我叫琴儿。她是周奶妈,小姐吃她奶长大的。
+ U# Q  N! l( Q  这位是韩婶子,小姐就爱吃她烧的菜,你快放吊篮去接小姐上来。”于管家待要询问是谁家的小姐,琴儿却叽叽咯咯的说个不停,一面在篮中搬出鸟笼、狸猫、鹦鹉架、兰花瓶等许许多多又古怪又琐碎的物事,手中忙着,嘴里也不闲着,说道:“这山峰真高,唉,山顶上没什么花儿草儿,我想小姐一定不喜欢。于大哥,你整人在这里住,不气闷吗?”& m) P7 T. k$ A7 M+ t
  于管家眉头一皱,心道:“主人正要全力应付强敌,却从哪里钻出这门子罗唆个没完没了的人家来?”问道:“你家贵姓?是我们亲戚么?”
+ x9 I6 H: `8 H+ A  e% q2 o  琴儿说道:“你猜猜看,怎么我一见就知你是于大哥,你却连我家小姐姓什么也不知道呢?我若是不说我叫琴儿,担保你猜上一千年,也猜不到我叫什么。啊,别乱跑,小心小姐生气。”于管家一呆,却见她俯身抱起一只小猫,原来她最后几句话是跟猫儿说的。
/ p/ }5 L  X+ G* y) e! @% f  于管家帮她把吊篮中的物事取了出来。琴儿说道:“啊唷,你别弄乱了!这箱子里全是小姐的书,这样倒过来,书就乱啦。唉,唉,不行。这兰花闻不得男人气。小姐说兰花是最清雅,男人家走近去,它当晚就要谢了。”  b7 {2 S6 S5 C9 J6 B3 M2 }% g
  于管家忙将手中捧着的一小盆兰花放下,猛听得背后一人吟道:“欲取鸣琴弹,恨无知音赏。”声音甚是怪异。- ]8 f3 c6 u  `- i
  他吓了一跳,急忙回头,双掌横胸,摆了迎敌的架式,却见吟诗的是架上那头白鹦鹉。他又好气又好笑,命人放吊篮接小姐上来。那奶妈却说要先开箱子,取块皮裘在篮中垫好,免得小姐嫌篮底硬了,坐得不舒服。她慢吞的取钥匙,开箱子,又跟韩婶子商量该垫银狐的还是水貂的,于管家再也忍耐不住,又挂念厅上激斗情势,不知阮士中性命如何,当下向一名仆人嘱咐好好招呼小姐,自行奔进厅去。
6 ^1 k9 `% n* S4 w! h) ]  他出外迎宾,去了好一阵子,厅上相斗的情势却没多大变动。阮士中仍被右童迫在屋角之中,只是情形更为狼狈,左脚鞋子已然跌落,头上本来盘着的辫子也给割去了半截,头发散了开来。曹云奇、殷吉、周云阳等已从庄上佣仆处借得兵刃,数次猛扑上前救援,始终被左童拦住,反而与阮士中越离越远。* q+ p. m9 ?2 |
  刘元鹤等本想乘机劫夺铁盒,但在左童的匕首上吃了几次亏,只得退在后面。各人心中却兀自不服气,眼见双童上招数实在并不怎么出奇,内力修为更是十分有限,只不过仗着两把锋利绝伦的匕首,一套攻守呼应的剑法,竟将一群江湖豪士制得缚手缚脚。
! I/ L: y2 d$ f+ u; a  _  于管家看了一会,心想:“主人出门之时,把庄上的事都交了给我,现下宾客在庄上如此受人欺辱,主人颜面何存?我拚死也要救了这姓阮的。”当下奔到自己房中,取了当年在江湖上所用的紫金刀,转回大厅,再看了看双童的招式,叫道:“两位小兄弟再不住手,我们玉笔山庄可要无礼了。”右童叫道:“主人差我们来下书,又没叫我们跟人打架。他只要赔了我的珠儿,我们马上就饶他了。”说着踏上一步,嗤的一剑,阮士中左肩又给划破了一道口子。
/ w, A" G  d% c) P  于管家正要接话,只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啊哟,别打架!别打架!我就最不爱人家动刀动枪的。”这几句话声音不响,可是娇柔无伦,听在耳里,人人觉得真是说不出的受用,不由自主的都回过头去。5 y6 \* V. l1 R* o- @6 r( Q
  只见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,肤光胜雪,双目犹似一泓清水,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。这少女容貌秀丽之极,当真如明珠生晕、美玉莹光,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。
- L9 j$ G1 ~/ S$ p: i* W! c  厅上这些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武林豪客,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少女相遇,宛似走进了另一个世界,不自禁的为她一副清雅高华的气派所慑,各似自惭形秽,不敢亵渎。9 y% }. A; Z; ~! v
  两个童儿却对那少女毫不理会,乘着殷吉等人一怔之间,叮叮当当一阵响,又将他们手中兵刃逐一削断。
2 Q; x) }; Y8 k3 }; q: B0 w  那少女道:“两个小兄弟别胡闹啦,把人家身上伤成这个样子,可有多难看。”右童道:“他不肯赔我的珠儿。”那少女道:“什么珠儿?”右童剑尖指住阮士中胸膛,俯身拾起半边明珠,哭丧着脸道:“你瞧,是他弄坏的,我要他赔。”那少女走近身去,接过一看,道:“啊,这珠儿当真好,我也赔不起。这样吧,琴儿,”回头对身后小丫鬟道:“取我那对玉马儿来,给了这两个小兄弟。”琴儿心中不愿,说道:“小姐。”% {& ~! B9 a: K( d9 V
  那少女笑道:“偏你就有这么小气。你瞧两个小兄弟多俊,佩了玉马,那才叫相得益彰呢。”/ y0 c1 J5 S* F2 y1 M8 y; X
  两童对望一眼,只见琴儿打开一只描金箱子,取出一对锦囊交给少女。那少女解开一只锦囊,拿出一只小小玉马,马口里有丝绦为缰。那少女替右童挂在腰带上,又把另一只锦囊中所装的玉马递给了左童。左童请安道谢,接在手里,只见那玉马晶光莹洁,刻工精致异常,马作奔跃之状,形体虽小,却是貌相神骏,的非凡品。他一见之下,便十分喜欢,只是不明那少女来历,心下一时未决,不知是否该当受此重礼。; t  m$ o& u* Y; B8 w' \
  右童又在墙畔捡起另一半边珠儿,说道:“我这颗是夜明宝珠,和哥哥的是一对儿。就算有玉马,总是不齐全啦!”说着十分懊恼。
' Q9 _4 O" N) d7 i# s4 y! x5 Q  那少女一见两人相貌打扮,已知这对双生兄弟相亲相爱,毁了明珠事小,不痛快的是在将两人饰物弄成异样,配不成对,当下拿起玉马,将两个半边明珠放在玉马双眼之上,说道:“我有一个主意,将半边珠儿嵌在玉马眼上。珠子既能夜明,玉马晚上两眼放光,岂不好看?”左童大喜,从辫儿上摘下珠子,伸匕首剖成两半,说道:“兄弟,咱俩的珠儿和玉马都一模一样啦。”右童回嗔作喜,向少女连连道谢,又向阮士中请了个安,道:“行啦,你老别生气。”阮士中满身血污,心中恼怒异常,却又不敢出声?骂。# s& K' }1 F  A8 f
  右童拉着左童的手,便要走出。左童向那少女道:“多谢姑娘厚赐,请问姑娘尊姓,主人问起,好有对答。”那少女道:“你家主人是谁?”左童道:“家主姓胡。”) E2 v: `' G( q! a* v* T
  那少女一听,登时脸上变色,道:“原来你们是的家童。”两童一齐躬身道:“正是!”那少女缓缓说道:“我姓苗。你家主人问起,就说这对玉马是金面佛苗爷的女儿给的!”
% Q! V1 B1 t1 B8 a  此言一出,群豪无不动容。金面佛威名赫赫,万想不到他的女儿竟是这样一个娇柔腼腆的少女。瞧她神气,若非侯门巨室的小姐,就是世代书香人家的闺女,哪里像是江湖大侠之女。双童对望一眼,齐把玉马放在几上,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厅。
, d0 h! w' j' Z# t/ K  那少女微微一笑,也不言语。琴儿欢天喜地的收起玉马,说道:“小姐,这两个孩儿不识好歹,小姐赏赐这样好的东西,他们都不要,要是我啊……”那少女笑道:“别多说啦,也不怕人家笑咱们寒碜。”
4 B7 v8 ?. W# N) b4 }% H1 @  宝树大师越众而前,朗声说道:“原来姑娘是苗大侠的千金,令尊可好?”那少女道:“多谢。家严托福安康。请问大师上下?”宝树微笑道:“老衲宝树。姑娘芳名是什么?”
) W9 X( p- Q: D  那少女名叫苗若兰,听了这话顿然脸上一红,心想:“我的名字,怎胡乱跟人说得的?”当下不答问话,说道:“各位请宽坐,晚辈要进内堂拜见伯母。”说着向群豪裣衽行礼。
1 W1 Y1 w3 r- U  众人震于她父亲的名头,哪敢有丝毫怠慢,都恭恭敬敬的还礼,均想:“这位姑娘没半点仗势欺人的骄态,当真难得。”% f4 h# D5 d. g% A# ?2 A3 g% Z
  苗若兰待众人都坐下了,又告罪一遍,这才入内。只见大门外进来七八名家丁仆妇,抬着铺盖箱笼等物,看来都是跟来服侍苗小姐的。陶百岁、陶子安父子对望一眼,心中都想:
3 y/ n7 P% c8 i  “若是我父子在道上遇见这一批人,定然当作是官宦豪富的眷属,势必动手行劫,这乱子可就闯得大了。”. F+ z3 ^$ _" T
  阮士中伸袖拭抹身上血污,幸好右童并非真欲伤他,每道伤口都只浅浅的划破皮肉,并无大碍。田青文走近相助,取出金创药给他止血。阮士中撕开左胸衣襟,让她裹伤,忽然间当啷一响,那只铁盒落在地下。群豪不约而同的一齐跃起,伸手都来抢夺。
0 [; g" i# [( ~; I6 o  阮士中站得最近,左手划了个圈子,挡开众人,立即俯身拾盒,手指刚触到盒面,突觉一股大力在肩头一撞,身不由主的跌开数步,待得拿桩站定,抬起头来,只见铁盒已捧在宝树手中。5 g! u3 u+ z" o: X9 {7 d# N
  群豪都怕他本领了得,只眼睁睁的望着他,没人敢开口说话。: K- o- P/ O. o/ x) ?0 c0 S6 a
  隔了片刻,曹云奇道:“大师,这只盒子是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,请你还来。”宝树笑道:“你说这是贵派镇门之宝,那么盒中是何宝物,宝物是何来历,你既是天龙掌门,就该知道。只须说得明白,就拿去罢!”说着双手托了铁盒,向前伸出。5 d& }5 s# z0 a$ {- h# I! h5 s
  曹云奇满脸通红,双手伸出了一半,不敢去接,又不好意思缩回,停在空中,慢慢垂下。原来他只见师父对铁盒十分珍视,守藏严密,却从未见他打开过盒盖,别说宝物来历,连是什么宝物也不知道。阮士中、殷吉虽是天龙门的前辈高手,也是面面相觑,说不出个所以。周云阳忽道:“我们自然知道,那是一柄宝刀。”# L5 X* T4 K  D# _# W6 p: L
  他在天龙门中论武功只是一流脚色,素来不得师父宠爱,为人又非干练,突然说出这句话来,阮士中等都是一惊,心想:“你知道什么?趁早别胡说八道。”哪知定树却道:“不错,是一柄宝刀。你可知这口刀原来是谁的?怎么落入天龙门之手?”+ J" K* n. q8 e8 r  j. Q% B
  阮士中等不料周云阳居然一语中的,无不大为诧异,一齐注目,等他再说。却见他青白色的脸上红了一红,随即又转青色,悻悻的道:“这是我天龙门祖传下来的,谁得了宝刀,谁就做掌门。”殷吉接口道:“不错,这是本门宝刀,南北两宗轮流掌管。”3 P; P! v# s3 a
  宝树摇头道:“不对,不对!我料你们也不会知道。”周云阳道:“难道你就知道了?”宝树道:“二十年前,我就知道。
& ?# b4 [  M0 G9 i/ Z  与此间庄主的争端。也就由此而起。中间若不是有这些瓜葛,老衲又何必邀各位上山?”5 w  z# ]2 \: m
  天龙群豪、陶氏父子、刘熊师兄弟等都吃了一惊,心想:+ ?: r5 i: }2 ?7 G* |
  “这老和尚果然不怀好意,原来也想劫夺这盒中宝刀。我们今日身陷绝地,那可是有死无生了。”众人想到此处,只听刷的一声,一人亮出了兵刃,接着刷刷、叮叮一阵响声过去,群豪已各执兵刃将宝树围住。阮士中等兵刃被双童削断了的,也俯身把断刀断剑抢在手里。
3 o; a9 Y$ {- g+ `" u! J1 y; I  宝树在人丛中缓缓转了个圈子,微笑道:“各位要跟老和尚动手么?”群豪怒目而视,无人接口。这时站得近了,人人看得清楚,宝树虽然胡子花白,脸有皱纹,但双目炯炯,年纪其实也不甚大。5 j5 Q& \  v! G/ p
  刘元鹤退后一步,叫道:“大伙儿齐上,先杀老和尚。咱们自己的事,下了山慢慢商量。”他只觉在山峰上多耽一刻,便多一分危险。群豪都感在这山庄中坐立不安,刘元鹤的话正合心意。正要一涌而上,忽听门外砰的一声巨响,似是开了一炮。. B/ E0 o, _% b5 b
  众人愕然相顾。隔了片刻,于管家匆匆从外奔进,脸有惊惶之色,叫道:“各位,大事不妙!”曹云奇叫道:“到了么?”于管家道:“那倒不是。我们上下山峰的长索和绞盘,都给人家毁了。”众人吓了一跳,七嘴八舌的问道:“那怎么会?”“没第二条索儿了么?”“有没别的法儿下去?”于管家道:“峰上就只这条长索,小人一时不察,竟然给飞狐手下那两个童儿毁了。”宝树变色道:“怎么毁的?”
4 @) g0 t( z$ u% m: ^  于管家道:“弟兄们缒了那两个小鬼头下峰,都进屋休息,忽听到爆炸之声,抢出去看时,见绞盘和长索已炸得粉碎,定是这两个天杀的小鬼在绞盘中放了炸药,将药引通下山峰,点了火烧上来的。”众人一呆,纷纷抢出门去,果见绞盘炸成了碎片,长索东一段西一段散得满地。幸好绞盘旁的汉子都已走开,无人死伤。, N& Y3 j% _8 B% ?! a6 Q6 a
  殷吉问宝树道:“大师,飞狐此举有何用意?”宝树道:“那有什么难猜?他要咱们尽数饿死在这峰上。”殷吉道:“咱们跟他无怨无仇。”宝树道:“他可与此间的主人仇深似海。再说,铁盒在你们手里,那就是跟他结上了梁子。”殷吉道:“飞狐也要这铁盒?”宝树道:“可不是吗?”
  _4 G4 O! M+ A, I% l" G+ L  众人一想到两个童儿怪异的武功,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:
9 U& B+ n2 L* G# y; P+ e4 p  “童儿已是这般了得,正主儿更不用说了。”默默跟着宝树回进大厅。, ~. R( X: i# {. n' y7 x, _
  只见苗若兰已从内堂出来,说道:“大师,那要把咱们都困死在这儿?”宝树沉着脸道:“正是。大伙儿坐上了一条船,得想个法儿下峰。”苗若兰道:“那不用耽心,我爹爹日内就会上来,自能救咱们下去。”众人一想,金面佛苗人凤的女儿在此,他岂能袖手不顾?不由得顿感宽心。只有刘元鹤暗暗摇头,却也不便明言。
. i2 y5 }6 P5 i. v  宝树道:“苗大侠虽然武功盖世,但这雪峰几百丈高,一时之间怎能上来?”苗若兰道:“既有人能上来建了庄子,我爹爹怎会上不来?”宝树道:“夏天峰上冰融雪消,上来不难,这时候正当严寒,要待雪消,少说也得三个月。管家,这山上贮备了几个月粮食?”于管家道:“下山采购粮食的管家预计后日能回。此间所贮粮食本来还可用得二十多天,现下添了各位宾客与苗小姐带来的仆妇使女,算来只有十日之粮了。”% v$ G* M' P7 O7 d0 H* d, P1 X: W
  众人脸上变色,默然不语,心中都在咒骂歹毒曹云奇忽道:“咱们慢慢从山峰上溜下去……”只说了半句话,便知不妥,忙即住口。这山峰陡峭无比,只怕溜不到两三丈,立时便摔下去了。旁人一齐瞧着他,均想:“这人草包之极。”
% j0 v; G: H3 S8 s9 Q8 r  曹云奇见了各人眼色,不由得胀红了脸。
; {$ ?; G+ X2 c# Q1 O& Q  苗若兰道:“若是大家终于不免饿死,也得知道个缘由。
9 [( e; J9 H/ X1 e+ a3 I* a  大师,到底跟咱们有何仇冤?他有什么本事,叫此间主人这生忌惮?这铁盒又有什么干系?”9 B5 \/ ~" G/ y% u; U5 M
  这一问代众人说出了心头之话。群豪舍命争夺铁盒,有人还因此丧生,可是除了知道盒中藏有重宝之外,没一个说得出原委,当下一齐望着宝树,盼他解释。
& Z, o8 `" c2 v  宝树道:“好,事已至此,急也无用。大家开诚布公说个明白,齐心合力,也许能想得出下山的法子。若是自相火并残杀,只有死得更快,正好中了飞狐的奸计。”群豪轰然称是,团团坐下。
6 k) Z4 b+ n% ^' T  此时山上寒气渐增,于管家命人在炉中加柴添火。各人静听宝树说话。. n* g( K  n) O* Z- e' r( Y5 f- _
  宝树端起盖碗,喝了一口茶,先赞声:“好茶!”这才说道:“此事当真说来话长。咱们先看看盒中的宝刀可好?”众人齐声叫好。宝树将铁盒递给曹云奇,说道:“阁下是天龙北宗掌门,请打开给大家瞧瞧。”. ^. X& H% h) u
  曹云奇想起陶子安曾从盒中射出短箭,伤人性命,只怕盒内更藏有什么暗器,双手将盒子接过,却不敢去揭盒盖。宝树笑嘻嘻的瞧着他,一语不发。
4 y/ q$ z9 R, [4 P" h7 k5 D  众人见盒上生满了铁锈,斑烂驳杂,腐蚀凹凹凸凸,显是百年以上的古物,却也不见有何异处。
+ B2 x8 y1 p/ B; G. r  曹云奇心想:“我若不敢动手开盒,岂不教陶子安这贼小觑了。”一咬牙,伸右手去揭盒盖。哪知一揭之下,盒盖纹丝不动,凝目察看,盒上并无锁孔钮绊,不知何以竟揭它不开,当下双手加劲,那铁盒宛似用一块整铁铸成,全无动静。1 G9 Y5 c. o- {; _
  田青文见他胀得满脸通红,知道盒中必有机括,如此蛮开硬揭非但无用,只怕反而受伤,低声道:“周师哥,你来开吧。”周云阳神色迟疑,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……”田青文从曹云奇手中接过铁盒,放在周云阳手中,柔声道:“我知道你会的。”周云阳向她瞪了一眼,将铁盒放在桌上,伸手摸着盒盖,不向上揭,却在四角挨次掀了三掀,然后伸姆指在盒底正中向上一按,啪的一声,盒盖弹了开来。' {, j$ \1 _5 O, k/ B$ y
  阮士中与曹云奇同时向他横了一眼,心中嘀咕:“你怎么会开启此盒?”立即转头望盒,只见盒中果有一柄短刀,套在鞘中。曹云奇“哦”的一声。这口宝刀,他当年曾见师父使过。曾削断过不少英雄豪杰的兵刃。
8 b! n* }3 V4 h. B" K. D$ @3 R6 x  宝树伸手拿起短刀,指着刀鞘上刻着的一行字道:“众位请看。”只见那刀鞘生满铜绿铁锈,除了镶有一块红宝石外,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把旧刀,鞘身刻着两行字道: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找母
% f3 C! ]. |- T4 k+ ?5 X$ R  这十四个字极为平易浅白,却自有一股豪意侠气,跃然而出。
, C9 ]3 j' ~4 l! A  宝树道:“各位可知这十四个字的来历么?”众人都道:“不知”宝树道:“这是闯王李自成所遗下的军令。这一柄刀,就是李闯王当年指挥百万大军、转战千里的军刀。”) m+ B; X% q7 z2 `( o& s7 r/ C
  众人一听,一齐离席而起,望着宝树手中托着的这口短刀,心中将信将疑。此时距李闯王已有一百余年,可是在草莽群豪心中,闯王的声威仍是显赫无比。宝树道:“各位不信,请看此面。”说着将刀鞘翻了过来。只见这一边刻着“奉天倡义”四字。宝树道:“李闯王当年的称号,便叫做奉天倡义大元帅。”群豪这才信服。  P& y9 D; j+ p) @- C
  宝树又道:“当年九十八寨响马、二十四家寨主结义起事,群推李自成为大元帅。他后来称为闯王,转战十余年,终于攻破北京,建大顺国号。崇祯皇帝迫得吊死煤山。若非汉奸吴三桂卖国,引清兵入关,这天下就是姓李的了。自古草莽英雄,从未有如闯王这般威风的。”他叹了一口气道:“唉,只可惜他刚成大事,转眼成空。崇祯十七年三月闯王破北京,四月出京迎战清兵,月底兵败西奔。这花花江山从此送进了满清鞑子的手里。”
2 _, b; X* d9 q! W9 @( W  刘元鹤向他瞪了一眼,心道:“这和尚好大胆,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。”宝树缓缓还刀入盒,说道:“闯王与吴三桂大战时中箭重伤,从北京退到山西、陕西,清兵和吴三桂一路追来,又退到河南、湖广,将士自相残杀,部属四散,后来退到武昌府通山县九宫山,敌兵重重围困,几次冲杀不出,终于英雄到了末路。”* M! C' O' H! z' {0 L( ~3 S- G
  苗若兰望着盒中军刀,想橡闯王当年的英烈雄风,不禁神往,待想到他兵败身死,又自黯然。
. Q* G* ^: y: S' w  {2 b) i; t  宝树道:“闯王身边有四名卫士,个个武艺高强,一直赤胆忠心的保他。这四名卫士一个姓胡,一个姓苗,一个姓范,一个姓田,军中称为胡苗范田。”' u+ a9 Z* M1 I, s8 g  j
  殷吉、田青文等一听到“胡苗范田”四字,已知这四名卫士必与今日之事有重大关连。田青文斜眼望了苗若兰一眼,只见她拿着一根拨火棒轻轻拨着炉中炭火,兀自出神,她白玉般的脸颊被火光一映,微现红晕。* X) Z& r" b8 w( c" {" j
  宝树抬头望着屋顶,说道:“这四大卫士跟着闯王出死入生,不知经历过多少艰险,也不知救过闯王多少次性命。闯王自将他们待作心腹。这四人之中,又以那姓胡的武功最强,人最能干,闯王军中称他为‘飞天狐狸’!”众人听到这里,都是“哦”的一声。
  D9 d+ b% \! w4 _  宝树继续说他的故事:“闯王被围在九宫山上,危急万分,眼见派出去求援的使者一到山脚,就被敌军截住杀死,只得派姓苗、姓范、姓田三名卫士黑夜里冲出去求救。姓胡的留下保护闯王。不料等到苗范田三名卫士领得援军前来救驾,闯王却已被害身死了。
' l  ?$ t6 D- r" d- Y" f  “三名卫士大哭一场,那姓范的当场就要自刎殉主。但另外两名卫士说道,该当先报这血海深仇。三人在九宫山四下里打听闯王殉难的详情。那姓胡的卫士似乎尚在人间,三人心想此人武艺盖世,足智多谋,若得有他主持,闯王大仇可报。当下分头探访他的下落。
# X1 {3 D6 s2 s6 S* l* v% t3 b; X  “武林中古老相传,只因这番找寻,生出一场轩然大波来。3 R# H  h: y& W  v+ Q" d4 G
  苗范田三人日后将当时情景,都详详细细说给了自己的儿子知道,并立下家规,每一代都须将这番话传给后嗣,好教苗范田三家子孙,世世代代不忘此事。”% R1 W: E# n: B9 B
  宝树说到这里,眼望苗若兰,说道:“老和尚是外人,只知道个大略。苗姑娘若肯给我们说说,定然详细得多。”众人心中均想:“原来苗人凤父女便是这姓苗卫士的后代。”
- \( r% W% U6 ~" u6 I- q# x  苗若兰眼望火盆,说道:“在我七岁那一年,有一晚见爹爹磨洗长剑。我说我怕刀剑,要爹爹收起了别玩。爹说这柄剑还得杀一个人,才能收起永远不用。我搂住他头颈,求他不要杀人,他就跟我说了一个故事。
- ?6 e" Q8 w( `3 n" h' C. M  “他说许多许多年以前,老百姓都穷得没饭吃、没衣穿,大家只好吃树皮草根。连树皮草根也吃完了,只好吃泥巴,很多人都饿死了。做妈妈的没饭吃,生不出奶,许多小孩子也都在妈妈怀里饿死了。可是官府还是要向老百姓征粮,财主还要向穷人迫租催债。老百姓拿不出,又有许多人给官府杀了,给财主捉去关起来。爹爹教我唱了一个歌儿。说是那时候一位文武双全的公子作的。要不要我念出来啊?”8 P8 V0 }3 e& N$ n/ I
  众人齐声道:“请姑娘念。”宝树听她说“文武双全的公子”七字,知道必是李自成手下的大将李岩,只听她念道:“年来蝗旱苦频仍,嚼啮禾苗岁不登。米价升腾增数倍,黎民处处不聊生。草根木叶权充腹,儿女呱呱相向哭。釜甑尘飞爨绝烟,数日难求一餐粥。官府征粮纵虎差,豪家索债如狼豺。可怜残喘存呼吸,魂魄先归泉壤埋。骷髅遍地积如山,业重难过饥饿关。能不教人数行泪?泪洒还成点血斑。”
) z- v' F+ t: S3 P+ U  此时正当乾隆中叶,虽称太平盛世,可是每年水灾旱灾,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。众人听她一字一句,念得字正腔圆,声音中充满了凄楚之情,想起在江湖上的所见所闻,都不禁耸然动容。
. k1 y- [3 m9 _; c1 c" K# V  苗若兰道:“我爹爹说,到后来老百姓实在再也捱不下去了,终于有一位大英雄出来,领着他们打到北京。但可惜这位英雄做了皇帝之后,处事不当,也没有善待百姓,手下的众将军,反而去害百姓,抢百姓的东西,于是老百姓又不服那英雄了。他以为老百姓的心都向着那位做歌儿的公子,便将那公子杀了。这样一来,他手下的人都乱了起来。这位大英雄没多久就给奸人害死。”说到这里,长长叹了口气,过了一会,才道:“他手下的三名卫士去找寻另一个卫士,要他出个主意,给这位大英雄报仇。8 U! t6 @  ~0 W% P" G" N* m, c
  “这时候异族人来做了皇帝,到处捉拿那位大英雄的朋友。这三个卫士没法安身,只得乔装改扮。一个扮成卖药的江湖郎中,一个扮成叫化子,另一个力气最大,就扮成了脚夫。他们和那第四个卫士是结义兄弟,数十年来同甘共苦,真比亲兄弟还要好。他们时时刻刻想念他。可是找了七八年,竟没半点音讯,想来他定是在保护那位大英雄的时候战死了,三个人都是十分伤心。”
" o" c4 ?. j" {0 w. ^/ F4 p  众人听她说话的语气声调,就似是给小孩子讲故事一般,料是学着当年父亲的口吻,均想:素闻金面佛外号中虽有个“佛”字,为人却是嫉恶如仇,出手狠辣,可是对女儿却是这般温柔慈爱。只听她道:“再过几年,他们决定不再寻访这位义兄了。三人一商量,都说害死大英雄的那个汉奸现在封了王,在云南享福,决意去刺死他,好替大英雄和义兄报仇。于是三个人动身到云南去。”
  M' Z8 r6 Z, F- |- c  刘元鹤、熊元献师兄弟对望了一眼,心知她所说的汉奸,就是爵封平西亲王的吴三桂。
0 R/ y. t/ q0 i7 `, n" J2 n  苗若兰又道:“三人到了昆明,在大汉奸的居所前后探访明白。三月初五那天晚上,三人带了兵刃暗器,越墙进去。那大汉奸防备得十分周密,三个人刚进去,就给卫士发觉了。那三人武艺高强,一动手,二十多个卫士或死或伤,阻挡不住,被他们冲进了卧室。眼见那大汉奸逃走不了,哪知旁边突然闪出一人,挡在大汉奸面前。三人一看,不禁大吃一惊,原来这人就是他们寻访了多年的义兄。这人武功比他们高,保护着大汉奸,不许三人杀他。三个人又惊又怒,和他动起手来。不久外面又涌进数十名卫士,三人寡不敌众,只得逃走。
% Q3 t) A9 X9 z( f( k/ |/ P& U  脚夫公公却失手被擒。# J2 e& X& ^! Y) g4 \3 Y
  “大汉奸亲自审问。脚夫公公破口大骂,骂他将汉人江山送给了鞑子。大汉奸打折了他双腿,关在牢里。那个义兄大概想想不好意思,偷偷到牢中放了他出去。脚夫公公与郎中公公、化子公公会面后,三个人抱头痛哭,真想不到这个结义兄长居然会变节投敌。三人暗中再一打听,竟查出一件更加叫人痛恨万分的事来,原来当日三人从九宫山冲出去求救,那义兄等了几天不见援兵,竟亲手将大英雄害死,向敌人投降。满清皇帝封了他一个大官,眼下已在那大汉奸手下做到提督。”: M9 K$ A5 V9 Z
  众人听到这里,脸上一齐变色。他们都曾听说闯王是在九宫山为人所害,有的说是老百姓杀的,有的说是官军杀的,却不知凶手竟是他的心腹卫士。. i5 I; g( f1 _8 n* t
  苗若兰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三个人访查确实,决意去跟他算帐。只是三人本就难以胜他,现下脚夫公公受了伤,更加不是敌手。正在踌躇,忽然那义兄派人送来一封信,约三人三月十五晚间在滇池饮酒。( ~1 M+ S2 u( @& f
  “三人知他必有诡计,但想他对三人的住处动静知道得清清楚楚,在此处他大权在握,要避也避不了。事已至此,就是龙潭虎穴,也只好去闯。到了那日,三人身上暗带兵刃,到滇池边赴约。只见他早在那里等候,孤身一人,并没带亲随卫兵,穿的也是一身粗布青衣,就和当年四人同在军中时所穿的一样,四人在小酒店里买了些熟肉、烧鸡、馒头,打了十几斤白酒,上船到滇池中赏月饮食。
- c6 E3 m1 |5 E1 K  “四人一面喝酒,一面说些从前同在军中的豪事胜概。那三人见他绝口不提那位大英雄的名字,也就忍着不说。但见他一大碗一大碗的喝酒,眼见月至中天。他仰天叫道:‘三位兄弟,咱们久别重逢,我今日好欢喜啊!’”
# K2 R( j% Y$ v) a/ L4 N5 o( p  这样一句豪气奔放的话,从一个温柔文雅的少女口中说出来,未免显得不伦不类,可是众人为故事中外弛内张的情势所慑,皆未在意。- n  V9 V3 c2 q! E  o' f
  只听她又道:“那位扮成郎中的公公再也忍耐不住,冷笑道:‘你做了大官,身享荣华富贵,自然欢喜。只不知元帅爷现下心中如何?’那位大英雄后来做了皇帝,不过四个卫士一直叫他作元帅爷。
; o+ B" t8 ]9 W- M  “那义兄叹了口气道:‘唉,元帅爷定然寂寞得紧。待此间大事一了,我就指点三位兄弟去拜见元帅爷。’“三人一听,个个怒气冲天,心道:‘好哇,你还想杀我们三人,叫我们去阴曹地府和元帅爷相会。’脚夫公公伸手入怀,就要去摸刀子。郎中公公向他使个眼色,提起酒壶向义兄斟了杯酒。说道:‘那日九宫山头别后,元帅爷到底怎样了?’那义兄双眉一扬,说道:‘今日约三位兄弟来,就是要说这回事。’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后一指,叫道:‘咦,是谁来了?’“那义兄转头去看,叫化公公与郎中公公双刀齐出,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,一刀斩在他背心,深入数寸。那义兄大叫一声,回过头来,左臂连伸,已将两人刀子夺下,抛入了滇池,手掌一探,已抓住了郎中公公的胸口穴道,脸色苍白,喝道:‘咱四人义结金兰,干么……干么施暗算伤我?’郎中公公被他这一抓,登时动弹不得。脚夫公公挺刀叫道:‘你害死元帅爷,卖主求荣,还有脸提到义气两字?’“那义兄飞起一脚。将他手中刀子踢去,大笑道:‘好,好!
1 S4 f. [/ o( \  有义气,有义气。’三人见他一臂被斩,身受重伤,竟然还是如此神勇,不禁都惊得呆了。那义兄笑声甫毕,忽然流下泪来,说道:‘可惜,可惜我大事不成!’随即放松了郎中公公。( P) Q0 ?+ a& Q. G; ?& n
  叫化公公怕他再施毒手,猛出一拳,正中他的胸膛。这一拳使的是重手法,力道惊人,那义兄‘哇’的一声,喷出一口鲜血,忽地提起左掌,击在船舷之上,只击得木屑纷飞,船舷缺了一块。他苦笑道:‘我虽受重伤,要杀你们,仍是易如反掌。但你们是我好兄弟,我怎舍得啊!’“那三人一齐退在船梢,并肩而立,防他暴起伤人。那义兄叹道:‘今日之事,千万不可泄漏。若是给我儿子知道,你们三个不是他的对手。我当自刎而死,以免你们负个戕害义兄的恶名。’说着抽出单刀,在颈中一割,一交俯跌下去。脚夫公公心中不忍,抢上去扶住,叫道:‘大哥!’那义兄道:‘好兄弟,做哥哥的去了。元帅爷的军刀大有干系,他……老人家是在石门峡……’这句话没说完,咽喉流血,死在船中。
& m- v+ N4 G) N* _  “三人望着他的尸身,又是难过,又是痛快,只见他用来自刎的那柄刀上刻着十四个字,认得就是那位大英雄的军刀了。”/ M" J! }- k% a6 k# F& m! P
  众人听到此处,眼光一齐转过去望着宝树手中的那柄短刀。刘元鹤忽然摇头道:“我不信。”陶百岁怒喝:“你知道什么?”刘元鹤道:“那李自成流血千里,杀人如麻,怎会下这十四字军令?”众人一怔,不知所对。' C; V: B4 p. O3 |' S1 y
  于管家忽然接口道:“闯王杀人如麻,是谁见来?”刘元鹤道:“人人都这般说,难道是假?”于管家道:“你们居官之人,自然说他胡乱杀人。其实闯王杀的只是贪官污吏、土豪劣绅。这些本就算不得是人。‘杀一人如杀我父’之令,是不许部属妄杀一个好人,这话一点儿也不错。”. v: U8 h$ m2 o7 V# h) G% C
  刘元鹤欲待再辩,但见他英气逼人,顿然住口不说。熊元献意欲打开僵局,道:“苗姑娘,后来怎样?请你说下去。”0 ]& ~& a; G) `2 [
  苗若兰道:“脚夫公公说道:‘他说元帅爷在石门峡,那是什么意思?’郎中公公道:‘难道他说元帅爷葬在石门峡?’叫化公公摇头道:‘这人奸恶之极,临死还要骗人。’原来大英雄死后,汉奸将他的遗体送到北京去领赏。皇帝将大英雄的首级挂在城门上号令示众。三名卫士冒了奇险,将首级盗来,早已葬在一个险峻万分、人迹不到的所在。那义兄说他在石门峡,三人自然不信。4 F% c& v9 z- g
  “三人杀了义兄后,又去行刺那大汉奸,但大汉奸防范周密,数次行刺都不成功,而他们大义杀兄的事,却在江湖上传开来了。武林中的英雄好汉听到,都翘起大拇指,赞一声:
1 l5 @: |$ v, a9 w- y% G2 a- N  ‘杀得好!’消息传到了那义兄的家乡,他儿子十分悲伤,就赶到昆明来替父亲报仇。”0 Y: l% @4 ]) E+ P* m
  陶百岁接口道:“那做儿子的这就不是了。虽然说父仇不共戴天,但他父亲做了奸恶之事,人人得而诛之,这仇不报也罢。”( I/ A2 A3 @4 U1 b1 p
  苗若兰道:“我爹当时也这样说,可是那儿子的想法却大大不同。他到了昆明,不久就在一座破庙之中找到三人,动起手来。这儿子武功得到父亲真传,那三人果然不是对手,斗了不到半个时辰,三人被他一一打倒。* [( B) l. s0 W9 Y; K7 t* |
  “那儿子道:‘三位叔叔,我爹爹忍耻负辱,甘愿负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,你们怎懂得其中深义?瞧着你们和我爹爹结义一场,今日饶了你们性命。快快回家去料理后事,明年三月十五是我爹爹死忌,我当来登门拜访。’他说了这番话后,夺了那大英雄的军刀,扬长而去。
2 W7 E( p- `3 {, S9 u2 f  “这时已是隆冬,那三人当即北上,将三家家属聚在一起,详详细细的将当日舟中喋血之事说了。大家都道:‘他害死大英雄,保护大汉奸,自己又做异族人手下的大官,还能有什么深意?他儿子强辞狡辩,说出话来没人能信。’江湖朋友得到讯息,纷纷赶来仗义相助。: G* ]+ U( u& g0 J6 F" J# Q
  “到了三月十五那天晚上,那儿子果然孤身赶到。”- o" z& q: P7 k# O2 z7 o( a
  众人眼望苗若兰,等她继续述说,却见小丫头琴儿走将过来,手里捧了一个套着锦缎套子的白铜小火炉,放在她的怀里。
; O3 G) _( O' m; F& t  苗若兰低声道:“去点一盘香。”琴儿答应了,不一会捧来一个白玉香炉,放在她身旁几上。只见一缕青烟,从香炉顶上雕着的凤凰嘴中袅袅吐出,众人随即闻到淡淡幽香,似兰非兰,似麝非麝,闻着甚是舒泰。
3 C4 R0 F0 `7 E4 {1 Q  苗若兰道:“我独自个在房,点这素馨。这里人多,怎么又点这个?”琴儿笑道:“我当真胡涂啦。”捧起香炉,去换了一盘香出来。苗若兰道:“这里风从北来,北边虽然没窗,但山顶风大,总有些风儿漏进来。你瞧这香炉放对了么?”琴儿一笑,将小几端到西北角放下,又给小姐泡了一碗茶,这才走开。2 h( l  ?. u7 g: Q: \, P
  众人都想:“金面佛苗人凤身为一代大侠,却把个女儿娇纵成这般模样。”只见她慢慢拿起盖碗,揭开盖子,瞧了瞧碗中的茶叶与玫瑰花,轻轻啜了一口,缓缓放下,众人只道她要说故事了,哪知道她却说:“我有些儿头痛,要进去休息一会。诸位伯伯叔叔请宽座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入内去了。
/ _: _( d# T: I$ ?* ^0 P/ q5 h; i' `  众人相顾哑然。曹云奇第一个忍耐不住,正要发作,田青文向他使个眼色。曹云奇话到口边,又咽了下去。苗若兰进去不久,随即出来,只见她换了一件淡绿皮袄,一条鹅黄色百褶裙,脸上洗去了初上山时的脂粉,更显得淡雅宜人,风致天然。原来她并非当真头痛,却是去换衣洗脸。琴儿跟随在后,拿了一个银狐垫子放在椅上。苗若兰慢慢坐下,这才启朱唇、发皓齿,缓缓说道:“这天晚上,郎中公公家里大开筵席,请了一百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杰,静候那义兄的儿子到来。等到初更时分,只听得托的一声响,筵席前已多了一人,厅上好手甚多,却没一个瞧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。只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,身穿粗布麻衣,头戴白帽,手里拿着一根哭丧棒,背上斜插单刀。他不理旁人,径向郎中、叫化、脚夫三个公公说道:‘三位叔父,请借个僻静处所说话。’“三位公公尚未答话,峨嵋派的一位前辈英雄叫道:‘男子汉大丈夫,有话要说便说,何须鬼鬼祟祟?你父卖主求荣,我瞧你也非善类,定是欲施奸计。三位大哥,莫上了这小贼的当。’只听得啪啪啪、啪啪啪六声响,那人脸上吃了六记耳光,哇的一声,口吐鲜血,数十枚牙齿都撒在地下。
  M4 `& C* [% k, N& m* G: ~  “席上群豪一齐站起,惊愕之下,大厅中百余人竟尔悄无声息,均想:此人身法怎地如此快法?那峨嵋派的名宿受此重创,吓得话也说不出口。那儿子纵上前去打人时群豪并未看清,退回原处时仍是一晃即回,这一瞬之间倏忽来去,竟似并未移动过身子。那三位公公与他父亲数十年同食共宿,知道这是他家传的‘飞天神行’轻功绝技,只是他青出于蓝,似乎犹胜乃父。那儿子道:‘三位叔叔,若是我要相害,在昆明古庙之中何必放手?现下我有几句要紧话说,旁人听了甚是不便。’“三人一想不错。那郎中公公当下领他走进内堂一间小房。大厅上百余位英雄好汉停杯相顾,侧耳倾听内堂动静。( G. R+ \$ y" K9 l
  “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,四人相偕出来。郎中公公向群雄作了个四方揖,说道:‘多谢各位光临,足见江湖义气。’群雄正要还礼,却见他一横刀在颈中一划,登时自刎而死。群雄大惊,待要抢上去救援,却见叫化公公与脚夫公公抢过刀来,先后自刎,这个奇变来得突然之极,群雄中虽有不少高手,却没一个来得及阻拦。) g8 R- B% P4 g6 H$ E6 m1 T$ K; K
  “那义兄的儿子跪下来向三具尸体拜了几拜,拾起三人用以自刎的短刀,一跃上屋。群雄大叫:‘莫走了奸贼!’纷纷上屋追赶。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+ y/ I. S/ b, [9 W# N% f+ f6 i  “三位公公的子女抱着父亲的尸身,放声大哭。群雄探询三人家属奴仆,竟没一个得知这四人在密室中说些什么,更不知那儿子施了什么奸计,逼得三人当众自杀。群雄见三位英雄尸横当地,个个气愤填膺,立誓要替三人报仇。6 _  E1 E2 d/ `" T5 }6 |
  “只是那儿子从此销声匿迹,不知躲到了何处。三位公公的子女由群雄抚养成人。群雄怜他们的父亲仗义报主,却落得惨遭横祸,是以无不用心抚育教导。三家子女本已从父亲学过家传武功,有了根基,再得明师指点,到后来融会贯通,各自卓然成家。”她说到这里,轻轻叹了口气,喟然道:“他们武功越强,报仇之心愈切。练了武功到底对人是祸是福,我可实在想不明白。”
9 X7 B  C' K4 o  宝树见她望着炉火只是出神,众人却急欲听下文,于是接口道:“苗姑娘这故事说得极是动听。她虽不提名道姓,各位自然也都知道,故事中的义兄,是闯王第一卫士姓胡的飞天狐狸,那脚夫公公姓苗,化子公公姓范,郎中公公姓田。三家后人学得绝技后各树一帜,苗家武功称为苗家剑,姓范的成为兴汉丐帮中的头脑,姓田的到后来建立了天龙门。”9 K/ j# v8 h9 o: ^6 a' {, ]! D- a
  阮士中、殷吉虽是天龙前辈,但本门的来历却到此刻方知,不由得暗自惭愧。
4 @/ H, L$ k2 t/ l  宝树又道:“这苗范田三家后代,二十余年后终于找到了那姓胡的儿子。那时他正身患重病,当被三家逼得自杀。从此四家后人辗转报复,百余年来,没一家的子孙能得善终。我自己就亲眼见过这四家后人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。”! Y% h$ R( x3 u/ ~0 C
  苗若兰抬起头来,望着宝树道:“大师,这故事我知道,你别说了。”宝树道:“这些朋友们却不知道,你说给大伙儿听吧。”苗若兰摇头道:“那一年爹爹跟我说了这四位公公的故事之后,接着又说了一个故事。他说为了这件事,他迫得还要杀一个人,须得磨利那柄剑。只是这故事太悲惨了,我一想起心里就难受,真愿我从来没听爹说过。”她沉默了半晌,道:“这件事发生的时候,还在我出世之前的十年。不知那个可怜的孩子怎样了,我真盼望他好好的活着。”
. t3 E8 P) {! `0 G1 u/ S  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她所说的“可怜孩子”是什么人,又怎与眼前之事有关?众人望望苗若兰,又望望宝树,静待两人之中有谁来解开这个疑团。
9 ?7 B3 ?$ @, B$ X  忽然之间,站在一旁侍候茶水的一个仆人说道:“小姐,你好心有好报。想来那个可怜的孩子定是好好的活着。”他话声甚是嘶哑。众人一齐转头望去,只见他白发萧索,年纪已老,缺了一条右臂,用左手托着茶盘,一条粗大的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,一直延到左边嘴角。众人心想:“此人受此重伤,居然还能挨了下来,实是不易。”
* J3 a* q& W5 i- f. i; d5 X  苗若兰叹道:“我听了爹爹讲的故事之后,常常暗中祝告,求老天爷保佑这孩子长大成人。只是我盼望他不要学武,要像我这样,一点武艺也不会才好。”- m# R; H# P- @7 o( d& Z+ ~
  众人一怔,都感奇怪:“瞧她这副文雅秀气的样儿,自是不会武艺,但她是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金面佛苗大侠的爱女,难道她父亲竟不传授一两手绝技给她?”
8 u* o. K% s5 O$ Z( H  苗若兰一见众人脸色,已知大家心意,说道:“我爹说道,百余年来,胡苗范田四家子孙怨怨相报,没一代能得善终。任他武艺如何高强,一生不是忙着去杀人报仇,就是防人前来报仇。一年之中,难得有几个月安乐饭吃,就算活到了七八十岁高龄,还是给仇家一刀杀死。练了武功非但不能防身,反足以致祸。所以我爹立下一条家训,自他以后,苗门的子孙不许学武。他也决不收一个弟子。我爹说道:纵然他将来给仇人杀了,苗家子弟不会武艺,自然无法为他报仇。那么这百余年来愈积愈重的血债,愈来愈是纠缠不清的冤孽,或许就可一笔勾销了。”宝树合十道:“善哉,善哉!苗大侠能如此大彻大悟,甘愿让盖世无双的苗家剑剑法自他而绝,虽是武林的大损失,却也是一件大大善事。”/ x0 }" p0 k* Z8 n) S0 V- ]
  苗若兰见那脸有刀疤的仆人目中发出异光,心中微感奇怪,向宝树道:“我进去歇歇,大师跟各位伯伯叔叔,失陪了。”* T4 g) x7 Z9 I3 c9 @/ j8 A
  说着裣衽行礼,进了内堂。) H( x/ B  B4 ^% x: p% f' D# s
  宝树道:“苗姑娘心地仁慈,不忍再听此事。她既有意避开,老衲就跟各位说说。”
, @# [/ m- P& z+ m# X  这一日自清晨起到此刻,只不过几个时辰,日未过午,但各人已经历了许多怪异之事,心中存了不少疑团,都是急欲明白真相。
2 F6 z) K, q2 a% S! A! S% L  只听宝树说道:“自从闯王的四大卫士相互仇杀以后,四家子孙百余年来斫杀不休。只是那姓胡的卖主求荣,为武林同道所共弃,所以每次大争斗,胡家子孙势孤,十九落在下风。可是胡家的家传武功当真厉害无比,每隔三四十年,胡家定有一两个杰出的子弟出来为上代报仇,不伦是胜是败,总是掀起了满天腥风血雨。
+ H/ o/ y  C* H2 h' [3 s  “苗范田三家虽然人众力强、得道多助,但胡家常在暗中忽施袭击,令人防不胜防。雍正初年,苗范田三家为了争夺掌管闯王的军刀,起了争执。偏巧胡家又出了一对武功极高的兄弟,一口气伤了三家十多人。三家急了,由田家出面,邀请江湖好手,才齐心合力杀了胡氏兄弟。这一年大江南北的英雄豪杰聚会洛阳,结盟立誓,从此闯王军刀由天龙门田氏执掌,若是胡家后人再来寻畔生事,由天龙田氏拿这口军刀号召江湖好汉,共同对付。天下英雄只要见到军刀,不论身有天大的要事,都得搁下了应召赴义。
, C; a% R' @; }& P% r- E  “这件事过得久了,后人也渐渐淡忘了。只是天龙门掌门对这口宝刀始终十分重视。听说天龙门后来分为南宗北宗,两宗每隔十年,轮流掌管。阮师兄、殷师兄,我说得可对么?”& F' E8 x+ u. Q7 r% X" @
  阮士中和殷吉齐声道:“大师说得不错。”7 W# g7 z, w  y9 s  W/ K' F, J
  宝树笑了笑道:“事隔多年,天龙门门下虽然都知这刀是本门的镇门之宝,但此刀到底来历如何,却已极少有人考究。
0 S$ A& H: K( W1 v& }/ w  时日久了,原也难怪。只是和尚有一事不明,却要请教曹兄。”
+ L5 m5 Y6 j& v5 ?8 l, M  曹云奇大声道:“什么事?”宝树道:“老衲曾听人说过,天龙门新旧掌门交替之时,老掌门必将此刀来历说与新掌门知晓。
+ r/ y5 X. J7 I+ ^  怎地曹兄荣为掌门,竟然不知,难道田归农田老掌门忘了这一条门规么?”
3 Z9 U$ R2 L2 r5 Q0 e) x  曹云奇胀红了脸,待要说话,田青文接口道:“寒门不幸,先父突然去世,来不及跟曹师哥详言。”宝树道:“这就是了。* j$ U4 V- T  k' Z
  唉,此刀我已第二次瞧见。首次见到之时,屈指算来已是二十七年之前的事了。”田青文心道:“苗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,她说那场惨事发生在她出世之前十年,正是二十七年之前。那么这和尚见到此刀,看来会与苗姑娘所说的事有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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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Z  w) X% A$ c  只听宝树说道:“那时老衲尚未出家,在直隶沧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行医为生。沧州民风好武,少年子弟大都学过三拳两脚。老衲做的是跌打医生,也学过一点武艺。那小镇地处偏僻,只五六百居民。老衲靠一点儿医道勉强糊口,自然养不起家,说不上娶妻生子。. V1 `( x2 C7 N9 i1 t+ W* X
  “那一年腊月,老衲喝了三碗冷面汤睡了,正在做梦发了大财,他妈的要娶个美貌老婆,忽听得嘭嘭嘭一阵响,有人用力打门。
& C0 l& ]/ n6 c# K0 m  “屋子外北风刮得正紧,我炕里早熄了火,被子又薄,实在不想起来,好梦给人惊醒了,更是没好气。但敲门声越来越响,有人大叫:‘大夫,大夫!’那人是关西口音,不是本地人,再不开门,瞧来就要破门而入。我不知出了什么事,忙披衣起来,刚拔开门闩,砰的一响,大门就给人用力推开,不是我闪得快,额角准教给大门撞起一个老大瘤子。只见火光一晃,一条汉子手执火把,撞了进来,叫道:‘大夫,请你快去。’“我道:‘什么事?老兄是谁?’那人道:‘有人生了急病!’他不答我第二句话,左手一挥,当的一响,在桌上丢了一锭大银。这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重,我在乡下给人医病,总是几十文几百文的医金,哪里见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一只的大元宝?心中又惊又喜,忙收了银子,穿衣着鞋。那汉子不住口的催促。我一面穿衣,一面瞧他相貌,但见他神情粗豪,一副会家子的模样,只是脸带忧色。. a0 D/ I1 A9 X. G5 G
  “他不等我扣好衣钮,一手替我挽了药箱,一手拉了我手就走。我道:‘待我掩上了门。’他道:‘给偷了什么,都赔你的。’拉着我急步而行,走进了平安客店。那是镇上只此一家的客店,专供来往北京的驴夫脚夫住宿,地方虽不算小,可是又黑又脏。我想此人恁地豪富,怎能在这般地方歇足?念头尚未转完,他已拉着我走进店堂。大堂上烛火点得明晃晃地,坐着四五个汉子。拉着我手的那人叫道:‘大夫来啦!’各人脸现喜色,拥着我走进东厢房。
8 H& a, ?" k: d  “我一进门,不由得吓了一跳,只见炕上并排躺着四个人,都是满身血污。我叫那汉子拿烛火移近细看,见那四人都受了重伤,有的脸上受到刀砍,有的手臂被斩去一截。我问道:‘怎么伤成这样子?给强人害的么?’那汉子厉声道:‘你快给治伤,另有重谢。可不许多管闲事,乱说乱问。’我心道:‘好家伙,这么凶!’但见他们个个狠霸霸的,身上又各带兵刃,不敢再问,替四人上了金创药,止血包扎停当。
) q& p8 G: l* D, N  “那汉子道:‘这边还有。’领我走到西厢,炕上也有三个受伤的躺着,身上也都是兵刃的新伤。我给上药止了血,又给他们服些宁神减疼的汤药。七个人先后都睡着了。. D8 R; Y+ T2 _! l0 V
  “那几个汉子见我用药有效,对我就客气些了,不再像初时那般凶狠。他们叫店伴在东厢房用门板给我搭一张床,以防伤势如有变化,随时可以医治。
+ \$ y( E; s+ ?# D0 v  “睡到鸡鸣时分,门外马蹄声响,奔到店前,那一批汉子一齐出去迎接。我装睡偷看,只见进来了两人,一个叫化子打扮,双目炯炯有神,另一个面目清秀,年纪不大。这两人走到炕边察看伤者。受伤的人忙忍痛坐起,对两人极是恭敬。6 d" a' m& b* z+ b$ U
  我听他们叫那化子为范帮主,叫那青年为田相公。”
( s( W! c7 H. E% H4 b  他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向田青文道:“我初见令尊的时候,姑娘还没出世呢。令尊为人是很精明的,那天早晨他那副果断干练的模样,今日犹在目前。”田青文眼圈儿一红,垂下了头。
$ S) ^2 m: s  ~7 }& ]  宝树道:“没受伤的几个汉子之中,有一人低声说道:‘范帮主,田相公,张家兄弟从关外一路跟随这点子夫妻南来,查得确确实实,铁盒儿确是在点子身上。’”众人听到“铁盒儿”三字,相互望了一眼,都想:“说到正题啦。”6 X5 \6 @. y; N8 I- z
  宝树道:“范帮主点了点头。那汉子又道:‘咱们都候在唐官屯接应,派人给您两位和金面佛苗大侠送信。不料给那点子瞧破了。他一人拦在道上,说道:“我跟你们素不相识,一路跟着我作甚?你们是苗范田三家派来的是不是?”张大哥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。”那点子脸一沉,夹手将张大哥的刀夺了去,折为两段,抛在地下,说道:“我不想多伤人命,快滚吧!”我们见点子手下厉害,一拥而上。张大哥却飞脚去踢他娘子的大肚子。那点子大怒,说道:“我本欲相饶,你们竟如此无礼!”抢了一把刀,一口气伤了我们七人。’“田相公道:‘他还说了些什么话?’那汉子道:‘那点子本来还要伤人,他娘子在车中叫道:‘算啦,给你没出世的孩子积积德吧’那点子笑了笑,双手一拗,将那柄刀折断了。田相公向范帮主望了一眼,问道:‘你瞧清楚了?当真是用手折断的?’那汉子道:‘是,小人当时正在他身旁,瞧得清清楚楚。’田相公嗯了一声,抬起了头出神。范帮主道:‘贤弟不用担心,苗大侠定能对付得了他。’“那汉子道:‘他到江南去,定要打从此处过。两位守在这里,管教他逃不了。’范田二人脸色郑重,一面低声商量,慢慢走了出去。! Y/ r& l+ i6 l. E
  “我等他们出去后,这才假装醒来,起身给七个伤者换药。- A& C# F9 D) \
  我心里想:“那点子不知是谁,他可是手下容情。这七人伤势虽重,却个个没伤到要害。’“这天傍晚,大家正在厅上吃饭,一个汉子奔了进来,叫道:‘来啦!’众人脸上变色,抛下筷子饭碗,抽出兵刃,抢了出去。我悄悄跟在后面,心中害怕,可也想瞧个热闹。' [4 D" l5 v% N: Z7 k# L
  “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,一辆大车远远驶来。范田二位率众迎了上去。我跟在最后。那大车驶到众人面前,就停住了。
3 `' W8 R2 L" K% S  范帮主叫道:‘姓胡的,出来吧。’只听得车帘内一人说道:‘叫化儿来讨赏是不是?好,每个人施舍一文!’眼见黄光连闪,众人啊哟、啊哟的几声叫,先后摔倒。范田两位武功高,没摔倒,但手腕上还是各中了一枚金钱镖,一杖一剑,撒手落在地下。田相公叫道:‘范大哥,扯呼!’“范帮主身手好生了得,弯腰拾起铁杖,如风般抢到倒在地下的几名汉子身旁,要给他们解开穴道。我学跌打之时,师父教过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,所以范帮主伸手解穴,我也懂得一点儿。哪知他推拿按捏,忙个不了,倒在地下的人竟是丝毫不动。车中那人笑道:‘很好,一文钱不够,每人再赏一文。’又是十几枚铜钱一枚跟着一枚撒出来,每人穴道上中了一下,登时四肢活动,纷纷站起身来。
% P! D; U+ f8 j/ g/ E  “田相公横剑护身,叫道:‘姓胡的,今日我们甘拜下风,你有种就别逃。’车中那人并不回答,但听得嗤的一声,一枚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,正打在他剑尖之上,铮的一响,那剑直飞出去,插在土中。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,虎口上流出血来。! W2 _4 z2 T- Q
  “他见敌人如此厉害,脸色大变,手一挥,与范帮主率领众人奔回客店,背起七个伤者,上马向南驰去。田相公临去之时,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。我见他这等慷慨,确是位豪侠君子,心想:‘车中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,否则像田相公这样的好人,怎会和他结仇?’正要回家,只见那辆大车驶到了客店门口停下。我好奇心起,要瞧瞧那歹徒怎生模样,当下躲在柜台后面,望着车门。/ h% S9 R4 Z' P. C) o
  “只见门帘掀开,车中出来一条大汉,这人生得当真凶恶,一张黑漆脸皮,满腮浓髯,头发却又不结辫子,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。我一见他的模样,就吓了一跳,心想:‘你奶奶的,从哪里钻出来的恶鬼?’只想快些离开客店回家,但说也奇怪,两只眼睛望住了它,竟然不能避开。我心中暗骂:‘大白日见了鬼,莫非这人有妖法?’“只听那人说道:‘劳驾,掌柜的,这儿哪里有医生?’掌柜的向我一指,说道:‘这个就是医生。’我双手乱摇,忙道:‘不,不……’那人笑道:‘别怕,我不会将你煮熟来吃了。’我道:‘我……我……’那人沉着脸道:‘若是要吃你,也只生吃。’我更加怕了,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。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说笑,心想:‘你讲笑话,也得拣拣人,老子是给你消遣的么?’但想是这么想,嘴里却哪敢说出来?
1 t% W8 A% f; l  “那人说道:‘掌柜的,给我两间干净的上房。我娘子要生产,快去找个稳婆来。’他眉头一皱,说道:‘路上惊动了胎气,只怕是难产。医生,请你别走开。’掌柜的所说要在他店里生产,弄脏屋子,自然老大不愿意,但见了他这副凶霸霸的模样,半句也不敢多说,可是镇上做稳婆的刘婆婆前几天死啦,掌柜的只得跟他说实话。那人模样更可怕了,摸出一锭大银,抛在桌上,道:‘掌柜的,劳你驾到别处去找一个,越快越好。’我心想:‘怎么这批人一出手都是二十两银子?’“那恶鬼模样的人等掌柜安排好了房间,从车中扶下一个女人来。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之中,只露出了一张脸蛋。这一男一女哪,打个比方,那就是貂蝉嫁给了张飞。我一见那女子如此美法,不禁又吓了一跳,心下琢磨:‘这定是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,不知怎地被逼嫁给了这个恶鬼?是了,定是他抢来做押寨夫人的。’不知怎的,我起了个怪念头:‘这位夫人和田相公才是一对儿,说不定是这恶鬼抢了田相公的,他两人才结下仇怨。’“没过中午,那位夫人就额头冒汗,哼哼唧唧的叫痛。那恶鬼焦急得很,要亲自去找稳婆,那夫人却又拉着他手,不许他走开。到未牌时分,小孩儿要出来,实在等不得了。那恶鬼要我接生,我自然不肯。你们想,我一个堂堂男子汉,给妇道人家接生怎么成?那是一千一万个晦气,这种事一做,这一生一世就注定倒足了霉。
$ d0 f3 u' ~5 F1 t' c5 K2 _& ^  “那恶鬼道:‘你接嘛,这里有二百两银子。不接嘛,那也由你。’他伸手一拍,将方桌的角儿拍下了一块。我想:
$ p- s6 A& e2 E% V  ‘性命要紧。再说,这二百两银子,做十年跌打医生也赚不到,倒霉一次又有何妨?’当下给那夫人接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。
6 ?+ ]' `: z5 p& ~5 N' A0 E9 T' X  “这小子哭得好响,脸上全是毛,眼睛睁得大大的,生下来就是一副凶相,倒真像他爹,日后长大了十九也是个歹人。
5 v# R3 T4 g, P, b/ w* i  “那恶鬼很是开心,当真就捧给我十只二十两的大元宝。% h0 b% b' p1 D9 i+ C
  那夫人又给了我一锭黄金,总值得八九十两银子。那恶鬼又捧出一盘银子,客店中从掌柜到灶下烧火的,每人都送了十两。这一下大伙儿可就乐开啦。那恶鬼拉着大伙儿喝酒,连打杂的、扫地的小厮,都教上了桌。大家管他叫胡大爷。他说道:‘我姓胡,生平只要遇到做坏事的,立时一刀杀了,所以名字叫作胡一刀。你们别大爷长大爷短的,我也是穷汉出身。打从恶霸那里抢了些钱财,算什么大爷?叫我胡大哥得啦!’“我早知他不是好人,他果然自己说了出来。大伙不敢叫他‘大哥’,他却逼着非叫不可。后来大伙儿酒喝多了,大了胆子,就跟他大哥长、大哥短起来。这一晚他不放我回家,要我陪他喝酒。喝到二更时分,别人都醉倒了,只有我酒量好,还陪着他一碗一碗的灌。他越喝兴致越高,进房去抱了儿子出来,用指头蘸了酒给他吮。这小子生下不到一天,吮着烈酒非但不哭,反而舐得津津有味,真是天生的酒鬼。
3 Z+ O! b7 O  ^/ b  “就在那时,南边忽然传来马蹄声响,一共有二三十匹马,很快的奔近来,到了店门口就止住了。跟着就听得拍门声响。
' Y% @  |) u" }9 o; {2 h5 ]  m  掌柜的早醉得糊涂啦,跌跌撞撞的去开门。门一打开,进来了二三十条汉子,个个身上带着兵刃。这些人在门口排成一列,默不作声。只有其中一人走上前来,在一张桌旁坐下,从背上解下一个黄布包袱,放在桌上。烛光下看得分明,包袱上用黑丝线绣着七个字: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。”
  m( I* t& Y% j7 t; k  众人听到这里,都抬起头来,望了望厅中对联上“大言天下无敌手”和“苗人凤”等字。
1 K4 q* |+ r# ]. l& ?' ^7 U  宝树道:“苗大侠这七字外号,直到现下,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过于目中无人。那天晚上见到,自然十分惊讶。只见他身材极高极瘦,宛似一条竹篙,面皮蜡黄,满脸病容,一双破蒲扇般的大手,摊着放在桌上。我说他这对手像破蒲扇,因为手掌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骨头。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是谁,到后来才知是金面佛苗人凤苗大侠。. {, q: V/ s' R0 F7 u& \
  “那胡一刀自顾自逗弄孩子,竟似没瞧见这许多人进来。7 V) p& {3 k) H
  苗大侠也是一句话不说,自有他的从人斟上酒来。那几十个汉子瞪着眼睛瞧胡一刀。他却只管蘸酒给孩子吮。他蘸一滴酒,仰脖子喝一碗,爷儿俩竟是劝上了酒。3 R2 I  v- A, `* R( y2 R+ g
  “我心中怦怦乱跳,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,可是又怎敢移动一步?那时候啊,只要谁稍稍动一动,几十把刀剑立时就砍将下来,就算不是对准了往我身上招呼,只须挨着一点边儿,那也非重伤不可。
0 _7 h3 p" S- M2 g; {7 o7 w, H  “胡一刀和苗大侠闷声不响的,各自喝了十多碗酒,谁也不向谁瞧一眼。忽然房中夫人醒了,叫了声:‘大哥!’那孩子听到母亲声音,哇的一声,大哭起来。胡一刀手一颤,呛啷一声,酒碗落在地下,跌得粉碎。他脸色立变,抱着孩子站起身来。苗大侠‘嘿、嘿、嘿’的冷笑三声,转身出门。众人一齐跟出,片刻之间,马蹄声渐渐远去。我只道一场恶斗一定是难免的了,哪知道孩子这么一哭,苗大侠居然立刻就走。我和掌柜、伙计们面面相觑,摸不着半点头脑。2 t9 V2 t4 ^+ z% T& w8 a8 f- i
  “胡一刀抱着孩子走进房去,那房间的板壁极薄,只听夫人问道:‘大哥,是谁来了啊?’胡一刀道:‘几个毛贼,你好好睡罢!别担心。’夫人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‘不用骗我,是金面佛来啦。’胡一刀道:‘不是的,你别瞎疑心。’夫人道:‘那你干么说话声音发抖?你从来不是这样的。’“胡一刀不语,隔了片刻说道:‘你猜到就算啦。我不会怕他的。’夫人道:‘大哥,你千万别为了我,为了孩子担心。4 G9 N, t+ b  d3 v. P2 G; j* E4 T
  你心里一怕,就打他不过了。’胡一刀叹了口长气,道:‘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,今晚抱着孩子,见到金面佛进来,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,眼角向孩子一晃,我就全身出了一阵冷汗。妹子,你说得不错,我就是怕金面佛。’夫人道:‘你不是自己怕他,是怕他害我,怕他害咱们的孩子。’胡一刀道:‘听说金面佛行侠仗义,江湖上都叫他苗大侠,总不会害女人孩子吧?’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更加发颤,显是心里半分儿也拿不准。我听了这几句话,忽然可怜他起来,心想:‘这人脸上一副凶像,原来心里却害怕得紧。’“只听夫人轻声道:‘大哥,你抱了孩子,回家去吧。等我养好身子,到关外寻你。’“胡一刀道:‘唉,那怎么成?要死,咱俩也死在一块。’夫人叹道:‘早知如此,当年我不阻你南来跟金面佛挑战倒好。9 Q/ r8 B' W( B  b
  那时你心无牵挂,准能胜他。’胡一刀笑道:‘今日相逢,也未必就败在他手里。他那个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黄包袱,只怕得换换主儿。’他虽然带笑而说,但声音总是发颤,即是隔了一道板壁,仍然听得出来。1 ?1 C' \3 P6 h) Z2 e3 a" m
  “夫人忽道:‘大哥,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’胡一刀道:‘什么?’夫人道:‘咱们把一切跟金面佛明说了,瞧他怎么说。他号称大侠,难道不讲道理?’“胡一刀道:‘我在外面一边喝酒,一边心中琢磨,十几条可行的路子都细细想过了。你刚生下孩子,怎能出外?我自己去,一说就僵。倘若有个人能使,你的主意倒也行得。’夫人想了一会,道:‘那个医生倒挺能干的,口齿伶俐,不如烦他一行。’胡一刀道:‘此人贪财,未必可靠。’夫人道:‘咱们重重酬谢他就是。’哈哈,老和尚年轻之时,确是好酒贪财,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,我一听‘重重酬谢’四字,早就打定了主意:‘就是水里火里,也要为他走一遭。’“他们夫妻俩低声商量了几句,胡一刀就出来叫我进房,说道:‘明日一早,有人送信来。相烦你跟随他前去,送我的回信给金面佛苗大侠,就是刚才来喝酒的那位黄脸大爷。’我想此事何难,当下满口答应。. |( J+ I$ H7 p$ t
  “次日大清早,果然一个汉子骑马送了一封信来给胡一刀。我听夫人念信,原来是苗大侠约他比武的,要他自择日子地方。胡一刀写了一封回信交给我。我向客店掌柜借了匹马,跟了那汉子前去。向南走了三十多里,那汉子领我进了一座大屋。苗大侠、范帮主、田相公都在里面,此外还有四五十人,男的女的、和尚道士都有。
$ Q- ]1 N- Z; ~/ p" I  “田相公看了那信,说道:‘不必另约日子了,我们明日准到。’我道:‘相公还有什么吩咐?’田相公道:‘你去跟胡一刀说,叫他先买定三口棺材,两口大的,一口小的,免得大爷们到头来破费。’我回到客店,把这几句话对胡一刀夫妇说了,心想他们必定破口大骂,哪知他们只对望了一眼,一言不发。两个人轮流抱着孩子,只管亲他疼他,好似自知死期已近,多抱一刻也是好的。* h: W; ~- F. b( B: N/ g) O9 B/ u
  “这一晚我尽做疆梦,一会儿梦见胡一刀将苗大侠杀了,一会儿梦见苗大侠将胡一刀杀了,一会儿又梦见这两人把我杀了。睡到半夜,忽然给几下怪声吵醒,一听原来是隔壁房里胡一刀在哭泣。  l- Y" }% }; E/ T/ N1 g
  “我好生奇怪;心想:‘瞧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,大丈夫死就死了,事到临头,还哭些什么?怎地如此脓包?’却听他呜咽着道:‘孩子,你生下三天,便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,将来有谁疼你?你饿了冷了,谁来管你?你受人欺侮,谁来帮你?’“起初我还骂他脓包,听到后来,却不禁心里酸了,暗想:, T* N; v& X9 p5 l
  这么凶恶粗豪的一条猛汉子,对小孩儿竟然如此爱怜。他哭了一阵,他夫人忽道:‘大哥,你不用伤心。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,我决定不死,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。’胡一刀大喜,道:‘妹子,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。若是我不幸死了,你怎能活着?现下你肯毅然挑起这副重担,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。哈哈,人生自古谁无死?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,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!’“我听了这番话,觉得他真是个奇人,只听他大笑了一会,忽又叹气道:‘妹子,刀剑一割,颈中一痛,什么都完事啦。' _( {' _0 C4 e, O/ f8 [
  死是很容易的,你活着可就难了。我死了之后,无知无觉,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。唉,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。’夫人道:‘我瞧着孩子,就如瞧着你一般。等他长大了,我叫他学你的样,什么贪官污吏、土豪恶霸,见了就是一刀。’胡一刀道:‘我生平的所作所为,你觉得都没有错?要孩子全学我的样?’夫人道:‘都没有错!要孩子全学你的样!’胡一刀道:‘好,不论我是死是活,这一生过得无愧天地。这只铁盒儿,等孩子过了十六岁生日时交给他。’“我在门缝中悄悄张望,只见夫人抱着孩子,胡一刀从衣囊中取出一只铁盒来,那就是这一只盒子了。不过那时闯王的军刀却在天龙门田家手里,并非放在盒中。
; S) ]  b4 z- z- z# P  “那么盒中放的是什么呢?你们定然要问。当时我心中也是老大个疑窦。可是胡一刀不打开盒子,我自然也没法看到。
: k2 f: |' B1 H  Y+ A  ‘他交代了这些话后,心中无牵无挂,倒头便睡,片刻间鼾声大作。这打鼾声就如雷鸣一般。我知道没什么听的了,想合眼睡觉,但隔壁那鼾声实在响得厉害,吵得我怎能睡得着?! K: }  Z/ t9 X. Q
  我心里想:这位少年夫人千娇百媚,如花似玉,却嫁了胡一刀这么个又粗鲁又丑陋的汉子,这本已奇了,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,那更是教人说什么也想不通。
* t% Z/ F  o% I, g( ?% @" T  “第二日天没亮,夫人出房来吩咐店伴,宰一口猪一口羊,又要杀鸡杀鸭,她亲自下厨去做菜。我劝道:‘你生孩子没过三朝,劳碌不得,否则日后腰酸背痛,麻烦可多着了。’她笑了笑道:‘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,还管日后呢?’胡一刀见她累得辛苦,也劝她歇歇。夫人也只是朝他笑笑,自顾自做菜。$ M* |( G8 g- g* z/ P0 D
  胡一刀笑道:‘好,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调,死而无憾。’我这才明白,原来她知夫妻死别在即,无论如何,要再做一次菜给丈夫吃。
% {& [( ^  v: U: a8 P  “到天色大亮,夫人已做好了二三十个菜,放满了一桌。
' n9 Q7 `8 m% x* c  胡一刀叫店伴打来几十斤酒,放怀大喝。夫人抱着孩子坐在他身旁,给他斟酒布菜,脸上竟自带着笑容。; l9 Q9 F$ a9 u4 f" o
  “胡一刀一口气喝了七八碗白干,用手抓了几块羊肉入口,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,渐渐驰近。胡一刀与夫人对望一眼,笑了一笑,脸上神色都显得实是难舍难分。胡一刀道:‘你进房去吧。等孩子大了,你记得跟他说:“爸爸叫他心肠狠些硬些。”就这么一句话。’夫人点了点头,道:‘让我瞧瞧金面佛是什么模样。’“过不多时,马蹄声在门外停住,金面佛、范帮主、田相公又带了那几十个人进来。胡一刀头也不抬,说道:‘吃罢!’金面佛道:‘好!’坐在他的对面,端起碗就要喝酒。田相公忙伸手拦住,说道:‘苗大侠,须防酒肉之中有什古怪。’金面佛道:‘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,行事光明磊落,岂能暗算害我?’举起碗一仰脖子,一口喝干,挟块鸡肉吃了,他吃菜的模样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。- l7 g6 M. ]* v/ v0 X" @
  “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几眼,叹了口气,对胡一刀道:‘大哥,并世豪杰之中,除了这位苗大侠,当真再无第二人是你敌手。他对你推心置腹,这副气概,天下就只你们两人。’胡一刀哈哈笑道:‘妹子,你是女中丈夫,你也算得上一个。’夫人向金面佛道:‘苗大侠,你是男儿汉大丈夫,果真名不虚传。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里,不算枉了。你若是给我丈夫杀了,也不害你一世英名。来,我敬你一碗。’说着斟了两碗酒,自己先喝了一碗。
7 _5 [4 p2 `  S/ E% v  “金面佛似乎不爱说话,只双眉一扬,又说道:‘好!’接过酒碗。范帮主一直在旁沉着脸,这时抢上一步,叫道:‘苗大侠,须防最毒妇人心。’金面佛眉头一皱,不去理他,自行将酒喝了。夫人抱着孩子,站起身来,说道:‘苗大侠,你有什么放不下之事,先跟我说。否则若你一个失手,给我丈夫杀了,你这些朋友,嘿嘿,未必能给你办什么事。’“金面佛微一沉吟,说道:‘四年之前,我有事去了岭南,家中却来了一人,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。’夫人道:‘嗯,此人是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弟子,八卦门中好手,八卦掌与八卦刀都很了得。’金面佛道:‘不错。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作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,心中不服,找上门来比武。偏巧我不在家,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,动起手来,竟下杀手,将我两个兄弟、一个妹子,全用重手震死。比武有输有赢,我弟妹学艺不精,死在他的手里,那也罢了,哪知他还将我那不会武艺的弟妇也一掌打死。’夫人道:‘此人好横。你就该去找他啊。’金面佛道:‘我两个兄弟武功不弱,商剑鸣既有此手段,自是劲敌。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,胡一刀之事未了,不该冒险轻生,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去。’夫人道:‘这件事交给我们就是。’金面佛点点头,站起身来,抽出佩剑,说道:‘胡一刀,来吧。’“胡一刀只顾吃肉,却不理他。夫人道:‘苗大侠,我丈夫武功虽强,也未必一定能胜你。’金面佛道:‘啊,我忘了。
6 O4 j( C/ c3 c& d  胡一刀,你心中有什么放不下之事?’胡一刀抹抹嘴,站起身来,说道:‘你若杀了我,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。你好好照顾他吧。’我心里想:‘常言道:斩草除根。金面佛若将胡一刀杀了,哪肯放过他妻儿?他居然还怕金面佛忘记,特地提上一提。’哪知金面佛说道:‘你放心,你若不幸失手,这孩子我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。’“范帮主与田相公皱着眉头站在一旁,模样儿显得好不耐烦。我心中也暗暗纳罕:‘瞧胡一刀夫妇与金面佛的神情,互相敬重嘱托,倒似是极好的朋友,哪里会性命相拚?’“就在此时,胡一刀从腰间拔出刀来,寒光一闪,叫道:‘好朋友,你先请!’金面佛长剑一挺,说声:‘领教!’虚走两招。田相公叫道:‘苗大侠,不用客气,进招吧!’金面佛突然收剑,回头说道:‘各位通统请出门去!’田相公讨了个没趣,见他脸色严重,不敢违背,和范帮主等都退出大厅,站在门口观战。9 v* z' ~+ d! y1 {" e
  “胡一刀叫道:‘好,我进招了。’欺进一步,挥刀当头猛劈下去。8 l" f8 n- b# ?2 f
  “金面佛身子斜走,剑锋圈转,剑尖颤动,刺向对方右胁。  o6 z4 N' G1 E- e
  胡一刀道:‘我这把刀是宝刀,小心了。’一面说,一面挥刀往剑身砍去。金面佛道:‘承教!’手腕振处,剑刃早已避开。
  f" J; @# }. }- y! N  我在沧州看人动刀子比武,也不知看了多少,但两人那么快的身手,却从来没见过。两人只拆了七八招,我手心中已全是冷汗。
" ^: ?) L3 Y- X, q' O  “又拆数招,两人兵刃倏地相交,呛啷一声,金面佛的长剑被削为两截。他丝毫不惧,抛下断剑,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。胡一刀却跃出圈子,叫道:‘你换柄剑吧!’金面佛道:‘不碍事!’田相公却已将自己的长剑递了过去。金面佛微一沉吟,说道:‘我空手打不过你的单刀,还是用剑的好。’接过长剑,两人又动起手来。我心想:‘沧州的少年子弟比武,明明栽了,还是不肯服气,定要说几句话来圆脸。这位金面佛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手上并未输招,嘴上却已泄气,也算得古怪。’后来我才明白,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,拆了这几招,心中都已佩服对方,自然不敢相轻。
& g6 P1 E/ S1 d: ]' ^* [* V5 O: s* }  “这时两人互转圈子,离得远远的,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,立即跃开。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,金面佛陡然一剑刺向胡一刀头颈。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,眼见难以闪避。胡一刀往地下一滚,甩起刀来,当的一响,又将长剑削断了。他随即跃起,叫道:‘对不起!不是我自恃兵器锋利,实是你这一招太过厉害,非此不能破解。’“金面佛点点头道:‘不碍事。’田相公又递了一柄剑上来。* c# L8 K) p$ F$ v
  他接在手中。胡一刀道:‘喂,你们借一柄刀来。我这刀太利,两人都显不出真功夫。’田相公大喜,当即在从人手中取过一柄刀交给他。胡一刀掂了一掂。金面佛道,‘太轻了吧?’横过长剑,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剑尖,啪的一声,将剑尖折了一截下来。这指力当真厉害之极。我心中暗暗吃惊。只听得胡一刀笑道:‘苗人凤,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,果然称得上一个“侠”字。’“金面佛道:‘岂敢,有一事须得跟你明言。’胡一刀道:‘说吧。’金面佛道:‘我早知你武功卓绝,苗人凤未必是你对手。可是我在江湖上到处宣扬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七字,非是苗人凤不知天高地厚,狂妄无耻……’胡一刀左手一摆,拦住了他的话头,说道:‘我早知你的真意。你想找我动手,可是无法找到,于是宣扬这七字外号,好激我进关。’他苦笑了一下,道:‘现在我进关了。你若是打败了我,这七字外号名副其实,尽可用得。进招吧!’”2 |% w  P. h3 B3 q" f/ p
  众人听到这里,才知苗人凤这七字外号的真意。+ H& i% K) O+ i) b# v
  只听宝树说道:“两人说了这番话,刀剑闪动,又已斗在一起。这一次兵刃上扯平,两人各显平生绝技,起初两百余招中,竟是没分半点上下。后来胡一刀似乎渐渐落败,一路刀法全取守势,范、田诸人脸上均现喜色。只见他守得紧密异常,金面佛四面八方连环进攻,却奈何不得他半点。突然之间,胡一刀刀法一变,出手全是硬劈硬斫。金面佛满厅游走,长剑或刺或击,也是灵动之极。0 R+ j! t3 t8 P6 X4 S* Y
  “这单刀功夫,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,知道单刀分‘天地君亲师’五位:刀背为天,刀口为地,柄中为君,护手为亲,柄后为师。这五位之中,自以天地两位为主,看那胡一刀的刀法,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,而君亲师三位,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。有时金面佛的长剑奇招突生,从出人意料之外的部位刺去,若用刀背刀口,万难挡架,胡一刀竟会突然掉转刀锋,以刀柄打击剑刃,迫使敌人变招。至于‘展、抹、钩、剁、砍、劈’六字诀,更是变幻莫测。+ }# h0 D# E* G$ j- L2 ~% X
  “剑上的功夫,那时我可不大懂啦。只是胡一刀的刀法如此精奇,而金面佛始终跟他打了个旗鼓相当,自然也是厉害之极。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,常言道:‘刀如猛虎,剑如飞凤,枪如游龙。’这两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,使剑的也确似凤凰飞舞,一刚一柔,各有各的本事,谁也胜不了谁。起初我还看得出招数架式,到得后来,只瞧得头晕目眩,生怕当场摔倒,只好转过了头不看。- r! g. [+ _" N$ ]3 V9 l, f
  “那时耳中只听得刀剑劈风的呼呼之声,偶尔双刃相交,发出铮的一声。我向胡一刀的夫人脸上一望,只见她神色平和,竟丝毫不为丈夫的安危担心。
- r. }4 V5 q! [  “我回头再看胡一刀时,只见他愈打愈是镇定,脸露笑容,似乎胜算在握。金面佛一张黄黄的面皮上却不泄露半点心事,既不紧张,亦不气馁。只见胡一刀着着进逼,金面佛却不住倒退。范帮主和田相公两人神色愈来愈是紧张。我心想:‘难道金面佛竟要输在胡一刀手里?’“忽听得啪、啪、啪一阵响,田相公拉开弹弓,一阵连珠弹突然往胡一刀上中下三路射去。胡一刀哈哈大笑,将单刀往地下一摔。金面佛脸一沉,长剑挥动,将弹子都拨了开去,纵到田相公身旁,夹手抢过弹弓,啪的一声,折成了两截,远远抛在门外,低沉着嗓子道:‘出去!’我好生奇怪:‘人家怕你打输,才好意相助,你却如此不识好歹。’田相公紫胀了脸皮,怒目向金面佛瞪了一眼,走出门去。
: F1 M6 t/ \: p  “金面佛拾起单刀,向胡一刀抛去,说道:‘咱们再来。’胡一刀伸手接住,顺势一刀挥出,当的一响,刀剑相交。斗了一阵,眼见日已过午,胡一刀叫道:‘肚子饿啦,你吃不吃饭?’金面佛道:‘好,吃一点。’两人坐在桌边,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。胡一刀狼吞虎咽,一口气吃了十多个馒头、两只鸡、一只羊腿。金面佛却只吃了两条鸡腿。胡一刀笑道:‘你吃得太少,难道内人的烹调手段欠佳么?’金面佛道:‘很好。’挟了一大块羊肉吃了。
% O+ T* g! F7 d( Z$ F/ V" l  “吃过饭,两人抹抹嘴再打,不久都施开轻身功夫,满厅飞奔来去。别瞧胡一刀身子粗壮,进退闪避,竟是灵动异常;金面佛手长腿长,自也不能慢了。这一番扑击,我看得越加眼花缭乱,忽听得啊的一声,胡一刀左足一滑,跪了下去。这原是金面佛进招的良机,他只要一剑劈下,敌手万难闪避,哪知金面佛反向后跃,叫道:‘你踏着弹子,小心了!’胡一刀膝未点地,早已站起,道:‘不错!’左手拾起弹子,中指一弹,嗤的一声,那弹子从门中直飞出去。
3 Y0 N4 n% `4 o7 I' @9 a  “金面佛叫道:‘看剑!’挺剑又上。两人翻翻滚滚,直斗到夜色朦胧,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招式,兀自难分胜败。金面佛跃出圈子,说道:‘胡兄,你武艺高强,在下佩服得紧。咱们挑灯夜战呢,还是明日再决雌雄?’胡一刀笑道:‘你让我多活一天吧!’金面佛道:‘不敢!’长剑一伸,一招‘丹凤朝阳’,转身便走。这‘丹凤朝阳’式虽为剑招,但他退后三步再使将出来,已变为行礼致敬。胡一刀竖起刀来,斜斜向上一指,这一招‘参拜北斗’,也是向对方致意。两人初斗时性命相搏,但打了一日,心中相互钦佩,分手之时,居然都用上了武林中最恭敬的礼节。+ V3 {7 e4 T; R3 y4 i* D7 y: v
  “胡一刀待敌人去后,饱餐了一顿,骑上马疾驰而去。我心想,他必是要到南边大屋去窥探敌人动静,说不定要暗施偷袭,只要将金面佛伤了,余人没一个是他对手。我满心要想去跟田相公通风报信,叫他防备,只是害怕撞到胡一刀,却又不敢出外。
! {! }- x) _4 G0 a$ v! d* H  “这一晚隔房虽然没人打鼾,我可仍是睡不安稳,一直留神倾听胡一刀回转的马蹄声。但守到半夜,还是没有声息。我想,去南边大屋,快马奔驰,不用一个时辰便可来回,难道他给金面佛发觉了,寡不敌众,因而丧命?
. E/ H+ }( z) C5 t. S5 Q  z% j  “他越是迟归,我越是不放心,但听隔壁房里夫人轻轻唱着歌儿哄孩子,却一点不为丈夫担心,又觉得奇怪。
7 X; L; Y1 N( ?& `: p8 u' T" b  “到后来晨鸡报晓,五更天时,胡一刀骑着马回来了。我急忙起来,只见他的坐骑已换了一匹,去时骑青马,回来时骑的却是黄马。那黄马奔到店前,胡一刀一跃落鞍,那马晃了几下,扑地倒了,口吐白沫而死。我过去一看,只见那马全身大汗淋漓,原来是累死的。瞧这情形,这一晚他竟长途跋涉,不知去了何处。我心想:今日他还要跟金面佛拚斗,昨晚不好好安睡,养好气力以备大战,却去累了一晚,真是个怪人。7 Q8 P* {7 N1 i. X3 k
  “这时夫人也已起来,又做了一桌菜。胡一刀竟不再睡,将孩子一抛一抛的玩弄。待得天色大明,金面佛又与田相公等来了。苗胡两人对喝了三碗酒,没说什么话,踢开凳子,抽出刀剑就动手。打到天黑,两人收兵行礼。金面佛道:‘胡兄,你今日力气差了,明日只怕要输。’胡一刀道:‘那也未必。昨晚我没睡觉,今晚安睡一宵,气力就长了。’金面佛奇道:‘昨晚没睡觉?那不对。’“胡一刀笑道:‘苗兄,我送你一件物事。’从房里提出一个包裹,掷了过去。金面佛接过,解开一看,原来是个割下的首级,首级之旁还有七枚金镖。范帮主向那首级望了一眼,惊叫道:‘是八卦刀商剑鸣!’金面佛拿起一枚金镖,在手里掂了一掂,份量很沉,见镖身上刻着四字:‘八卦门商’,说道:‘昨晚你赶到山东武定县了?’胡一刀笑道:‘累死了五匹马,总算没误了你的约会。’“我又惊又怕,怔怔的望着胡一刀。从直隶沧州到山东武定,相去近三百里,他一夜之间来回,还割了一个武林大豪的首级,这人行事当真是神出鬼没。' `* U4 a( l" C, T; p6 X$ z
  “金面佛道:‘你用什么刀法杀他?’胡一刀道:‘此人的八卦刀功夫,确是了得,我接住了他七枚连珠镖,跟着用“冲天掌苏秦背剑”这一招,破了他八卦刀法第二十九招“反身劈山”。’金面佛一怔,奇道:‘冲天掌苏秦背剑?这是我苗家剑法啊?’胡一刀笑道:‘正是,那是我昨天从你这儿偷学来的功夫。我不用刀,是用剑杀他的。’“金面佛道:‘好!你替苗家报仇,用的是苗家剑法,足见盛情。’胡一刀笑道:‘你苗家剑独步天下,以此剑法杀他何难,在下只是代劳而已。’“我这时方才明白,胡一刀是处处尊重金面佛。商剑鸣害了苗家四人,胡一刀若是用刀将他杀了,岂非显得苗家剑不如八卦刀?更加不如胡家刀法?只是他一日之间,能学得苗家剑的绝招,用以杀了另一个武学名家,这番功夫实不由得令人不为之心寒。他直到这日斗完,才拿出首级来,毫无居功卖好之意,更是大方磊落,而其自恃不败,也已明显得很了。! d3 F* j$ U/ j( c# w7 D. [
  “我想到此节,范田两人早已想到。两人脸色苍白,互相使了个眼色,转身便走。金面佛望望夫人手里抱着的孩子,解下背上的黄包袱,打了开来。我心想这里面不知装着些什么古怪物事,伸长了脖子一瞧,却见包袱里只是几件寻常衣衫。
$ m& z9 F, c- R# \6 B3 G7 r  金面佛将那块黄布一抖,瞧着布上绣着的七个字,低声道:‘嘿,打遍天下无敌手!胡吹大气!’伸手抱过孩子,将黄布包在他身上,对胡一刀道:‘胡兄,若是你有甚三长两短,别担心这孩子有人敢欺侮他。’胡一刀大喜,连连称谢。$ O8 e" [; X, O& _
  “金面佛去后,胡一刀又饱餐了一顿,这才睡觉,这一睡下来,鼾声更是惊天动地。
. S1 `. n% {, x4 ^. X; r5 Q  “待到二更时分,忽听屋顶上脚步声响,有人叫道:‘胡一刀,快滚出来领死!’胡一刀并没惊醒,仍是鼾声大作。不久喝骂声越来越响,人也越来越多。胡一刀如聋了一般,只是沉睡。我想此人武艺虽高,却是太不机灵,屋外来了许多敌人,竟然毫不惊觉。但说也奇怪,胡一刀固然没有听见,夫人明明醒着,却只低声哼歌儿哄孩子,对窗外屋顶的叫嚷,也是置之不理。9 ]) }/ y0 A) _4 L  C) c9 `7 Y
  “屋外那些人尽是吵嚷,却又不敢闯进屋来,胡一刀则只管打鼾。屋内屋外一唱一和,响成一片。吵了半个时辰,夫人忽然柔声说道:‘孩子,外边有许多野狗,想吠叫一夜,吵得爹爹睡不成觉,教他明儿跟苗伯伯比武输了。你说这群野狗坏不坏?’孩子生下来还只几天,自然不会说话,只是伊伊啊啊几声。夫人道:‘真是乖孩子,你也说野狗坏。让妈妈去赶走了,好不好?’那孩子又是啊啊几声。夫人道:‘嗯,你也说好,真不枉了爹妈疼你。’她左手抱了孩子,右手从床头拿起一根绸带,推开窗子,嗖的一下,跃了出去。9 g" }% y0 S) d* Z  n
  “我大吃一惊,瞧不出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子,轻功竟如此了得。我忙走到窗边,在窗格纸上刺了一个孔。向外张望,只见屋面上高高矮矮,站了二三十条大汉,手中都拿了兵刃,正在大声吆喝。夫人右手一挥,一条白绸带如长蛇也似的伸了出去,卷住一条大汉手上的单刀,一夺一放,那大汉叫声啊哟,单刀脱手,身子却从屋面上摔了下去,呼的一声,结结实实的跌在地下。/ v+ e9 ]8 F. u- E/ j0 R9 d
  “其余的汉子哗然叫嚷,纷纷扑上。月光之下,只见夫人手中的白绸带就如是一条白龙,盘旋飞舞,纵横上下,但听得呛啷、呛啷、啊哟、啊哟、砰蓬、砰蓬之声连响,不到一顿饭功夫,几十条汉子的兵刃全让夫人用绸带夺下,人都摔下了屋顶。这些人哪敢再斗,爬起身来便逃,有些连马也不敢骑,把牲口撇下也不要了。只把我瞧得目瞪口呆,心惊肉跳。夫人将那些兵刃从屋顶踢在地下,也不捡拾,抱了孩子进屋喂奶。胡一刀始终鼾声如雷,似乎浑不知有这一回事。$ o$ c# j# M' a- K" {
  “次日早晨,夫人做了菜,命店伴拾起兵刃,用绳子系住,一件件都挂在屋檐下,北风一吹,刀啦、剑啦、锤啦、鞭啦,相互撞击,叮叮当当的十分好听。7 {& x# d% T8 m
  “吃过早饭,金面佛又来啦。他听得声音,抬头一瞧,见了这些兵刃,已知原委,向跟随他来的众人狠狠瞪了一眼。那些人低了头不敢瞧他。金面佛骂道:‘不要脸!算什么男子汉?
4 D, ]) S' [3 F& c2 E$ o! E% \  都给我滚开!’那些人不敢作声,都退了几步。我想,夫人昨晚若要杀了这些人,当真易如反掌,就算将他们一一点倒,躺在地下,也是毫不为难,只不过这一来,未免削了金面佛的脸面。
$ D9 @0 [9 X, b! q  “金面佛道:‘胡兄,这批没出息的家伙吵得你难以安睡。- I0 v, \5 J5 Q9 w1 i
  咱们今日停战,你好好睡一觉,明日再比。’胡一刀笑道:‘是内人打发的,兄弟睡着不知。来吧!’单刀一振,立个门户。1 L* L$ F  K% i9 t
  “金面佛向胡夫人道:‘多承夫人手下容情,饶了这些家伙的性命。’夫人微微一笑。胡一刀与苗人凤两人客气几句,随即刀剑相交。  R" f4 z& i+ U1 M' E7 ~
  “这一日打到天黑,仍是不分胜负。金面佛收剑道:‘胡兄,今日兄弟不回去啦。想跟你痛饮一番,然后抵足而眠,谈论武艺。’胡一刀大笑,叫道:‘妙极,妙极。兄弟参研苗兄剑法,尚有许多不明之处,今晚正好领教。’金面佛向范帮主、田相公道:‘你们走吧,今晚我住在这里。’“范帮主不由得大惊失色,说道:‘苗大侠,小心他的奸计……’金面佛冷然道:‘我爱怎么便怎么,你管得着?’田相公道:‘你别忘了杀父之仇,做个不孝子孙。’金面佛脸一沉。范田二人不敢再说,带着众人走了。
6 v# ~5 W0 m9 w- f) u/ t' ^0 ~  “这一晚两人一面喝酒,一面谈论武功。金面佛将苗家剑的精要,一招一式讲给胡一刀听。胡一刀也把胡家刀法倾囊以授。两人越谈越投机,真说得上是相见恨晚。两人喝几碗酒,站起来试演几招,又坐下喝酒。他二人谈论的都是最精深的功夫,我虽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,却一句也不懂。3 U& g" G! O. s: Y
  “说到半夜,胡一刀叫掌柜的开了一间上房,他和金面佛当真同榻而眠。我暗自寻思:‘两个活人进房,明日房中定然有个死人,却不知谁先下手?金面佛似乎不是奸险小人,这一回他可要糟了。’“后来转念又想,胡一刀粗豪卤莽,远不如金面佛精细。) u% [# @# Q# L4 v6 c: K- z
  两人武功虽然不相上下,但说到斗智弄巧,定是金面佛胜了一筹。那么明日活着出来的,想必是金面佛而不是胡一刀了。# b' K( ^! }% \
  “我好奇心起,悄悄走到他们房外窗边偷听。那时两人谈论的已不是武功,而是江湖上的奇闻秘事,和两人往日的所作所为。有时金面佛说在什么地方杀了一个凶徒,有时胡一刀说在什么时候救了一个苦人,说到痛快处,一齐拍掌大笑。; |! h' K2 S1 D; ^- D
  只把我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。我想胡一刀穷凶极恶,做这些事并不奇怪,但金面佛的外号中有个‘佛’字,竟然也是这般的杀人不眨眼。1 r* M9 ~: y; p% J
  “说到后来,金面佛忽然叹道:‘可惜啊可惜!’胡一刀道:‘可惜什么?’金面佛道:‘倘若你不姓胡,或是我不姓苗,咱俩定然结成生死之交。我苗人凤一向自负得紧,这一回见了你,那可真是口服心服了。唉,天下虽大,除了胡一刀,苗人凤再无可交之人。’胡一刀道:‘我若死在你手里,你可和我内人时常谈谈。她是女中豪杰,远胜你那些胆小鬼朋友。’金面佛怒道:‘哼,这些家伙哪里配得上做我朋友?’“他们说来说去,总是不涉及上代结仇之事。偶尔有人把话带得近了,另一个立即将话头岔开。这一晚两人竟没睡觉,累得我也在窗外站了半夜。院子里寒风刺骨,把我两只脚冻得没了知觉。到天色大明,金面佛忽然走到窗边,冷笑道:‘哼,听够了么?’但听得格的一响,胡一刀道:‘苗兄,此人还好,饶了他吧!’我只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一撞,登时昏了过去。: U. u! P6 z% k" x* E8 e
  “待得醒转,我已睡在自己炕上,过了老半天,这才想起,定是金面佛发觉我在外偷听,开窗打了我一拳。若非胡一刀代我求情,我这条小命是早已不在了。我爬下炕来,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,拿镜子一照,半边脸全成了紫色,肿起一寸来高。我吓了一大跳,当啷一声,镜子掉在地下摔得粉碎。
, k& G/ o8 Y: \2 @5 k  K5 d1 X  “这一日他二人在堂上比武,我不敢再出去瞧,本来我一直盼望金面佛得胜,但脸上肿起处阵阵发疼,这时却只想胡一刀给我报仇,在苗人凤身上砍他妈的一两刀。到得天黑,隔着板壁听得金面佛说道:‘胡兄,我原想今晚再跟你联床夜话,只是生怕嫂夫人怪责。明晚若是仍旧不分胜败,咱们再谈一夜如何?’胡一刀哈哈大笑,叫道:‘好,好。’“金面佛辞去后,夫人斟了一碗酒,递给胡一刀,说道:‘恭喜大哥。’胡一刀接过碗来,一口喝干了,笑道:‘恭喜什么?’夫人道:‘明天你可打败金面佛了。’胡一刀愕然道:‘我跟他拆了数千招,始终瞧不出半点破绽,明天怎能胜他?’夫人微笑道:‘我却看出了一点毛病。孩子,你爹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。’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孩子说的。$ V$ a2 N/ ?0 @9 ]
  “胡一刀忙问:‘什么毛病?怎么我没瞧出来?’夫人道:‘他这毛病是在背后,你跟他正面对战,自然见不到。’胡一刀沉吟不语。夫人道:‘你跟他连战四天,我细细瞧他的剑路,果然门户严密,没分毫破绽。我看得又惊又怕,心想长此下去,你总有个疏神失手的时候,而他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。但到今日下午,我才瞧出了他的毛病。他的剑法之中,你说哪几招最厉害?’胡一刀道:‘厉害招数很多,好比洗剑怀中抱月、迎门腿反劈华山、提撩剑启鹤舒翅、冲天掌苏秦背剑……”夫人道:‘毛病就是出在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上。’胡一刀道:“这一招以攻为守,刚中有柔,狠辣得紧啊。’夫人道:‘大哥,你用穿手藏刀、进步连环刀、缠身摘心刀这些招式时,他有时会用提撩剑白鹤舒翅反击。但他在出这一招之前,背心必定微微一耸,似乎有点儿怕痒。’“胡一刀奇道:‘当真如此?’夫人道:‘今日他前后使了两次,每次背心必耸。明日比武之时,我见到他背心一耸,立即咳嗽,那时你制敌机先,不待他这一招使出,抢先用八方藏刀式强攻,他非撤剑认输不可。’胡一刀大喜,连叫:‘妙计!’我听了两人说话,本该去通知金面佛,叫他提防,但一摸到脸上疼处,心想他击了我这一拳,使了如此重手,输了也是活该。
1 s- h$ s, L6 Y, q  “次日比武是第五天了,我脸上的肿稍稍退了些,又站在旁边观战。这天上午夫人没有咳嗽,想是金面佛没使这招。中午吃饭之时,夫人给丈夫斟酒,连使几个眼色,我在旁瞧得清楚,知是叫他诱逼金面佛使出此招,以便乘机取胜。胡一刀摇摇头,似乎心中不忍。夫人指指孩子,将孩子在凳上重重一摔,孩子大哭起来。我明白她的用意,那是说你如比武失手,孩子没了父亲,那可终身受苦了。胡一刀听到孩子啼哭,缓缓点了点头。# u, `! N9 R0 a  E; I+ |
  “午后两人交手,拆了数十招。胡一刀猛砍几刀,只听得夫人咳嗽一声,胡一刀眉头微皱,不进反退,金面佛果然使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。这一招我本来不识,但昨晚胡一刀与夫人研商定计之时,曾见夫人连使几次。我心想:‘夫人的眼光好厉害。’若是胡一刀依她之计行事,此时已经胜了,但他竟临时缩手,不是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忍伤害金面佛,那便是觉得有人在旁相助,胜之不武。我忽然想起胡一刀曾嘱咐夫人,将来孩子长大,要告诉他一句话,叫他心肠狠些硬些,看来胡一刀面貌虽然凶恶,心肠却软,事到临头,居然下不了手。
' a. H$ \: d9 t( [" z# p  “夫人在孩子手臂上用力一捏,孩子大哭起来。刀剑叮当相交声中,杂着孩子的哭声,忽听得嘿的一响,夫人又是一声轻咳。胡一刀踏上一步,八方藏刀式,刀光闪闪,登时把金面佛的剑路尽数封住。& Y' L6 v( ^. X+ E1 ?
  “眼见得金面佛无法抵挡,他那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使得出半招。按那剑法,他右手一剑斜刺,左手上扬,就与白鹤将双翅扑开来一般,但胡一刀抢了先着,金面佛双手刚要展开,被他左右连环两刀,金面佛这对臂膀,岂非自行送到刀上去给他砍了下来?: N  }  x+ l5 [
  “岂知金面佛的武功,当真是出神入化,就在这危急之间,他双臂一曲,剑尖陡然刺向自己胸口。胡一刀大吃一惊,只道他比武输了,还剑自杀,忙叫道:‘苗兄,不可!’“殊不知金面佛的剑尖在第一日比武之时就已用手指拗断了的,剑尖本身是钝头,他再胸口一运气,那剑刺在身上,竟然反弹出来。这一招一来变化奇幻,二来胡一刀一心劝他不可自杀,丝毫没防他竟是出奇制胜,但见长剑一弹,剑柄蹦将出来,正好点在胡一刀胸口的‘神藏穴’上。
5 i* H5 s; c6 y( c3 ~  “这‘神藏穴’是人身大穴,一被剑尖点中,胡一刀登时软倒。金面佛伸手扶住,叫道:‘得罪!’胡一刀笑道:‘苗兄剑法,鬼神莫测,佩服佩服。’金面佛道:‘若非胡兄好意关心,此招何能得手?’两人坐在桌边一口气干了三碗烧酒。胡一刀哈哈一笑,提起刀来往自己颈中一抹,咽喉中喷出鲜血,伏桌而死。9 j, d8 {+ k% q) O8 ]" }7 k( v+ k+ ^
  “我惊得呆了,看夫人时,她脸上竟无悲痛之色,只道:‘苗大侠,请你稍待,我再喂一次奶,让孩子吃得饱饱的。’走进房去,过了一顿饭时分,重又出来,在孩子脸上深深一吻,笑道:‘他吃饱了睡着啦。’将孩子交给金面佛,道:‘我本答应咱家大哥,要亲手把孩子养大,但这五天之中,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,义重如山,你既答允照顾孩子,我就偷一下懒,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。’说着向金面佛福了几福,拿过胡一刀的刀来,也是在颈上一割。夫妻俩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,夫人拉着胡一刀的手,身子慢慢软倒,伏在丈夫身上,就此不动了。我不忍再看,回过头来,见苗大侠臂中抱着的孩子睡得正沉,小脸儿上似乎还露着一丝微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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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5 | 只看该作者
雪山飞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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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P! Y7 _& d# ?) {$ R) S" g  宝树说完这故事,大厅中静寂无声。群豪虽然都是心肠刚硬之人,但听了胡一刀夫妇慷慨就死的事迹,不由得均感恻然。
/ `1 Z; S- J1 o- b( N" f8 b: { 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:“宝树大师,怎么我听到的故事,却跟你说的有点儿不同呢?”+ P2 d( R* g+ ~* q
  众人一齐转过头来,见说话的是苗若兰。大家凝神倾听宝树述说,都没留心她何时又回到了厅上。
; B( o, e1 E; A6 P' i1 O  宝树道:“年代久远,只怕有些地方是老衲记错了。却不知令尊是怎么说?”苗若兰道:“这件事爹爹曾原原本本对我说过。起先的事,也跟大师说的一样,只是胡一刀伯伯和胡伯母逝世的情景,却与大师所说大不相同。”
( V& e- }2 U5 R8 L9 [1 g  宝树脸色微变,“嗯”了一声,却不追问。田青文道:“苗姑娘,令尊怎么说?”
& t! H0 u) i" T8 J  苗若兰从身边一只锦缎盒子中取出一根淡灰色线香,燃着了插入香炉。众人随即闻到一缕幽幽清香。苗若兰脸上神色庄严肃穆,说道:“我从小见爹爹每到冬天,总是显得郁郁不乐,不论我怎么逗他欢喜,都难得引他发笑。每年快过年的时候,爹爹总要在一间小室里供两个神位,一个写:‘义兄胡公一刀大侠之灵位’,另一个写:‘义嫂胡夫人之灵位’,灵位旁边还放了一柄单刀,这把刀生满了铁锈,也没什么特异。爹爹叫厨子做了满桌菜,倒十几碗酒,从十二月廿二起,一连五天,他每晚在灵位边喝这十几碗酒,喝到后来,常常痛哭一场。1 F& h) s0 ^# u  E& l1 {+ g# s( ?- E
  “起初我问爹爹,灵位上那位胡伯伯是谁,爹爹总是摇头。  Q7 A9 M2 ?3 ]
  有一年爹爹说我年纪大了,能懂事啦,于是把他跟胡伯伯比武的故事说给我听。比武的经过,宝树大师说得很详细了。3 R9 \5 W0 V! W6 l* `% }
  “爹爹跟胡伯伯一连比了四天,两人越打越是投契,谁也不愿伤了对方。到第五天上,胡伯母瞧出爹爹背后的破绽,一声咳嗽,胡伯伯立使八方藏刀式,将我爹爹制住。宝树大师说我爹爹忽使怪招,胜了胡伯伯。但爹爹说的却不是这样。当时胡伯伯抢了先着,爹爹只好束手待毙,无法还手。胡伯伯突然向后跃开,说道:‘苗兄,我有一事不解。’爹爹说道:‘是我输了。你要问什么事?’“胡伯伯道:‘你这剑法反复数千招,绝无半点破绽,为什么在使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之前,背上却要微微一耸,以致被内人看破?’爹爹叹道:‘先父教我剑法之时,督率极严。
1 ?8 w8 ]4 U( x+ x8 [/ R  当我十一岁那年,先父正教到这一招,背上忽有蚤子咬我,奇痒难当。我不敢伸手搔痒,只好耸动背脊,想把蚤子赶开,但越耸越痒,难过之极。先父看到我的怪样,说我学剑不用心,狠狠打了我一顿。这件事我深印脑海,自此以后,每当使到这一招,我背上虽然不痒,却也习惯成自然,总是耸上一耸。
; U* S( M; ]: h7 G  尊夫人当真好眼力。’胡伯伯笑道:‘我有内人相助,不能算赢了!接住了。’说着将手中单刀抛给爹爹。
% k- `* w" k! u( |: W" G( U5 J) `  “爹爹接了单刀,不明他的用意。胡伯伯从爹爹手里取过长剑,说道:‘经过这四天的切蹉,你我的武功相互都已了然于胸。这样吧,我使苗家剑法,你使胡家刀法,咱俩再决胜负。不论谁胜谁败,都不损了威名。’“我爹爹一听此言,已知他的心意。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,是百余年前祖宗积下来的。我爹爹跟胡伯伯以前从没会过面,本身并无仇怨。江湖上固然人言籍籍,我祖父和田归农叔叔的父亲突然同时不知所踪,连尸骨也不得还乡,都是胡一刀下的毒手,我爹爹却是将信将疑,素闻胡伯伯行侠仗义,所作所为很令人佩服,似乎不致于暗算害人,只是几番要和他相见,始终不能如愿。田叔叔、范帮主曾邀爹爹同去辽东寻仇,我爹爹跟范帮主是交情很深的,可是一向不大瞧得起田叔叔的为人。啊哟,田姐姐,对不起,您别见怪,这是我爹爹说的,他说他宁可自行其是,不愿跟田叔叔联手。这次听得胡伯伯来到中原,这才受范田两家之邀,到沧州拦住胡伯伯比武,但首先却要向胡伯伯查问真相。. N* {. ]/ U8 ]' `: b
  “后来一问之下,我祖父与田公公果然是胡伯伯害的。我爹爹虽爱惜他英雄,但父仇不能不报。只是我爹爹实在不愿让这四家的怨仇再一代一代的传给子孙,极盼在自己手中了结这百余年的世仇,听胡伯伯说要交换刀剑比武,正投其意。2 p4 x9 B! M& ^- }  m
  因为若是我爹爹胜了,那是他用胡家刀打败苗家剑,倘若胡伯伯得胜,则是他用苗家剑打败胡家刀。胜负只关个人,不牵涉两家武功的威名。
' g7 c, k+ N% `+ c$ Y1 z  “当下两人换了刀剑,交起手来。这一场拚斗,与四日来的苦战又自不同。因为两人虽然都是高手,但使的兵刃招数都不顺便,何况自己所使的一招一式,对方无不烂熟于胸,要凭这四天之中从对方学来的武功克敌制胜,那真是谈何容易?
9 g+ \! e: t& K+ U/ Q$ T3 s  我爹爹说,这一天的激战,是他生平最凶险的一次。胡伯伯貌似粗鲁,其实聪明之极,将苗家剑法施展开来,竟似下过数年苦功一般,单以他用苗家剑破去山东大豪商剑鸣的八卦刀,就可想见其余。我爹爹悟性没胡伯伯高,幸好他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,胡家刀法虽是初见,但少年时曾练过单刀,总算在这点上占了便宜,所以还可跟他打成平手。( O/ M" s6 @; B' @5 u! t. Q* R- O
  “斗到午后,两人各走沉稳凝重的路子,出手越来越慢。
( O) T% g8 o$ S2 P  胡伯伯忽道:‘苗兄,你这招闭门铁扇刀,还是使得太快了些,劲力不长。’我爹爹道‘多承指教,我只道已经够慢了。’两人全神拚斗,但对方招数若有不到之处,却相互开诚指点,毫不藏私。翻翻滚滚,又战数百回合,两人招数渐臻圆熟。
$ K/ q( ]5 q# ~4 r, C) Q) V& D( ~( @  “我爹爹见他的苗家剑法越使越精,暗暗惊心,寻思:/ i  v& T* D. }$ J3 c2 m) U; z
  ‘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学刀的本事好,时间一长,我少年时所练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,须得立时变招,否则必败无疑。’当下使一招‘沙鸥掠波’,本来是先砍下手刀,再砍上手刀,但我爹爹故意变招,先砍上手刀,再砍下手刀。
7 O8 M0 b8 L* d9 X3 @' g  “胡伯伯一怔,刚说得声:‘不对!’我爹爹叫道‘看刀!’单刀陡然翻起,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。这是他自创的刀法,虽是脱胎于胡家刀法,但新奇变幻,令人难测。倘若跟他对战的是另一个高手,多半能避过这招,偏偏胡伯伯熟知胡家刀法,万料不到我爹爹临时变招,新创一式,一个措手不及,我爹爹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。
! d" D5 n6 K. }& w  “旁观众人,一齐惊呼,胡伯伯蓦地飞出一腿,我爹爹一交摔出,跌在地下,再也爬不起来,原来已被踢中了腰间的‘京门穴’。
  M* O8 y% B  a  “范帮主、田相公和其他的汉子一齐抢上。胡伯伯抛去手中长剑,双手忽伸忽缩,抓住众人一一掷了出去,随即扶起我爹爹,解开他的穴道,笑道:‘苗兄,你自创新招,果然厉害。只是我这胡家刀法,每一招都含有后着,你连砍两招上手刀,腰间不免露出空隙。’“我爹爹默然不语,腰间阵阵抽痛,话也说不出口。胡伯伯又道:‘若非你手下容情,我这条左膀已让你卸了下来。今日咱们只算打成平手,你回去好好安睡,明日再比如何?’我爹爹忍痛道:‘胡兄,我出刀时固然略有容让,但即令砍下你的左臂,你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。瞧你这般为人,决不能暗害我爹爹。你倒亲口说一句,到底我爹爹是怎样死的?’胡伯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,道:‘我不是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么?! O) Q7 F1 w' `8 _
  你不相信,定要动武。我只好舍命陪君子。’“我爹爹大是诧异,问道:‘你跟我说了?几时说的?’胡伯伯转过头来,指着旁边一人道:‘你……你……’只说得两个‘你’字,忽然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。我爹爹大惊,忙伸手扶起,只见他脸色大变,叫道:‘好、好、你……”头一垂,竟自死了。
3 F  L2 U+ d2 F3 C6 Z& c# i0 n: }  “我爹爹惊异万分,心想他身子壮健,手臂上轻轻划破一道口子,如何能够致命?抱着他身子,连叫:‘胡兄,胡兄。’但见他脸颊渐渐转成紫色,竟是中了剧毒之象,忙撕开他的衣袖,但见一条手臂已肿得粗了一倍,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。
# T! B3 _# p  A2 `  “胡伯母又惊又悲,抛下手中孩子,拿起那柄单刀细看。
/ a) j) x- k( ~/ P$ M  那时我爹爹也知是刀口上喂了剧毒的药物。胡伯母见我爹爹沉吟不语,说道:‘苗大侠,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。咱家大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,谅你也不知情,否则这等下流兵刃,你两人怎能用它?这是命该如此,怪不得谁。我本答应咱家大哥,要亲手把孩子养大,但这五日之中,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,义重如山,你既答允照顾孩子,我就偷一下懒,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。’说着横刀在颈中一割,立时死去。1 H) d) f4 T8 @8 M5 z6 T- q
  “我亲听爹爹述说,胡伯伯逝世的情形是这样。但宝树大师说的竟是大不相同。虽然事隔二十余年,或有记不周全之处,但想来不该参差太多,却不知是什么缘故?”
4 i( q! Y# z4 f/ }) [* Q3 }  宝树摇头叹息,说道:‘令尊当时身在局中,全神酣斗,只怕未及旁观者看得清楚,也是有的。”苗若兰“嗯”了一声,低头不语。
6 I  |8 v1 p7 {/ F7 L$ ^' g  忽然旁边一个嘶哑声音道:“两位说的经过不同,只因为有一个人是在故意说谎。”, V0 `6 _. |! {
  众人听得这声音突如其来,一齐转过头去,见说这话的原来是那脸有刀疤的仆人。6 J1 w  {1 n9 @/ v; O9 G5 o
  宝树和苗若兰都是外客,虽听他说话无礼,却也不便发作。曹云奇最是鲁莽,抢先问道:“是谁说谎了?”那仆人道:“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,如何敢说?”苗若兰道:“若是我说得不对,你不妨明言。”她意态闲逸,似乎漫不在意。
* u2 X- b' a0 Z& b  那仆人道:“适才大师与姑娘所说之事,小人当时也曾亲见,各位若是不嫌聒噪,小人也来说说。”6 `/ ?! ], b+ |- J6 e# b
  宝树喝道:“你当时也曾亲见?你是谁?”那仆人道:“小人认得大师,大师却认不得小人。”宝树铁青了脸,厉声道:“你是谁?”! }' e; E+ a( a$ p. T# O
  那仆人不答,却向苗若兰道:“姑娘,只怕小人要说的话,难以讲得周全。”苗若兰道:“为什么?”那仆人道:“只消说得一半,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。”苗若兰向宝树道:“大师,此刻在这峰上,一切由你作主。你是武林前辈,德高望重,只要你老人家一句话,无人敢伤他性命。”
, }) r+ p7 H) H  x; J" I  宝树冷笑道:“苗姑娘,你是激我来着?”那仆人抢着道:“小人自己的死活,倒也没放在心上,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没法说完。”8 _0 K+ h- P; R2 S0 `/ U
  苗若兰微一沉吟,指着那副木板对联的下联,道:“劳驾你除下来。”那仆人不明她用意,但依言将木联除下,放在她面前。苗若兰道:“你瞧清楚了,这上面写着我爹爹的名字。
+ B7 ]( y; k% G4 @4 a  你将这木联抱在手里,尽管放胆而言。若是有人伤你一根毛发,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过不去。”众人相互望了一眼,心想以金面佛作护符,还有谁敢伤他?5 W  ^6 h5 l1 u0 M
  那仆人脸露喜色,微微一笑,只是这一笑牵动脸上伤疤,更是显得诡异,当下果真将木联牢牢抱住。
4 x4 t" N& [* u7 u& N3 e8 S/ G  宝树坐回椅中,凝目瞪视,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,始终想不起此人是谁。- |! ^8 x2 F$ m  p( s3 y
  苗若兰道:“你坐下了好说话。”那仆人道:“小人站着说的好。请问姑娘,胡一刀大爷遗下的那个孩子,后来怎样了?”3 F/ }( X0 T0 p1 w& l5 X
  苗若兰轻轻叹息,道:“我爹爹见胡伯伯、胡伯母都死了,心中十分难过,望着两人尸身,呆了半天,跪下拜了八拜,说道:‘胡兄、大嫂,你夫妇尽管放心,我必好好抚养令郎。’拜罢起身,回头去抱孩子,不料竟抱了个空。我爹爹大惊,急忙询问,可是大家都瞧着胡伯伯夫妇之死,谁也没留心孩子。% S% S* ]+ s. l2 `& H: k6 Y3 p
  我爹爹忙叫大家赶快追寻。他忍住腰间疼痛,亲自在客店前后查问,忽听得屋后有孩子啼哭,声音洪亮。我爹爹大喜,急奔过去,哪知他腰间中了胡伯伯这一腿,伤势不轻,猛一用力,竟摔在地下爬不起来。+ Y/ j& d" u" c# `' g
  “待得旁人扶他起身,赶到屋后,只见地下一滩鲜血,还有孩子的一顶小帽,孩子却已不知去向。" O0 ^+ W8 r0 N2 [* r( r+ F0 Q
  “客店后面是一条河,水流很急。眼见血渍一直流到河边,显是孩子被人一刀杀死,尸身投入河里,登时被水冲走了。我爹爹又惊又怒,召集了一干人细细盘问,始终查不到凶手是谁。
" R; X6 w* A3 L" n. Z  “这件事他无日不耿耿于怀,立誓要找到那杀害孩子之人。那一年我见他磨剑,他说须得再杀一人,就是要杀那个凶手了。我对爹爹说,或许孩子给人救去,活了下来,也未可知。我爹爹虽说但愿如此,然而心中却绝难相信。唉,这可怜的孩子,我真盼他是好好的活着。有一次爹爹对我说:# i" s" @" ]/ b- `! b6 Y: e- Z
  ‘孩儿,我爱你胜于自己的性命。但若老天许我用你去掉换胡伯伯的孩子,我宁可你死了,胡伯伯的孩子却活着。’”
+ G+ I* {: r5 @" E6 [5 S3 @9 ?  那仆人眼圈一红,声音哽咽,道:“姑娘,胡一刀大爷、胡夫人地下有灵,一定感激你父女高义。”
8 Y* x# t# a) \; E  于管家本来以为他是苗若兰带来的男仆,但瞧他神情,听他言语,却越来越觉不似,正想出言相询,却听他说起故事来,见众人静坐倾听,也不便打断他的话头。1 F7 l. V9 m$ q1 [
  只听他说道:“二十七年之前,我是沧州那小镇上客店中灶下烧火的小厮。那年冬天,我家中遭逢大祸。我爹爹三年前欠了当地赵财主五两银子,利上加利,一年翻一番,过得三年,已算成四十两。赵财主把我爹爹抓去,逼迫立下文书,要把我妈卖给他做小老婆。
0 O+ b2 t/ t3 l& M4 E6 d  “我爹自然说什么也不肯,当下给财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去活来。我爹回得家来,跟妈商量,这四十两银子再过一年,就变成了八十两,这笔债咱们是一辈子还不起的了。我爹妈就想图个自尽,死了算啦,却又舍不得我。三个人只是抱着痛哭。我白天在客店里烧火,晚上回家守着爹妈,心中担惊受怕,生怕他俩寻了短见,丢下我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。* X; M/ y/ v" j& e0 u! x6 E
  “一晚店中来了好多受伤的客人,灶下事忙,店主不让我回家。第二日胡一刀大爷来了,他夫人生了位少爷,要烧水烧汤,店主更是不许我回家去。我牵记爹妈,毛手毛脚的撞烂了几只碗,又给店主打了几巴掌。我一个人躲在灶边偷偷的哭。胡大爷走过厨房,听见我哭声,就进来问我什么事。我见他生得凶恶,不敢说话。他越是问,我越是哭得厉害。后来他和和气气的好言好语,我才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。
8 h% z2 _; F5 y1 K/ k  “胡大爷很生气,说道:‘这姓赵的如此横行霸道,本该去一刀杀了,只是我有事在身,没功夫跟他算帐。我给你一百两银子,你去拿给你爹,让他还债,余下的钱好好过日子,可千万别再借财主的债了。’我只道他说笑话哄我,哪知他当真拿了五只大元宝给我。我哪里敢拿?胡大爷道:‘我今日生了儿子,我甚是疼他怜他,将心比心,你爹妈疼你也是这般。5 P) _$ U3 D5 ~$ ?
  你快回家去。我跟店主说,是我叫你回家的,他不敢难为你。’“我仍是呆呆望着他,心里扑通扑通直跳,不知如何是好。* ^* u) d) g. u) _
  胡大爷拿了一块包袱,把五只大元宝包了,替我缚在背上,再在我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,笑道:‘傻小子,还不给我快滚!’“我胡里胡涂的奔回家去,跟爹妈一说。三个人乐得疯了,真难以相信天下有这般好人,说是做梦罢,白花花的五只大元宝明明放在桌上。我妈和我扶着爹到客店去,要向胡大爷磕头道谢。他连连摇手,说生平最不爱别人谢他,将我们三个推了出来。. e' x: E3 u+ u7 w, `! T/ d
  “我和爹妈正要回去,忽听马蹄声响,几十个人赶来客店,原来是胡大爷的仇家。我不放心,让爹妈先回家去,自己留着要瞧个究竟。我想胡大爷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,只要有用得着我的,水里就水里去,火里就火里去,决不能皱一皱眉头。3 `  a1 Y& \9 F: r5 T) E  `
  “金面佛苗大侠跟胡大爷坐着对饮,胡大爷舍不得儿子这些情形,宝树大师说得一点不错。只是他却不知道,那跌打医生在隔房听胡大爷夫妇说话,却教一个灶下烧火的小厮全瞧在眼里。”' I4 \5 C' |8 z" `$ P
  他说到这里,宝树猛地站起身来,指着他喝道:“你到底是谁?受谁指使在这里胡说八道?”- e, e1 x! ^7 Z0 W2 c
  那仆人不动声色,淡淡的道:“我叫平阿四。我识得跌打医生阎基,那跌打医生阎基,自然不识得我这烧火的小厮癞痢头阿四。”
8 h  ^$ y, S/ l; G+ N" _  宝树听到他说起“阎基”二字,脸上立时变色,依稀记得当年那小客店之中,果似有个癞痢头小厮,只是他的面貌神情当日就未留意,此时更是半点也记不起了。他向平阿四怀中抱着的木联狠狠瞪了一眼,“呸”了一声。
% T: l% R$ z" V* P( ~  平阿四道:“我半夜里听到胡大爷的哭声,实在放心不下,走到他的房外,却见到隔房窗子上映出一个黑影,一动不动的伏着。我走过去到窗缝里一张,原来是那跌打医生阎基将耳朵凑在板壁上,在偷听胡大爷夫妇说话。我正想去跟胡大爷说,胡大爷却走到阎基房里来了,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。这些话宝树大师始终没跟各位提起一字半句,不知是什么缘故。
! A. a: k8 t5 C2 G" w! }  “胡大爷的话很长,自然有些我听了不懂,但我明白,胡大爷是派那阎基第二天去跟金面佛苗大侠解释几件事。这些事情牵连重大,本来不该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说。只是胡夫人刚生了孩子,不能走动。胡大爷又脾气暴躁,倘若亲自去向对头言讲,势必跟范帮主、田相公他们引起争执,一个说不明白,到头来还是动刀动枪,说与不说,都是一般,没奈何只得让阎基去传话。适才宝树大师说道,胡大爷派他送信去给金面佛,事成之后必有重谢,这话就不对了。想送一封信轻而易举,何必重谢?何必夫妇俩商量半日?宝树大师或许忘了胡大爷当时的说话,我却一句也没忘记。”! c" n: O5 L1 K/ W3 W* l+ F
  众人听了这番话,才知宝树出家之前的俗家姓名叫作阎基。瞧他两人神情,空树与胡一刀之死必有重大关连,而他先前的话中也必有甚多不尽不实之处。各人好奇心起,都盼平阿四揭破这个疑团,但又怕他当真说出什么重大秘密,宝树老羞成怒,突施毒手,这雪峰上可没一人是他对手,难以阻拦。纵然日后金面佛找到宝树算帐,但平阿四一死,这秘密只怕永远随他而逝了。. x2 A0 Y  J( A& I( a1 Z) j
  各人都代平阿四担心,但他自己却是神色木然,毫无惧意,竟似有恃无恐,只听他说道:“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,我就站在阎基的窗外。我倒不是有心想偷听胡大爷说话,只是我知道这跌打医生一向奉承那欺侮我爹妈的赵财主,实在不是好人,只怕胡大爷上了他的当。那时我年轻识浅,胡大爷的话是不大明白,但一字一句,却都记在心里,等我后来年纪大了,慢慢也都懂了。
# ~/ V5 m/ A4 @  “那一晚胡大爷叫阎基去说三件事。第一件说的是胡苗范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。第二件说的是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之父的死因。第三件则是关于闯王军刀之事。”
; Z/ k" L0 x: W7 _! v) ?; @1 ~( n  众人一齐转头,向桌上的军刀望了一眼,欲知之心更是迫切。
( Z2 p9 J. n6 `1 g( v" f' x  平阿四道:“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,苗姑娘已经说了,只是中间另有一个重大秘密,却非外人所知,连苗大侠也至今不知。这秘密起因于李闯王大顺永昌二年,那年是乙酉年,也就是顺治二年,当时胡苗范田四家祖宗言明,若是清朝不亡,须到一百年后的乙丑年,方能泄漏这个大秘密。5 x  Z# G# i+ Y$ K
  乙丑年是乾隆十年,距今已有三十余年,所以当二十七年前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,百年期限已过,这个大秘密已不须隐瞒了。
( T6 t3 b0 a( x4 X' u# B- Z  “这一个秘密,果然是牵连重大。原来当日闯王兵败九宫山,他可没有死!”
: B4 B. B) x- }5 O9 u4 G5 f  此言一出,众人都是一震,一齐站起身来,不约而同的问道:“什么?”只有宝树端坐无异,显是早已知晓,不为所动。8 ]# q9 V4 P7 Y, q/ E+ S
  平阿四道:“不错,闯王没有死。只不过当时清兵重重围困,实是难以脱身。苗范田三名卫士冲下山去求救,援兵迟迟不至,敌军却愈迫愈近。眼见手下将士死的死,伤的伤,再也抵挡不住,闯王心灰意懒,举起军刀要待横刀自刎,却被那号称飞天狐狸的姓胡卫士拦住。& j3 T' T# a( Y# I3 R# z0 ]' T5 x
  “姓胡的卫士情急之下,生了一计,从阵亡将士之中捡了一个和闯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尸首,换上闯王的黄袍箭衣,将闯王的金印挂在尸首颈中。他再举刀将尸首面貌砍得稀烂,叫人难以辨认,亲自驮了,到清兵营中投降,说已将闯王杀死,特来请功领赏。这是一件何等大功,敌将呈报上去,自会升官封爵,莫说丝毫没疑心是假,即令有什么怀疑,也要极力蒙蔽掩饰,以便领功升官。假闯王一死,敌军即日解了九宫山之围。真闯王早已易容改装,扮成平民,轻轻易易的脱险下山。唉,闯王是脱却了危难,这位飞天狐狸可就大难临头了。/ }( a/ t, Y0 i0 g3 k7 y! p
  “那飞天狐狸行这计策,用心实在是苦到了极处。江湖上英雄好汉,为了‘侠义’二字,替好朋友两肋插刀原非难事,可是他为了相救闯王,不但要委屈万分的投降敌人,还得甘冒一个卖主求荣的恶名。想那飞天狐狸本来名震天下,武林人物一提到他的名头,无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:‘好汉子!’现下要他自污一世英名,那可比慷慨就义难上万倍。
3 _, F# p. C: C$ w2 i  “他投降吴三桂后,在这汉奸手下做官。他智勇双全、精明能干,极得吴三桂信任。他想闯王大顺国的天下,硬生生断送在吴三桂手里,此仇不报,非丈夫也。他若要刺死吴三桂,原只一举手之劳,可是飞天狐狸智谋深沉,岂肯如此轻易了事?数年之间,他不露痕迹的连使巧计,安排下许多事端,一面使满清皇帝对吴三桂大起疑心,另一面使吴三桂心不自安,到头来不得不举兵谋反。他将吴三桂在云南招兵买马、跋扈自大的种种事迹,暗中禀报清廷,而清廷各种猜忌防范的手段,他又刺探了去告知吴三桂。
3 N4 H1 T  E  b  “如此不出数年,吴三桂势在必反。那时天下大乱,满清大伤元气,自是闯王复国的良机。即令吴三桂的反叛迅即敉平,闯王复国不成,但吴三桂也非灭族不可,这比刺死他一个人自是好得多了。
* ?  K; V" I, `8 Q. h& i& p' i  “当那姓苗、姓范、姓田三个结义兄弟到昆明去行刺吴三桂之时,飞天狐狸的计谋正已渐渐有了成效,因此他在危急之中出来拦阻,免得那三人坏了大事。
! M. _' R' D, s& j& C2 i  ?1 X" }& ?  “那年三月十五,他与三个义弟会饮滇池,正要将闯王未死、吴三桂将反的种种事迹直说出来,哪知三个义弟忌惮他功夫了得,不敢与他多谈,乘他一个措手不及便将他杀死。飞天狐狸临死之际,流泪说道:‘可惜我大事不成。’就是指的此事。他又道:‘元帅爷是在石门夹……’原来闯王是在石门县夹山普慈寺出家,法名叫作奉天玉和尚。闯王一直活到康熙甲辰年二月,到七十岁的高龄方才逝世。闯王起事之时,称为‘奉天倡义大元帅’,他的法名实是‘奉天王’,为了隐讳,才在‘王’字中加了一点,成为‘玉’字。”; u2 Y( a" E# Z2 `" Q* e
  众人听苗若兰先前所述故事,只道飞天狐狸奸恶无比,哪知中间另有如此重大的秘密,只是过于怪异,一时实在难以置信。
: x' s. b, |3 k" O% _- h  平阿四见众人将信将疑,苗若兰脸上也有诧异之色,接着道:“苗姑娘,你先前说道,飞天狐狸的儿子三月十五那天找到三位结义叔叔家里,跟他们在密室中说了一阵子话,那三人就出来当众自刎。你道在那密室之中,四人说了些什么话?”苗若兰道:“莫非那儿子将飞天狐狸的苦心跟三位叔叔说了?”
. W: v) R5 m1 ^  平阿四道:“是啊,这三人若不是自恨杀错了义兄,怎能当众自刎?可是那时闯王尚在人世,这机密万万泄漏不得。只可惜这三人虽然心存忠义,性子却过于卤莽,杀义兄已是错了,当众自杀却又快了一步,事先又没嘱咐众子弟不得找那姓胡的儿子报仇,当时定是悲痛悔恨已极,再也想不到其余,以致一错再错。胡苗范田四家,从此世世代代,结下深仇大怨。# z0 x) G5 M8 b; @( l
  “那儿子与三位叔叔在密室中言明,这秘密必须等到一百年之后的乙丑年方能公之于世。那时闯王寿命再长,也必已经逝世。若是泄漏早了,清廷定然大举搜捕,自会危及闯王性命。胡家世代知道这秘密,苗范田三家却不知晓。待传到胡一刀大爷手里,百年之期已过,于是他命那跌打医生阎基去对金面佛说知此事。4 G5 O1 c; H0 O
  “那第二件事,说的是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之父的死因。
/ c4 x) \/ ]8 U5 S. E# M9 K; T2 r& e2 X  在苗胡二位拚斗的十余年前,这姓苗姓田的两位上辈同赴关外,从此影踪全无。7 O- j8 n) x/ y; H, E% f
  “这两人武艺高强,名震江湖,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,害死他们的定是大有来头之人。胡大爷向在关外,胡家与苗田两家又是世仇,任谁想来,都必是他下的毒手。金面佛与田相公分别查访了十余年,查不出半点端倪,连胡大爷也始终见不到一面。金面佛无法可施,这才大肆宣扬他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的七字外号,好激胡大爷进关。胡大爷知道他的用意,却不理会,一面也在到处寻访苗田两位上辈,心想只有访到这两人的下落,方能与金面佛相见,洗刷自己的冤枉。# o; \; \; E7 W
  “皇天不负苦心人,他访查数年,终于得知二人确息。胡夫人这时已怀了孕,她是江南人,临到生育之时,忽然思乡之情深切。胡大爷体贴夫人,便陪了她南下。行到唐官屯,他先与范田二人动上了手,后来又遇到金面佛。胡大爷命阎基去跟他说,待胡大爷送夫人回归故乡之后,可亲自带他去迎回父亲尸首,他父亲如何死法,一看便知。只是苗田这两位上辈死得太也不够体面,胡大爷不便当面述说,只好领他们亲自去看。
! i8 D) l/ a/ u) m: _& A  “第三件事,则是关涉到闯王的那柄军刀了。这柄军刀之中藏着一个极大的宝藏,黄金白银不必说,奇珍异宝也是不计其数。”
: X+ L; V8 e  P& i( |( Z! z  众人大奇,心想这柄军刀之中连一只小元宝也藏不下,说什么奇珍异宝不计其数?
+ `. w& X+ f) N+ _6 r: G% y% _  只听平阿四道:“那天晚上,胡大爷跟阎基说了这回事的缘由。众位一听,那就毫不奇怪。
7 _8 \# U* ~4 }  d0 e  “闯王破了北京之后,明朝的皇亲国戚、大臣大将尽数投降。这些人无不家资豪富,国王部下的将领逼他们献出金银珠宝赎命。数日之间,财宝山积,哪里数得清了。后来闯王退出北京,派了亲信将领,押着财宝去藏在一个极稳妥的所在,以便将来卷土重来之时作为军饷。他将藏宝的所在绘成一图,而看图寻宝的关键,却置在军刀之中。九宫山兵败逃亡,闯王将宝藏之图与军刀都交给了飞天狐狸。后来飞天狐狸被杀,一图一刀落入三位义弟手中,但不久又被飞天狐狸的儿子夺去。
) B  B- \2 B/ n; B; P$ `+ g% M: t. {1 Z1 j  “百年来辗转争夺,终于军刀由天龙门田氏掌管,藏宝之图却由苗家家传。只是苗田两家不知其中有这样一个大秘密,是以没去发掘宝藏。这秘密由胡家世代相传,可是姓胡的没军刀地图,自也无法找到宝藏。
% ]! w6 R0 j+ k7 |, N  H  “胡大爷将这事告知金面佛,请他去掘出宝藏,救济天下穷人,甚而用这笔大财宝来大举起事,驱逐满人出关,还我汉家河山。
: x, f$ E) \7 ?& u3 N% c  “胡大爷所说这三件事,没一件不是关系极大。金面佛得知之后,何以仍来找他比武,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,胡大爷直到临死,仍是不解。只怕金面佛枉称大侠,是非曲直,却也辨不明白;又或因这三件事说来都是耸人听闻,太过不合情理,金面佛一件都不相信,亦未可知。”说到这里,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( n; O$ c3 @8 E  K+ Y  陶百岁一直在旁倾听,默不作声,此时忽然插口道:“金面佛何以仍要找胡一刀比武,其中原因我却明白。此事暂且不说。我问你,你到这山峰上来干什么?”这正是众人心中欲问之事。$ l' ~. p  K1 e9 K& j3 F
  只听平阿四凛然道:“我是为胡大爷报仇来的。”陶百岁道:“报仇?找谁报仇?”平阿四冷笑一声,道:“找害死胡大爷的人。”
! A6 I, I" O; ^$ i" n5 P9 j  苗若兰脸色苍白,低声道:“你要找我爹爹吗?”平阿四道:“害死胡大爷的不是金面佛,是从前叫做跌打医生阎基、现下出了家做和尚、叫作宝树的那人。”众人大为奇怪,均想:
; a- w' D$ P! d+ ^  “胡一刀怎会是宝树害死的?”: C+ `7 |5 {0 ]
  宝树长身站起,哈哈大笑,道:“好啊,你有本事就来杀我。快动手吧!”平阿四道:“我早已动了手,从今天算起,管教你活不过七日七夜。”7 ], x/ U- O! l
  众人一惊,均想不知他怎样暗中下了毒手?宝树不禁暗暗心惊,嘴上却硬,骂道:“凭你这点臭本事,也能算计于我?”5 `( f: A0 l5 s! t( w5 Y
  平阿四厉声道:“不但是你,这山峰上男女老幼,个个活不过七日七晚!”
: ^% X7 X* A: \: M0 q  众人都是一惊,或愕然离座,或瞪目欠身。各人自上雪峰之后,一直心神不安,平阿四此言虽似荒诞不经,但此时听来,无不为之耸然动容。7 P5 |) g1 {! T$ ~$ ~( B
  宝树厉声道:“你在茶水点心中下了毒药么?”平阿四冷然道:“若是叫你中毒,死得太快,岂能如此便宜?我要叫你慢慢饿死。”曹云奇、陶百岁、郑三娘等一齐叫道:“饿死?”/ \8 {8 n; _, y2 ]
  平阿四不动声色,道:“不错!这峰上本有十日之粮,现下却一日也没有了,都给我倒下山峰去了。”! a# B4 g$ I' C+ F# K. @; f* J2 ^
  众人惊叫声中,宝树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左臂。平阿四右臂早断,毫不抗拒,只是微微冷笑。曹云奇与周云阳伸臂握拳,站在他的身前,只要他微有动武之意,立即发拳殴击。
; b! f1 ~# p* R; C. G9 t2 R8 c  于管家急奔入内,过了片刻,回到大厅,脸色苍白,颤声道:“庄子里的粮食、牛肉羊肉、鸡鸭、蔬菜,果真……果真是一古脑儿,都……都给这厮倒下了山峰。”
# R# j. C- `- U  只听砰的一响,曹云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。这一拳劲力好大,平阿四哇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,但脸上仍是微微冷笑,竟无半点惧色。1 ^! J; j+ d  ?% t$ N, }  L
  宝树道:“粮仓和厨房里都没人么?”于管家道:“有三个干粗活的,都教这厮给绑了。唉,先前那两个小鬼在厅上闹事,大伙儿都出来观看,谁知是那的调虎离山之计。* A: Q5 S0 D2 |
  苗姑娘,我们只道这厮是您带来的下人。”苗若兰摇头道:“不是。我却当他是庄上的管家。”宝树道:“吃的东西一点都没留下么?”于管家惨然摇头。
* S2 d- R$ e2 ?2 Z  曹云奇举起拳头,又要一拳打去。苗若兰道:“且慢,曹大爷,你忘了我说过的话。”曹云奇愕然不解,拳头举在半空,却不落下。苗若兰道:“他抱着我爹爹的名号,我说过谁也不许伤他。”曹云奇道:“咱们大伙儿性命都要送在他手里,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5 l6 m: e2 E) i0 c  苗若兰摇头道:“死活是一回事,说过的话,可总得算数。
4 u3 c, Q5 n5 G  这人把峰上的粮食都抛了下去,大家固然要饿死,他自己可也活不成。一个人拚着性命不要来做一件事,总有重大之极的原因。宝树大师,曹大爷,生死有命,着急也是没用。且听他说说,到底咱们是否当真该死。”她这番话说得心平气和,但不知怎的,却有一股极大力量,竟说得宝树放开了平阿四的手臂,曹云奇也自气鼓鼓的归座。
6 F! J  L# F* a: x/ ^  苗若兰道:“平爷,你要让大伙儿一齐饿死,这中间的原因,能不能给我们说说?你是为胡一刀伯伯报仇,是不是?”+ K( R7 y$ Q8 u
  平阿四道:“你称我平爷可不敢当。我这一生之中,只有称别人做爷的份儿,可没福气受人家这么称呼。苗姑娘,当年胡大爷给我银子,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,我自是感激万分。  a9 [3 F6 p) L+ ^
  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样的感激。你道是什么事?人人叫我癞痢头阿四,轻我贱我,胡大爷却叫我‘小兄弟’,一定要我叫他大哥。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来喝去,胡大爷却跟我说,世人并无高低,在老天爷眼中看来,人人都是一般。我听了这番话,就似一个盲了十几年眼的瞎子,忽然间见到了光明。我遇到胡大爷只不过一天,心中就将他当作了亲人,敬他爱他,便如是我亲生爹娘一般。2 {' ~* c4 e5 N# w
  “胡大爷和金面佛接连斗了几天,始终不分胜败,我自然很为胡大爷担心。到最后一天相斗,胡大爷受了毒刀之伤而死。胡夫人也自杀殉夫,那情形正如苗姑娘所说。我亲眼目睹,当时情景,决不会忘了半点。阎大夫,那天你左手挽了药箱,背上包裹中装着十多锭大银,是也不是?那天你穿着青布面的老羊皮袍,头上戴一顶穿窟窿的烟黄毡帽,是也不是?”( K' L+ p3 \, y9 T) P- P7 T
  宝树铁青着脸,拿着念珠的右手微微颤动,双目瞪视,一言不发。- {& O! V5 Y  z8 g
  平阿四又道:“早一日晚上,胡大爷和金面佛同榻长谈,阎大夫在窗外偷听,后来给金面佛隔窗打了一拳,只打得眼青鼻肿,满脸流血。他说他挨打之后,就去睡了。可是,我瞧见他在睡觉之前,还做了一件事。胡大爷与金面佛同房而睡,两人光明磊落,把兵刃都放在大厅之中。阎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盒药膏,悄悄去涂在两人的刀剑之上。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,毫不懂事,一点也没知他是在暗使诡计,直至胡大爷受伤中毒,我才想到阎大夫在两人兵刃上都涂了毒药,他是盼望苗胡二人同归于尽。唉,阎大夫啊阎大夫,你当真是好毒的心肠啊!
8 F% s3 Q1 A$ Q, J% i  “他要金面佛死,自然是为了报那一击之恨。可是胡大爷跟他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,他干么在金面佛的剑上也要涂上毒药?我当时不明白,后来年纪大了,才猜到了他的心意。哼,此人原来是为了图谋胡大爷那只铁盒。
  e) @! }, J. G" W! f  “阎大夫说他不知那铁盒中装着何物,那是说谎。他是知道的。胡大爷将铁盒交给夫人之时,把盒中各物一起倒在桌上,满桌耀眼生光,都是珍珠宝物。胡大爷说道:‘妹子,你一身本事,但有所需,贪官土豪家中的金银,自是手到拿来。6 C  s5 v5 |/ h
  只是出手多了,难免有差失之日,我……我……’夫人道:‘大哥放心。你若有不测,我一心一意抚养孩子,这些珠宝慢慢变卖,也尽够母子俩使一辈子的了。我不再跟人动刀动枪。
" n9 f3 E3 a3 a. U% o6 o  也不再施展空空妙手如何?’' Q! k% k* B3 L2 ^" d
  “胡大爷大笑叫好,拿起一本书来,说道:‘这一本拳经刀谱,是我高祖亲手所书。’夫人接过了,笑道:‘好啊,飞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写在这里。你瞒得好稳啊,连我也不让知道。’胡大爷笑道:‘我祖宗遗训是传子不传女,传侄不传妻,这才叫作胡家刀法啊。’夫人笑道:‘待孩子识了字,让他自看,我决不偷学就是。’胡大爷叹了口气,将各物都收入铁盒,再将盒子放在夫人枕头底下。
. }5 F( n7 a0 Z* d. p4 r8 x  “后来我见夫人一死,急忙奔到她房中,哪知阎大夫已先进了房。我心中怦怦乱跳,忙躲在门后,只见阎大夫左手抱着孩子,右手从枕头底下取出铁盒,依照胡大爷先前开盒的法子,在盒子四角掀了三掀,又在盒底一按,盒盖便弹了开来。他取出珍珠宝物把玩,馋涎都掉了下来,将孩子往地下一放,又从盒里取出拳经刀谱来翻看。孩子没人抱了,放声大哭。阎大夫怕人听见,随手在炕上拉过棉被,将孩子没头没脑的罩住。
  x9 [! O4 c1 v: i+ s  “我大吃一惊,心想时候一长,孩子不闷死才怪,念及胡大爷待我的好处,非要抢救孩子出来不可。只是我年纪小,又不会武艺,决不是阎大夫的对手,只见门边倚着一根大门闩,当下悄悄提在手里,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后,在他后脑上猛力打了一棍。
* R! S$ Z9 r5 F  “这一下我是出尽了平生之力,阎大夫没提防,哼也没哼一声,便俯身跌倒,珠宝摔得满地。我忙揭开棉被,抱起孩子,心想这里个个都是胡大爷的仇人,得将孩子抱回家去,给我妈抚养。我知道那本拳经刀谱干系重大,不能落在旁人手中,当下到阎大夫手中去拿。哪知他晕去时牢牢握着,我心慌意乱,用力一夺,竟将拳经刀谱的前面两页撕了下来,留在他的手中。只听得门外人声喧哗,苗大侠在找孩子,我顾不到旁的,抱了孩子溜出后门,要逃回家去。“从那时起直到今日,我没再见阎大夫的面,岂知他竟会做了和尚。是不是他自觉罪孽深重,因而出家忏悔呢?他偷得了拳经的前面两页,居然练成一身武艺,扬名江湖。他只道这世上再没人知道他的来历,想不到当日脑后打他一门闩那人,现在还好好活着。阎大夫,你转过身来,让大伙儿瞧瞧你脑后的那块伤疤,这是当年一个灶下烧火小厮一门闩打的啊。”
' n4 D" H4 Z9 Z; d4 u  宝树缓缓站起身来。众人屏息以观,心想他势必出手,立时要了平阿四的性命。哪知他只念了两声“阿弥陀佛”,伸手摸了摸后脑,又坐回椅上,说道:“二十七年来,我一直不知是谁在我后脑打了这一记冷棍,老是纳闷。这个疑团,今日总算揭破了。”众人万料不到他竟会直承此事,都是大感诧异。
% }& J: H5 f, E  苗若兰道:“那个可怜的孩子呢?后来他怎样了?”
6 K/ d/ P2 J; k8 \  平阿四道:“我抱着孩子溜出后门,只奔了数步,身后有人叫道:‘喂,小癞痢,把孩子抱回来!’我不理会,奔得更快。那人咒骂几句,赶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,就要抢夺孩子。我急了,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,只咬得他满手背都是血……”7 ~0 M% K1 \# V9 n
  曹云奇突然冲口而出:“是我师父!”田青文横了他一眼。! d$ n: `7 `- `7 ?
  曹云奇好生后悔,但话已出口,难以收回,见众人都望着自己,心中甚是不安。
" R; S  }0 W% C. T4 m5 `' G  平阿四道:“不错,是田归农田相公。他手背上一直留下牙齿咬的伤痕。我猜他也不会跟你们说是谁咬的,更不会说为了什么才给咬的。”2 k0 [; f& H4 T& }5 v2 ^( O
  田青文、阮士中、曹云奇、周云阳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,都想田归农手背上齿痕甚深,果然从来不曾说起过原因。, r3 [) ?' k/ U  h* R! a9 {
  平阿四又道:“我这一咬是拚了性命,田相公武功虽高,只怕也痛得难当。他拔出剑来,在我脸上砍了一剑,又一剑将我的手臂卸了下来。他盛怒之下,飞起一脚,将我踢入河中。我一臂虽断,另一臂却仍牢牢抱着那个孩子。”
7 P. C/ j) p& t$ [) e- F  苗若兰低低的“啊”了一声。平阿四道:“我掉入河中时早已痛得人事不知,待得醒转,却是躺在一艘船上,原来给人救了上来。我大叫:‘孩子!孩子!’船上一位大娘说道:‘阿弥陀佛!总算醒过来啦。孩子在这里。’我抬头一看,却见她抱着孩子在喂奶。后来才知道,我给救上船到醒转,已隔了六日六夜。那时我离家乡已远,又怕胡大爷的仇人害这孩子,从此不敢回去。听苗姑娘说来,苗大侠只当这孩子已经死了。”5 X* G+ p' P- A% H0 O
  苗若兰喜道:“是啊,原来这可怜的孩子还活着,是不是?# l, m, n; v7 k
  爹爹知道了一定喜欢得紧。这孩子在哪里,你带我们去瞧瞧好不好?”她随即想到,自己一直叫他“可怜的孩子”,其实他已是个二十七岁的男子,比自己还大着十岁,脸上不禁一红。# n' I# ]: Z! N0 ]  j% x% h
  平阿四道:“你瞧他不着了。这里的人,谁也不会活着下山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爹爹必会上峰来救,我一点也不担心。”# c$ F, W8 p4 b. P/ J6 K
  平阿四道:“你爹爹打遍天下无敌手,打的是凡人。他武功再高,也奈何不了这万丈高峰。”苗若兰道:“是那孩子叫你来害死我们么?”平阿四摇头道:“不是,不是。这孩子英雄豪侠,跟他父亲一模一样,若是知道我来干这种阴毒勾当,定要拦阻。”曹云奇怒道:“好啊,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阴毒勾当。”0 A& s( `( J: n! M5 o' L6 E
  苗若兰问道:“那孩子怎样了?叫什么名字?武功好吗?/ n3 I: T" b4 S! F# l
  在干什么事?他也是个好人吗?”她自小见父亲每年祭奠胡一刀夫妇,一直以未能抚养那孩子为毕生恨事,是以极为关心。
% y: X8 Y4 I1 [" L" v; T  平阿四道:“若不是我炸毁了长索,苗姑娘,你今日就能见到他啦。”曹云奇等六七人齐声怒道:“长索是你炸毁的?”
% C5 R8 \. x3 K, ~7 Y  平阿四道:“正是!”苗若兰却问:“怎么我今日能见到他?”平阿四道:“他与此间主人有约,今日午时要来拜山。眼见午时已到,这会儿想必已来到山峰之下了。”众人齐声叫道:“是?”
. Q& R8 n9 Z8 y8 T  平阿四道:“不错,胡一刀胡大爷的儿子,叫作胡斐,外号!” ' {' j8 e* }/ G3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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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众人听了半天故事,对胡一刀的为人甚是神往,听说是他儿子,心中都起异样之感,虽想见了他未必有甚好处,却都不自禁的渴欲一见,又想此间主人遍邀高手,以备迎战,只怕此人本领亦不在乃父之下。
* m3 S  P2 X# _9 l$ |& B$ L  苗若兰忽然惊道:“啊哟,此间主人所邀的帮手和我爹爹都未上山,如在山下撞到了那,定要动手。我爹爹不知他是胡伯伯的儿子,若是一剑将他杀了,那便如何是好?”
, t9 X; g% @' f  平阿四淡淡一笑,道:“苗大侠虽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,可是要说能一剑杀了胡相公,却也未必。”他脸上一个长长的伤疤,这么一笑,牵动肌肉,显得加倍的丑陋可怖。1 R7 k0 p3 t/ E9 m+ Z/ D
  他又道:“胡相公今日上山,一来是彼此间主人的晦气,二来是要找苗大侠比武复仇。只是我亲眼见到当年胡苗二位大侠肝胆相照的交情,害死胡大爷的其实是另有其人,我劝胡相公别向苗大侠为难了,可是他说要当面向苗大侠问个清楚。后来我在山下见到了这位阎大夫,虽然隔了这么二十几年,我可还是认得他,当下跟上峰来,炸索毁粮,大伙儿在这儿一齐饿死,总算是报了胡大爷待我的恩义啦。”+ W4 B4 E7 ~0 ^* h7 k1 m+ s( V
  这一席话,只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,心想宝树当年谋财害命,今日自是死有应得,只是各人与此事并不相干,却在这儿赔上一条性命,也可算得极冤。6 @/ e  C' u) m. A
  宝树见了众人脸色,知道大家对自己颇有怪责之意,站起身来,取过了宝刀铁盒,喝道:“今日之事,咱们只有同舟共济,一齐想个下山的法儿。这个恶徒嘛……”
, _; x7 l& o# P: A9 b  一语未毕,忽听扑翅声响,一只白鸽飞进大厅,停在桌上。" {  W4 j* C5 U" y  ~& C
  苗若兰喜道:“啊,这只小鸽儿多可爱!”上前双手轻轻捧起白鸽,抚摸鸽背羽毛,只见鸽脚上缚着一条丝线。这丝线从鸽脚上一直通到门外,苗若兰向里拉扯,那线竟是极长,拉了好一大截,始终未见线头。她好奇心起,双手交互收线,那线竟似无穷无尽一般。田青文上前相助,两人收了数十丈,忽觉丝线渐渐沉重,看来线头彼端缚得有物。
9 m: \! S  I7 V  于管家大喜,叫道:“咱们有救啦!”众人齐问:“怎么?”' x( d- x! W3 Y! F6 J
  于管家道:“这白鸽是本庄所养,山上山下用以传递消息。定是山下的本庄伙伴发觉长索炸断,放这鸽子上峰,在丝线上缚着救咱们下峰的物事。”
3 x# d8 b7 u/ X  平阿四听了此话,脸色大变,狂吼一声,扑上去要拉断丝线。殷吉站在邻近,身子一晃,已拦在他面前,双掌起处,将他推倒在地。) H+ T: M" {7 H7 p" w8 p: j
  田青文道:“姊姊,小心拉断了丝线。”苗若兰点了点头。. {$ P2 I4 Z5 Z7 i2 x3 R
  那丝线虽细,却极坚韧,两人手上愈来愈沉,丝线始终不断。8 j+ x1 F8 K9 B' n) o  H& q2 a
  再拉一会,苗若兰似乎有点吃力。陶子安道:“苗姑娘你歇歇,我来拉。”走上前去接过了丝线。, L1 Y) I& \, Z  r
  阮士中、曹云奇、刘元鹤等早已抢出门去,要看那丝线上吊的是什么救星。
* t1 G3 x- i% s9 k0 e. x, H  陶田二人收了一会,忽听门外欢呼声起,手上顿松,想来所吊之物已上了峰。厅上各人一齐走出,只见阮士中与曹云奇站在崖边,双手此起彼落,忙碌异常,仍是在收线,原来丝线上缚的是一根较粗的丝索。待那丝索收尽,又引上一根极粗的绳索。
" Z) k9 R7 b6 w+ ~& h  众人一齐高呼,七手八脚,将那根粗索缚在崖边两株大松树上。
$ p  K, h& p3 D- T1 T  刘元鹤道:“咱们走吧,待我先下。”双手抓住了绳索,就要往下溜去。陶百岁喝道:“且慢,干么要让你先下?谁知你在下面会捣什么鬼?”刘元鹤怒道:“依你说便怎地?”陶百岁一怔,心想峰上人人各怀私心,互不信任,不论谁先下去,旁人都难放心,给他这么一问,倒也难以对答。
0 P$ @3 {. N' i$ c, _  曹云奇道:“让几位女客先下去,咱们男子汉拈筹以定先后。”熊元献细声细气的道:“这样吧,天龙门、饮马川山寨、跟我们平通镖局的,每一家轮流下去一个。大伙儿互相监守,不用怕有谁使奸行诈。”2 e/ u5 u% d! t: R2 m9 Y
  阮士中道:“那也好。宝树大师,请您将铁盒儿见还吧。”( Y# }0 O4 |5 [7 R3 R2 _/ v7 P1 g* _
  说着走上一步,向宝树伸出手去。( h2 P6 o) V( u* n5 \+ m
  众人初时只顾念生死安危,此时大难已过,又都想到了那件宝物。本来大家只知这铁盒是件武林异宝,但到底异在哪里,宝于何处,却均不甚了然,待得知道是闯王遗下的军刀,已觉此物非同小可,及至听平阿四说这柄刀与李闯王的大宝藏有关,更是个个眼红心热。故老相传,闯王进京之后,部属大将刘宗敏等拷掠明朝的宗室大臣,所得珍宝堆积如山,不久兵败,这批珍宝连同明宫中皇室历年的库藏,都是从此不知下落,若是由这铁盒宝刀而掘得宝藏,世上尚有何种财物能与之相比?
6 Y/ k$ G8 _  o1 s0 t. k3 [  宝树冷笑道:“你天龙门何德何能,要独占宝刀?这把刀天龙门掌管了一百多年,也该换换主儿了。”! I( L1 r$ W! D: e
  阮士中愕然,眼露凶光。殷吉、曹云奇、周云阳不约而同的抢上一步,站在阮士中身旁。3 R$ v4 r& }0 q, d+ ?) w1 B) e
  宝树仰天笑道:“哥儿们想动武,是不是?想当年天龙门在刀头上得宝,今日在刀头上失宝,那也是公平得紧啊。”
5 I! h; ?/ k4 p/ @- J  阮士中等大怒,恨不得扑将上去,把这老和尚砍成几段,夺过宝刀,只是忌惮他武功了得,却又不敢动手,在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凝视之下,反而倒退了数步。. F/ q3 I- Q) [: X
  一时雪峰边寂静无声,忽然苗若兰的婢女琴儿指着山下叫道:“小姐,你瞧,好像有人上来。”
- U& H7 h" |4 {4 K6 \  众人一惊,心想:“怎么我们没下山,反倒有人上来了?”5 ?8 A% s4 N$ @0 f9 F. B) |
  纷纷奔到崖边,向下张望,只见长索上有一团白影迅速异常的攀援上来,凝神一看,却是一个白衣男子。
+ V( {) d5 D/ R" i5 g  Y  田青文道:“苗姐姐,这位是令尊么?”苗若兰摇头道:“不是,我爹爹从来不穿白衣的。”' i  ]- u( w9 m" C
  说话之间,那男子爬得更加近了。于管家叫道:“喂,尊驾是哪一位?”忽听得半山腰里传上来一声长笑,声音洪亮,只震得山谷鸣响,突然之间,似乎满山都是大笑之声。
- v5 m, m# c) ^0 h  阮士中见宝树手捧铁盒,站在崖边,轻轻一拉曹云奇的手,指指宝树背心,用右肩作了个相撞的姿态。曹云奇会意,知道师叔命自己将他撞下山峰,心想这贼秃本领再强,从这万丈高峰上掉将下去,哪里保得住性命?铁盒宝刀是跌不坏的,待会下去寻找便是。阮曹二人一点头,同时发足,猛然冲向宝树后心。此时宝树离崖边不过尺许,全神注视山下,丝毫不知有人在背后突施暗算。/ b0 ]$ h) g# W2 n  i
  待得听到脚步声响,阮曹二人已冲到身后,宝树见到那白衣男子上来时的身法神态,正自惊疑不定,突觉背后有人来袭,更是大吃一惊,危急中倏施“铁板桥”功夫,身子向左斜出。这“铁极桥”功夫,原是闪避敌人暗器的救命绝招,通常是暗器来得太快,不及跃起或向旁避让,只得身子僵直,突然向后仰天斜倚,让那暗器掠面而过,双脚却仍是牢牢钉住地下。功夫越高,背心越能贴近地面,讲究的是起落快,身形直,所谓“足如铸铁,身挺似板,斜起若桥”。宝树这一招“铁板桥”,又与通常所使的不同,并非向后仰倚,却是向左倾斜,双足钉在崖边,身子凌空,已有一小半凭虚倾在雪峰之外。1 k3 W( g; j, ^+ j4 r
  阮士中与曹云奇撞到宝树背后,只道袭击得逞,正自大喜,突觉肩头撞出,前面竟然没了受力之处。阮士中武功精湛,急忙一个筋斗,滚在一旁。曹云奇却收脚不住,疾冲而出,直往雪峰下掉落。
) R% Z3 T% m9 Y  众人齐声惊呼。宝树挺腰站直,说道:“阿弥陀佛,罪过!
$ B: e. Z( ]8 N8 A+ p' C6 \8 r* w  罪过!”背上却也已出了一阵冷汗。
, J5 T% X9 ~; e4 _/ k8 p  田青文一吓,已晕倒在地。陶子安站在她身旁,忙伸手扶住。7 @1 y  ^; \* `0 A
  余人望着曹云奇魁梧的身躯向下直落,无不失声惊呼。眼见他势必摔得粉身碎骨,忽见那白衣男子双足钩住绳索,左手在峰壁上一推,长索带着他的身子,如荡秋千般向曹云奇急飞过去。' ]2 m+ `! a2 J9 d
  这一下时机用力都是恰到好处,那白衣人右手探出,已抓住曹云奇的后心。不料曹云奇身躯甚重,这一堕之势更是猛烈异常,但听得喀喇一响,衣衫破裂,竟又掉了下去,那白衣人长身伸手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又抓住了曹云奇右足足踝。可是两人仍是向下急落,但见两人身形愈来愈小,一堕数十丈。下堕之势奇急,白衣人武功再高,双足的力道却也钩不住绳索,看来只有松手放脱曹云奇,才保得了自己性命。众人目眩神驰之际,忽见他右手一甩,将曹云奇的身子向绳索甩将过去。
0 J" _0 o1 y+ a  |% H: X  R1 c! H  曹云奇早已神智迷糊,双手碰到绳索,立即牢牢抓住。凡是溺水之人,即令在水中碰到一根水草,也必全力抓住,至死不放,原是求生本性,这时曹云奇也是如此。按他武功,本不足以抓住绳索以抗两人急堕之势,但危难之际,不知怎的力气登时大了数倍。那绳索直晃出去,带着二人向左飞荡。
) ^; I0 }/ P" P$ |1 S) b3 \" s* m/ ?8 f  那白衣人腰间使劲,身子倒翻,左手也已抓住绳索。他在曹云奇耳边说了两句话,拍拍他的背心。
- l  t& e6 l' y2 M  曹云奇惊魂未定,但听了他的话,有如接到纶音圣旨一般,忙双手交互拉绳,攀援而上。
* V5 [/ C! q7 b7 z, Y4 M  众人在崖边见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奇险,尽皆挢舌难下。曹云奇攀到峰边,殷吉与周云阳抢过去拉住他双手,提了上来,齐问:“这白衣人是谁?“曹云奇喘了几口气,说道:“那位英雄命我上来禀报,说道是……是胡斐到了。”
  W6 B7 L: B& f( \  众人为那白衣人的气势所得,一时都怔住了,也不知是谁首先叫了声:“啊哟!”往庄内便奔。
3 i( G+ o! p, z4 {: t$ |  众人不及细想,一窝蜂的往大门抢去。陶百岁、刘元鹤、阮士中三人一齐挤在门口,你推我挤,争先而入。曹云奇抢着去扶田青文,与陶子安百忙中又互挥数拳。只一阵乱,门外众人走得干干净净。于管家与琴儿扶着苗若兰走在最后,险些儿给关在门外。
+ \7 N5 [: e/ J& P  殷吉见熊元献闭上大门,立即取过门闩,横着闩上。陶百岁只怕不固,又取过撑柱,牢牢撑住。
) ^2 S' Z6 r- P' H  此时田青文已醒了过来,道:“那跟咱们素不相识,怕他怎的?”阮士中横了她一眼,说道:“素不相识?哼,你爹爹是他老子的大仇人,他肯放过你么?”刘元鹤也道:“咱们伤了平阿四,那岂肯干休?”# N. \: T7 v5 d* m* Q' Z, t
  陶子安忽向墙头一指,道:“咱们撑住大门,他从上面不能进来么?”阮士中道:“不错,陶世兄快上高守着。”陶子安冷笑道:“阮师叔武功高,还是你老人家上去。”一言甫毕,猛听喀喇喇几声巨响,那撑柱与门闩突然迸断,砰嘭一响,两扇大门已被人推开。# ]2 V* R' T8 L, \% u+ ]; ?
  众人齐声惊呼,直往内院奔去,霎时之间,大厅上又是杳无一人。
) x# J* X! a6 v: v* P7 {* G  群豪初听平阿四说那胡一刀的往事,颇想见见他遗下的孤儿,可是待得当真上山,眼见他身手竟如此了得,不禁心寒胆怯,又见旁人逃避,相互惊吓,你怕我更怕,平素的豪气雄风,尽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。/ i+ I6 q. ~, }) p# F
  于管家欲觅宝树出去抵挡一阵,可是四下张望,宝树早已不见,不知躲到了哪里,心想:“主人将庄上之事托付了给我,拚着一死,也得全了主人的脸面。”当下向苗若兰低声道:“苗姑娘,你快到夫人房去,跟夫人一同躲入地窖密室,可别让人瞧见。这里的人没一个安着好心。待我出去见他。”; C* \8 Q7 a2 Q$ m
  苗若兰向郑三娘与田青文望了一眼,道:“我带这两位姊姊一起去地窖吧。”于管家急忙摇头,低声道:“不,这两个女人恐怕不是好人。姑娘跟夫人是千金贵体,莫理会旁人。”
' I: M! {2 y3 _5 S' s/ ^+ n  苗若兰道:“那姓胡的若是要杀人放火,你挡得了么?”于管家一按腰间单刀的刀柄,惨然道:“今日是于某以死报主之时,但求夫人与姑娘平安无事,小人就对得起主人了。”苗若兰想了一想,说道:“我跟你一齐出去会他。”于管家大急,忙道:“苗姑娘,你没听那和尚说,令尊苗大侠与他有杀父大仇?你若不躲开,落在此人手中,那……那……”; U8 v" X; y% e4 _% c7 S) X
  苗若兰道:“自从我听爹爹说了胡伯伯的往事,一直就盼那个孩子还活在世上,也盼终须有日能见他一见。今日之事虽险,但若从此不能再与他相见,我可要抱憾一生了。”
+ }" C' z" b$ r/ w* w2 z! S  她这几句虽说得轻柔温文,然语意极为坚定,于管家竟尔不能违抗。他心道:“这位姑娘手无缚鸡之力,却勇决如此,真不愧是金面佛苗大侠之女。什么镇关东、威震天南,名号儿叫得挺响,与苗姑娘一比,倘不愧死,也可算得脸皮厚极。”
# o+ X6 a: s8 C( V5 r3 N3 F2 `  他本来心中害怕,但见苗若兰神色宁定,惊惧之心登减,当下紧一紧腰带,在茶盘中放了两只青花细瓷的盖碗,冲上了茶,走出厅去。苗若兰跟随在后。) T! [) g/ J" }1 {6 b& P9 a9 [1 G
  于管家转出厅壁,只见那白衣人脸孔朝外,双手叉腰,抬头望天,便高声道:“胡大爷远来,不曾远迎,还请恕罪。”说着献上茶去。那白衣人听得于管家说话,回过头来,见到苗若兰这样一个文秀清雅的少女,弱态生娇,明波流慧,怯生生的站在当地,不禁一怔。
0 O$ z1 X/ V* ^) q  苗若兰见这人满腮虬髯,根根如铁,一头浓发,却不结辫,横生倒竖般有如乱草,也是一惊。她自幼对胡一刀之子心怀怜惜悲悯之情,想到他时,总觉他是个受人欺侮虐待的稚子,今日相见,却不料竟是如此粗豪猛恶的一条汉子,心中不由得三分惊异,三分惶惑,又有三分失望,但随即想到:* y3 N7 P6 P$ V; M5 O# k
  “胡一刀胡伯伯容貌威严,他生的孩子自也是这般,又何足为奇?却是我一向将他想错了。”当下上前盈盈一福,轻声说道:“相公万福。”
# ~0 k9 a$ `1 q+ r. n) J( V  胡斐此番上峰,准拟与满山高手作一场龙争虎斗,哪知庄中出来相见的竟是一个姣好少女,不禁大是诧异,暗道:“且瞧他们使什么诡计。”当下还了一礼,说道:“在下胡斐奉揖。不敢请问姑娘高姓。”
# r$ Z% h6 z3 k" D  于管家向苗若兰使个眼色,叫她捏造个假姓,千万不可吐露是苗人凤之女,哪知苗若兰竟似不解,说道:“胡世兄,咱们是累代世交,可惜从来未曾会面。我姓苗。”
9 M/ e7 O7 w0 ~5 Q  U; T4 d( y  胡斐心中更是一凛,脸上却不动声色,道:“姑娘与金面佛苗大侠怎生称呼?”于管家大急,在苗若兰身旁暗扯她的衣袖。她仍是不理,道:“金面佛就是家父。”胡斐一怔,心道:“原来是你。”说道:“令尊怎不出来相见?”
8 H- I. k9 G1 ?: B% |3 w, |, b  于管家手按刀柄,只怕胡斐出手相害,斜眼看苗若兰时,却见她神色如常,不禁叹道:“这位姑娘年幼无知,眼前便是杀父的大仇人,她竟不知天高地厚,尽吐真相。”只听她说道:“家父尚未上山。她若知胡世兄是故人之子,纵有天大的要事,也早搁下,必已赶来与世兄相见。”7 g' l9 n' s4 E+ j
  胡斐更是奇怪,道:“姑娘知道在下身世,令尊却不知晓,敢问何故?”苗若兰道:“还是适才听令友平君说的。”胡斐道:“啊,原来平四叔到了这儿,他人呢?”
7 q7 z6 F6 w$ h7 ^7 A9 P! T  于管家一怔,在厅中四下一望,早不见了平阿四的人影,地上的一滩鲜血却兀自未干,心道:“自那鸽儿带线入来,个个想着下峰逃生,竟都将此人忘了。他是胡斐的救命恩人,若是有什么不测,祸患又是加深了一层。”
- [2 a, E, A% e& e, i# K  e0 Y  胡斐见他望着地下的一滩鲜血,脸色有异,大声问道:“这是平四叔的血么?”于管家不敢打诳,只得应声道:“是。”& `7 ]$ q3 h0 @8 h$ L0 ?
  胡斐父母早丧,自幼由平阿四抚养长大,与他情若父子,一闻此言如何不惊?当下一跃而前,一伸手,握住于管家的右臂,厉声喝道:“他在哪里?他……他怎样了?”于管家只觉手臂剧痛,宛似一道钢箍越收越紧,只得咬紧了牙齿竭力忍痛,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,竟说不出一句话。9 b9 p( {; _# s, E: R
  苗若兰缓缓说道:“胡世兄不必焦急,平四爷好好的在那边。”说着伸手向西边厢房一指。胡斐放脱了于管家的手臂,随即腾身而起,砰的一声,踢开西厢房房门,只见平阿四躺在榻上,正不住喘息。胡斐大喜,叫道:“四叔,你没事么?”
" Y. N3 W) T1 i/ q  平阿四在厢房里早就听到他的声音,低声道:“还好,你放心。”胡斐抢上前去,见他脸如金纸,呼吸低微,适才一时之间的喜悦又转为担忧,问道:“怎么受的伤?伤得厉害么?”
& L9 D+ j/ Y3 u% W, I  平阿四道:“这事说来话长。若不是苗姑娘搭救,今生不能再跟你相见了。”原来众人一见白鸽传丝,一窝蜂的涌出大厅。9 j! C0 p% q% p% S, M
  苗若兰乘机与琴儿将平阿四扶入了厢房。后来宝树欲待伤他性命,却已找他不到,情势紧急,不及仔细寻找,平阿四因此而得保全。; Z5 D; L8 ]4 H1 U& t; y5 A
  胡斐点点头,从衣囊中取出一颗朱红丸药,塞在他的口里,道:“四叔,你先服了这颗伤药。”
; t' \6 \$ S/ M" P/ z& G  他见平阿四将伤药嚼烂吞下,稍稍放心,回到厅上,向苗若兰一揖到地,道:“多谢姑娘救我平四叔。”苗若兰忙即还礼,道:“平四爷古道热肠,小妹钦仰得紧。些些微劳,何足挂齿?”胡斐道:“生死大事,岂是微劳?在下感激不尽。”. @$ K* o+ o: I" {1 t$ h0 L  s
  苗若兰见他神情粗豪,吐属却颇为斯文,说道:“胡世兄远来,庄上无以为敬。琴儿,快取酒肴出来。”胡斐道:“此间主人约定在下今日午时相会,怎么到此刻还不出来相见?”
& H; E# ^2 l9 P! f* o  苗若兰道:“主人因有要事下山,想来途中耽搁,未及赶回,致误世兄之约,小妹先此谢过。”
- v2 x4 _* j9 t  胡斐听她应对得体,心中更奇:“苗范田三家向称人材鼎盛,怎么男子汉都缩在后面,却叫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出来推搪?这姑娘对我丝毫不示怯意,难道她竟是一身武艺,却有意的深藏不露么?”只见琴儿托了一只木盘过来,盘中放着一大壶酒,一只酒杯,她左手拿着木盘,右手在杯中斟了酒,笑道:“胡相公,山上的鸡鸭鱼肉、蔬菜瓜果,通统给你的平四爷毁啦。对不起,只好请你喝杯白酒。”
$ H! R, _- p( X) V  胡斐见那木盘正在他与苗若兰之间,当即伸出左手,在盘边轻轻一推,木盘径向苗若兰肩上撞去。这一推虽似出手甚轻,其实借劲打人,受着的人若是不加抵御,就如中了兵刃之伤无异。苗若兰不会武艺,只是顺乎自然的微微一让,并未出招化劲,眼见这一下便要身受重伤。2 n, S& [- Z, B
  于管家大惊,他自知武功与胡斐差得太远,纵然不顾性命的上前救援,也必无济于事,只叫得一声:“啊哟!”却见胡斐左手两根手指已迅捷无比的拉住了木盘,这一下时机凑合得准极,盘边与苗若兰的外衣只微微一碰,立即缩回。她丝毫不知就在这一瞬之间,自己已从生到死、从死到生的走了一个循环。
! Z  P  w+ c& d3 n( G% ]$ ?8 v  胡斐道:“令尊打遍天下无敌手,却何以不传姑娘武功?$ O0 s% P# I" k4 O: a
  素闻苗家剑门中,传子传女,一视同仁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爹爹立志要化解这场百余年来纠缠不清的仇怨,是以苗家剑法,至他而绝,不再传授子弟。”7 Y" U. k0 \% E- z0 Y
  胡斐愕然,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,隔了片刻,方始举到口边,一饮而尽,叫道:“苗人凤,苗大侠,好!果然称得上‘大侠’二字!”1 q' \$ ]$ L, w6 ?$ [( [8 w7 u2 u
  苗若兰道:“我曾听爹爹说起令尊当日之事。那时令堂请我爹爹饮酒,旁人说道须防酒中有毒。我爹爹言道:‘胡一刀乃天下英雄,光明磊落,岂能行此卑劣之事?’今日我请你饮酒,胡世兄居然也是坦率饮尽,难道你也不怕别人暗算么?”
- \3 P* u# [: |+ X, z  胡斐一笑,从口中吐出一颗黄色药丸,说道:“先父中人奸计而死,我若再不防,岂非痴呆?这药丸善能解毒,诸害不侵,只是适才听了姑娘之言,倒显是我胸襟狭隘了。”说着自己斟了一杯酒,又是一饮而尽。
$ q: P' @- o& [/ T% y0 s  苗若兰道:“山上无下酒之物,殊为慢客。小妹量窄,又不能敬陪君子。古人以汉书下酒,小妹有汉琴一张,欲抚一曲,以助酒兴,但恐有污清听。”胡斐喜道:“愿闻雅奏。”琴儿不等小姐再说,早进内室去抱了一张古琴出来,放在桌上,又换了一炉香点起。& i3 l/ H  `* c% Y/ w8 g
  苗若兰轻抒素腕,“仙翁、仙翁”的调了几声,弹将起来,随即抚琴低唱:“来日大难,口燥舌干。今日相乐,皆当喜欢。
7 ]* v- Z8 ^  l% S4 H  经历名山,芝草翻翻。仙人王乔,奉药一丸。”唱到这里,琴声未歇,歌辞已终。
9 F# U# ~9 O! N2 w  胡斐少年时多历苦难,专心练武,二十余岁后颇曾读书,听得懂她唱的是一曲《善哉行》,那是古时宴会中主客赠答的歌辞,自汉魏以来,少有人奏,不意今日上山报仇,却遇上这件饶有古风之事。她唱的八句歌中,前四句劝客尽欢饮酒,后四句颂客长寿。适才胡斐含药解毒,歌中正好说到灵芝仙药,那又有双关之意了。
: I5 p7 ~% @# D$ v& J% d" w- ]  他轻轻拍击桌子,吟道:“自惜袖短,内手知寒。惭无灵辄,以报赵宣。”意思说主人殷勤相待,自惭没什么好东西相报。) N: j) l3 `; q2 x
  苗若兰听他也以《善哉行》中的歌辞相答,心下甚喜,暗道:“此人文武双全,我爹爹知道胡伯伯有此后人,必定欢喜。”
& L+ G5 l% |& C" e, j  当下唱道:“月没参横,北斗阑干。亲交在门,饥不及餐。”意思说时候虽晚,但客人光临,高兴得饭也来不及吃。; R4 j- T2 v3 p- \7 }& A7 w
  胡斐接着吟道:“欢日尚少,戚日苦多,以何忘忧?弹筝酒歌。淮南八公,要道不烦,参驾六龙,游戏云端。”最后四句是祝颂主人成仙长寿,与主人首先所唱之辞相应答。
. f' d# B( M- s( F2 [" @2 `  胡斐唱罢,举杯饮尽,拱手而立。苗若兰划弦而止,站了起来。两人相对行礼。3 V1 {* L& B9 b' V1 a
  胡斐将酒杯放在桌上,说道:“主人既然未归,明日当再造访。”大踏步走向西厢房,将平阿四负在背上,向苗若兰微微躬身,走出大厅。苗若兰出门相送,只见他背影在崖边一闪,拉着绳索溜下山峰去了。) o( l- v  ^1 d1 T; T
  她望着满山白雪,静静出神。琴儿道:“小姐,你想什么?# _8 o7 g' L/ Y* E4 U, k
  快进去吧,莫着了凉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不冷。”她自己心中其实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。琴儿催了两次,苗若兰才慢慢回进庄子。
* H+ \$ a# ~  x& H: M  一进大厅,只见满厅都坐满了人,众人适才躲得影踪不见,突然之间,又不知都从什么地方出来了。各人一齐站起相询:“他走了么?”“他说些什么?”“他说什么时候再来?”2 _5 N9 k) _! H' {# E
  “他上山是来报仇么?”“他要找谁?”
" n8 j  N; t( J' j8 o  苗若兰心中鄙视这些人胆怯,危难之时个个逃走,留下她一个弱女子抵挡大敌,当下淡淡的道:“他什么也没说。”宝树道:“我不信。你在厅上陪了他这许久,总有些话说。”9 i" D4 e) q+ C+ g% O/ |
  苗若兰本非喜爱恶作剧之人,但这时胸怀欢畅,一颗心飘飘荡荡的,只想跟人闹着玩,见各人神色古怪,便道:“那位胡世兄说道,他这次上山,为的是报杀父之仇,可惜仇人躲了起来。现下他守在山下,待那仇人下去,下一个,杀一个;下两个,杀一双。”, g0 g0 N$ D$ w4 k8 X& ?& T; C
  众人一凛,都想:“山上没有粮食,山下又守着这一个凶煞太岁,这便如何是好?”
- k5 C# P% }4 y  苗若兰道:“胡世兄言道:山上众人,个个与他有仇,只是有的仇深,有的仇浅。他恩怨分明,深者重报,浅者轻报,不愿错害了好人。他要我代询各位,为何齐来这关外苦寒之地,是否要合力害他?”
& q8 p( A0 q( \4 H+ m6 _  除了宝树之外,余人异口同声的说道:“之名,我们以前从来没听到过,与他有什么仇怨?更加说不上合力害他。”
- ]" K. u( g* m" {! c/ O, a  苗若兰向陶百岁道:“陶伯伯,侄女有一事不明,要想请教。”陶百岁道:“姑娘请说。”苗若兰道:“适才那位平四爷说道:胡一刀胡伯伯请宝树大师去转告我爹爹三件大事,可是我爹爹说到此事经过之时,却从未提起。陶伯伯曾说知道此中原委,不知能见告么?”# H" r! J# t1 I* J7 ]9 h1 q
  陶百岁道:“姑娘即使不问,我也正要说。”他指着阮士中、殷吉、曹云奇等人,大声道:“这几位天龙门的英雄,诬指我儿害死田归农田亲家。哼哼!”他嗓门本就粗大,这时心中愤激,更加说得响了:“我将这事从头说来,且请各位秉公评个是非曲直。”殷吉道:“很好,很好,我们正要向陶寨主请教。” - @: \( t4 k/ ^: w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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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5 | 只看该作者
雪山飞狐% z6 A4 Y& U, U$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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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陶百岁咳嗽一声,说道:“我在少年之时,就和归农一起做没本钱的买卖……”( Z# h* U8 v# F" S; X3 W' y" {8 g
  众人都知他身在绿林,是饮马川山寨的大寨主,却不知田归农也曾为盗,大家互望了一眼。曹云奇叫道:“放屁!我师父是武林豪杰,你莫胡说八道,污了我师父的名头。”
" x2 o% E! z( ^$ M% a) m8 y6 G  陶百岁厉声道:“你瞧不起黑道上的英雄,可是黑道上的英雄还瞧不起你这种狗熊呢!我们开山立柜,凭一刀一枪挣饭吃,比你们看家护院、保镖做官,又差在哪里了?”
$ K" m  Z7 |* \0 @- |  曹云奇站起身来,欲待再辩。田青文拉拉他的衣襟,低声道:“师哥,别争啦,且让他说下去。”曹云奇一张脸胀得通红,狠狠瞪着陶百岁,终于坐下。5 a+ Z! ?6 d4 m* N1 U4 r
  陶百岁大声道:“我陶百岁自幼身在绿林,打家劫舍,从来不曾隐瞒过一字,大丈夫敢作敢当,又怕什么了?”苗若兰听他说话岔了开去,于是道:“陶伯伯,我爹爹也说,绿林中尽有英雄豪杰,谁也不敢小觑了。你请说田家叔父的事吧。”
& \/ D- Q1 D" G2 L. N  陶百岁指着曹云奇的鼻子道:“你听,苗大侠也这么说,你狠得过苗大侠么?”曹云奇“呸”了一声,却不答话。7 Y' C, o: Z" |+ a( }: W2 z
  陶百岁胸中忿气略抒,道:“归农年轻时和我一起做过许多大案,我一直是他副手。他到成家之后,这才洗手不干。他若是瞧不起黑道人物,干么又肯将独生女儿许配给我孩儿?不过话又得说回来,他和我结成亲家,却也未必当真安着什么好心。他是要堵住我的口,要我隐瞒一件大事。
2 w2 i- P2 V7 B! T+ f2 e  “那日归农与范帮主在沧州截阻胡一刀夫妇,我还是在做归农的副手。胡一刀在大车中飞掷金钱镖,那些给打中穴道的,其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;后来胡夫人在屋顶用白绢夺刀掷人,那些给抛下屋顶的,其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;苗人凤骂一群人是胆小鬼,其中有一个就是我陶百岁。只不过当年我没留胡子,头发没白,模样跟眼下全然不同而已。- v4 P0 V. L+ `+ R4 E) s
  “胡一刀夫妇临死的情景,我也是在场亲眼目睹,正如苗姑娘与那平阿四所说,宝树这和尚说的却是谎话。苗姑娘问道:苗大侠若知胡一刀并非他杀父仇人,何以仍去找他比武?
  {9 N7 s8 H1 `: E% T' F: k  各位心中必想,定是宝树心怀恶意,没将这番话告知苗大侠了。”众人心中正都如此想,只是碍得宝树在座,不便有所显示。
2 E% b/ S6 y* ~; z+ @7 ^. f, P  陶百岁却摇头道:“错了,错了。想那跌打医生阎基当时本领低微,怎敢在苗胡两位面前弄鬼?他确是依着胡一刀的嘱咐,去说了那三桩大事,只是苗大侠却没听见。阎基去大屋之时,苗大侠有事出外,乃是田归农接见。他一五一十的说给归农听,当时我在一旁,也都听到了。
- [7 M/ e2 x3 q0 ^: r! j, f% f0 T  “归农对他说道:‘都知道了。你回去吧,我自会转告苗大侠,你见到他时不必再提。胡一刀问起,你只说已当面告知苗大侠就是。再叫他买定三口棺材,两口大的,一口小的,免得大爷们到头来又要破费。’说着赏了他三十两银子。那阎基瞧在银子面上,自然遵依。; v% b1 T0 B  i' ^& T5 X
  “苗大侠所以再去找胡一刀比武,就因为归农始终没跟他提这三件大事。为什么不提呢?各位定然猜想:田归农对胡一刀心怀仇怨,想借手苗大侠将他杀了。这么想嘛,只对了一半。归农确是盼胡一刀丧命,可是他也盼借胡一刀之手,将苗大侠杀了。  j5 _* W0 M+ b
  “苗大侠折断他的弹弓,对他当众辱骂,丝毫不给他脸面。
/ s$ n3 F, s/ t8 b3 `  我素知归农的性子,他要强好胜,最会记恨。苗大侠如此扫他面皮,他心中痛恨苗大侠,只有比恨胡一刀更甚。那日归农交给我一盒药膏,叫我去设法涂在胡一刀与苗大侠比武所用的刀剑之上。这件事情,老实说我既不想做,也不敢做,可又不便违拗,于是就交给了那跌打医生阎基,要他去干。* m  F: T- I) m5 J% M( d, |2 m
  “各位请想,胡一刀是何等的功夫,若是中了寻常毒药,焉能立时毙命?他阎基当时只是个乡下郎中,哪有什么江湖好手难以解救的毒药?胡一刀中的是什么毒?那就是天龙门独一无二的秘制毒药了。武林人物闻名丧胆的追命毒龙锥,就全仗这毒药而得名。后来我又听说,田归农这盒药膏之中,还混上了‘毒手药王’的药物,是以见血封喉,端的厉害无比。”
+ m7 E6 B+ P( w, U8 N  余人本来将信将疑,听到这里,却已信了八九成,向阮士中、曹云奇等天龙弟子望了几眼。阮曹等心中恼怒,却是不便发作。5 n$ c1 l4 a" A3 y
  陶百岁道:“那一日天龙门北宗轮值掌理门户之期届满,田归农也拣了这日闭门封剑。他大张筵席,请了数百位江湖上的成名英雄。我和他是老兄弟,又是儿女亲家,自然早几日就已赶到,助他料理一切。按着天龙门的规矩,北宗值满,天龙门的剑谱,历祖宗牒,以及这口镇门之宝的宝刀,都得交由南宗接掌。殷兄,我说得不错吧?”殷吉点了点头。
& I8 B% l# Q) S% x% J+ [  j  陶百岁又道:“这位威震天南殷吉殷大财主,是天龙门南宗掌门,他也是早几日就已到了。田归农是否将剑谱、历祖宗牒与宝刀按照祖训交给你,请殷兄照实说吧。”
+ `7 b; N; S# `2 B# q; C% \  殷吉站起身来,说道:“这件事陶寨主不提,在下原不便与外人明言,可是中间实有许多跷蹊之处,在下若是隐瞒不说,这疑团总是难以打破。  Y8 p* N% @  d, x; z# U
  “那日田师兄宴客之后,退到内堂,按着历来规矩,他就得会集南北两宗门人,拜过闯王、创派祖宗和历代掌门人的神位,便将宝刀传交在下。哪知他进了内室,始终没再出来。
2 D' t! R* J, o$ R; T2 ?  “我心中焦急,直等到半夜,外客早已散尽,青文侄女忽从室内出来对我说道,她爹爹身子不适,授谱之事待明日再行。- ~3 Y! Y" E6 I; W. b/ i
  “我好生奇怪,适才田师兄谢客敬酒,脸上没一点疲态,怎么突然感到不适?再说传谱授刀,只是拜一拜列祖列宗,片刻可了,一切都已就绪,何必再等明日?莫非田师兄不肯交出宝刀,故意拖延推委么?”
* _) |7 _' t0 B) n  I5 W) n  阮士中插口道:“殷师兄,你这般妄自忖度,那就不是了。/ R  y+ z, B6 o
  那日你若单是为了受谱受刀而去,田师哥早就交了给你。可是你邀了别门别派的许多高手同来,显然不安着好心。”殷吉冷笑道:“嘿,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儿?”阮士中道:“你是想一等拿到谱牒宝刀,就勒逼我们南北归宗,让你做独一无二的掌门人。那时田师哥已经封剑,不能再出手跟人动武,你人多势众,岂不是为所欲为么?”/ s# z8 f) _+ M( f
  殷吉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天龙门分为南北二宗,原是权宜之计。当年田师兄初任北宗掌门之时,他何尝不想归并南宗?就算兄弟意欲两宗合一,光大我门,那也是一桩美事。这总胜于阮师兄你阁下竭力排挤云奇、意图自为掌门吧?”
( c( f. X4 V# s4 e0 j$ S- s  众人听他们自揭丑事,原来各怀私欲,除了天龙门中人之外,大家笑嘻嘻的听着,均有幸灾乐祸之感。
- \; K' ?* i2 [8 P8 |  苗若兰对这些武林中门户宗派之争不欲多听,轻声问道:“后来怎么了?”
' u9 Q9 x& }$ {) t4 `% V5 P5 o$ s  殷吉道:“我回到家里,与我南宗的诸位师弟一商议,大家都说田师兄必有他意,我们可不能听凭欺弄,于是推我去探明真情。
# U: w# U. c6 @) ^7 [  “当下我到田师兄卧室去问候探病。青文侄女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,拦在门口,说道:‘爹已睡着啦。殷叔父请回,多谢您关怀。’我见她神情有异,心想田师兄若是当真身子有甚不适,又不是什么难治的重病,她也不用哭得这么厉害,这中间定有古怪。当下回房待了半个时辰,换了衣服,再到田师兄房外去探病……”( M! ~1 Z- l9 J4 e! o! X3 a6 W8 m
  阮士中伸掌在桌上用力一拍,喝道:“嘿,探病!探病是在房外探的么?”) F2 {, J  `3 f, U4 [3 o
  殷吉冷笑道:“就算是我偷听,却又怎地?我躲在窗外,只听田师兄道:‘你不用逼我。今日我闭门封剑,当着江湖豪杰之面,已将天龙北宗的掌门人传给了云奇,怎么还能更改?" `, U3 X7 R# Y$ ~
  你逼我将掌门之位传给你,这时候可已经迟了。’又听这位阮士中阮师兄说道:‘我怎敢逼迫师哥?但想云奇与青文做出这等事来,连孩子也生下了。如此伤风败俗,大犯淫戒,我门中上上下下,哪一个还能服他?’”
5 D3 ]6 A) d, ~2 B! n! m  殷吉说到这里,忽听得咕冬一声,田青文连人带椅,往后便倒,已晕了过去。陶子安拔出单刀,迎面往曹云奇头顶劈落。曹云奇手中没有兵刃,只得举起椅子招架。陶百岁听得未过门的媳妇竟做下这等丑事,只恼得哇哇大叫,也举起一张椅子,夹头夹脑往曹云奇头上砸去。
, I; U* \* C! D4 B$ V  天龙诸人本来齐心对外,但这时五人揭破了脸,竟无人过去相助曹云奇。啪的一响,曹云奇背心上已吃陶百岁椅子重重一击。眼见厅上又是乱成一团。$ D: P+ Y9 X0 o  I: ]/ w
  苗若兰叫道:“大家别动手,我说,大家请坐下!”她话声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意,竟是教人难以抗拒。陶子安一怔,收回单刀。陶百岁兀自狂怒,挥椅猛击。陶子安抓住父亲打过去的椅子,道:“爹,咱们别先动手,好教这里各位评个是非曲直。”陶百岁听儿子说得有理,这才住手。
/ i3 Y- `  F2 s7 M& p7 N  苗若兰道:“琴儿,你扶田姑娘到内房去歇歇。”这时田青文已慢慢醒转,脸色惨白,低下头自行走入内堂。众人眼望殷吉,盼他继续讲述。6 m, b; `/ f+ A, _
  殷吉道:“只听得田师兄长叹一声,说道:‘作孽,作孽!; E" ^8 Z( J+ W$ F
  报应,报应!’他反来复去,不住口的说‘作孽,报应’,隔了好一阵,才道:‘此事明天再议,你去吧。叫子安来,我有话跟他说。’”4 f; u( B$ M8 R3 X% v1 t
  殷吉向陶氏父子望了一眼,续道:“阮师兄还待争辩,田师兄拍床怒道:‘你是不是想逼死我?’阮师兄这才没有话说,推门走出。我听他们说的是自己家中丑事,倒跟我南宗无关,又怕阮师兄出来撞见,大家脸上须不好看,当下抢先回到自己房中。”" H7 M$ K& @* s$ x+ t
  阮士中冷笑道:“那晚我和田师哥说了话出来,眼见黑影一闪,喝问:‘哪个狗杂种在此偷听?’当时没人答话,我只道当真是狗杂种,原来却是殷师兄,这可得罪了。”说着向殷吉一揖。他明是陪罪,实是骂人。殷吉脸色微变,但他涵养功夫甚好,回了一礼,微笑道:“不知者不罪,好说好说。”3 j  E( v7 h0 g! P, d/ A
  陶子安道:“好,现下轮到我来说啦。既然大家撕破了脸,我……我也不必再隐瞒什么。我……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喉头哽咽,心情激动,竟然说不下去,两道泪水却流了下来。2 u- H- V: I3 N! V
  众人见他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英雄竟在人前示弱,不免都有些不忍之意,于是射向曹云奇的目光之中,自亦含着几分气愤,几分怪责。陶百岁喝道:“这般不争气干什么?
" ]& W5 r  T6 S' Z1 x  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。好在这媳妇还没过门,玷辱不到我陶家的门楣。”
9 X  i) m" }/ b# u* f  陶子安伸袖擦了眼泪,定了定神,说道:“以前每次我到田家……田伯父家中……”- a6 c! m) @1 a% o3 k( V$ O6 Q
  曹云奇听他稍一迟疑,对田归农竟改口称为“伯父”,不再称他“岳父”,心中暗喜:“哼,这小子恼了,不认青妹为妻,我正是求之不得。”
% n8 `8 p7 @" X: I  只听他续道:“青妹在有人处总是红着脸避开,不跟我说话,可是背着在没人的地方,咱俩总要亲亲热热的说一阵子话。我每次带些玩意儿给她,她也总有物事给我,绣个荷包啦、做件马甲啦,从来就短不了……”
0 Y, d4 G  G7 ~: r! _, Z; c7 m3 l0 @1 M" P  曹云奇脸色渐渐难看,心道:“哼,还有这门子事,倒瞒得我好苦。”" r! W( f* h! l4 N3 G- }% M
  陶子安续道:“这次田伯父闭门封剑,我随家父兴兴头头的赶去,一见青妹,就觉得她容颜憔悴,好似生过了一场大病。我心中怜惜,背着人安慰,问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。她初时支支吾吾,我寻根究底细问,她却发起怒来,抢白了我几句,从此不再理我。
- j0 S7 d& `# `8 ^( Y( D( c0 z  F, _  “我给她骂得胡涂啦,只有自个儿纳闷。那日酒宴完了,我在后花园凉亭中撞见了她,只见她一双眼哭得红红的,我不管什么,就向她陪不是,说道:‘青妹,都是我不好,你就别生气啦。’哪知她脸一沉,发作道:‘哼,当真是你不好,那也罢了!偏生是别人不好,我还是死了的干净。’我更加摸不着头脑,再追问几句,她头一撇就走了。% R7 M( X5 U- H
  “我回房睡了一会,越想越是不安,实在不明白什么地方得罪了她,于是悄悄起来,走到她的房外,在窗上轻轻弹了三弹。往日我们相约出来会面,总用这三弹指的记号。哪知这晚我连弹了几次,房中竟是没半点动静。0 [7 T* U& Y2 q4 c; p! }6 M
  “隔了半晌,我又轻弹三下,仍是没听到声息。我奇怪起来,在窗格子上一推,那窗子并没闩住,应手而开,房中黑漆漆的,没瞧见什么。我急于要跟她说话,就从窗子跳了进去……”
3 Q9 e' h+ c, i% G  曹云奇听到此处,满腔醋意从胸口直冲上来,再也不可抑制,大声喝道:“你半夜三更的,偷入人家闺房,想干什么?”/ v& P4 G- w' X
  陶子安正欲反唇相稽,苗若兰的侍婢快嘴琴儿却抢着道:“他们是未婚夫妇,你又管得着么?”
* S8 H9 \& x1 F8 P8 {! ^  陶子安向琴儿微一点头,谢她相帮,接着道:“我走到她床边,隐约见床前放着一对鞋子,当下大着胆子,揭开罗帐,伸手到被下一摸……”) l: t5 L, D. v  M" N; T* Y1 _/ W1 M1 f
  曹云奇紫胀了脸,待欲喝骂,却见琴儿怒视着自己,话到口头,又缩了回去。只听陶子安续道:“……触手处似乎是一个包袱,青妹却不在床上。我更是奇怪,摸一摸那是什么包袱,手上一凉,似乎是个婴儿,可把我吓了一大跳。再仔细一摸,却不是婴儿是什么?只是全身冰凉,早已死去多时,看来是把棉被压在孩子身上将他闷死的。”5 W, K, D5 d+ W& U, [, A
  只听得呛啷一响,苗若兰失手将茶碗摔在地下,脸色苍白,嘴唇微微发颤。" U! v$ j2 E/ X9 O5 G+ R- z9 a, \
  陶子安道:“各位今日听着觉得可怕,当日我黑暗之中亲手摸到,更是惊骇无比,险些儿叫出声来。就在此时,房外脚步声响,有人进来,我忙往床底下一钻。只听那人走到床边,坐在床沿,嘤嘤啜泣,原来就是青妹。她把死孩子抱在手里,不住亲他,低声道:‘儿啊,你莫怪娘亲手害了你的小命,娘心里可比刀割还要痛哪。只是你若活着,娘可活不成啦。娘真狠心,对不起你。’“我在床下只听得毛骨悚然,这才明白,原来她不知跟哪个狗贼私通,生下了孩儿,竟下毒手将孩儿害死。她抱着死婴哭一阵,亲一阵,终于站起身来,披上一件披风,将婴儿罩住,走出房去。我待她走出房门,才从床下出来,悄悄跟在她后面。那时我心里又悲又愤,要查出跟她私通的那狗贼是谁。
; v1 z5 U: B0 m" E8 v" }1 w% G* W  “只见她走到后园,在墙边拿了一把短铲,越墙而出,我一路远远掇着,见她走了半里多路,到了一处坟场。她拿起短铲,正要掘地掩埋,忽然数丈外传来铁器与土石相击之声,深夜之中,竟然另外也有人在掘地。她吃了一惊,急忙蹲下身子,过了好一阵,弯着腰慢慢爬过去察看。我想必是盗墓贼在掘坟,当下也跟着过去。只见坟旁一盏灯笼发着淡淡黄光,照着一个黑影正在掘地。1 K: A% W4 u: a/ |! S* o0 |
  “我凝目一瞧,这人却不是掘坟,是在坟旁挖个土坑,也在掩埋什么。我心道:‘这可奇了,难道又有谁在埋私生儿?’但见那人掘了一阵,从地下捧起一个长长的包裹,果真与一个婴儿尸身相似。那人将包裹放入坑中,铲土盖土,回过头来,火光下看得明白,原来此人非别,却是这位周云阳周师兄。”
: G6 D" e7 Q7 @9 S9 @3 z/ `  周云阳脸上本来就无血色,听陶子安说到这里,更是苍白。7 X  {* J/ N5 F5 W4 o+ p+ F
  陶子安接着道:“当时我心下疑云大起:‘难道与青妹私通的竟是这畜生?怎么他也来掩埋一个死婴?’青妹一见是他,身子伏得更低,竟不出来与他相会。周师兄将土踏实,又铲些青草铺在上面,再在草上堆了好多乱石,教人分辨不出,这才走开。
$ _1 P9 m/ ~5 W& _0 v- g- W$ g  “周师兄一走远,青妹忙掘了一坑,将死婴埋下,随即搬开周师兄所放的乱石,要挖掘出来,瞧他埋的是什么物事。我心想:‘就算你不动手,我也要掘,现下倒省了我一番手脚。’青妹举起铁铲刚掘得几下,周师兄突然从坟后出来,叫道:‘青文妹子,你干什么?’原来他心思也真周密,埋下之后假装走开,过一会却又回来察看。青妹吓了一跳,一松手,铁铲落在地下,无话可说。1 k" L( u$ E5 o, Z! P6 ^
  “周师兄冷冷的道:‘青文妹子,你知道我埋什么,我也知道你埋什么。要瞒呢,大家都瞒;要揭开呢,大家都揭开。’青妹道:‘好,那么你起个誓。’周师兄当即起个毒誓,青妹跟着他也起了誓。两人约定了互相隐瞒,一齐回进庄去。
$ Z% l. W8 B8 H' f$ W  “我瞧两人神情,似乎有什么私情,但又有点不像,看来青妹那孩子不会是跟周师兄生的,当下悄悄跟在后面,手里扣了喂毒的暗器,只要两人有丝毫亲昵的神态,有半句教人听不入耳的说话,我立时将他毙了。* T. u  {# R: H6 j
  “总算他运气好,两人从坟场回进庄子,始终离得远远的,一句话也没说。
% f8 I5 m7 ^# i9 ?1 [  G2 n3 i  “青妹回到自己房里,不断抽抽噎噎的低声哭泣。我站在她的窗下,思前想后,什么都想到了。我想闯进去一刀将她劈死,想放把火将田家庄烧成白地,想把她的丑事抖将出来让人人知道,可又想抱着她大哭一场。终于打定了主意:‘眼下须得不动声色,且待查明奸夫是谁再说。’“我全身冰冷,回到房中,爹爹兀自好睡,我却独个儿站着发呆。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忽然阮师叔来叫我,说田伯父有话跟我说。我心道:‘这话儿来了,且瞧他怎生说?是要我答应退婚呢,还是欺我不知,送一顶现成的绿头巾给我戴戴?’阮师叔说夜深不陪我了,叫我自去。我生怕有甚不测,叫醒了爹爹,请他防备,自己身上带了兵刃暗器,连弓箭也暗藏在长袍底下。" Q- E( x: S& ]. @8 ], o/ d
  “到了田伯父房里,见他躺在床上,眼望床顶,呆呆的出神,手里拿着一张白纸,竟没觉察到我进房。我咳嗽一声,叫道:‘阿爹!’他吃了一惊,将白纸藏入了褥子底下,道:‘啊,子安,是你。’我心想:‘明明是你叫我来的,却这么装腔作势。’但瞧他神色,却当真是异常惊恐。他叫我闩上房门,却又打开窗子,以防有人在窗外偷听,这才颤声说道:‘子安,我眼下危在旦夕,全凭你救我一命,你得去给我办一件事。’”
* |1 F' {; ?- Z+ X  曹云奇心中憋了半天,听到这里,猛地站起身来,戟指叫遍:“放屁,放屁!我师父是何等功夫,你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救他?”1 B4 P, R& N  y1 u
  陶子安眼角儿也不向他瞥上一瞥,便似跟前没这个人一般,向着宝树等人说道:“我听了他这两句话,大是惊疑,忙道:‘阿爹但有所命,小婿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’田伯父点点头,从棉被中取出一个长长的、用锦缎包着的包裹,交在我的手里。道:‘你拿了这东西,连夜赶赴关外,埋在隐蔽无人之处。若能不让旁人察觉,或可救得我一命。’“我接过手来,只觉那包裹又沉又硬,似是一件铁器,问道:‘那是什么东西?有谁要来害你?’田伯父将手挥了几挥,神色极为疲倦,道:‘你快去,连你爹爹也千万不可告知,再迟片刻就来不及啦。这包裹千万不得打开。’我不敢再问,转身出房。刚走到门口,田伯父忽道:‘子安,你袍子底下藏着什么?’我吓了一跳,心道:‘他眼光好厉害!’只得照实说道:‘那是兵刃弓箭。今日客人多,小婿怕混进了歹人来,所以特地防着点儿。’田伯父道:‘好,你精明能干,云奇能学着你一点儿,那就好了。唉,你把弓箭给我。’“我从袍底下取出弓箭,递给了他。他抽出一支长箭,看了几眼,搭在弓上,道:‘你快去吧!’我见了这副模样,心下到有些惊慌:‘他别要在我背心射上一箭!’装着躬身行礼,慢慢反退出去,退到房门,这才突然转身。出房门后我回头一望,只见他将箭头对准窗口,显是防备仇家从窗中进来。2 w# K* ?" O" f6 R+ u$ z$ H" O
  “我回到自己房里,对这事好生犯疑,心想田伯父的神色之中,始终透着七分惊惶、三分诡秘,可以料定他对我决无好意。我将这事对爹爹说了,但为了怕惹他生气,青文妹子的事却瞒着不说。爹爹道:‘先瞧瞧包中是什么东西。’我也正有此意,两人打开包裹,原来正是这只铁盒。
2 \3 {* K$ N4 a5 s/ g: |  w  “爹爹当年亲眼见到田伯父将这只铁盒从胡一刀的遗孤手中抢来,后来就将天龙门镇门之宝的宝刀放在盒里。爹爹当时说道:‘这就奇了。’他知道铁盒旁藏有短箭,也知道铁盒的开启之法,当即依法打开。我爷儿俩一看之下,面面相觑,说不出话来。原来盒中竟是空无一物。爹爹道:‘那是什么意思?’“我早就瞧出不妙,这时更已心中雪亮,知道必是田伯父陷害我的一条毒计,他将宝刀藏在别处,却将铁盒给我。他必派人在路上截阻,拿到我后,便诬陷我盗他宝刀,逼我交出。我交不出刀,他纵不杀我,也必将青妹的婚事退了,好让她另嫁曹师兄。爹爹不知其中原委,自然瞧不透这毒计。我不便对爹爹明言,发了半天呆,爷俩儿又商量了半天,不知如何是好。”. O! i$ ?! d0 L5 [$ ~/ @- J2 [
  曹云奇大叫:“你害死我师父,偷窃我天龙门至宝,却又来胡说八道。这套鬼话,连三岁孩儿也瞒骗不过。”陶子安冷笑道:“田伯父虽已死无对证,我手中却有证据。”曹云奇更是暴跳如雷,喝道:“证据?什么证据?拿出来大家瞧瞧。”陶子安道:“到时候我自会拿出来,不用你着忙。各位,这位曹师兄老是打断我的话头,还不如请他来说。”
5 q6 [5 P- \' i& W5 p* N0 F  宝树冷冷的道:“曹云奇,你妈巴羔子的,你要把老和尚撞下山去,和尚还没跟你算帐呢!直娘贼,你瞪眼珠粗脖子干么?”曹云奇心中一寒,不敢再说。
2 n% m; i$ j0 c* p" ]' o' M0 t  陶子安道:“我知道只要拿着铁盒一出田门,就算没杀身之祸,也必闹个身败名裂。我道:‘爹,这中间大有古怪,我把包裹去还给岳父,不能招揽这门子事。’当下将铁盒包回在锦缎之中,心下琢磨了几句话,要点破他的诡计,大家来个心照不宣。
9 b# ~5 O" i1 t/ B3 T  “待我捧着包裹赶到田伯父房外,他房中灯光已熄,窗子房门都已紧闭。我想这件事随时都能闹穿,片刻延挨不得,当下在窗外叫了几声:‘阿爹,阿爹!’房里却没有应声。我心下起疑:‘他这等武功,纵在沉睡之中也必立时惊觉,看来是故意不答。’“我越想越怕,似觉天龙门的弟子已埋伏在侧,马上就要一拥而上,逼我交出宝刀。我一面拍门,一面把话说明在先:
1 g3 j' D; j3 }" w2 M4 E4 t  ‘阿爹!我爹爹要我把包裹还您。我们有要事在身,没能跟您老办事。这包裹小婿可没打开过。’拍下几下,房中仍是无声无息。我急了,取出刀子撬开了门闩,推门进去,打火点亮蜡烛,不由得惊得呆了,只见田伯父已死在床上,胸口插了一支长箭,那正是我常用的羽箭。我那副弓箭放在他棉被之上。他脸色惊怖异常,似乎临死之前曾见到什么极可怕的妖魔鬼怪一般。
& ~9 e; y: h) B; B  “我呆了半晌,不知如何是好,眼见门窗紧闭,不知害死田伯父的凶手怎生进来,下手后又从何处出去?抬头向屋顶一张,但见屋瓦好好的没半点破碎,那么凶手就不是从屋顶出入的了。9 z0 d( P, U9 Y9 n1 u
  “我再想查看,忽听得走廊中传来几个人的脚步之声。我想田伯父死在我的箭下,此时若有人进来,我如何脱得了干系?忙在被上取过我的弓箭,正要去拔他胸口的羽箭,烛光下突然见到床上有两件物事,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手一颤,烛台脱手,烛火立时灭了。) {2 t- z- j  q! d3 [
  “各位定然猜不到我见了什么东西。原来一样是这柄宝刀,另一样却是青妹埋在坟中的那个死婴。当时我只道是这婴儿不甘无辜枉死,竟从坟中钻出来索命,慌乱之下,顺手抢了宝刀就逃。刚奔到门口,忽然想起一事,回来在田伯父的褥下一摸,果然摸到了那张白纸。我料到他的死因跟这张纸一定大有干系,于是塞入怀中,正要伸手再去拔箭,脚步声近,已有三人走到了门口。我暗叫:‘糟糕!这一下门口被堵,我陶子安性命休矣!’“危急之下,眼见无处躲藏,只得往床底下一钻,但听得那三人推门进来,原来是阮师叔和曹周两位师兄。阮师叔叫了两声:‘师哥’不听见应声,就命周师兄去点蜡烛来。我想待会取来烛火,他们见到田伯父枉死,一搜之下,我性命难保,此刻乘黑,正好冲将出去。
# f1 l7 H6 i0 ]% A1 \* V( p5 E  “阮师叔与曹师哥都是高手,我一人自不是他二人之敌,但出其不意,或能脱身,此时须得当机立断,万万迁延不得,当下慢慢爬到床边,正要跃出,突然手臂伸将出去,碰到一人的脸孔,原来床底下已有人比我先到。7 T; h* n4 S5 ]  ?
  “我险些失声惊呼,那人已伸手扣住我的脉门。我暗暗叫苦,那人在我耳边低声说道:‘别作声,一起出去。’我心中大喜,就在此时,眼前一亮,周师哥已提了灯笼来到。) z  a+ x9 R7 w" ]) a# m: G3 M4 K. \
  “只听得噗的一响,那人发了一枚暗器,将灯笼打灭,跟着翻手竟来夺我手中的宝刀。我一个打滚,滚出床底,急冲而出。床底那人追将出来。只听阮师叔叫道:‘好贼子!’挥掌打出。阮师叔武功极高,料想那人也脱不了身。我急忙奔回房中,叫了爹爹,连夜逃出田家。
, c8 _# o& @4 h3 j' V" S# c  “这件事的经过就是这样。这只铁盒是田伯父亲手交给我的,他叫我埋在关外,我是依他的遗命而为。天龙门的师叔师兄们见到田伯父胸上羽箭,自然疑心是我下手害他,这原是难怪。只可惜我不知床底那人的底细,否则大可找来作个见证。但就算找不到床下那人,我也知害死田伯父的凶手是谁。各位请看,这张纸是田伯父见到我时塞在褥子底下的,他害怕仇家前来相害,弯弓搭箭对准窗口,等的就是此人。可是此人终于到来,而田伯父也终于逃不出他的毒手。”
; v1 e& n* }) o+ C; j- B  他说到这里,从怀里取出一只绣花的锦囊。众人见这锦囊手工精致,料知是田青文所作,不由得转头去望曹云奇。只见他恼得眼中如要喷火,心中都是暗暗好笑。陶子安打开锦囊,摸出一张白纸,要待交给宝树,微一迟疑,却递给了苗若兰。
! ~1 q8 `5 [% |7 M. s7 q  k  那白纸折成一个方胜,苗若兰接过来打开一看,轻轻咦了一声,只见纸上浓墨写着两行字道:“恭贺田老前辈闭门封剑,福寿全归。门下侍教晚生胡斐谨拜。”这两行字笔力遒劲,与左右双童送上山来的拜帖书法一模一样,确是胡斐的亲笔。苗若兰拿着白纸的手微微颤动,轻声道:“难道是他?”
1 z" P4 N0 C, o4 m, R: |  阮士中从苗若兰手中接过白纸一看,道:“这确是胡斐的笔迹。这样说来,咱们倒是错怪子安了。”他突然回过头来,望着刘元鹤道:“刘大人,那么你躲在我田师哥床底下干什么?
3 H. D, D3 f5 O  你是给卧底来啦,是不是?”
2 c6 |: T( P1 N# J6 d5 Q6 ?  众人闻言,都吃了一惊,连曹云奇与周云阳也都摸不着头脑。当晚黑暗之中,那床底人与阮士中交手数合,随即逸去,三人事后猜测,始终不知是谁,怎么他此时突然指着刘元鹤叫阵?+ u  ~- x6 m1 `
  刘元鹤只是冷笑一声,却不答话。阮士中又道:“那晚黑暗之中,在下未能得见床下君子的面貌,心中却很佩服此公武艺了得。我们师叔侄三人不但未能将他截住,连他的底细来历也是摸不到半点边儿,当真算得无能。今日雪地一战,得与刘大人过招,却正是当日床下君子的身手。嘿嘿,幸会啊幸会!嘿嘿,可惜啊可惜。”$ E6 N7 C& u" c9 O
  周云阳知道师叔此时必得要个搭当,就如说相声的下手,否则接不下口去,于是问道:“师叔,可惜什么?”阮士中双眉一扬,高声道:“可惜堂堂一位御前侍卫刘大人,居然不顾身分,来干这等穿堂入户、偷鸡摸狗的勾当。”
% ?/ y/ a! S# g# m  刘元鹤哈哈大笑,说道:“阮大哥骂得好,骂得痛快,那晚躲在田归农床下的,不错正是区区在下。你骂我偷鸡摸狗,原也不假。”说到这里,脸上显出一副得意的神情,又道:“只是在下的偷鸡摸狗,却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而行!”
6 U# F* @6 p% k5 G  众人心中一奇,都觉他胡说八道,但转念一想,他是清宫侍卫,只怕当真是奉旨对付天龙门,亦未可知。天龙诸人都是有家有业之人,闻言不禁气沮。殷吉是两广著名的大财主,心中尤其惊惧。
( T) h3 B; _+ h7 J: ~! a( k  刘元鹤见一句话便把众人慑伏了,更是洋洋自得,说道:“事到如今,我就把这事跟各位说说,待会或者尚有借重各位之处,这一件东西,或者各位从未见过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大封套来。封套外写着“密令”二字,他开了袋口,取出一张黄纸,朗声读道:“奉密谕,令御前一等侍卫刘元鹤依计行事,不得有误。总管赛。”读毕,将那黄纸摊在桌上,让众人共观。( k2 y7 E6 E6 \0 r; _( ?* X
  殷吉、陶百岁等多见博闻,眼见黄纸上盖着朱红的图章,知道确是侍卫总管赛尚鄂所下的密令。那赛总管向称满洲武士的第一高手,素为乾隆皇帝所倚重。
8 L* M) B; H* N  刘元鹤道:“阮大哥,你不用跟我瞪眼珠吹胡子,这件事从头说来,还是令师兄田归农起的因头。有一日,赛总管邀了我们十八个侍卫到总管府去吃晚饭。这十八个人哪,外边朋友送我们一个外号,叫作‘大内十八高手’。其实凭我们这一点儿三脚猫本事,哪里说得上‘高手’二字?不过朋友们要这么叫,要给我们脸上贴金,那也没有法儿,是不是?
7 C3 y  t( e3 {: w  “我们一到,赛总管就说,今日要给大伙儿引见一位武林中响当当的脚色。我们忙问是谁,赛总管微笑不说。待会开了酒席,赛总管到内堂引出一个人来。只见他腰板笔挺,步履矫健,双目有神,果然是一派武林高手的风范。他两鬓虽已灰白,但面目仍是极为英俊清秀,想当年定是一位美男子。
# C# N3 o. A7 D1 i" I8 l# ^3 x& o  赛总管朗声道:‘各位兄弟,这位是天龙门北宗掌门,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物,田归农田大哥!’“我们一听,都是微微一惊。田归农的名头大家都是知道的,只是天龙门素来少跟官府往来,不知赛总管凭了什么面子能把他请到。饮酒中间,大伙儿逐一向他把盏敬酒。田大哥也是客气之极,说了许多套交情的言语,可一句不提他上京的原因。直到吃喝完了,赛总管邀大伙儿到厢房喝茶,他两人才把其中原委说了出来。
- x  s* U1 N  Y' P7 h$ p7 g  “原来田大哥虽然身在草莽,可是忠君报国之心,却一点没比我们当差的少了。6 i1 n0 t' z  A. O' l2 o
  “他这次上京,为的是要向皇上进贡一个大宝藏。这大宝藏嘛,那就是反贼李自成在北京所搜刮的金银财宝了。田大哥说道,要找寻这个宝藏,共有两个线索,须得两个线索拼凑起来,方能寻到。一个线索是李自成的一把军刀,那是他天龙门掌管,他就携带在身。另一个线索可就难了,那是一幅宝藏所在的地图,自来由苗家剑苗家世代相传。单有地图而无军刀,不知寻宝关键;单有军刀而无地图,不知宝藏的所在。若是二宝合璧,取那宝藏就如探囊取物一般。+ [$ H- [# @9 M- |6 E$ P9 P
  “我们虽在官家当差,可个个出身武林,一听到‘苗家剑’三字,都想:‘那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何等厉害,谁敢惹他?’田大哥见我们脸现难色,微微一笑,道:‘在下若不是已经想到了对付苗人凤的计策,又怎敢轻易前来惊动各位?’赛总管忙问何计。田大哥于是说出一番话来,只把众人听得连连点头,齐叫妙计。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妙计,时候一到,各位自然知晓,此刻也不必多说。, E# j: D$ l; V, U& j. r1 ]1 o; Y
  “次日田大哥告别离京,赛总管就派我们依计而行。他一面琢磨此事,总觉田大哥一不想升官、二不想发财,平白无端送我们这样一份大礼,天下哪有这等好人?料得其中必有别因,于是派了几个人暗中出京打探。我离京不久,就听到田大哥闭门封剑的讯息,当下备了一份礼物,上门道贺。
4 ]# N8 {6 T; w! e  d  “和田大哥一见面,他显得十分欢喜,说道贵客上门,真是求之不得,跟着悄悄的要我办一件事。殷大哥,说出来你可别生气,他是要我知会官府,随便诬陷你一个罪名,将你拿在狱里,先关上几年再说。”0 Z  W& L0 @1 I8 v* v  E% M2 s
  殷吉吓了一跳,浑身汗毛直竖,颤声道:“田师兄为人原是如此,幸蒙刘大人明鉴,高抬贵手,小的必有厚报。”
, E0 U' E& r9 N9 K& x% t  刘元鹤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当时我就问他跟殷大哥有甚仇怨。他道,仇怨是没有,只是依他们天龙门规矩,北宗掌门人轮值掌刀的期限已满,那把镇门之宝的宝刀就须传给南宗,片刻延挨不得。若是落到殷大哥手里,再要索回,不免就多一番周折。
. m- M/ `. p8 t% W2 h6 b  “这话虽是不错,可是我不由得疑心更甚,当时跟他唯唯否否,既不答应,也不拒却,只是在一边厢冷眼旁观。
( S. X% e5 V, n( r  “酒筵之后,我想田大哥这把宝刀非交不可,难以推托,我倒有法儿给他帮个忙。若是我暗中将宝刀收起,他自然无法交出,殷大哥纵然不满,却也无计可施。这正是我立大功报圣恩的良机,岂能轻易放过?于是我悄悄走进田大哥房中,待要找寻宝刀,却听得门外脚步声响,原来是田大哥回来了。
7 c# W) ~! B7 U9 f  事急之际,只得躲入了床下。3 _/ [* x* a8 u) U; u) R) J
  “只听得田大哥走进房来,打开箱子,取出铁盒,突然惊呼:‘咦,刀呢?’听他这呼声惊惶异常,实非作假,看来这宝刀是给人盗去了。他立时叫了女儿来查问,田姑娘毫不知情,也很着急。不久阮大哥进来了。师兄弟俩为了立掌门的事大起争执,提到了曹云奇曹师兄与田姑娘的暧昧之事,过了一会,田大哥要阮大哥去叫陶子安陶世兄来。
! y- x" G4 {& x5 q  “田大哥将铁盒交给陶世兄,命他去埋在关外。我在床下听得清清楚楚,暗想陶子安这傻瓜这番可上了大当。
  E; G2 v% d! \( r( a6 {( ^2 Z  “陶世兄走后,我在床下听得田大哥只是捶床叹息,喃喃自语:‘好胡一刀,好苗人凤!’当时我不知胡一刀是谁,料想是苗人凤盗了他的刀去。却原来他接到了胡一刀之子胡斐的拜帖,自知难逃一死,是以十分惶恐。但这时候偏巧失了宝刀,又不能就此高飞远走,一溜了之。' f- O) N/ U: k, q$ p! U5 X
  “跟着田姑娘走进房来,说道:‘爹,我查到了你宝刀的下落。’田大哥一跃而起,叫道:‘在哪里?’田姑娘走近几步,轻声道:‘给周师兄偷去了。’田大哥道:‘当真?他人呢?刀呢?’田姑娘道:‘我亲眼见到他将刀埋在一个处所。’田大哥道:‘好,你快去掘来。’田姑娘道,‘爹,我要做一件事,你可莫怪我。’田大哥道:‘什么事?’田姑娘道:‘你去把周师兄叫来,我躲在门后。你问他是不是盗了宝刀。他若认了,我就在他背上钉一枚毒龙锥。’我心里想,这位姑娘的手段好狠啊。只听田大哥道:‘我打折他双腿就是,不必取他性命。’田姑娘道:‘你不依我,我就不给你取刀。’田大哥微一迟疑,道:‘好,你快去取了刀来,凭你怎么处置他。’于是田姑娘转身出去。当时我不知田姑娘跟她师兄有什么仇怨,今日听了陶师兄之言,方知田姑娘是要杀人灭口。嘿,好家伙!人家大姑娘掩埋私生儿子,这种事也见得的?”
/ Z! U& o. d' ?+ W  他说到这里,众人都转眼去瞧周云阳,只见他脸色铁青,双目不住眨动。
# a, j. u! p1 z0 E5 ?  又听刘元鹤续道:“我索性在床下卧倒,静等瞧这幕杀人的活剧,再则,我还得等那柄刀呢,何况田大哥醒着躺在床上,我又怎能出去?等了没多久,田姑娘匆匆回来,颤声道:‘爹,那刀给他掘去啦。我好胡涂,竟迟了一步,他……他还……’田大哥惊恐交集,问道:‘他还怎么?’田姑娘其实想说:‘他连我孩儿的尸体也掘去啦!’但这句话怎说得出口,呆了一呆,叫道:‘我找他去!’拔足急奔而出,想是惊恐过甚,奔到门边时竟一交摔倒。6 P) @6 L, S9 }
  “我在床下憋得气闷,宝刀又不明下落,本想乘机打灭烛火逃去,哪知田大哥见她女儿摔倒,只叹了口长气,却不下床去扶。田姑娘站起身来,扶着门框喘息一会方走。
. J5 w+ K* i" _% Q8 f/ {% P: P  “田大哥下床去关上门窗,坐在椅上。但见他将长剑放在桌上,手里拿了弓箭,铁青着脸,神色极是怕人。我心中也是惴惴不安,要是给他发觉了,他一个翻脸无情,我武功不及,只怕性命难保。! D/ c5 [* V* P) Q
  “田大哥坐在椅上,竟一动也不动,宛如僵直了一般,但双目却是精光闪烁,显得心下极为烦躁不安。四下一片死寂,只听得远处隐隐有犬吠之声,接着近处一只狗也吠了起来,突然之间,这狗儿悲吠一声,立时住口,似是被人用极快手法弄死了。田大哥猛地站起,房门上却起了几下敲击之声。这声音来得好快,听那狗儿吠叫声音总在数十丈外,岂知这人一弄死狗儿,转瞬间就到了门外。
4 ~. q5 ^/ [% P  “田大哥低沉着声音道:‘胡斐,你终于来了?’门外那人却道:‘田归农,你认得我声音么?’田大哥脸色更是苍白,颤声道:‘苗……苗大侠!’门外那人道:‘不错,是我!’田大哥道:‘苗大侠,你来干什么?’门外那人道:‘哼,我给你送东西来啦!’田大哥迟疑片刻,放下弓箭,去开了门。只见一个又高又瘦、脸色蜡黄的汉子走了进来。
- B' y% |' y# l% H  B  “我在床底留神瞧他模样,心道:‘此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是当今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色,果然是不怒自威,气势慑人。’只见他手里捧着两件物事,放在桌上,说道:‘这是你的宝刀,这是你的外孙儿子。’原来一包长长的东西竟是一个死婴。# p9 I# [; a3 @/ u
  “田大哥身子一颤,倒在椅中。苗大侠道:‘你徒弟瞒着你去埋刀,你女儿瞒着你去埋私生儿,都给我瞧见啦,现下掘了出来还你。’田大哥道:‘谢谢。我……我家门不幸,言之有愧。’苗大侠突然眼眶一红,似要流泪,但随即满脸杀气,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:‘她是怎么死的?’”; [9 D9 U+ F; g1 r4 Z
  只听得当啷一响,苗若兰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下,跌得粉碎。她举止本来十分斯文镇定,不知怎的,听了这句话,竟自把持不定。琴儿忙取出手帕,抹去她身上茶水,轻声道:“小姐,进去歇歇吧,别听啦!”苗若兰道:“不,我要听他说完。”
3 X# P) j# j9 I) h4 i  刘元鹤向她望了一眼,接着说道:“田大哥道:‘那天她受了凉,伤风咳嗽。我请医生给她诊治,医生说不碍事,只是受了些小小风寒,吃一帖药,发汗退烧就行了。可是她说药太苦,将煎好的药泼了去,又不肯吃饭,这一来病势越来越沉。我一连请了好几个医生,但她不肯服药,不吃东西,说什么也劝不听。’”
0 ?8 e+ V+ V4 X) |2 Y' @  苗若兰听到这里,不由得轻轻啜泣。熊元献等都感十分奇怪,不知这不肯服药吃饭之人是谁,与田归农及苗氏父女三人又有什么关连。陶氏父子与天龙诸人却知说的是田归农的续弦夫人,但苗大侠何以关心此事,苗若兰何以伤心,却又不明所以了,都想:“难道田夫人是苗家亲戚?怎么我们从来没听说过?”$ N$ V+ k& A# A1 D: i. }' s
  刘元鹤道:“当时我在床下听得摸不着半点头脑,不知他们说的是谁,心想苗人凤这么风头火势的赶来,只不过是问一个人的病。那人不服药、不吃饭,这不是撒娇么?但听苗大侠又问:‘这么说来,是她自己不想活了?’田大哥道:‘我后来跪在地下哀求,说得声嘶力竭,她始终不理。’“苗大侠道:‘她留下了什么话?’田大哥道:‘她叫我在她死后将尸体火化了,把骨灰撒在大路之上,叫千人踩,万人踏!’苗大侠跳了起来,厉声道:‘你照她的话做了没有?’田大哥道:‘尸体是火化了,骨灰却在这里。’说着站起身来,从里床取出一个小小瓷坛,放在桌上。
0 I5 f0 |3 ]  o) ]  J# J  “苗大侠望着瓷坛,脸上神色又是伤心又是愤怒。我只看了一眼,就不敢再望他的脸。
1 C- [' @- I8 `9 ?6 R1 c& ~# H  “田大哥又从怀里取出一枚凤头珠钗,放在桌上,说道:‘她要我把这珠钗还给你,或者交给苗姑娘,说这是苗家的物事。’”
' Y! u* i1 r4 d2 @  众人听到此处,齐向苗若兰望去,只见她鬓边插了一枚凤头珠钗,微微晃动。那凤头打得精致无比,几颗珠子也是滚圆净滑,只是珠身已现微黄,似是历时已久的古物。8 ~' b5 a3 s/ i$ {/ R4 \# K. k0 N
  刘元鹤续道:“苗大侠拿起珠钗,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头发,缓缓穿到凤头的口里,那头发竟从钗尖上透了出来,原来钗身中间是空的。但见他将头发两端轻轻一拉,凤头的一边跳了开来。苗大侠侧过珠钗,从凤头里落出一个纸团。他将纸团摊了开来,冷冷的道:‘瞧见了么?’田大哥脸如土色,隔了半晌,叹了口长气。
: S' h) ~* o; B8 O3 N  “苗大侠道:‘你千方百计要弄这张地图到手,可是她终于瞧穿了你的真面目,不肯将机密告知你,仍将珠钗归还苗家。宝藏的地图是在这珠钗之中,哼,只怕你作梦也难以想到罢!’他说了这几句话,又将纸团还入凤头,用头发拉上机括,将珠钗放在桌上,说道:‘开凤头的法儿我教了你啦,你拿去按图寻宝罢!’田大哥哪里敢动,紧闭着口一声不响。我在床下却瞧得焦急异常,地图与宝刀离开我身子不过数尺,可是就没法取得到手。只见苗大侠呆呆的瞧着瓷坛,慢慢伸出双手捧起了瓷坛,放入了怀中,脸上的神色十分可怕。”
7 K: N& N2 A' z0 w3 D  只听得轻轻一声呻吟,苗若兰伏在桌上哭了出来,鬓边那凤头珠钗起伏颤动不已。众人面面相觑,不明其故。% z# j5 _# u3 p; P
  刘元鹤接着道:“田大哥伸手在桌上一拍,道:‘苗大侠,你动手吧,我死而无怨。’苗大侠嘿嘿一笑,道:‘我何必杀你?一个人活着,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。想当年我和胡一刀比武,大战数日,终于是他夫妇死了,我却活着。我心中一直难过,但后来想想,他夫妇恩爱不渝,同生同死,可比我独个儿活在世上好得多啦。嘿嘿,这张地图在你身边这许多年,你始终不知,却又亲手交还给我。我何必杀你?让你懊恼一辈子,那不是强得多么?’说着拿起珠钗,大踏步出房。
, C! X0 {' C+ l% m) \  田大哥手边虽有弓箭刀剑,却哪敢动手?
3 [! G, z2 X) B  X; I  “田大哥唉声叹气,将死婴和宝刀都放在床上,回身闩上了门,喃喃的道:‘一个人活着,就未必比死了的人快活。’坐在床上,叫道:‘兰啊兰,你为我失足,我为你失足,当真是何苦来?’接着嘿的一声,听得什么东西戳入了肉里,他在床上挣了几挣,就此不动了。7 Y' o' J% f, \2 Q6 H& c5 e
  “我吃了一惊,忙从床底钻将出来,只见他将羽箭插在自己心口,竟已气绝。各位,田大哥是自尽死的,并非旁人用箭射死。害死他的既不是陶子安,更不是胡斐,那是他自己。
- g8 y0 t: I) P  l2 J* p( a  我跟陶胡二人绝无交情,犯不着给他们开脱。
* R. W% I3 F  j3 \( G8 r* E0 X  “我见他死了,当下吹灭烛火,正想去拿宝刀,然后溜之大吉,陶世兄却已来到房外拍门,我只得躲回床底。以后的事,陶世兄都已说了。他拿了宝刀,逃到关外来。我在床底下憋了这老半天,难道是白挨的么?加上我这位熊师弟跟饮马川向来有梁子,咱哥儿就跟着来啦。”
3 H% `* x0 u' o2 _9 _  他一番话说完,双手拍拍身上灰尘,拂了拂头顶,恰似刚从床底下钻出来一般,喝了两口茶,神情甚是轻松自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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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@4 M7 p, z! ?8 i# s7 `2 X; K  这些人你说一段,我说一段,凑在一起,众人心头疑团已解了大半,只是饥火上冲,茶越喝得多越是肚饿。
1 T. i' N; w" B  陶百岁大声道:“现下话已说明白了,这柄刀确是田归农亲手交给我儿的,各位不得争夺了吧?”刘元鹤笑道:“田大哥交给陶世兄的,只是一只空铁盒。若是你要空盒,在下并无话说。宝刀却哪有你的份?”殷吉道:“此刀该归我天龙南宗,再无疑问。”阮士中道:“当日田师兄未行授刀之礼,此刀仍属北宗。”众人越争声音越大。
+ I8 ]% L' @1 \* I: w$ i  宝树忽然朗声道:“各位争夺此刀,为了何事?”众人一时哑口无言,竟然难以回答。
* Z! p& [4 @: u4 @+ i. I  宝树冷笑道:“先前各位只知此刀削铁如泥,锋利无比,还不知它关连着一个极大宝藏。现今有人说了出来,那更是人人眼红,个个起心。可是老和尚倒要请教:若无宝藏地图,单要此刀何用?”众人心头一凛,一齐望着苗若兰鬓边那只珠钗。5 {! j8 S6 j: c. e2 U) w* T/ \7 U
  苗若兰文秀柔弱,要取她头上珠钗,直是一举手之劳,只是人人想到她父亲威霸天下,若是对她有丝毫冒犯亵渎,她父亲追究起来,谁人敢当?是以眼见那珠钗微微颤动,却无人敢先说话。- w5 C$ M+ m1 a( J
  刘元鹤向众人横眼一扫,脸露傲色,走到苗若兰面前,右手一探,突然将她鬓边的珠钗拔了下来。苗若兰又羞又怒,脸色苍白,退后了两步。众人见刘元鹤居然如此大胆,无不失色。: t" C* V  ^5 I8 b5 w1 {! b3 s& ^, L
  刘元鹤道:“本人奉旨而行,怕他什么苗大侠,秧大侠?" Q; _7 t' p) u
  再说,那金面佛此刻是死是活,哼,哼,却也在未知之数呢。”
1 q! g' G; ~/ Y; d) C  群豪齐问:“怎么?”刘元鹤微微一笑,道:“眼下计来,那金面佛纵然尚在人世,十之八九,也已全身镣铐、落入天牢之中了。”
" N+ z& Y, z3 J. b7 I  苗若兰大吃一惊,登忘珠钗被夺之辱,只挂念着父亲的安危,忙问:“你……你说我爹爹怎么了?”宝树也道:“请道其详。”
2 r2 d% y8 W3 B# o  刘元鹤想起上峰之时,被他在雪中横拖倒曳,狼狈不堪,但自己说起奉旨而行种种情由,宝树神色登变,此时听他相询,更是得意,忍不住要将机密大事吐露出来,好在人前自占身分,于是问道:“宝树大师,在下先要问你一句,此间主人是谁?”' w& u8 B; a9 {6 Q7 N
  群豪在山上半日,始终不知主人是谁,听刘元鹤此问,正合心意,一齐望着宝树,只听他笑道:“既然大伙儿都不隐瞒,老衲也不用卖那臭关子了。此间主人姓杜名希孟,是武林中一位响当当的脚色。”众人互相望了一眼,心中暗念:“杜希孟?杜希孟?”却都想不起此人是谁。宝树微微一笑,道:“这位杜老英雄自视甚高,等闲不与人交往,是以武功虽强,常人可不知他名头。然而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,却个个对他极是钦慕。”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可把众人都损了一下,言下之意,明是说众人实不足道。
# K( U' \7 y1 I- |' P  殷吉、阮士中等都感恼怒,但想苗人凤在那对联上称他为“希孟仁兄”,而自己确够不上与金面佛称兄道弟,宝树之言虽令人不快,却也无可辩驳。3 ?5 @' Q$ U$ ^+ v$ b+ n
  刘元鹤道:“咱们上山之时,此间的管家说道:‘主人赴宁古塔相请金面佛,又派人前去邀请兴汉丐帮的范帮主。’这话可有点儿不尽不实。想那范帮主在河南开封府被擒,小弟也曾出了一点儿力气。”众人惊道:“范帮主被擒?”刘元鹤笑道:“这是御前侍卫总管赛大人亲自下的手。想那范帮主虽然也算得上是个人物,却也不必劳动赛总管的大驾啊。我们拿住范帮主,只是把他当作一片香饵,用来钓一条大大的金鳌。
2 ~3 D- g0 |6 {5 V% s  那金鳌嘛,自然是苗人凤啦。杜庄主要去邀苗人凤来对付什么,其实哪里邀得到?苗人凤这当儿定是去了北京,想要搭救范帮主。嘿嘿,赛总管在北京安排下天罗地网,专候苗人凤大驾光临。他若是不上这当,我们原是拿他没有法儿。他竟上京救人,这叫做啄木鸟啃黄连树,自讨苦吃。”
2 q/ i# Q5 p7 y4 c: a/ K  苗若兰与父亲相别之时,确是听父亲说有事赴京,嘱她先上雪峰,到杜家暂居。这时听刘元鹤如此说来,只怕父亲真是凶多吉少,不由得玉容失色。
! H( M+ j% g9 p5 {6 [) U  刘元鹤洋洋得意,说道:“咱们地图有了,宝刀也有了,去把李自成的宝藏发掘出来,献给圣上,这里人人少不了一个封妻荫子的功名。”他见有的人脸现喜色,有的却有犹豫之意,心知如陶百岁等人,把发财瞧得比升官更重,又道:“想那宝藏堆积如山,大伙儿顺手牵羊,取上一些,那就一世吃着不尽,有何不美?”众人轰然喝彩,再无异议。
$ E! O+ d; s7 v$ t3 x& z7 }' R  田青文本来羞愧难当,独自躲在内室,听得厅上叫好之声不绝,知道已不在谈论她的丑事,当下悄悄出来,站在门边。
+ A1 u- Z4 D1 `  刘元鹤在头上拔下一根头发,慢慢从珠钗的凤嘴里穿了过去,依着当日所见苗人凤的手法,轻轻一拉一甩,凤头机括弹开,果然有个纸团掉了出来。众人都是“哦”的一声。刘元鹤打开纸团,摊在桌上。众人围拢去看。
: @7 o( A3 ^/ A7 V6 D5 k  但见那纸薄如蝉翼,虽然年深日久,但因密藏珠钗之中,却是丝毫未损,纸上绘着一座笔立高耸的山峰,峰旁写着九个字道:“辽东乌兰山玉笔峰后”。
4 X8 w5 R! d6 k# `# d7 v2 X  宝树大叫:“啊哈,天下竟有这等巧事?咱们所在之处,就是乌兰山玉笔峰啊。”6 b0 u* S% h$ {( d
  众人瞧那图上山峰之形,果真与这雪峰一般无异,上峰时所见岸边的三株古松,图上也画得清清楚楚,当下无不啧啧称异。& I* y. Y1 e5 S
  宝树道:“此处庄上杜老英雄见闻广博,必是得知了宝藏的消息,是以特意在此建庄。否则此处气候酷寒,上下艰难,又何必费这么大的事?”刘元鹤心中一急,忙道:“啊哟!那可不妙。他这庄子建造已久,还不早将宝藏搬得一干二净?”0 T9 L3 W+ e+ I3 ?: ]5 c: G
  宝树微笑道:“那也未必。刘大人你想,要是他已找到了宝藏所在,定然早就去了别地,决不会仍在此处居住。”刘元鹤一拍大腿,叫道:“不错,不错!快到后山去。”
; C" v' k0 C$ G/ m3 c8 a  g  宝树指着苗若兰道:“这位苗姑娘与庄上众人怎么办?”刘元鹤转过身来,只见于管家等庄上佣仆,个个已走得不知去向。田青文从门后出来,说道:“不知怎的,庄上男男女女都躲了个干干净净。”刘元鹤抢过一柄单刀,走到苗若兰身前,说道:“咱们所说之事,她句句听在耳里,这祸根可留不得。”
! s; m9 ^. a7 N* E. Z& e  举起单刀,就要往她头顶砍落。
0 Y! u" l: b# d3 t, o  突然间人影一闪,琴儿从椅背后跃出,抱住刘元鹤的手,狠命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。刘元鹤出其不意,手腕一疼,当啷一响,单刀落地。琴儿大骂:“短命的恶贼,你敢伤了小姐一根毫毛,我家老爷上得山来,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,这里人人脱不了干系。”9 B7 E. a" P. K0 e
  刘元鹤大怒,反手一拳,猛往琴儿脸上击去。熊元献伸出右臂,格开了他一拳,说道:“师哥,咱们寻宝要紧,不必多伤人命!”要知熊元献一生走镖,向来胆小怕事,谨慎稳重,不像他师兄做了皇帝侍卫,杀几个老百姓不当一回事,他听了琴儿之言,心想若是伤了苗若兰,万一她父亲逃脱罗网,那可大祸临头了。殷吉和他心意相同,也道:“刘师兄,咱们快去寻宝。”; O7 M. W# F$ H! K; P( {
  刘元鹤双目一瞪,指着苗若兰道:“这妞儿怎么办?”
' T  a# H; e' ~# ^  z2 D6 f+ i  宝树笑吟吟的走上两步,大袖微扬,已在苗若兰颈口“天突”与背心“神通”两穴上各点了一指。苗若兰全身酸软,瘫在椅上,心里又羞又急,却说不出话。琴儿只道他伤了小姐,横了心又抓住了和尚的手,要狠狠咬他一口。宝树让她抓住自己右手拉到口边,手指抖动,点了她鼻边“迎香”、口旁“地仓”两穴。琴儿身子一震,摔倒在地。
, u5 }9 d& U3 b- l! a  A  y  田青文道:“苗家妹子坐在此处须不好看。”俯身托起她的身子,笑道:“真轻,倒似没生骨头。”走向东边厢房。! i7 _% W- F( |* f/ o4 U4 k* \/ q$ \
  那东厢房原是杜庄主款待宾客的所在,床帐几桌、一应起居之具齐备,陈设得甚是考究。田青文掩上了门,替苗若兰除去鞋袜外裳,只留下贴身小衣,将她裹在被中,垂下了罗帐。苗若兰自七八岁后,未在人前除过衣衫,眼前之人虽是女子,也已羞得满脸红晕。田青文望着她身子,笑道:“怕我瞧么?妹子,你生得真美,连我也不禁动心呢。”抱了她衣衫走到厅上,道:“她衣衫都给我除下了,纵然时辰一过,穴道解了,也叫她走动不得。”群豪一齐大笑。
) E: @5 v9 K8 ^  宝树道:“咱们大家来瞧瞧,从这刀子之中,到底如何能寻到宝藏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铁盒,打开盒盖,提刀在手,见刀鞘上除了刻得有字外,更无别样奇异之处。他一手持鞘,一手持柄,刷的一响,将刀拔了出来,只觉青光四射,寒气透骨,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。众人同时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% w- x6 H8 Y* B2 G6 K
  他将宝刀放在桌上,众人围拢观看,见刀身一面光滑平整,另一面却雕镂着双龙抢珠的花纹。两条龙一大一小,形状既极丑陋,而且龙不像龙,蛇不像蛇,倒如两条毛虫,但所抢之珠却是一块红玉,宝光照人,的是珍物。. W+ E6 d  c/ @# W$ P4 t6 z1 a
  曹云奇拿起刀来细看,道:“那有什么古怪?”宝树道:“这两条虫儿必与宝藏有关,咱们到后山瞧瞧再说。给我!”说着伸手去接宝刀。曹云奇更不打话,回刀护身,急奔而出。宝树怒道:“你干什么?”追了出去。
, s  T: L6 [4 ]! B  h7 f: L7 h7 K; A  出得大门,只见曹云奇握刀向前急奔,宝树右手一扬,一颗铁念珠激飞而出,正中他右肩肩胛骨。曹云奇手臂酸麻,拿捏不住,擦的一声,宝刀落在雪地之中。宝树大踏步上前,拾起宝刀。曹云奇不敢再争,退在一旁,眼见宝树与刘元鹤一个持刀、一个持图,并肩向山后走去。这时余人也都涌出大门,跟随在后。8 i: }! k, t  o( c: L
  宝树笑道:“刘大人,适才老衲多有冒犯,请勿见怪。”刘元鹤见他陪笑谢罪,心中乐意,说道:“大师武艺高强,在下佩服得紧,日后还有借重之处。”宝树道:“不敢。”8 x* O9 p' X# C; @2 R1 v. k
  两人走了一阵,眼见山峰已无路可行,四顾尽是皑皑白雪,虽然明知宝藏是在这玉笔峰下,但偌大一座山峰,到处冰封雪冻,没留下丝毫痕迹,却到哪里找去?若要把峰上冰雪铲除,即穷千百人之力,也非一年半载之功,何况今日铲了,明日又有大雪落下;想到杜希孟已在峰上住了几十年,必定日日夜夜苦心焦虑、千方百计的寻宝,至今未能成功,寻宝之事,自然大非易易。  \- y, d8 P3 h( J  O( g
  众人站在崖边东张西望,束手无策。田青文忽然指着峰下一条丘峦起伏的小小山脉,叫道:“你们瞧!”众人顺着她手指望去,未见有何异状。田青文道:“各位,看这山丘的模样,是否与军刀上的花纹相似?”
, K4 F0 j  N; j: {  众人给她一语提醒,细看那条山脉,但见一路从东北走向西南,另一路自正南向北,两路山脉相会之处,有一座形似圆墩的矮峰。宝树举起宝刀一看,再望山脉,见那山脉的去势位置,正与刀上所雕的双龙抢珠图一般无异,那圆峰正当刀上宝石的所在,不禁叫了出来:“不错,不错,宝藏定是在那圆峰之中。”刘元鹤道:“咱们快下去。”1 q+ Q+ d' p( v8 S
  此时众人一意寻宝,倒也算得上齐心合力。不再互相猜疑加害。各人撕下衣襟裹在手上,拉着粗索慢慢溜下峰去。第一个溜下的是刘元鹤,最后一个是殷吉。他溜下后本想将绳索毁去,以免后患,但见众人都已去远,生怕寻到宝藏时没了自己的份,当下不敢停留,展开轻功向前疾追。) y( x" K" B* B0 H
  自玉笔峰望将下来,那圆峰就在眼前,可是平地走去,路程却也不近,约莫有二十来里。众人轻功都好,不到半个时辰,已奔到圆峰之前。各人绕着那圆峰转来转去,找寻宝藏的所在。陶子安忽向左一指,叫道:“那是谁?”
4 b$ x% p1 \: `; ?6 W; b8 B  众人听他语声忽促,一齐望去,只见一条灰白色的人影在雪地中急驰而过,身法之快,实是难以形容,转眼之间,那白影已奔向玉笔峰而去。宝树失声道:“!胡一刀之子,如此了得!”说话之时脸色灰暗,显是心有重忧。* j. I' k# R# Y* `
  他正自沉思,忽听田青文尖声大叫,急忙转过头来,只见圆峰的坡上空了一个窟窿,田青文人形却已不见。% w4 o' W; e- N& O: k! }5 p: w
  陶子安与曹云奇一直都待在田青文身畔,见她突然失足陷落,不约而同的叫道:“青妹!”都欲跃入救援。陶百岁一把拉住儿子,喝道:“干什么?”陶子安不理,用力挣脱,与曹云奇一齐跳落。
* J% m4 H- S3 W$ d# _  g$ D; g- z  哪知这窟窿其实甚浅,两人跳了下去,都压在田青文身上,三人齐惊呼。上面众人不禁好笑,伸手将三人拉了上来。! _6 w' ^) }: B& U" f2 h8 i
  宝树道:“只怕宝藏就在窟窿之中也未可知。田姑娘,在下面见到什么?”田青文抚摸身上撞着山石的痛处,怨道:“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瞧见。”宝树跃了下去,晃亮火折,见那窟窿径不逾丈,里面都是极坚硬的岩石与冰雪,再无异状,只得纵身而上。/ g/ i; u- J/ m) l$ U
  猛听得周云阳与郑三娘两人纵声惊呼,先后陷入了东边和南边的雪中窟窿。阮士中与熊元献分别将两人拉起。看来这圆峰周围都是窟窿,众人只怕失足掉入极深极险的洞中,当下不敢乱走,都站在原地不动。0 r: j3 P; W( N/ |6 O3 ]4 B
  宝树叹道:“杜庄主在玉笔峰一住数十年,不知宝藏所在。
0 i3 f: n4 W3 l& f  他无宝刀地图,茫无头绪,那也罢了。但咱们明知是在这圆丘之中,仍是无处着手,那更加算得无能了。”/ P  O) Y- E" Z( o. m$ Q( [+ b, E9 c
  众人站得累了,各自散坐原地。肚中越来越饿,都是神困气沮。
$ J4 p1 ~3 s7 X0 B8 F  郑三娘伤处又痛了起来,咬着牙齿,伸手按住创口,一转头间,只见宝树手中刀上的宝石给雪光一映,更是晶莹美艳。她跟着丈夫走镖多年,见过不少珍异宝物,这时见那宝石光彩有些异样,心中一动,说道:“大师,请你借宝刀给我瞧瞧。”宝树心想:“她是女流之辈,腿上又受了伤,怕她何来?”当下将刀递了过去。郑三娘接刀细看,果见那宝石是反面镶嵌的。原来宝石两面有阴阳正反之分,有些高手匠人能将宝石雕琢得正反面一般无异,但在行家眼中,仍能分辨清楚。郑三娘道:“大师,这宝石反面朝上,只怕中间另有古怪。”0 A7 [/ h9 f# w: k% [5 i; L
  宝树正自?徨无计,一听此言,心道:“不管她说的是对是错,弄开来瞧瞧再说。”当下接过刀来,从身边取出一柄匕首,力透指尖,用匕首尖头在宝石下轻轻一挑,宝石离刀跳落。宝树拈起宝石,细看两面,并无特异之处,再向刀身上镶嵌宝石的凹窝儿一瞧,不禁失声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
& q: E7 M, D2 F) ^9 z! C  原来那窝儿之中,刻着一个箭头,指向东北偏北,箭头尽处有个小小的圆圈。宝树喜不自胜,心想这窝儿正中,当是圆峰之顶,一算距离远近,看准了方位,一步步走将过去,待走到所计之处,果然脚下松动,身子下落。他早有防备,双足着地,立即晃亮火折,拨开冰雪,见前面是条长长的通道,当即向前走去。刘元鹤等也跟着跃下。
8 }; F* C/ `; v5 g9 ?8 ^  火折点不多久就熄了,可是那山洞盘旋曲折,接连转了几个弯,仍是未到尽头。
% G' R5 ]) U6 x9 z  曹云奇道:“我去折些枯枝。”他奔出山洞,抱了一大捆枯柴回来,打火点燃了一根火把。他为人卤莽,却也有一样好处,做事勇往直前,手执火把,当先而行。( B9 B* U8 P1 w- R  {
  洞中到处是千年不化的坚冰,有些处所的冰条如刀剑般锋锐突出。陶百岁捧了一块大石,沿途击去阻路的冰尖。众人上山时各怀敌意,此时重宝在望,竟然同舟共济、相互扶持起来。% B3 |  T1 S9 q( H4 M
  又转了个弯,田青文忽然叫道:“咦!”指着曹云奇身前地下黄澄澄的一物。曹云奇俯身拾起,原来是一支金铸的小笔,笔身上刻着一个“安”字,就和田青文上峰之前手中所拿的一模一样。曹云奇疑云大起,回头对陶子安厉声说道:“嘿,原来你到这儿来过啦!”陶子安道:“谁说我来过?你瞧一路上有没人行的痕迹?”曹云奇心想:“这山洞之中,确无人行足迹,那么他这枚金笔又怎会掉在此处?”他心中想到何事,再也藏不住片刻,当即摊开手掌,露出黄金小笔,说道:“这不是你的么?上面明明刻着你的名字!”
3 E! o* z) v+ K! O1 h9 C  陶子安一看,摇头道:“我从没见过。”曹云奇大怒,手掌一翻,抛笔在地,探手抓住陶子安衣襟,一口唾沫吐了过去,喝道:“还想赖!我明明见她拿着你送的笔儿。”
6 Y$ I, f/ X' \0 x( ?3 \  这山洞中转身都不方便,陶子安哪能闪避?这一口唾沫,正吐在他鼻子左侧。他大怒之下,右脚飞出,踢中曹云奇小腹,同时双手一招“燕归巢”,击中了对方胸口。曹云奇身子一震,抛下火把,右手还了一拳,砰的一声,打在陶子安脸上。火把熄灭,洞中一片漆黑,只听得两人吆喝怒骂,夹着砰砰蓬蓬之声。两人拳打足踢,招招都击中对方,到后来扭成一团,滚在地下。9 Z# a- B/ Q5 a, [* p: N" R3 v! j) v# S
  众人又好气又好笑,齐声劝解。曹陶二人哪里肯听?忽听田青文高声叫道:“哪一个再不住手,我永不再跟他说话。”
! d. p& a  ^6 ^  x. G$ ^  曹陶二人一怔,不由得松开了手,站起身来。% @2 L: a4 d2 Q8 W' _. Z# T
  只听熊元献在黑暗中细声细气的说道:“是我熊元献,找火把点火,两位可别喝错了醋,拳脚往在下身上招呼。”他伸手在地下摸索,摸到了火把,重又点燃。只见曹陶二人眼青鼻肿,呼呼喘气,四手握拳,怒目相视。& Y; a' [5 _+ g% E
  田青文从怀里取出一支黄金小笔,再拾起地下的小笔,向曹云奇道:“这两支笔果真是一对儿,可谁跟你说是他给我的?”曹云奇无话可答,结结巴巴的道:“不是他给的,那你从哪儿来的?为什么笔上又有他名字?”
. Z8 |2 K1 }' m8 o  陶百岁接过小笔,看了一眼,问曹云奇道:“你师父是田归农,你师祖是谁?”曹云奇一怔,道:“师祖?那是我师父的父亲,他老人家讳上安下豹。”陶百岁冷笑道:“是啊!田安豹,他用什么暗器?”曹云奇道:“我……我没见过师祖。”: s6 B: K, K0 v  Q+ v
  陶百岁道:“你没见过,你阮师叔的武艺是田安豹亲手所授,你问问他。”
' T; v. h+ j4 v7 ]% S  曹云奇还没开口,阮士中已接口道:“云奇不用胡闹啦。2 w% o+ F# G) z9 _- |# ^- Y) b
  这对黄金小笔,是你师祖爷所用的暗器。”曹云奇哑口无言,但心中疑惑丝毫不减。
" u! F( d* C9 U4 D- m  宝树道:“你们要争风打架,不妨请到外面去拚个死活。
+ n1 C3 o+ N4 i# M4 t/ z: }5 G  我们可是要寻宝。”
. N+ d5 f% C* H3 C  f1 ~  熊元献高举火把当先领路,转过了弯去。这时洞穴愈来愈窄,众人须得弓身而行,有时头顶撞上了坚冰尖角,隐隐生疼,但想到重宝在望,也都不以为苦。
+ `1 U( F$ K' ]1 t; n1 H8 Y! C9 P  行了一盏茶时分,前面已无去路,只见一块圆形巨岩叠在另一块圆岩上,两块巨岩封住了去路。两岩之间都是坚冰牢牢凝结。熊元献伸手一推,巨岩纹丝不动,转过头来,问宝树道:“怎么办?”宝树搔头不语。3 l7 C0 p$ n+ q# ]3 T# m
  群豪之中以殷吉最有智计,他微一沉吟,说道:“两块圆石相叠,必可推动,只是给冰冻住了。”宝树喜道:“对,把冰融开就是。”熊元献便将火把凑近圆岩,去烧二岩之间的坚冰。曹云奇、周云阳等回到外面,又拾了些柴枝来加火。火焰越烧越大,冰化为水,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,一块块碎冰落在地下。
% {& @4 ~  s; I  眼见二岩之间的坚冰已融去大半,宝树性急,双手在巨岩上运力一推,那岩石毫不动弹,再烧一阵,坚冰融去更多,宝树第二次再推时,那巨岩晃了几晃,竟慢慢转将过去,露出一道空隙,宛似个天造地设的石门一般。: }0 ~# S2 G, L; V
  众人大喜,齐声欢呼起来。阮士中伸手相助,和宝树二人合力,将空隙推大。宝树从火堆里拾起一根柴枝,当先而入。众人各执火把,纷纷跟进。一踏进石门,一阵金光照射,人人眼花缭乱,凝神屏气,个个张大了口合不拢来。
) l) ~4 y! e8 z$ J, g( `  原来里面竟是个极大的洞穴,四面堆满了金砖银块,珍珠宝石,不计其数。只是金银珠宝都隐在透明的坚冰之后。料想当年闯王的部属把金银珠宝藏入之后,浇上冷水。该地终年酷寒,坚冰不溶,金珠就似藏在水晶之中一般。各人眼望金银珠宝,好半晌说不出话来,一时洞中寂静无声。突然之间,欢呼之声大作。宝树、陶百岁等都扑到冰上,不知说什么好。
+ A4 I0 k9 m% v7 D& l. P9 E; a  忽然田青文惊呼:“有人!”指着壁内。火光照耀下果见有两个黑影,站在靠壁之处。) L  X; q# v# z2 N
  众人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,万想不到洞内竟会有人,难道洞穴另有入口之处?各人手执兵刃,不由自主的相互靠在一起。隔了好一会,只见两个黑影竟然一动也不动。宝树喝道:“是谁?”里面两人并不回答。
; e: H' ]3 C- K  众人见二人始终不动,心下惊疑更甚。宝树道:“是哪一位前辈高人,请出来相见。”他喝声被洞穴四壁一激,反射回来,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的甚不好受,但那两人既不回答,亦不出来。
! _3 _, x/ R! w# L$ c  宝树举起火把,走近几步,看清楚两个黑影是在一层坚冰之外,这一层冰就如一堵水晶墙般,将洞穴隔为前后两间。
7 x, j4 `* r" U% S3 d0 f  宝树大着胆子,逼近冰墙,见那两人情状怪异,始终不动,显是被点中了穴道。这时他哪里还有忌惮,叫道:“大家随我来。”
, \" ~; s" c: q' e  大踏步绕过冰墙,他右手提起单刀,左手举火把往两人脸上一照,不禁倒抽一口气。原来那二人早已死去多时,面目狰狞,脸上筋肉抽搐,异常可怖。
6 ~5 y  m9 k( h' f9 a5 w; D  郑三娘与田青文见是死人,都尖声惊呼出来。各人走近尸身,见那二人右手各执匕首,插在对方身上,一中前胸,一中小腹,自是相互杀死。6 s. O% F0 S5 N* u
  阮士中看清楚一尸的面貌,突然拜伏在地,哭道:“恩师,原来你老人家在这里。”众人听他这般说,都是一惊,齐问:
- I* x5 j" N+ p6 F/ V  “怎么?“这二人是谁?”“是你师父?”“怎么会死在这里?”+ j) b9 Z" g2 ]6 ]. n- D$ v2 s
  阮士中抹了抹眼泪,指着那身材较矮的尸身道:“这位是我田恩师。云奇刚才拾到的黄金小笔,就是我恩师的。”
; G6 l! Y6 ^9 K$ y  众人见田安豹的容貌瞧来年纪不过四十,比阮士中还要年轻,初时觉得奇怪,但转念一想,随即恍然。这两具尸体其实死去已数十年,只是洞中严寒,尸身不腐,竟似死去不过数天一般。
# m( D1 X. N% ~5 _- g  曹云奇指着另一具尸体道:“师叔,此人是谁?他怎敢害死咱们师祖爷?”说着向那尸体踢了一脚。众人见这尸体身形高瘦,四肢长大,都已猜到了八九分。
8 e5 B, M" r; y. n  M  阮士中道:“他就是金面佛的父亲,我从小叫他苗爷。他与我恩师素来交好,有一年结伴同去关外,当时我们不知为了何事,但见他二人兴高采烈,欢欢喜喜而去,可是从此不见归来。武林中朋友后来传言,说道他们两位为辽东大豪胡一刀所害,所以金面佛与田师兄他们才大举向胡一刀寻仇,哪知道苗……苗,这姓苗的财迷心窍,见到洞中珍宝,竟向我恩师下了毒手。”说着也向那尸身腿上踢了一脚。那苗田二人死后,全身冻得僵硬,阮士中一脚踢去,尸身仍是挺立不倒,他自己足尖却碰得隐隐生疼。7 V' I2 ~+ c7 K; D9 ]6 B
  众人心想:“谁知不是你师父财迷心窍,先下毒手呢?”
5 `4 j! l  f, c" t+ v  x# A( q  阮士中伸手去推那姓苗的尸身,想将他推离师父。但苗田二人这样纠缠着已达数十年,手连刀,刀连身,坚冰凝结,却哪里推得开?2 O9 t6 k2 \6 B% h/ s
  陶百岁叹了口气,道:“当年胡一刀托人向苗大侠和田归农说道,他知道苗田两家上代的死因,不过这两人死得太也不够体面,他不便当面述说,只好领他们亲自去看。现下咱们亲眼目睹,他这话果然不错。如此说来,胡一刀必是曾经来过此间,但他见了宝藏,却不掘取,实不知何故。”9 B0 R  _* l! C3 s
  田青文忽道:“我今日遇上一事,很是奇怪。”阮士中道:“什么?”田青文道:“咱们今日早晨追赶他……他……”说着嘴唇向陶子安一努,脸上微现红晕,续道:“师叔你们赶在前头,我落在后面……”曹云奇忍耐不住,喝道:“你骑的马最好,怎么反而落在后面?你……你……就是不肯跟这姓陶的动手。”田青文向他瞧也不瞧,幽幽的道:“你害了我一世,要再怎样折磨我,也只好由得你。陶子安是我丈夫,我对他不起。他虽然不能再要我,可是除了他之外,我心里决不能再有旁人。”5 N3 A8 i' A& b' ~0 Z: C; K. ~
  陶子安大声叫道:“我当然要你,青妹,我当然要你。”陶百岁与曹云奇齐声怒喝,一个道:“你要这贱人?我可不要她作儿媳妇。”一个道:“你有本事就先杀了我。”两人同时高声大叫,洞中回音又大,混在一起,竟听不出他二人说些什么。6 J9 k% W, M. z* Q" g% S+ F& q
  田青文眼望地下,待他们叫声停歇,轻轻道:“你虽然要我,可是,我怎么还有脸再来跟你?出洞之后,你永远别再见我了。”陶子安急道:“不,不,青妹,都是他不好。他欺侮你,折磨你,我跟他拚了。”提起单刀,直奔曹云奇。
. m$ S& ?; w" o9 c# @2 Q& m  刘元鹤挡在他身前,叫道:“你们争风吃醋,到外面去打。”9 ?( Z, K0 H) [+ E$ c, d0 M
  左掌虚扬,右手一伸,扣住他的手腕,轻轻一扭,夺下了他手中单刀,抛在地下。那一边曹云奇暴跳不已,也给殷吉拦着。余人见田青文以退为进,将陶曹二人耍得服服贴贴,心中都是暗暗好笑。
+ m9 u! Y- o& W5 z3 K. c  宝树道:“田姑娘,你爱嫁谁就嫁谁,总不能嫁我这和尚。6 z* o1 {9 H* h5 b( T! f
  所以老和尚只问你,你今日早晨遇见了什么怪事。”6 g6 a- i( a8 `5 H6 j
  众人哈哈大笑,田青文也是噗哧一笑,道:“我的马儿走得慢,赶不上师叔他们,正行之间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乘马从后面驰来。马上的乘客手里拿着一个大葫芦,仰脖子就着葫芦嘴喝酒。我见他满脸络腮胡子,在马上醉得摇摇晃晃,还是咕噜咕噜的大喝,不禁笑了一声。他转过头来,问道‘你是田归农的女儿,是不是?’我道:‘是啊,尊驾是谁?’他说道:‘这个给你!’手指一弹,将这黄金小笔弹了过来,从我脸旁擦过,打落了我的耳环。我吃了一惊,他却纵马走了。
5 g) ~2 Z1 w3 N" {# X0 g5 ^* R2 R* J  我心下一直在嘀咕,不知他为什么给我这支小笔。”4 h! ~- C2 V) G2 T% ~. k% b9 d, S
  宝树问道:“你认得此人么?”田青文点点头,轻声道:“就是那个胡斐。他给我小笔之时,我自然不认得他,他后来上得山来,与苗家妹子说话,我认出了他的声音,再在板壁缝中一张,果然是他。”曹云奇醋心又起,问道:“这小笔既是师祖爷的,那胡斐从何处得来?他给你干么?”& A+ p2 U: M4 X4 K6 v
  田青文对别人说话温言软语,但一听曹云奇说话,立时有不愉之色,全不理睬。
$ x1 M- U; P# J  刘元鹤道:“那胡一刀既曾来过此间,定是在地下拾到,或在田安豹身上得到此笔。只是他死时胡斐生下不过几天,怎能将小笔留传给他?”熊元献道:“说不定他将小笔留在家中,后来胡斐年长,回到故居,自然在父亲的遗物中寻着了。”阮士中点头道:“那也未始不可。这小笔中空,笔头可以旋下,青文。你瞧瞧笔里有何物事。”
5 Z  x  Q$ p6 `- f4 C& U5 W  田青文先将洞穴中拾到的小笔旋下笔头,笔内空无一物,再将胡斐掷来的小笔笔头旋下,只见笔管内藏着一个小小纸卷。众人一齐围拢,均想若无阮士中在此,实不易想到这暗器打造得如此精巧,笔管内居然还可藏物。4 E7 N$ O' V5 B
  只见田青文摊开纸卷,纸上写着十六个字,道:“天龙诸公,驾临辽东,来时乘马,归时御风。”纸角下画着一只背上生翅膀的狐狸,这十六字正是的手笔。
/ e8 |0 ^  _, ?, I  阮士中脸色一沉,道:“嘿,也未必如此!”他话是这么说,但想到胡斐的本领,又想到他对天龙门人的行踪知道得清清楚楚,却也不禁栗栗自危。曹云奇道:“师叔,什么叫‘归时御风’?”阮士中道:“哼,他说咱们都要死在辽东,变成他乡之鬼,魂魄飘飘荡荡的乘风回去。”曹云奇骂道:“操他奶奶的熊!”" \; \  w6 B, @- P+ ?4 n+ J9 i
  天龙门诸人瞧着那小柬,各自沉思。宝树、陶百岁、刘元鹤等诸人,目光却早转到四下里的金银珠宝之上。宝树取过一柄单刀,就往冰上砍去,他砍了几刀,斩开坚冰,捧了一把金珠在手,哈哈大笑。火光照耀之下,他手中金珠发出奇幻夺目的光彩。众人一见,胸中热血上涌,各取兵刃,砍冰取宝。但砍了一阵,刀剑卷口,渐渐不利便了。原来众人自用的兵刃都已在峰顶被左右双童削断,这时携带的是从杜家庄上顺手取来,并非精选的利器。各人取到珍宝,不住手的塞入衣囊,愈取得多,愈是心热,但刀剑渐钝,却是越砍越慢。
5 ?+ c$ X# @3 t  田青文道:“咱们去拾些柴来,熔冰取宝!”众人轰然叫好。此事原该早就想到,但一见宝树珍宝在手,人人迫不及待的挥刀挺剑砍冰。可是众人虽然齐声附和田青文的说话,却没一人移步去取柴。原来人人都怕自己一出去,别人多取了珍宝。* _# z$ y; }4 }- s2 D$ Q
  宝树向众人横目而顾,说道:“天龙门周世兄、饮马川陶世兄、镖局子的熊镖头,你们三位出去捡柴。我们在这里留下的,一齐罢手休息,谁也不许私自取宝。”周陶熊三人虽将信将疑,但怕宝树用强,只得出洞去捡拾枯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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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6 | 只看该作者
雪山飞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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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A( Y5 u% r! ?5 [% B  胡斐与乌兰山玉笔峰杜希孟庄主相约,定三月十五上峰算一笔昔日旧帐,但首次上峰,杜庄主外出未归,却与苗若兰酬答了一番。他下得峰来,心中怔忡不定,眼中所见,似乎只是苗若兰的倩影,耳中所闻,尽是她弹琴和歌之声。他与平阿四、左右双童在山洞中饱餐一顿干粮,眼见平阿四伤势虽重,性命却是无碍,心中甚慰。当下躺在地下闭目养神,但双目一闭,苗若兰秀丽温雅的面貌更是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出现。
& C" n, r0 Z. f/ M) _7 n  胡斐睁大眼睛,望着山洞中黑黝黝的石壁,苗若兰的歌声却又似隐隐从石壁中透了出来。他叹了一口长气,心想:, M5 Y1 x* b( L9 y5 w2 l
  “我尽想着她干么?她父亲是杀害我父的大仇人,虽说当时她父亲并非有意,但我父总是因此而死。我一生孤苦伶仃,没爹没娘,尽是拜她父亲之赐。我又想她干么?”言念及此,恨恨不已,但不知不觉又想:“那时她尚未出世,这上代怨仇,与她又有什么相干?唉!她是千金小姐,我是个流荡江湖的苦命汉子,何苦没来由自寻烦恼?”2 @8 A2 V+ U, v1 H! z
  话虽是这般说,可是烦恼之来,岂是轻易摆脱得了的?倘若情丝一斩便断,那也算不得是情丝了。# c" `& ~$ u: k9 l" v( I+ Y
  胡斐在山洞中躺了将近一个时辰,心中所思所念,便是苗若兰一人。他偶尔想到:“莫非对头生怕敌我不过,安排下了这美人之计?”但立即觉得这念头太也亵渎了她,心中便道:“不,不,她这样天仙一般的人物,岂能做这等卑鄙之事。我怎能以小人之心,冒犯于她?”眼见天色渐黑,再也按捺不住,对平阿四道:“四叔,我再上峰去。你在这里歇歇。”
( W4 H) W5 A$ R- j4 q  他展开轻身功夫,转眼又奔到峰下,援索而上。一见杜家庄庄门,已是怦然心动。进了大厅,却见庄中无人相迎,不禁微感诧异,朗声说道:“晚辈胡斐求见,杜庄主可回来了么?”
  S$ F+ U) d& }" c6 J  连问几遍,始终无人回答。他微微一笑,心想:“杜希孟枉称辽东大豪,却这般躲躲闪闪,装神弄鬼。你纵安排下奸计,胡某又有何惧?”
6 W! n2 ~+ c% N1 u  他在大厅上坐了片刻,本想留下几句字句,羞辱杜希孟一番,就此下峰,不知怎的,对此地竟是恋恋不舍,当下走向东厢房,推开房门,见里面四壁图书,陈设得甚是精雅。于是走将进去,顺手取过一本书来,坐下翻阅。可是翻来翻去,哪里看得进一字入脑,心中只念着一句话:“她到哪里去了?她到哪里去了?”( Z  i8 p/ S' H; X5 U8 A
  不久天色更加黑了,他取出火折,正待点燃蜡烛,忽听得庄外东边雪地里轻轻的几下擦擦之声。他心中一动,知有高手踏雪而来。须知若在实地之上,人人得以蹑足悄行,但在积雪中却是半点假借不得,功夫高的落足轻灵,功夫浅的脚步滞重,一听便知。胡斐听了这几下足步声,心想:“倒要瞧瞧来的是何方高人。”当下将火折揣回怀中,倾耳细听。
" u7 X. S+ y% |' B% \3 L% s2 H  但听得雪地里又有几人的足步声,竟然个个武功甚高。胡斐一数,来的共有五人,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三下击掌,庄外有人回击三下,过不多时,庄外又多了六人。胡斐虽然艺高人胆大,但听高手毕集,转眼间竟到了十一人之多,心下也不免惊疑不定,寻思:“先离此庄要紧,对方大邀帮手,我这可是寡不敌众。”当下走出厢房,正待上高,忽听屋顶喀喀儿响,又有人到来。) j, I; ^% d+ j: O" S) b' N0 N  _
  胡斐急忙缩回,分辨屋顶来人,居然又是七名好手。只听屋顶上有人拍了三下手掌,庄外还了三下,屋顶七人轻轻落在庭中,径自走向厢房。他想敌人众多,这番可须得出奇制胜,事先原料杜希孟会邀请帮手助拳,但想不到竟请了这么多高手到来。耳听那七人走向房门,当下缩身在屏风之后,要探明敌人安排下什么机关,如何对付自己。7 n* J! h* r7 i
  但听噗的一声,已有人晃亮火折。胡斐心想屏风后藏不住身,游目一瞥,见床上罗帐低垂,床前却无鞋子,显是无人睡卧,当下提一口气,轻轻走到床前,揭开罗帐,坐上床沿,钻进了被里。这几下行动轻巧之极,房外七人虽然都是高手,竟无一人知觉。
% L- U, ^6 u  m$ R- W  ~  可是胡斐一进棉被,却是大吃一惊,触手碰到一人肌肤,轻柔软滑,原来被中竟睡着一个女子。他正要一滚下床,眼前火光闪动,已有人走进房来。一人拿着蜡烛在屏风后一探,说道:“此处没人,咱们在这里说话。”说着便在椅上坐下。
7 y- a( I0 @% k  B  M+ i" x8 \  此时胡斐鼻中充满幽香,正是适才与苗若兰酬唱时闻到的,一颗心直欲跳出腔子来,心道:“难道她竟是苗姑娘?我这番唐突佳人,那当真是罪该万死。但我若在此刻跳将出去,那几人见她与我同床共衾,必道有甚暧昧之事。苗姑娘一生清名,可给我毁了。只得待这几人走开,再行离床致歉。”
# c! P; _( d7 ]8 _. w  他身子微侧,手背又碰到了那女子上臂肌肤,只觉柔腻无比,竟似没穿衣服,惊得急忙缩手。其实田青文除去苗若兰的外裳,尚留下贴身小衣,但胡斐只道她身子裸露,闭住了眼既不敢看,手脚更不敢稍有动弹,忙吸胸收腹,悄悄向外床挪移,与她身子相距略远。
; s- k- W& J' l1 K. y1 I# g$ k  他虽闭住了眼,但鼻中闻到又甜又腻、荡人心魄的香气,耳中听到对方的一颗心在急速跳动,忍不住睁开眼来,只见一个少女向外而卧,脸蛋儿羞得与海棠花一般,却不是苗若兰是谁,烛光映过珠罗纱帐照射进来,更显得眼前枕上,这张脸蛋娇美艳丽,难描难画。% h, u' |: D0 l3 Z
  胡斐本想只瞧一眼,立即闭眼,从此不看,但双目一合,登时意马心猿,把持不住,忍不住又眼睁一线,再瞧她一眼。
! E5 w" N' @/ C/ ^% ^9 n9 g5 e  苗若兰被点中了穴道,动弹不得,心中却有知觉,见胡斐忽然进床与自己并头而卧,初时惊惶万分,只怕他欲图非礼,当下闭着眼睛,只好听天由命。哪知他躺了片刻,非但不挨近身子,反而向外移开。不禁惧意少减,好奇心起,忍不住微微睁眼,正好胡斐也正睁眼望她。四目相交,相距不到半尺,两人都是大羞。" V1 J- R! u, j  k. p5 @
  只听得屏风外有人说道:“赛总管,你当真是神机妙算,人所难测。那人就算不折不扣,当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英雄豪杰,落入了你这罗网,也要教他插翅难飞。”7 ~( h, A4 g- z+ J, m
  拿着蜡烛的人哈哈大笑,放下烛台,走到屏风之外,道:“张贤弟,你也别尽往我脸上贴金。事成之后,我总忘不了大家的好处。”! q" E: X3 U4 w% [% g, q
  胡斐与苗若兰听了两人之言,都是吃了一惊,这些人明是安排机关,要加害金面佛苗人凤。苗若兰不知江湖之事,还不怎样,心想爹爹武功无敌,也不怕旁人加害。胡斐却知赛总管是满洲第一高手,内功外功俱臻化境,为人凶奸狡诈,不知害死过多少忠臣义士。他是当今乾隆皇帝手下第一亲信卫士,今日居然亲自率人从北京赶到这玉笔峰上。听那姓张的言语,他们暗中安排下巧计,苗人凤纵然厉害,只怕也难逃毒手。耳听得赛总管走到屏风之外,心想机不可失,轻轻揭起罗帐,右掌对准烛火一挥,一阵劲风扑将过去,嗤的一声,烛火登时熄了。& `; r1 O* \# q" G: h4 _2 ~
  只听一人说道:“啊,烛火灭啦!”就在此时,又有人陆续走进厢房,嚷道:“快点火,掌灯吧!”赛总管道:“咱们还是在暗中说话的好。那苗人凤机灵得紧,若在屋外见到火光,说不定吞了饵的鱼儿,又给他脱钩逃走。”好几人纷纷附和,说道:“赛总管深谋远虑,见事周详,果然不同。”
: ~% b6 y+ \) J' }2 V  但听有人轻轻推开屏风,此时厢房中四下里都坐满了人,有的坐在地下,有的坐在桌上,更有三人在床沿坐下。9 V4 {% w% Y0 A5 I8 Q6 C7 A' y2 p
  胡斐生怕那三人坐得倦了,向后一仰,躺将下来,事情可就闹穿,只得轻轻向里床略移。这一来,与苗若兰却更加近了,只觉她吹气如兰,荡人心魄。他既怕与床沿上的三人相碰,毁了苗若兰的名节,又怕自己胡子如戟,刺到她吹弹得破的脸颊,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,若是给人发觉,必当将房中这一十八人杀得干干净净,宁教自己性命不在,也不能留下一张活口,累了这位冰清玉洁的姑娘。
7 ]; t! d6 e& s/ }  t: {! u. u8 O) V  幸喜那三人都好端端的坐着,不再动弹。胡斐不知苗若兰被点中了穴道,但觉她竟不向里床闪避,不由得又是惶恐,又是欢喜,一个人就似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一般。. `* ~7 q) W# A8 x; p5 K
  只听赛总管道:“各位,咱们请杜庄主给大伙儿引见引见。”只听得一个嗓音低沉的人说道:“承蒙各位光降,兄弟至感荣幸。这位是御前侍卫总管赛总管赛大人。赛大人威震江湖,各位当然都久仰的了。”说话之人自是玉笔庄庄主杜希孟。众人轰言说了些仰慕之言。7 p" B  U9 H; ~: T$ U- U3 I
  胡斐倾听杜希孟给各人报名引见,越听越是惊讶。原来除了赛总管等七人是御前侍卫之外,其余个个是江湖上成名的一流高手。青藏派的玄冥子到了,昆仑山灵清居士到了,河南无极门的蒋老拳师也到了。此外不是那一派的掌门、名宿,就是什么帮会的总舵主、什么镖局的总镖头,没一个不是大有来头之人;而那七名侍卫,也全是武林中早享盛名的硬手。
7 x  T; ^0 T  z: ~0 S+ }+ j2 n  苗若兰心中思潮起伏,暗想:“我只穿了这一点点衣服,却睡在他的怀中。此人与我家恩怨纠葛,不知他要拿我怎样?; V/ k5 N  c- D9 P+ g
  今日初次与他相会,只觉他相貌虽然粗鲁,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奇男子,哪知他竟敢对我这般无礼。”虽觉胡斐这样对待自己,实是大大不该,但不知怎的,心中殊无恼怒怨怪之意,反而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欢喜,外面十余人大声谈论,她竟一句也没听在耳里。& s1 {/ ], u+ x6 ]+ g* D3 \! e0 {
  胡斐比她大了十岁,阅历又多,知道眼前之事干系不小,是以虽然又惊又喜,六神无主,但于帐外各人的说话,却句句听得十分仔细。他听杜希孟一个个的引见,屈指数着,数到第十六个时,杜希孟便住口不再说了。胡斐心道:“帐外共有一十八人,除杜希孟外,该有十七人,这余下一个不知是谁?”他心中起了这疑窦,帐外也有几个细心之人留意到了。) x0 r5 \& X& i" @0 l* z
  有人问道:“还有一位是谁?”杜希孟却不答话。& I( C8 C7 T5 H3 N
  隔了半晌,赛总管道:“好!我跟各位说,这位是兴汉丐帮的范帮主。”2 [) D" r4 @2 h& D1 @" C3 l; Q  B, m, R
  众人吃了一惊,内中有一二人讯息灵通的,得知范帮主已给官家捉了去。余人却知丐帮素来与官府作对,决不能跟御前侍卫联手,他突在峰上出现,人人都觉奇怪。
# f* B6 |5 g5 m% R  赛总管道:“事情是这样。各位应杜庄主之邀,上峰来助拳,为的是对付。可是在拿狐狸之前,咱们先得抬一尊菩萨下山。”有人笑了笑,说道:“金面佛?”赛总管道:“不错。我们惊动范帮主,本来为的是要引苗人凤上北京相救。$ z6 y. `" o  d$ v- R
  天牢中安排下了樊笼,等候他的大驾。哪知他倒也乖觉,竟没上钩。”侍卫中有人喉头咕噜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6 {( c& m* O, Q( H0 m5 Q  l+ }
  原来赛总管这番话中隐瞒了一件事。苗人凤何尝没去北京?他单身闯天牢,搭救范帮主,人虽没救出,但一柄长剑杀了十一名大内侍卫,连赛总管臂上也中了剑伤。赛总管布置虽极周密,终因对方武功太高,竟然擒拿不着。这件事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,在旁人之前自然绝口不提。
3 x# F* O( k2 e+ W  E, A  赛总管道:“杜庄主与范帮主两位,对待朋友义气深重,答允助我们一臂之力,在下实是感激不尽,事成之后,在下奏明皇上,自有大大的封赏……”
3 f1 |( J, k* x, r) f5 L' I; M  说到这里,忽听庄外远处隐隐传来几下脚步之声。他耳音极好,脚步虽然又轻又远,可也听得清楚,低声道:“金面佛来啦,我们宫里当差的埋伏在这里,各位出去迎接。”杜希孟。范帮主、玄冥子、灵清居士、蒋老拳师等都站起来,走出厢房,只剩下七名大内侍卫。
" K( B0 f$ f* {6 k  这时脚步声倏瑚间已到庄外,谁都想不到他竟会来得这样快,犹如船只在大海中遇上暴风,甫见征兆,狂风大与已打上帆来;又如迅雷不急掩耳,闪电刚过,霹雳已至。- _& A% g4 M) _$ s' ?1 j
  赛总管与六名卫士都是一惊,不约而同的一齐抽出兵刃。1 ?# H$ E; ]0 \1 y( V, W
  赛总管道:“伏下。”就有人手掀罗帐,想躲入闯中。赛总管斥道:“蠢才,在床上还不给人肢道?”那人缩回了手。七个人或躲入床底,或藏在柜中,或隐身书架之后。0 J. B. O( J1 R
  胡斐心中暗笑:“你骂人是蠢才,自己才是蠢才。”但觉苗若兰鼻中呼吸,轻轻的喷在自己脸上,再也把持不定,轻轻伸嘴过去,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。苗弱兰又喜又羞,待要闪揩,苦于动弹不得。蝴斐一吻之后,忽然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,心想:“她浙么温柔文雅-我怎么能辱于她?”待要挪身向外,不与她如此靠近,忽听床底下两名卫士动了脊下,低声咒骂。原来几个人挤在床底,一人手肘碰痛了另一人的鼻子。' U2 y! C& q, W  P& f7 R
  胡斐对敌人象来滑稽,以他往日脾气,此时惑耀揭开褥子,往床底下撒一大泡尿,将众卫士淋一个醍醐灌顶,但心中刚有此念,立即想到苗若兰睡在身旁,岂能胡来?
2 ~. a& z) n4 S1 l0 b# f* m3 M  过不多时,杜希孟与蒋老拳师等高声说笑,陪着一人走进厢房,那人正是苗人凤。有人拿了烛台,走在前面。
* k! N! b' t7 d  杜希孟心中纳闷,不知自己家人与婢仆到了何处,怎么一各人影也不见。但赛总管一到,苗人凤耕着上峰,实无余裕再去查察家事,斜眼望苗人凤时,见他脸色木然-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。
/ T- ~, h" q% V! |  众人在厢房中坐定。杜希孟道:“苗兄,兄弟与那雪山飞狐相约,今日在此间算一笔旧帐。苗兄与这里几位好朋友高义,远道前来助拳,兄弟实在感激不尽。只是现下天色已黑,那仍未到来,定是得悉各位英名,吓得夹住糊狸尾巴,远远逃去了。”胡斐大怒,真想一跃而出,劈脸根他一掌。
" s% \9 u7 y. x3 R$ q- X& s8 k  苗人凤哼了一声,向范帮主道:“后来范兄终于脱险了?”
* B* d. t+ s6 f7 W0 Y: [  范帮主站起来深深一揖,说道:“苗爷不顾危难,亲入险地相救,此恩此德,兄弟终身不敢相忘。苗爷大闹北京,不久敝帮兄弟又大举来救,幸好人多势众,兄弟仗着苗爷的威风,才得侥幸脱难。”2 v/ f% d! M+ c! h
  范帮主这番话自是全属虚言。苗人凤亲入天牢,虽没潍赛总管所擒,但大闹一场之后,也未能将范帮主救出。廿帮闯天牢云云,全无其事。赛总管一计不成,二计又生,亲入天牢与范帮主一场谈论-以死相胁。范帮主潍人骨头倒硬,任凭赛总管如何威吓利诱,竟是半点不屈。赛总管老奸巨猾,善知别人心意,跟范帮主连谈数日之后,知道对付这类硬汉,既不能动之以利禄-亦不能威之以斧铖,但若给他一顶高帽子戴戴,倒是颇可收效。当下亲自迎接他进总管府居住,命手下最会谄谀拍马织人,每日里”帮主樱雄无敌”,“帮主威震江湖”等等言语,流水价灌进他尔中。范帮主初时还兀自生气,但过得数日,甜言蜜语听得多了,竟然有说有笑起来。于是赛总管亲自出马,给他戴的帽子越来越高。后赖论到当世英雄,范帮主固然自负,却仍推苗人凤天下第一。赛总管说道:“范帮主这话太谦,想那金面佛虽然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依兄弟之见,不见得就能胜过帮主。”范帮主给他一捧,舒服无比,心想苗人凤名气自然极大,武功也是真高-但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。
7 g) z7 ^2 P7 b6 X  两个人长谈了半夜。到第二日上,赛总管忽然坦岂自己武功来。不久在总管府中的侍卫也来一齐讲论,都说日前赛总管与苗人凤接战,起初二百招打成了平手。到后来赛总管已然胜券在握,若非苗人凤见机逃去,再拆一百招他非败不可。范帮主听了,脸上便有不信之色。
/ b0 h$ U  v& y! |) }2 Q  赛总管笑道:“久慕范帮主九九八十一路五虎刀并世无双,这次我们冒犯虎威,虽说是皇上有旨,但一半也是弟兄们想见识见识帮主的武功。只可惜大伙儿贪功心切,出齐了大内十八高手,才请得动帮主。兄弟未得能与帮主一对一的过招,实为憾事。现下咱们说得高兴,就在这儿领教几招如何?”范帮主一听,傲然道:“连苗人凤也败在总管手里,只怕在下不是敌手。”赛总管笑道:“帮主太客气了。”两人说了脊句,当即在总管府的练武厅中比武较量。; I6 Z8 q' F% h
  范帮主使刀,赛总管的兵刃却极为奇特,是一对短柄的狼牙棒。他力大招猛,武功果然十分了得。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三百余招,全然不分上下,又斗了一顿饭功夫,赛总管渐现疲态,给范帮主一柄刀迫在屋角,连冲数次都抢不出他刀圈。赛总管无奈,只得说道:“范帮主果然好本事,在下服输了。”范帮主一笑,提刀跃开。赛总管恨恨的将双棒抛在地下,叹道:“我自负英雄无敌,岂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”说着伸袖抹汗,气喘不已。
2 G4 G$ d- P' O' X% w  经此一役,范帮主更让众人捧上了天去。他把众侍卫也都当成了至交好友,对赛总管更是言听计从。这个粗鲁汉子哪知道赛总管有意相让,若是各凭真实功夫相拚,他在一百招内就得输在狼牙双棒之下。1 P1 n! w; Q+ j6 e8 M1 o6 i
  然则赛总管何以要费偌大气力,千方百计的与他结纳?原来范帮主的武功虽未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,但他有一项家传绝技,却是人所莫及,那就是二十三路“龙爪擒拿手”,沾上身时直如钻筋入骨,敲钉转脚。不论敌人武功如何高强,只要身体的任何部位给他手指一搭上,立时就给拿住,万万脱身不得。赛总管听了田归农之言,要擒住苗人凤取那宝藏的关键,“天牢设笼”之计既然不成,于是想到借重范帮主这项绝技。想那金面佛何等本领,范帮主若是正面和他为敌,他焉能让龙爪擒拿手上身?但范帮主和他是多年世交,要是出其不意的突施暗袭,便有成功之机。
& e: d$ o0 [/ m$ b  苗人凤见范帮主相谢,当即拱手还礼,说道:“区区小事,何必挂齿?”转头问杜希孟道:“但不知那到底是何等样人,杜兄因何与他结怨?”" n9 x8 S; R# F+ q/ @3 V
  杜希孟脸上一喉,含含糊糊的道:“我和这人素不相识,不知他听了什么谣言,竟说我拿了他家传宝物,数次向我索取。我知他武艺高强,自己年纪大了,不是他的对手,是以请各位上峰,大家说个明白。若是他恃强不服训教训这后生小子。”苗人凤道:“他说杜兄取了他的家传宝物,却是何物?”, z' p# E! w: W; F" I
  杜希孟道:“哪有什么宝物?完全胡说八道。”  F. i2 n7 n8 Z! r
  当年苗人凤自胡一刀死后,心中郁郁,便即前赴辽东,想查访胡一刀的亲交故旧,打听这位生平唯一知己的轶事义举。; S0 P' O! M+ u& [3 R
  一查之下,得悉杜希孟与胡一刀相识,于是上玉笔峰杜家庄来拜访。杜希孟于胡一刀的事迹说不上多少,但对苗人凤招待得十分殷勤,又亲自陪他去看胡一刀的故宅,却见胡家门垣破败,早无人居。- C4 ^) C% i& @* P. V4 ?; Q$ a
  苗人凤推爱对胡一刀的情谊,由此而与杜希孟订交,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。这时听他说得支支吾吾,便道:“倘若此物当真是那所有,待会他上得峰来,杜兄还了给他,也就是了。”杜希孟急道:“本就没什么宝物,却教我哪里去变出来给他?”, i% j2 x( ]1 N) d2 S8 @# g0 Z7 u' P
  范帮主心想苗人凤精明机警,时候一长,必能发觉屋中有人埋伏,当即劝道:“杜庄主,苗爷的槐一点不错,物各有主,何况是家传珍宝?你还给了他,也就是了,何必大动干戈,伤了和气?”杜希孟急了起来,道:“你也这般说,难道不信我的说话?”范帮主道:“在下对此事不知原委,但金面佛苗爷既这般说,定是不错。范某纵横江湖,对谁的话都不肯信,可就只服了金面佛苗爷一人。”: F. Z& _! c' h- s& ~
  他一面说,一面走到苗人凤身后,双手舞动,以助言语的声势。
6 ^- R! G# S& X5 X: d5 v, D$ m  苗人凤听他话中偏着自己,心想:“他是一帮之主,究竟见事明白。”突觉耳后“风池穴”与背心“神道穴”上一麻,情知不妙,左臂急忙挥出击去。哪知这两大要穴被范帮主用龙爪擒拿手拿住,登时全身酸麻,任他有天大武功、百般神通,却已是半点施展不出。: N0 x/ l2 O8 o  _. x( F% I* ?( j
  但金面佛号称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,奇变异险,一生中不知已经历凡几,岂能如此束手待毙?当下大喝一声,一低头,腰间用力,竟将范帮主一个庞大的身躯从头顶甩了过去。赛总管等齐声呼叱,各从隐身处窜了出来。& W/ D& Z! X" L; Q/ ^& k
  范帮主被苗人凤甩过了头顶,但他这龙爪擒拿手如影随形,似蛆附骨,身子已在苗人凤前面,两只手爪却仍是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。苗人凤眼见四下里有人窜出,暗想:“我一生纵横江湖,今日阴沟翻船,竟遭小人毒手。”只见一名侍卫扑上前来,张臂抱向他头颈。
2 `6 d9 w: z$ i# Z: i  苗人凤盛怒之下,无可闪避,脖子向后一仰,随即脑袋向前一挺,猛地一个头锤撞了过去。这时他全身内劲,都聚在额头,一锤撞在那侍卫双眼之下,喀的一声,那侍卫登时毙命。余人大吃一惊,本来一齐扑下,忽地都在离苗人凤数尺之外止住。: h1 j$ k- d$ p4 \$ `# @
  苗人凤四肢无力,头颈却能转动,他一撞成功,随即横颈又向范帮主急撞。范帮主吓得心胆俱裂,急中生智,一低头,牢牢抱住他的腰身,将脑袋顶住他的小腹。苗人凤四肢活动,一足踢飞一名迫近身旁的侍卫,立即伸手往范帮主背心拍去,哪知手掌刚举到空中,四肢立时酸麻,这一掌竟然击不下来,原来范帮主又已拿住他腰间穴道。
( t# U: S& b8 |9 i: b+ S" J- r9 Q  这几下兔起鹘落,瞬息数变。赛总管知道范帮主的偷袭只能见功于顷刻,时候稍长,苗人凤必能化解,当即抢上前去,伸指在他笑腰穴中点了两点,他的点穴功夫出手迟缓,但落手极重。苗人凤嘿的一声,险险晕去,就此全身软瘫。1 E1 O" |+ R% T
  范帮主钻在苗人凤怀中,不知身外之事,十指紧紧拿在他穴道之中。赛总管笑道:“范帮主,你立了奇功一件,放手了吧!”他说到第三遍,范帮主方始听见。他抬起头来,可是兀自不敢放手。" w9 j9 y$ X. B* c; r
  一名侍卫从囊中取出精钢镣铐,将苗人凤手脚都铐住了,范帮主这才松手。
6 Z# n9 P$ Y* v. |1 j, c  赛总管对苗人凤极是忌惮,只怕他竟又设法兔脱,那可是后患无穷,从侍卫手中接过单刀,说道:“苗人凤,非是我姓赛的不够朋友,只怨你本领太强,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,我们大伙儿白天吃不下饭,晚上睡不着觉。”左手拿住苗人凤右臂,右手举刀,就要斩他臂上筋脉,只消四刀下去,苗人凤立时就成了废人。* ~$ l% j% c" ^! K1 U( r/ z
  范帮主伸手架住赛总管手腕,叫道:“不能伤他!你答应我的,又发过毒誓。”赛总管一声冷笑,心想:“你还道我当真敌你不过。不给你些颜色看看,只怕你这小子狂妄一世!”
# Q, V+ ^# t4 o( ]  当下手腕一沉,腰间运劲,右肩突然撞将过去。一来他这一撞力道奇大,二来范帮主并未提防,蓬的一声,身子直飞出去,竟将厢房板壁撞穿一个窟窿,破壁而出。赛总管哈哈大笑,举刀又向苗人凤右臂斩下。
" I- Y$ _6 p" s3 y+ R4 P$ j  胡斐在帐内听得明白,心想:“苗人凤虽是我杀父仇人,但他乃当世大侠,岂能命丧鼠辈之手?”一声大喝,从罗帐内跃出,飞出一掌,已将一名侍卫拍得撞向赛总管。这一来奇变陡起,赛总管猝不及防,抛下手中单刀,将那侍卫接住。
* p/ S7 @7 }5 a) B( t+ w  胡斐乘赛总管这么一缓,双手已抓住两名侍卫,头对头的一碰,两人头骨破裂,立时毙命。胡斐左掌右拳,又向二人打去。混乱之中,众人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,但见胡斐一出手就是神威迫人,不禁先自胆怯。
  Z" A  }0 O; k* J/ R& G- B: w0 B 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头上,将他击得晕了过去,左手一掌挥出,倏觉敌人一粘一推,自己手掌登时滑了下来,心中一惊,定眼看时,只见对手银髯过腹,满脸红光,虽不识此人,但他这一招“混沌初开”守中有攻,的是内家名手,非无极门蒋老拳师莫属。0 s+ N, w8 H  k% m+ T; d
  胡斐眼见敌手众多,内中不乏高手,当下心生一计,飞起一腿,猛地往灵清居士的胸口踢去。灵清居士练的是外家功夫,见他飞足踢到,手掌往他足背硬斩下去。胡斐就势一缩,双手探出,往人丛中抓去。厢房之中,地势狭窄,十多人挤在一起,众人无处可避。呼喝声中,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,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腹,将两人当作兵器一般,直往众人身上猛推过去。众人挤在一起,被他抓着两人强力推来,只怕伤了自己人,不敢反手相抗,只得向后退缩。
# c( e3 p/ z7 v1 [( O  十余人给逼在屋角之中,一时极为狼狈。
. q' \: J4 c: _2 @3 D  赛总管见情势不妙,从人丛中一跃而起,十指如钩,猛往胡斐头顶抓到。胡斐正是要引他出手,哈哈一笑,向后跃开数步,叫道:“老赛啊老赛,你太不要脸哪!”赛总管一怔,道:“什么不要脸?”
3 ^2 g$ B7 y3 b* y/ I- _  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与玄冥子二人,他所抓俱在要穴,两人空有一身本事,却半点施展不出,只有软绵绵的任他摆布。胡斐道:“你合十余人之力,又施奸谋诡计,才将金面佛拿住,称什么满洲第一高手?”& j: x+ T2 q  [& i" U# [# K8 K
  赛总管给他说得满脸通红,左手一摆,命众人布在四角,将胡斐团团围住,喝道:“你就是什么了?”胡斐笑道:“不敢,正是区区在下。我先前也曾听说北京有个什么赛总管,还算得是个人物,哪知竟是如此无耻小人。这样的脓包混蛋,到外面来充什么字号?给我早点儿回去抱娃娃吧!”9 E  P+ ?1 \5 ?0 }
  赛总管一生自负,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去?眼见胡斐虽是浓髯满腮,年纪却轻,心想你本领再强,功力哪有我深,然见他抓住了杜希孟与玄冥子,举重若轻,毫不费力,心下又自忌惮,不敢出口挑战,正自踌躇,胡斐叫道:“来来来,咱们比划比划。三招之内赢不了你,姓胡的跟你磕头!”% S  @7 d0 L: J3 u
  赛总管正感为难,一听此言,心想:“若要胜你,原无把握,但凭你有天大本领,想在三招之中胜我,除非我是死人。”  J% J' D. ?) O5 l: X% p
  他愤极反笑,说道:“很好,姓赛的就陪你走走。”胡斐道:“倘若三招之内你败于我手,那便怎地?”赛总管道:“任凭你处置便是。赛某是何等样人,那时岂能再有脸面活在世上?不必多言,看招!”说着双拳直出,猛往胡斐胸口击去。他见胡斐抓住杜玄二人,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挡架,当下欺身直进,叫他非撒手放人、回掌相格不可。
8 U/ K7 p$ a" K2 y% b  胡斐待他拳头打到胸口,竟是不闪不挡,突然间胸部向内一缩,将这一拳化解于无形。赛总管万料不到他年纪轻轻,内功竟如此精湛,心头一惊,防他运劲反击,急忙向后跃开。
& h) R7 W7 H# B* M) ?0 ^8 P  众人齐声叫道:“第一招!”其实这一招是赛总管出手,胡斐并未还击,但众人有意偏袒,竟然也算是一招。
/ |2 a1 I$ @! f" I& v) w, C  K( `9 F3 ]8 s  胡斐微微一笑,忽地咳嗽一声,一口唾液激飞而出,猛往赛总管脸上吐去,同时双足“鸳鸯连环”,向前踢出。& X2 \. K% d% d, S+ a0 b
  赛总管吃了一惊,要躲开这一口唾液,不是上跃便是低头缩身,倘若上跃,小腹势非给敌人左足踢中不可,但如缩身,却是将下颚凑向敌人右足去吃他一脚,这当口上下两难,只得横掌当胸,护住门户,那口唾液噗的一声,正中双眉之间。本来这样一口唾液,连七八岁小儿也能避开,苦于敌人伏下凶狠后着,令他不得不眼睁睁的挺身领受。
7 N# h! n, Q3 C2 ^( p- @- h  众人见他脸上被唾,为了防备敌人突击,竟是不敢伸手去擦,如此狼狈,那“第二招”这一声叫,就远没首次响亮。3 N9 b- l+ U+ \3 N1 n
  赛总管心道:“我纵然受辱,只要守紧门户,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难,到那时且瞧他有何话说?”大声喝道:“还剩下一招。上吧!”
$ c, o- x9 p9 \  H, f! Y+ b9 p) B  胡斐微微一笑,跨上一步,突然提起杜希孟与玄冥子,迎面向他打去。赛总管早料他要出此招,心下计算早定:“常言道无毒不丈夫,当此危急之际,非要伤了朋友不可,那也叫做无法。”眼见两人身子横扫而来,立即双臂一振,猛挥出去。2 D1 t2 T* Q4 S$ M* v, l) H
  胡斐双手抓着两人要穴,待两人身子和赛总管将触未触之际,忽地松手,随即抓住两人非当穴道处的肌肉。7 e: v4 X" J/ O5 a& N2 J3 f
  杜希孟与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乱挥,浑浑噩噩,早不知身在何处,突觉穴道松弛,手足能动,不约而同的四手齐施,打了出去。他二人原意是要挣脱敌人的掌握,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绝招,决死一拚,狠辣无比。但听赛总管一声大吼,太阳穴、胸口、小腹、胁下四处同时中招,再也站立不住,双膝一软,坐倒地下。胡斐双手一放一抓,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,叫道:“第三招!”
. `; W+ ?' [) V) ~; l  他一言出口,双手加劲,杜玄二人哼也没哼一声,都已晕了过去。这一下重手拿穴,力透经脉,纵有高手解救,也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治愈。他跟着提起二人,顺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掷去。那二人吃了一惊,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对付赛总管那么对付自己,急忙上跃闪避。胡斐一纵而前,乘二人身在半空、尚未落下之际,一手一个,又已抓住,这才转过身来,向赛总管道:“你怎么说?”$ \4 i: W7 W, |. y" ]* ~; v
  赛总管委顿在地,登觉雄心尽丧,万念俱灰,喃喃的道:“你说怎么就怎么着,又问我怎地?”胡斐道:“快放了苗大侠。”# Y! W9 T& `- ]
  赛总管向两名侍卫摆了摆手。那两人过去解开了苗人凤的镣铐。; L1 [( [) G& I) g9 w6 {7 T# ^6 H
  苗人凤身上的穴道是赛总管所点,那两名侍卫不会解穴。. t: U1 b/ R0 r2 }+ E; z7 I" ?/ \4 K
  胡斐正待伸手解救,哪知苗人凤暗中运气,正在自行通解,手脚上镣铐一松,他深深吸一口气,小腹一收,竟自将穴道解了,左足起处,已将灵清居士踢了出去,同时一拳递出,砰的一声,将另一人打得直掼而出。8 `, w& d& f6 h
  范帮主被赛总管撞出板壁,隔了半晌,方能站起,正从板壁破洞中跨进房来,不料苗人凤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身上。这一撞力道奇大,两人体内气血翻涌,昏昏沉沉,难分友敌,立即各出绝招,互相缠打不休。" g# o+ h; D+ V# S0 P
  灵清居士虽被苗人凤一脚踢出,但他究是昆仑派的名宿,武功有独到造诣,身子飞在半空,腰间一扭,已头上脚下,换过位来,腾的一声,跌坐在床沿之上。* {2 D  G  P" y2 i$ v9 N. d
  胡斐大吃一惊,待要抢上前去将他推开,忽觉一股劲风扑胸而至,同时右侧又有金刃劈风之声,原来蒋老拳师与另一名侍卫同时攻到。侍卫的一刀还易闪避,蒋老拳师这一绍“斗柄东指”却是不易化解,只得双足站稳,运劲接了他一招。5 Z2 @; L! D* Y5 ^
  但那无极拳绵若江河,一招甫过,次招继至,一时竟教他缓不出手足。3 N& r8 Z# T# b! t6 ~8 L' A
  灵清居士跌在床边,嗤的一响,将半边罗帐拉了下来,跃起身时,竟将苗若兰身上盖着的棉被掠在一旁,露出了上身。( a/ c% F8 x9 V' _' M0 }) R
  苗人凤正斗得兴起,忽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女,亵衣不足以蔽体,双颊晕红,一动也不动,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,这一下他如何不慌,叫道:“兰儿,你怎么啦?”苗若兰开不得口,只是举目望着父亲,又羞又急。3 |# E4 l  B3 R6 W# l
  苗人凤双臂一振,从四名敌人之间硬挤了过去,一拉女儿,但觉她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,竟是被高手点中了穴道。
0 M4 T& P. L/ _& g9 M! {  他亲眼见胡斐从床上被中跃出,原来竟在欺侮自己爱女。他气得几欲晕去,也不及解开女儿穴道,只骂了一声:“奸贼!”
) P  t' M# P% ?2 x. i5 h" [  双臂挥出,疾向胡斐打去。% i* }7 _! A6 b$ U8 i" F
  此时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这双拳击出,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,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一般。胡斐吃了一惊,他适才正与蒋老拳师凝神拆招,心无旁鹜,没见到苗人凤如何去拉苗若兰,心中只觉奇怪,明明自己救了他,何以他反向自己动武,但见来势厉害,不及喝问,急忙向左闪让,但听砰的一声大响,苗人凤双拳已击中一名拳师背心。
# r2 T) E+ ^  m1 m. V7 ]* f  这人所练下盘功夫直如磐石之稳,一个马步一扎,纵是几条壮汉一齐出力,也拖他不动。苗人凤双拳击到之时,他正背向胡斐,不意一个打得急,一个避得快,这双拳头正好击中他的背心。若是换作旁人,中了这两拳势必扑地摔倒,但这拳师下盘功夫实在太好,以硬碰硬,喀的一响,脊骨从中断绝,一个身子软软的折为两截,双腿仍是牢钉在地,上身却弯了下去,额角碰地,再也挺不起来。# Y, q; S/ l% f: l2 M; `& Q$ @
  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,发一声喊,四下散开。苗人凤左腿横扫,又向胡斐踢到。& G  r/ p# G- h* ?
 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,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她斜睨直望,心想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,顺手拉过一名侍卫,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,身形一斜,窜到床边,扯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。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,众人尚未看清,他已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。- F) h9 L& {0 w' i9 |* y! z
 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,见胡斐掳了女儿而走,又惊又怒,大叫:“奸贼,快放下我儿!”纵身欲追,但室小人挤,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,任他拳劈足踢,一时竟是难以脱身。 8 m: w2 \5 x" \  O( a% D% L4 k+ v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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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S5 Z) o0 |4 ~6 a- ^  胡斐见到苗人凤发怒时神威凛凛,心中也自骇然,抱着苗若兰不敢停留,抢到崖边,一手拉索,溜下峰去。他知附近有个山洞人迹罕至,当下展开轻身功夫,直奔而去,手中虽抱了人,但苗若兰身子甚轻,全没减了他奔跑之速。
0 W; S  {3 K$ d! d) D$ |  不到一盏茶功夫,已抱着苗若兰进了山洞,将棉被紧紧裹住她身子,让她靠在洞壁,心中踌躇:“若要解她穴道,非碰到身子不可,如不解救,时间一长,她不会内功,只怕身子有损。”实在好生难以委决,当下取火折点燃了一根枯枝。
* g# c: u1 H  o( D* X7 J1 \  火光下但见苗若兰美目流波,俏脸生晕,便道:“苗姑娘,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,但要解开姑娘穴道,难以不碰姑娘贵体,此事该当如何?”苗若兰虽不能点头示意,但目光柔和,似羞似谢,殊无半点怒色,胡斐大喜,先吹熄柴火,伸手到衾中在她几处穴道上轻轻按摩,替她通了经脉。
# S0 a$ T% w5 J# T  苗若兰手足渐能活动,低声道:“行啦,多谢您!”胡斐急忙缩手,待要说话,却不知说什么好,过了良久,才道:“适才冒犯,实是无意之过,此心光明磊落,天日可鉴,务请姑娘恕罪。”苗若兰低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
( A1 i9 ]: t3 u' a: `  两人在黑暗之中,相对不语。山洞外虽是冰天雪地,但两人心头温暖,山洞中却如春风和煦,春日融融。4 }5 Z" A" ?) ~* X9 v' U) D
  过了一会,苗若兰道:“不知我爹爹现下怎样了。”胡斐道:“令尊英雄无敌,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。你放心好啦。”苗若兰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可怜的爹爹,他以为你……你对我不好。”胡斐道:“这也难怪,适才情势确甚尴尬。”
1 E: k; d/ G  [: V" ~6 h1 p7 l  苗若兰脸上一红,道:“我爹爹因有伤心之事,是以感触特深,请胡爷不要见怪。”胡斐道:“什么事?”一问出口,立觉失言,想要用言语岔开,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他号称,平时聪明伶俐,机变百出,但今日在这个温雅的少女之前,不知怎的,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,显得十分拙讷。$ I# U0 E& {  z6 c, E: u% e& n7 W
  苗若兰道:“此事说来有愧,但我也不必瞒你,那是我妈的事。”胡斐“啊”了一声。苗若兰道:“我妈做过一件错事。”0 V0 [' A4 D' j
  胡斐道:“人孰无过?那也不必放在心上。”苗若兰缓缓摇头,说道:“那是一件大错事。一个女子一生不能错这么一次。我妈妈教这件事毁了,连我爹爹也险险给这事毁了。”
4 o% `' U4 N$ `/ x# Q! x  胡斐默然,心下已料到了几分。苗若兰道:“我爹是江湖豪杰。我妈却是出身官家的一个千金小姐。有一次我爹无意之中救了我妈的性命,他们才结了亲。两人本来不大相配,那也罢了。可是我爹有一件事大大不对,他常在我妈面前,夸奖你妈的好处。”
; f& k/ U: s5 k  胡斐奇道:“我的母亲?”苗若兰道:“是啊。我爹跟令尊比武之时,你妈妈英风飒爽,比男子汉还有气概。我爹平时闲谈,常自羡慕令尊,说道:‘胡大侠得此佳偶,活一日胜过旁人百年。’我妈听了虽不言语,心中却甚不快。后来天龙门的田归农到我家来作客。他相貌英俊,谈吐风雅,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。我妈一时糊涂,竟撇下了我,偷偷跟着那人走了。”
, }8 m# ?, L9 D- M. g$ ?) b  胡斐轻轻叹了口气,难以接口。苗若兰话声哽咽,说道:“那时我还只三岁,爹抱了我连夜追赶,他不吃饭不睡觉,连追三日三夜,终于赶上了他们。那田归农见到我爹,哪敢动手?我妈却全力护着他。我爹见我妈妈对这人如此真心相爱,无可奈何,抱了我走了,回到家来生了一场大病、险些死去。
6 x1 D/ S8 ^) Z* }/ z. K  他对我说,若不是见我孤苦伶仃,在这世上没人照顾,他真不想活啦。一连三年,他不出大门一步,有时叫着:‘兰啊兰,你怎地如此糊涂?’我妈妈的名字之中,也是有个‘兰’字的。”
- b* I. S0 T4 v  她说到此处,脸上一红。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,旁人只知女子姓氏,只有对至亲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字,她这么说,等于是对胡斐说自己名字中有个“兰”字。
6 P, D& q  W! m2 ]  胡斐虽见不到她脸上神色,但听她竟把家中最隐秘的可耻私事,也毫不讳言的告知了自己,不禁大是感激,最后听她提到她自己小名,更是如饮醇醪,颇有微醺薄醉之意,说道:“苗姑娘,那田归农存心极坏,对你妈未必有什么真正的情意。”
6 Y6 c9 y# a. B' Y$ C% c, h 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:“我爹也是这么说。只是他时常埋怨自己,说道若非他对我妈不够温存体贴,我妈也不致受了旁人之骗。我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但说到待人处世,却不及田归农了。那姓田的欺骗我妈,其实是想得我苗家家传的一张藏宝之图。可是他虽令我一家受苦,令我自幼就成了个无母之人,到头来却仍是白费了心机。我妈看穿了他的用心,临终之时,仍将藏着地图的凤头珠钗还给了我爹。”于是将刘元鹤在田归农床底的所见所闻,说了一遍,最后说到那图如何给宝树他们抢去,那些人如何凭了闯王军刀与地图去找藏宝。4 n, `% q: l2 n* a
  胡斐恨恨的道:“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。他畏惧你爹爹,又弄不到地图,就想假手官家,将你爹爹擒住,好迫他交出图来。哪知天网恢恢,终于难逃孽报。唉,这宝藏不知害了多少人。”
+ A  K& w5 G4 s, y0 V  他停了片刻,又道:“苗姑娘,我爹和我妈就是因这宝藏而成亲的。”, R: o. J& H1 A3 B
  苗若兰道:“啊,是么?快说给我听。”她虽矜持,究竟年纪幼小,心喜之下,伸手去握住了胡斐的手,但随即觉得不妙,要待缩回,胡斐却翻过手掌,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。苗若兰脸上一红,也就不再缩回,只觉胡斐手上热气,直透进自己的心里。7 c6 E  [. y; x! S
  胡斐道:“你道我妈是谁?她是杜希孟杜庄主的表妹。”苗若兰更加惊奇,说道:“我自幼识得杜伯伯,爹爹却从来没提起过。”
% D  U" E+ m; `2 I+ z4 y1 I  Q4 \  胡斐道:“我在爹爹妈妈的遗书中得悉此事,想来令尊未必知道其中详情。杜庄主得到一些线索,猜得宝藏必在雪峰附近,是以长住峰上找寻。只是他一来心思迟钝,二来机缘不巧,始终参不透藏宝的所在。我爹爹暗中查访,却反而先他得知。他进了藏宝之洞,见到田归农的父亲与你祖父死在洞中,正想发掘藏宝,哪知我妈跟着来了。
. N' D* V3 d6 H5 {' [  “我妈的本事要比杜庄主高得多。我爹连日在左近出没,她早已看出了端倪。她跟进宝洞,和我爹动起手来。两人不打不成相识,互相钦慕,我爹就提求亲之议。我妈说道:她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抚养,若是让我爹取去藏宝,那是对表哥不起,问我爹要她还是要宝藏,两者只能得一。( e/ Y8 r+ Z4 Y5 S, ^
  “我爹哈哈大笑,说道就是十万个宝藏,也及不上我妈。
. ]8 ]; f' x" H; c1 V! a  他提笔写了一篇文字,记述此事,封在洞内,好令后人发现宝藏之时,知道世上最宝贵之物,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,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。”2 W$ M1 G4 S* J1 \& L: J' `& ^) i
  苗若兰听到此处,不禁悠然神往,低声道:“你爹娘虽然早死,可比我爹妈快活得多。”8 Z' ^5 Q% [4 q8 B) b' Y1 s
  胡斐道:“只是我自幼没爹没娘,却比你可怜得多了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,就是抛尽一切,也要领你去抚养。那么咱们早就可以相见啦。”胡斐道:“我若住在你家里,只怕你会厌憎我。”9 _' ?1 s2 |& C' n3 `
  苗若兰急道:“不!不!那怎么会?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,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般。”胡斐怦怦心跳,问道:“现在相逢还不迟么?”苗若兰不答,过了良久,轻轻说道:“不迟。”1 W  A3 [; |  M
  又过片刻,说道:“我很欢喜。”
8 G5 @: u% R& J8 ]* R  古人男女风怀恋慕,只凭一言片语,便传倾心之意。
. n3 D% _% ~$ ^2 E6 s  胡斐听了此言,心中狂喜,说道:“胡斐终生不敢有负。”
6 i; S  m- X1 ~! D) t5 R  苗若兰道:“我一定学你妈妈,不学我妈。”她这两句话说得天真,可是语意之中,充满了决心,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,全盘交托给了他,不管是好是坏,不管将来是祸是福,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。
  N/ L3 C( e: T  t3 N% _" N  两人双手相握,不再说话,似乎这小小山洞就是整个世界,登忘身外天地。
1 X6 y" V9 C* ~7 K& l/ ~  过了良久,苗若兰才道:“咱们去找到我爹,一起走吧,别理杜庄主他们啦。”胡斐道:“好的。”可是他一生之中,从未有如此刻之乐,实是不愿离开山洞。苗若兰也有此心,觉得不如说些闲话,多留一刻好一刻,于是问道:“杜庄主既是你长亲,何以你要跟他为难?”
0 P+ ]7 M+ ]% ^; Z! ^  胡斐恨恨的道:“这件事说来当真气人。我妈临终之时,拜恳你爹照看,养我成人。我妈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遗物,一通遗书,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,我胡家的籍贯、祖宗姓名,以及世上的亲戚。后来变生不测,平四叔抱了我逃走。他以为你父有害我之意,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,便抱了我前去投奔。哪知杜庄主起心不良,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。他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,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。, F6 A+ X; u6 x  a1 i' a& u( _
  平四叔情知不妙,抱着我连夜逃下雪峰。我爹的武学秘本是带走了,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,却失落在庄上。这次我跟他约会,是要问他为什么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,又要向他要回我妈所遗的物事。”
' E4 v  |3 q2 E- V7 A1 t  苗若兰道:“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,甚是好客,想不到待你竟这么坏。”胡斐道:“这人假仁假义,单是他阴谋害你爹爹,就可想见其余……”随即语气转柔,说道:“不过现在我也不恼他了。若不是他,我又怎能跟你相逢?”
: z, K& O  t% A  正说到此处,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,隐隐夹杂着呼喝叱骂。只是声音极沉极闷,胡斐依稀分辨得出,苗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,雪落山巅。
  l! j3 y5 O; g0 Z  胡斐道:“这声音来自地底,那可奇了。你留在这里,我瞧瞧去。”说着站起身来。苗若兰道:“不,我跟你去。”胡斐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,说道:“好。”携着她手,出洞寻声而去。6 v6 C! k- T/ i, o
 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。这天是三月十五,月亮正圆,银色的月光映着银色的雪光,再与苗若兰皎洁无瑕的肌肤一映,当真是人间仙境,此夕何夕?这时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长袍,披在苗若兰身上。月光下四目交投,于身外之事,竟是全不萦怀。# Z: O+ E2 H, q+ |/ E/ w
  两人心中柔和,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,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。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:“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。”; z. ^) s/ D+ E; ~
  苗若兰仰起头来,望着他的眼睛,轻轻的道:“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”这是《诗经》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,情意绵绵,温馨无限。突然之间,地底呼声转剧,两人当即止步,侧耳倾听。3 M8 R' H6 A! Z( w' a3 |1 y
  胡斐一辨声音,说道:“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,正在地下厮杀争夺。”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,曾进入数次,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,又取了田归农之父的黄金小笔。这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,就是示警之意。他虽知宝藏所在,但体念父母遗志,不肯发掘。这时辨声知向,料定宝树等必是见财眼红,正在互相争夺。% H* t# l6 D; j
  胡斐所料丝毫不错,那地底山洞之中,天龙门、饮马川山寨、平通镖局诸路人马,为了争夺宝物,正自杀成一团。宝树袖手旁观,只是冷笑,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,老僧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。" t# B0 `: p0 C, }* B( p( q
  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,在地下滚来滚去。两人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。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,哪知几个打滚,险险将火头压熄,宝树骂道:“压灭了火,大伙儿都冻死么?”伸出右脚,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,两个人一齐飞了起来,腾的一声,落在地下。' `1 S) y0 {* E0 y& c7 U
  宝树嘿嘿一笑,弯腰拿起几根粗柴,添入火堆。正要挺直身子,忽见火光突突跳跳,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,人影也在微微跳动。宝树吃了一惊,转过身来,见山洞口并肩站着二人。一个脸带娇羞,乃是苗若兰,另一个虬髯戟张、眼露杀气,却是胡斐。
& S: U/ o0 v' g# I' G! ~  宝树“啊”的一声,右手一扬,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。念珠初掷出似是一串,其实串着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,数十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,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。这是他苦练十余年的绝技,恃以保身救命,临敌之时从未用过,此时陡逢大敌,事势紧迫,立施杀手。9 m7 M" Z8 F, [8 a
  胡斐一声冷笑,踏上一步,挡在苗若兰身前。宝树见他并无特异功夫挡避,心下大喜,暗道:“原来你装模作样,功夫也不过尔尔,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正自得意,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,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尽行卷住,衣袖振处,嗒嗒急响,如落冰雹,铁念珠都飞向冰壁,只打得碎冰四溅。% n) i/ N4 F* t3 S  f9 I4 q0 G# t
  宝树一见之下,不由得心胆俱裂,急忙倒跃,退在曹云奇身后,生怕胡斐跟着上前,大叫一声:“不好了!”双手抓住曹云奇背心,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,就往火堆中掷将过去。他本意将火堆压灭,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,哪知道火堆刚得他添了干柴,烧得正旺。曹云奇跌在火中,衣服着火,洞中更是明亮。! t4 o) W" n) \9 o, Y# m
 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,想起平阿四适才所言,这和尚卑鄙贪财,害了自己父母性命,心中怒火大炽,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,一弯腰抄起了一把珠宝,托在左手掌心,右手食指不住弹动。7 B8 A% T0 ?, Y  o0 {. ]; [9 Z& u
  但见珍珠、珊瑚、碧玉、玛瑙、翡翠、宝石、猫儿眼、祖母绿、各种各样的珍物,如雨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。每一块宝物射到,都打得他剧痛难当。宝树纵高窜低,竭力闪避,但胡斐手指弹出,珍宝飞到,准头竟是不偏半点,洞中人数不少,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。0 z4 p( ]& E7 X& _  d/ I
  刘元鹤、陶百岁等见此情景,个个贴身冰壁,一动也不敢动。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,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,竟自倒地,再也站不起来,高声号叫,在地下滚来滚去。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,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。( V; f7 d5 ?; A) e* m) Z
 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,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,要让他多吃些苦头。众人缩在洞角,凝神观看,个个吓得心惊肉跳,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。5 d2 `& x' S: v) t
  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,心中不忍,低声道:“这人确是很坏,但也够他受的了。饶了他吧!”胡斐生平除恶务尽,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,但一听苗若兰之言,突然觉得自己正处于极大幸福之中,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,憎恨之心也登时淡了许多,当即左手一掷,掌中余下的十余件珍宝激飞而出,叮叮当当一阵响,尽数嵌在冰壁之中。
3 V6 q" ]1 e! N, Q0 E  众人尽皆骇然,暗道:“这些珠宝若要宝树受用,单只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。”
0 t9 n2 V3 \! K3 e. d  胡斐横眉怒目,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,眼光射到谁的脸上,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,不敢与他目光相接。洞中寂静无声。宝树身上虽痛,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。
/ K# z' A' k# r' O  隔了良久,胡斐喝道:“各位如此贪爱珍宝,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!”说着携了苗若兰的手,转身便出。
2 y' `& G$ L- n  众人万料不到他居然肯这么轻易罢手,个个喜出望外,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远去,各人齐声低呼,俯身又去捡拾珠宝。
6 c, T2 i: l7 u2 f9 C) [6 e  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。胡斐道:“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,瞧他们出不出来。哪一个贪念稍轻,自行出来,就饶了他的性命。”- ~" Q' Q4 o" }( t' c: S( d6 ]
 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,拚命的执拾珠宝,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。过了良久,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,众人初尚不解,转念之间,个个惊得脸如土色,齐叫:“啊哟,不好啦!”“他堵死了咱们出路。”“快跟他拚了。”
2 i- L+ k# B! e/ }2 i  Q1 C' t  众人情急之下,争先恐后的拥出,奔到圆岩之后,果见那块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,牢牢的堵住了洞门。1 z+ W! F" B- K( m1 S
  洞门甚窄,在外尚有着力之处,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,岩面光滑,无所拉扯,这么一堵上,过不多时,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,若非外面有人来救,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。# u) |! M, E: ~5 Z, U$ r* E
  苗若兰心中不忍,道:“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么?”胡斐道:“你说,里面哪一个是好人,饶得他活命?”0 B. W3 Z: n/ w* I& m$ D
  苗若兰叹了口气,道:“这世上除了爹爹和你,我不知道还有谁是真正的好人。可是,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。”胡斐一怔,道:“我哪算得是好人?”
, @; B0 S- ^/ r& Z  苗若兰抬头望着他,说道:“我知道你是好人。我没见你面的时候就知道啦!大哥,你可知在什么时候,我这颗心就已交了给你?”/ C4 b6 S  [/ y& s7 K1 c
  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“大哥”,可是这一声叫得那么自然流畅,随随便便的脱口而出,却似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。胡斐再也抑制不住,张臂抱住了她。苗若兰伸手还抱,倚在他的怀中。两人搂抱在一起,但愿这一刻无穷无尽。
* Y4 J' _- {+ M+ @& o" m& a+ O4 j7 K  两人这样抱着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忽然洞口传进来几下脚步之声。胡斐心道:“不好!我堵死别人,别要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另有别人来堵死了我们。”手臂搂着苗若兰不放,急步抢出洞去。
7 a# ?  w8 A* w/ G  月光之下,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逃,显然便是雪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。胡斐笑道:“你爹爹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。”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,手指用劲,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。他手臂一挥,雪团直飞过去,击中前面一人后腰。那人一交俯跌,再也站不起来。后面一人吃了一惊,回过头来,一个雪团飞到,正中胸口,立时仰天摔倒。两人跌法不同,却是同样的再不站起。4 m; P  @9 x7 {: Y* N+ q4 q7 D- |
  胡斐哈哈一笑,忽然柔声道:“你什么时候把心交给了我?! S; E' C* _/ ~6 ]( ?& ?5 E
  我想一定没我早。我第一眼瞧你,我……我就管不住自己了。”
0 ]  ]+ u1 O: }- y' I, e6 U  苗若兰轻声道:“十年之前,那时候我还只七岁,我听爹爹说你爹妈之事,心中就尽想着你。我对自己说,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,我要照顾他一生一世,要教他快快活活,忘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、亏待他。”
% C. R+ p! Q! l, l( a+ E2 Y4 A/ P  胡斐心下感激,不知说什么才好,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,眼光从她肩上望去,忽见雪峰上几个黑影,正缘着绳索往下急溜。
7 M: h) e5 M/ C# q% r  胡斐叫道:“咱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。”说着足底加劲,抱着苗若兰急奔,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下。4 _6 a' }/ t( O9 B) {+ c9 i
  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,尚有几名正急速下溜。胡斐放下苗若兰,双手各握一个雪团,双臂齐扬,峰下两名豪客应声倒地。
9 z6 \& {: }; R! J8 \5 z) V  胡斐正要再掷雪团,投击尚未着地之人,忽听半山间有人朗声说道:“是我放人走路,旁人不必拦阻。”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半山里飘将下来,洪亮清朗,正是苗人凤的说话。
( Y' c5 p7 c1 s  M, w8 Y  苗若兰喜叫:“爹爹!”胡斐听这声音尚在百丈以外,但语音遥传,若对其面,金面佛内力之深,确是已所莫及,不禁大为钦佩,双手一振,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,又中躺伏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,不过上次是打穴,这次却是解穴。那二人蠕动了几下,撑持起来,发足狂奔而去。
* e7 ]3 I$ @4 r  但听半空中苗人凤叫道:“果然好俊功夫,就可惜不学好。”这十二字评语,一字近似一字,只见他又瘦又长的人形缘索直下,“好”字一脱口,人已站在胡斐身前。* b! ?& o$ {* `! }, \5 [0 C
  两人互相对视,均不说话。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,尽是踏雪之声,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,都四散走了。
7 ^& i5 G* t# P0 n  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,正是杜希孟杜庄主。他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胡斐,颤声道:“这是你妈的遗物,里面一件不少,你收着吧。”胡斐接在手中,似有一股热气从包裹传到心中,全身不禁发抖。5 c  f6 t6 M, D( M
  苗人凤见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蹒跚远去,心想此人文武全才,结交遍于天下,也算得是个人杰,与自己二十余年的交情,只因一念之差,落得身败名裂,实是可惜。他不知杜希孟与胡斐之母有中表之亲,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来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儿,当下缓缓转过头来,只见女儿身披男人袍服,怯生生的站在雪中,心想眼前此人虽然救了自己性命,却玷污了女儿清白,念及亡妻失节之事,恨不得杀尽天下轻薄无行之徒,一时胸口如要迸裂,低沉着声音道:“跟我来!”说着转身大踏步便走。
3 B& X' n2 K8 a( q8 ?/ S  苗若兰叫道:“爹,是他……”苗人凤沉默寡言,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,也不喜多听一个字,此时盛怒之下,更不让女儿多说。他见胡斐伸手去拉女儿,喝道:“好大胆!”闪身欺近,左手倏地伸出,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将胡斐左臂握住,说道:“兰儿你留在这儿,我和这人有几句话说。”说着向右侧一座山峰一指。那山峰虽远不如玉笔峰那么高耸入云,但险峻巍峨,殊不少逊。他放开胡斐手臂,向那山峰急奔过去。
5 F- J* l8 C$ G  ^  胡斐道:“兰妹,你爹既这般说,我就过去一会儿,你在这里等着。”苗若兰道:“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胡斐道:“别说一件,就是千件万件,也全凭你吩咐。”苗若兰道:“我爹若要你娶我……”最后两字声若蚊鸣,几不得闻,低下了头,羞不可抑。" n$ H8 L: D4 ^2 \2 m( C+ f
  胡斐将适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,柔声道:“你放心,我将我妈的遗物交于你手。天下再没一件文定之物,能有如此隆重的。”
' D9 v7 V( W" D2 M' |  y9 m4 Q  苗若兰接过包裹,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,低声道:“我自然信得过你。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气,若是他恼了你,甚至骂你打你,你都瞧在我脸上,便让了他这一回。”胡斐笑道:“好,我答应你了。”远远望去,只见苗人凤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,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峰奔上,当下轻轻的在苗若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亲,提气向苗人凤身后跟去。3 h' Z- C5 i2 ~: H7 i' s7 N
  他顺着雪地里的足迹,一路上山,转了几个弯,但觉山道愈来愈险,当下丝毫不敢大意,只怕一个失足,摔得粉身碎骨。奔到后来,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,滑溜异常,竟难有下足之处,心道:“苗大侠故意选此险道,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着。”于是展开轻功,全力施为,山道越险,他竟奔得越快。% a6 D+ ]+ m: f& X) L' L+ t6 \
  又转过一个弯,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,身形衬着深蓝色的天空,犹似一株枯槁的老树,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。
( v: K9 R# v" O) _* c. n  胡斐一怔,急忙停步,双足使出“千斤坠”功夫,将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。苗人凤低沉着嗓子说道:“好,你有种跟来。上吧!”他背向月光,脸上阴沉沉的瞧不清楚神色。' W3 n# k9 N0 L' b- c7 f( @) C
  胡斐喘了口气,面对着这个自己生平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,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意:: L4 }, ^& J# k, J
  “他是我杀父仇人,可是他又是若兰的父亲。8 @5 P8 \: c# ?" Q
  “他害得我一生孤苦,但听平四叔说,他豪侠仗义,始终没对不起我的爹妈。
' ^5 Y' C" |9 L. \" U4 C  “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武功艺业,举世无双,但我偏不信服,倒要试试是他强呢还是我强?# }0 s0 W# _3 Q: Z- F# k; v
  “他苗家与我胡家累世为仇,百余年来相斫不休,然而他不传女儿武功,是不是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?; ]8 {0 d0 B0 _( l8 y+ _
  “适才我救了他的性命,可是他眼见我与若兰同床共被,认定我对他女儿轻薄无礼,不知能否相谅?”6 W) ^! M+ p/ P- x4 o
  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豪,虬髯戟张,依稀是当年胡一刀的模样,不由得心中一动,但随即想起,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,投在沧州河中,此人容貌相似,只是偶然巧合,想起他欺辱自己的独生爱女,怒火上冲,左掌一扬,右拳呼的一声,冲拳直出,猛往胡斐胸口击去。
" L8 A# o. s$ |- X 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,见他挥拳打来,势道威猛无比,只得出掌挡架。两人拳掌相交,身子都是一震。
9 {4 o9 Y% }" i6 T 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,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敌手,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,但觉对方掌法精妙,内力深厚,不禁敌忾之心大增,运掌成风,连进三招。6 c4 k3 I0 o9 B- F
  胡斐一一拆开,到第三招上,苗人凤掌力猛极,他虽急闪避开,但身子连晃几晃,险险堕下峰去,心道:“若再相让,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。”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,急向自己小腹踢到,当即右拳左掌,齐向对方面门拍击,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,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。
$ s; w% ~+ D0 H 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,究竟未出全力。但高手比武,半点容让不得,苗人凤伸臂相格,使的却是十成力。四臂相交,咯咯两响,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,急忙运气相抵。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,一占上风,拳势愈来愈强,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。若在平地,胡斐原可跳出圈子,逃开数步,避了他掌风的笼罩,然后反身再斗,但在这?崖峭壁之处,实是无地可退,只得咬紧牙关,使出“春蚕掌法”,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。
, j# |  T* I6 w0 ]. \& t  这“春蚕掌法”招招全是守势,出手奇短,抬手踢足,全不出半尺之外,但招术绵密无比,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。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虽守得紧密,却有一个极大不好处,一开头即是“立于不胜之地”,名目叫做“春蚕掌法”,确是作茧自缚,不能反击,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,若非改变掌法,永难克敌制胜。
1 |+ `: Y7 H0 l  W5 u1 p 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,眼见对方情势恶劣,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,胡斐必有方法解救,只是他但守不攻,自己却无危险,当下不顾防御,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。
% C# i$ z/ B+ A& F$ M. Z  斗到酣处,苗人凤一拳打出,胡斐一避,那拳打在山壁之上,冰凌飞溅,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。眼皮极是柔软,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,难以防备,胡斐但觉眼上剧痛,虽不敢伸手去揉,拳脚上总是一缓。苗人凤乘势抢进,靠身山壁,已将胡斐逼在外档。' b* d" T2 @6 c- R4 n$ L
 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,胡斐半身凌空,只要足底微出,身子稍有不稳,立时掉下山谷,苗人凤却是背心向着山壁,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。胡斐极是机伶,却也偏不上这个当,出手柔韧滑溜,尽力化解来势,决不正面相接。7 {$ O$ s+ e. p7 w0 f! k, @
 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,平手相斗,胡斐已未必能胜,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,如何能够持久?又斗数招,苗人凤忽地跃起,连踢三脚。胡斐急闪相避,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,双掌齐出,直击自己胸口。这两掌难以化解,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,只得也是双掌拍出,硬接来招。
# Q3 T. S; s8 C4 r* `$ r  四拳相交,苗人凤大喝一声,劲力直透掌心。胡斐身子一晃,急忙运劲反击。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,这是硬碰硬的比拚,半点取巧不得。两人气凝丹田,四目互视,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。& U+ r/ u& b  y0 a* C8 g
 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,不由得暗暗惊心:“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,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!”双腿稍弯,背脊已靠上山壁,一收一吐,先将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,然后借着山壁之力,猛推出去,喝道:“下去!”
1 x; L' |) b' T# c. j 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,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,更是难以抵挡,胡斐身子连晃,左足已然凌空。但他下盘之稳,实是非同小可,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,宛似铁铸一般。苗人凤连催三次劲,也只能推得他上身晃动,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。
/ T" \) h1 O- k& e  苗人凤暗暗惊佩:“如此功夫,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,只可惜走上了邪路。他年岁尚轻,今日若不杀他,日后遇上,未必再是他敌手。他恃强为恶,世上有谁能制?”想到此处,突然间左足一登,一招“破碑脚”,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。
; r  r5 m. B- S9 A% [7 C& s1 w0 c 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,眼见他一脚踹到,无可闪避,叹道:“罢了,罢了,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。”危难下死中求生,右足一登,身子斗然拔起丈余,一个鹞子翻身,凌空下击。苗人凤道:“好!”肩头一摆,撞了出去。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,却被他巨力一撞,跌出悬崖,向下直堕。
5 k) S% u7 `8 Z3 a  胡斐惨然一笑,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:“我自幼孤苦,可是临死之前得蒙兰妹倾心,也自不枉了这一生。”突然臂上一紧,下堕之势登时止住,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,将他拉了上来,喝道:“你曾救我性命,现下饶你相报。一命换一命,谁也不亏负了谁。来,咱们重新打过。”说着站在一旁,与胡斐并排而立,不再占倚壁之利。
" `$ g8 {( @: ^! s& m$ G; @  胡斐死里逃生,已无斗志,拱手说道:“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,何必再比?苗大侠要如何处置,晚辈听凭吩咐就是。”5 e  Y" E% `# f- ~3 d
  苗人凤皱眉道:“你上手时有意相让,难道我就不知?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。不是你对手么?”胡斐道:“晚辈不敢。”苗人凤喝道:“出手!”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,实是出于意外,决非存心轻薄,说道:“在那厢房之中……”3 Y1 i9 v+ v4 a; u- z
  苗人凤听他提及“厢房”二字,怒火大炽,臂面就是一掌。胡斐只得接住,经过了适才之事,知道只要微一退让,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,只得全力施为。两人各展平生绝艺,在山崖边拳来脚往,斗智斗力,斗拳法,斗内功,拆了三百余招,竟是难分胜败。0 x% f1 ]4 C4 n, `6 |1 \, }
 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,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,忽地向后跃开两步,叫道:“且住!你可识得胡一刀么?”
% E$ k3 U. W1 Z2 v- h 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,悲愤交集,咬牙道:“胡大侠乃前辈英雄,不幸为奸人所害。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,立时死了,也所甘心。”
& C. X8 _# c1 N  苗人凤心道:“是了,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。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,焉能相识?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,若不是他欺辱兰儿,单凭这几句话,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。”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,掂了一掂,重量相若,将一根抛给胡斐,说道:“咱们拳脚难分高下,兵刃上再决生死。”说着树枝一探,左手捏了剑诀,树枝走偏锋刺出,使的正是天下无双、武林绝艺的“苗家剑法”。虽是一根小小树枝,但刺出时势夹劲风,又狠又准,要是给尖梢刺上了,实也与中剑无异。
- _8 K, w5 O  d( {* n2 Q# Y0 U/ J# x: y  胡斐见来势厉害,哪敢有丝毫怠忽,树枝一摆,向上横格,这一格刚中有柔,确是名家手法。苗人凤一怔,心道:“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?”但高手相斗,刀剑一交,后着绵绵而至,决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,但见胡斐树刀格过,跟着提手上撩,苗人凤挥树剑反削,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。
0 T7 l; C' ^/ t* s0 u6 Q  这一番恶斗,胡斐一生从未遇过。他武功全是凭着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,招数虽然精妙,实战经验毕竟欠缺,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,亦未臻上乘,好在年轻力壮,精力远过对方,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。两人迭遇险招,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。胡斐奋力拆斗,心中佩服:“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,若他年轻二十岁,我早已败了。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,当真英雄了得。”3 P, J; M- T6 t/ M) U& H# E: K9 Q
 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,极是不易,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,占了地利,这一场比拚就是胜了。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,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。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,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,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。
' p' o! o; V: J+ W7 r  斗到酣处,苗人凤使一招“黄龙转身吐须势”疾刺对方胸口,眼见他无处闪避,而树刀砍在外档,更是不及回救。
' U' @. G' ]2 N% `. j/ n) C" {$ v0 d  胡斐吃了一惊,忙伸左手在他树枝上横拨,右手一招“伏虎式”劈出。苗人凤叫了一声:“好!”树剑一抖。胡斐左手手指剧痛,急忙撒手。1 g' s5 A9 |- q1 E
  苗人凤踏上半步,正要刺出一招“上步摘星式”,哪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,竟渐渐松裂熔化,他剑势向前,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,只听喀喇一响,一块岩石带着冰雪,堕入下面深谷。5 A8 x7 ]3 G+ _  Y: J
  苗人凤脚底一空,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,胡斐大惊,忙伸手去拉。只是苗人凤一堕之势着实不轻,虽然拉住了他袖子,可是一带之下,连自己也跌出崖边。6 O1 f. o0 @# E
 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,贴向山壁,施展“壁虎游墙功”,要爬回山崖。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,滑溜无比,那“壁虎游墙功”竟然施展不出,莫说是人,就当真壁虎到此,只怕也游不上去。可是上去虽然不能,下堕之势却也缓了。
5 R1 {" w1 \7 [" [* i' [  二人慢慢溜下,眼见再溜十余丈,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,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,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。念头刚转得一转,身子已落在岩上。二人武功相若,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,当下齐使“千斤坠”功夫,牢牢定住脚步。
- m* C5 N% F6 `- R: {  M  岩面光圆,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,二人武功高强,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,竟没滑动半步。只听格格轻响,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。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,年深月久,岩下沙石渐渐脱落,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,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,沙石夹冰纷纷下堕,巨岩越晃越是厉害。3 X1 R9 @- H3 ^# i
 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。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,左掌拍出,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,随即“上步云边摘月”,挺剑斜刺。胡斐头一低,弯腰避剑,也已拾起树枝,还了一招“拜佛听经”。7 ]- ~) E1 J: E9 ]
 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,招招狠极险极,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,脚步难以站稳。两人均想:“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,减轻岩上重量,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堕,自己才有活命之望。”其时生死决于瞬息,手下更不容情。
) h. _! v4 v# U  片刻间交手十余招,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,疑心大盛,只是形格势禁,实无余暇相询,一招“返腕翼德闯帐”削出,接着就要使出一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。这一招剑掌齐施,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,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,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。
9 c8 G) z0 e4 \7 j$ {  其时月明如洗,长空一碧,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明亮。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,犹似镜子一般,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。
; g( X: j3 r6 @  胡斐看得明白,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,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,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,不须旁人相助,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,当下一招“八方藏刀式”,抢了先着。# j# {% S8 S% }' L9 D; u/ z6 \  J5 O
  苗人凤这一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只出得半招,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。他此时再无疑心,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,叹道:“报应,报应!”闭目待死。* n9 m. @! `4 Q) ?' j8 A& {6 h* ^' W; A
  胡斐举起树刀,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,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,决不能伤她父亲。然而若不劈他,容他将一招“提撩剑白鹤舒翅”使全了,自己非死不可,难道为了相饶对方,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?
7 f8 C, j; ~- x4 x+ V- z7 a5 b8 f  霎时之间,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:( j; r( m/ ]/ _
  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,教自己一生孤苦,可是他豪气千云,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,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,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;但若不劈,自己决无活命之望,自己甫当壮年,岂肯便死?倘使杀了他吧,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?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,这一生活在世上,心中痛苦,生不如死。
4 v+ g8 u) E' P; @, g5 s 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,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。他不愿伤了对方,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。# n0 ?) z% C5 \4 z
  他若不是侠烈重义之士,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,更无踌躇。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,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。当此之际,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……
! O# C  n' U8 O" P4 k 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,良久良久,不见二人归来,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。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,一双婴儿鞋子,还有一块黄布包袱,月光下看得明白,包上绣着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七个黑字,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。
* @* h% b. c+ t6 ]  她站在雪地之中,月光之下,望着那婴儿的小衣小鞋,心中柔情万种,不禁痴了。# L% ^/ g8 d( W$ c- q6 U
 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,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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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( k7 w4 P2 K" E0 L
  《雪山飞狐》的结束是一个悬疑,没有肯定的结局。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,让读者自行构想。
. [" n4 y* F+ R/ s  这部小说于一九五九年发表,十多年来,曾有好几位朋友和许多不相识的读者希望我写个肯定的结尾。仔细想过之后,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,让读者们多一些想像的余地。有余不尽和适当的含蓄,也是一种趣味。在我自己心中,曾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,有时想想各种不同结局,那也是一项享受。胡斐这一刀劈或是不劈,在胡斐是一种抉择,而每一位读者,都可以凭着自己的个性,凭着各人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看法,作出不同的抉择。% O6 @3 p1 S; A' j7 W$ R" Z# n
  关于李自成之死,有好几种说法。第一种是《明史》说的,他在九宫山为村民击毙,当时谣言又说是为神道所殛。第二种是《明纪》说他为村民所困,不能脱,自缢而死。第三种是《明季北略》说他在罗公山军中病死。第四种是《沣州志》所载,他逃到夹山出家为僧,到七十岁才坐化。第五种是《吴三桂演义》小说的想像,说是为牛金星所毒杀。; T9 }8 K7 a( r8 ]" D  @! _
  历史小说有想像的自由,可以不必讨论。其他各种说法经后人考证,似乎都有疑点。何腾蛟的奏章中说:“为闯死确有证据、闯级未敢扶同、谨具实回奏事……道阻音绝,无复得其首级报验。今日逆首已误死于乡兵,而乡兵初不知也……”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级,总之是含含糊糊。清将阿济格的奏疏则说:“有降卒言,自成窜入九宫山,为村民所困,自缢死,尸朽莫辨。”尸首腐烂,也无法验明正身。1 }! o2 r7 [3 p* c# D% j0 I* t
  江宾谷(名昱志)所撰《李自成墓志》全文如下:
0 z( I$ Y8 H8 C' ?  “何璘《沣州志》云:‘李闯之死,野史载通城罗公山,《明史》载通城九宫山,其以为死于村民,一也。今按罗公山,实在黔阳,而九宫山实在通山县,其言通城,皆误也。有孙教授为余言:李自成实窜沣州,至清化驿,随十余骑走牯牛坝,在今安福县境。复乘骑去,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,今其坟尚在。’云云。余讶之,特至夹山。见寺旁有石塔,复以屋,塔面大书‘奉天玉和尚’。前有碑,乃其徒野拂文,载和尚不知谁氏子。一老僧年七十余,尚能言夹山旧事,云和尚顺治初入寺,事律门,不言来自何处,其声似西人。后数年复有一僧来,云是其徒,乃宗门,号野拂,江南人,事和尚甚谨。6 k0 T/ G" S6 x/ k" f* S; o
  和尚卒于康熙甲辰岁二月,约年七十。临终,有遗言于野拂,彼时幼,不与闻。寺尚藏有遗像,命取视之,则高颧深颐,鸱目蝎鼻,状貌狰狞,与《明史》所载正同。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,后复自称新顺王。其自称奉天玉和尚,盖自寓加点以讳之。而野拂以宗门为律门弟子,事之甚谨,岂其旧日臣相与左右者与?《明史》于九宫山?死之自成,亦云:‘我兵遣识者验其尸,朽莫辨。’而老僧亲闻謦?,其西音又足异也。”  L+ i, U7 \1 e$ v* |
  所请“西人”“西音”,指陕西人和陕西口音。李自成是陕西米脂县人。李自成瞎了一只眼睛,是在围攻开封时给陈永福射瞎的,本是一个极明显的特征,但那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时没有提及,似是一个重大疑点。: ?0 `( q) j' X! k/ `
  李自成在此以前,当被明兵逼得势穷力竭时,曾假死过一次,那是在崇祯十二年。他幼时做过和尚。阿英在剧本《李闯王》的考据中说:“……自成再过和尚生涯,也是‘驾轻就熟’的,何况‘成则为王,败则为僧’,是中国的老一套呢!”
" j8 d* I, M, v8 n! G: d" _  在小说中加插一些历史背境,当然不必一切细节都完全符合史实,只要重大事件不违背就是了。至于没有定论的历史事件,小说作者自然更可选择其中的一种说法来加以发挥。  _8 s3 k# |2 G; J; S5 P) W
  但旧小说《吴三桂演义》和《铁冠图》叙述李自成故事,和众所公认的事实距离太远,以《铁冠图》中描写费宫娥所刺杀的闯军大将竟是李岩,未免自由得过了分。
# e7 L: n1 q; i7 I2 @. B  《雪山飞狐》于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后,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。坊间的单行本,据我所见,共有八种,有一册本、两册本、三册本、七册本之分,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。总算承他们瞧得起,所以一直也未加理会。只是书中错字很多,而翻印者强分章节,自撰回目,未必符合作者原意,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图,也非作者所喜。8 D/ u' W: ?6 U
  现在重行增删改写,先在《明报晚报》发表,出书时又作了几次修改,约略估计,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。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,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。只是书中人物宝树、平阿四、陶百岁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,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,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,满纸“他妈的”又未免太过不雅。限于才力,那是无可如何了。7 q, V9 D& z% [+ }- y
  《雪山飞狐》有英文译本,曾在纽约出版之《Bridge》双月刊上连载。) N, b- ]" u. n# t- y7 K
  《雪山飞狐》与《飞狐外传》虽有关连,然而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,所以内容并不强求一致。按理说,胡斐在遇到苗若兰时,必定会想到袁紫衣和程灵素。但单就“雪山飞狐”这部小说本身而言,似乎不必让另一部小说的角色出现,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现。事实上,《雪山飞狐》撰作在先,当时作者心中,也从来没有袁紫衣和程灵素那两个人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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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7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$ l0 M+ }2 b1 D  t

$ ^! L5 g# V9 R) d$ g第一章 大雨商家堡: X4 M" ?' K* L3 Y; D; N
  “胡一刀,曲池,天枢!”& S5 Y7 ]# Y. A. m
  “苗人凤,地仓,合谷!”
4 f! {' z' J. R" [" {+ `  一个嘶哑的嗓子低沉地叫着。叫声中充满着怨毒和愤怒,语声从牙齿缝中迸出来,似是千年万年、永恒的诅咒,每一个字音上涂着血和仇恨。
# K7 i9 @* |$ V- Z3 F2 I  N0 i  突突突突四声响,四道金光闪动,四枝金镖连珠发出,射向两块木牌。( L& q' I# G& D! G6 j/ B5 T
  每块木牌的正面反面都绘着一个全身人形,一块上绘的是个浓髯粗豪的大汉,旁注“胡一刀”三字;另一块上绘的是个瘦长汉子,旁注“苗人凤”三字,人形上书明人体周身穴道。木牌下面接有一柄,两个身手矫捷的壮汉各持一牌,在练武厅中满厅游走。8 q+ D% a, H3 w4 Y
  大厅东北角一张椅子中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白发婆婆,口中喊着胡一刀或苗人凤穴道的名称。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少年劲装结束,镖囊中带着十几枝金镖,听得那婆婆喊出穴道名称,右手一扬,就是一道金光射出,钉向木牌。两个持牌壮汉头戴钢丝罩子,上身穿了厚棉袄再罩牛皮背心,唯恐少年失了准头,金镖招呼到他们身上。两人窜高伏低,摇摆木牌,要让他不易打中。
" y5 b( t- `0 k: m$ Q% i) F  大厅外的窗口,伏着一个少女、一个青年汉子。两人在窗纸上挖破了两个小孔,各用右眼凑着向里偷窥。两人见那少年身手不凡,发镖甚准,不由得互相对望了一眼,脸上都露出讶异的神色。
3 Y, j3 R6 {% e) ~" a7 ]2 `  天空黑沉沉地堆满了乌云。大雨倾盆而下,夹着一阵阵的电闪雷轰,势道吓人。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下,直溅到窗外两个少年男女的身上。
- x0 p( k; h/ a# Y. @- m) F3 p  他们都身披油布雨衣,对厅上的事很感好奇,又再凑眼到窗洞上去看时,只听得那婆婆说道:“准头还可将就,就是没劲儿,今日就练到这里。”说着慢慢站起身来。
  m9 X' ?* d7 k- S+ A" ?& F  少女拉了那汉子一把,急忙转身,向外院走去。那汉子低声道:“这是什么玩意儿?”那少女道:“什么玩意儿?自然是练镖了。这人的准头算是很不错的了。”那汉子道:“难道练镖我也不懂?可是木牌上干么写了什么胡一刀、苗人凤?”
7 g, Q& @: o8 M( D0 x  那少女道:“这就有点邪门。你不懂,我怎么就懂了?咱们问爹爹去。”+ B% a$ K. q+ \& g: q: Q2 A$ e  l) Z8 W
 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,一张圆圆的鹅蛋脸,眼珠子黑漆漆的,两颊晕红,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。那汉子浓眉大眼,比那少女大着六七岁,神情粗豪,脸上生满紫色小疮,相貌虽然有点丑陋,但步履轻健,精神饱满,却也英气勃勃。
1 {1 P+ q7 w6 @$ k# \1 o$ A% O  两人穿过院子,雨越下越大,泼得两人脸上都是水珠。少女取出手帕抹去脸上水滴,红红白白的脸经水一洗,更是显得娇嫩。那汉子呆呆地望着她,不由得呆了。少女侧过头来,故意歪了雨笠,让竹笠上的雨水都流入了他的衣领。那汉子看得出了神,竟自不觉。那少女扑哧一笑,轻轻叫了声:“傻瓜!”走进花厅。8 ^. @: I  a$ n
  厅中东首生了好大一堆火,二十多个人团团围着,在火旁烘烤给雨淋湿了的衣物。这群人身穿玄色或蓝色短衣,有的身上带着兵刃,是一群镖客、趟子手和脚夫。厅上站着三个武官打扮的汉子。这三人刚进来避雨,正在解去湿衣,突然见到这明艳照人的少女,不由得眼睛都是一亮。
" g# h9 \2 p; q2 I/ U; A! [! \  那少女走到烤火的人群中间,把一个精干瘦削的老人拉在一旁,将适才在后厅见到的事悄声说了。那老人约莫五十来岁,精神健旺,头上微见花白,身高不过五尺,但目光炯炯,凛然有威。他听了那少女的话,眉头一皱,低声呵责道:“又去惹事生非!若是让人家知觉了,岂不是自讨没趣?”那少女伸伸舌头,笑道:“爹,这趟陪你老人家出来走镖,这可是第十八回挨骂啦。”那老人道:“我教你练功夫时,旁人来偷瞧,那怎么啦?”
: V2 o  W9 {6 w. g1 _  那少女本来嬉皮笑脸,听父亲说了这句话,不禁心头一沉。她想起去年有人悄悄在场外偷瞧她父亲演武,父亲明明知道,却不说破,在试发袖箭之时,突然一箭,将那人打瞎了一只眼睛。总算他手下容情,劲道没使足,否则袖箭穿脑而过,那里还有命在?父亲后来说,偷师窃艺,乃是武林中的大忌,比偷窃财物更为人痛恨百倍。. d, A& X4 S" x; M
  那少女一想,倒有些后悔,适才不该偷看旁人练武,但姑娘的脾气要强好胜,嘴上不肯服输,说道:“爹,那人的镖法也平常得很,保管没人偷学了。”老者脸一沉,斥道:“你这丫头,怎么开口就说旁人的玩意儿不成?”那少女一笑,道:“谁叫我是百胜神拳马老镖头的女儿呢?”
, F/ [3 |( X2 c) }! s9 n/ L  三个武官烤火,不时斜眼瞟向那美貌少女,只是他父女俩话声很低,听不到说些什么。那少女最后一句话说得大声了,一个武官听到“百胜神拳马老镖头的女儿”几个字,瞧瞧这短小瘦削、骨头没几两重的干瘪老头,又横着眼一扫插在厅口那枝黄底黑丝线绣着一匹插翅飞马的镖旗,鼻中哼了一声,心想:“百胜神拳?吹得好大的气儿!”4 |3 X8 W( ~9 `" c: E
  原来这老者姓马,名行空,江湖上外号叫作“百胜神拳”。那少女是他的独生爱女马春花。这名字透着有些儿俗气,可是江湖上的武人,也只能给姑娘取个什么春啊花啊的名字。
6 Y, r" ]$ p* A. a: S& N: T  跟她一起偷看人家练镖的汉子姓徐,单名一个铮字,是马行空的徒弟。
6 B& g( m) s$ z0 w/ L, ?  徐铮蹲在火堆旁烤火,见那武官不住用眼瞟着师妹,不由得心头有气,向他怒目瞪了一眼。那武官刚好回过头来,与他目光登时就对上了,心想你这小子横眉怒目干么,也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徐铮本就是霹雳火爆的脾气,眼见对方无礼,当下虎起了脸,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武官。4 O  F# v% ]6 C7 \
  那武官约莫三十来岁,身高膀宽,一脸精悍之色。他哈哈一笑,向左边的同伴道:“你瞧这小子斗鸡儿似的,是你偷了他婆娘还是怎地?”那两个武官对着徐铮哈哈大笑。3 ]7 r  M7 ]) ^# k
  徐铮大怒,霍地站起来,喝道:“你说什么?”那武官笑吟吟地道:“我说,小子唉,我说错啦,我跟你陪不是。”徐铮性子直,听到人家陪不是,也就算了,正要坐下,那人笑道:“我知道人家不是偷了你婆娘,准是偷了你妹子。”
9 x+ g2 t! r# P) u& c  P3 J  徐铮一跃而起,便要扑上去动手,马行空喝道:“铮儿,坐下。”徐铮一愕,脸孔胀得通红,道:“师父,你……你没听见?”马行空淡淡地道:“人家官老爷们,爱说几句笑话儿,又干你什么事了?”徐铮对师父的话向来半句不敢违拗,狠狠瞪着那个武官,却慢慢坐了下来。那三个武官又是一阵大笑,更是肆无忌惮地瞧着马春花,目光中尽是淫邪之意。
3 H8 h( b% @) ?: M* w4 t6 U  马春花见这三人无礼,要待发作,却知爹爹素来不肯得罪官府,寻思怎生想个法儿,跟这三个臭官儿打一场架。突然电光一闪,照得满厅光亮,接着一个焦雷,震得各人耳朵嗡嗡发响,这霹雳便像是打在这厅上一般。天上就似开了个缺口,雨水大片大片地泼将下来。0 c& \( `; @! L: j% E) ^" L* F
  雨声中只听得门口一人说道:“这雨实在大得狠了,只得借光在宝庄避一避。”庄上一名男仆说道:“厅上有火,大爷请进吧。”
$ \% ]# J1 V) c/ ~7 x% L! q* {4 `  厅门推开,进来了一男一女,男的长身玉立,气宇轩昂,背上负着一个包裹,三十七八岁年纪。女的约莫廿二三岁,肤光胜雪,眉目如画,竟是一个绝色丽人。马春花本来算得是个美女,但这丽人一到,立时就比了下去。两人没穿雨衣,那少妇身上披着男子的外衣,已然全身尽湿。那男子携着少妇的手,两人神态亲密,似是一对新婚夫妇。那男子找了一捆麦秆,在地上铺平了,扶着少妇坐下,显得十分的温柔体贴。
: r2 u$ H0 d& q  ?  这二人衣饰都很华贵,少妇头上插着一枝镶珠的黄金凤头钗,看那珍珠几有小指头大小,光滑浑圆,甚是珍贵。马行空心中暗暗纳罕:“这一带道上甚不太平,强徒出没,这一对夫妇非富即贵,为何不带一名侍从,两个儿孤孤单单地赶道?”饶是他在江湖上混了一世,却也猜不透这二人的来路。' @( [8 f* R8 w% R  d- V( [7 Z0 j
  马春花见那少妇神情委顿,双目红肿,自是途中遇上大雨,十分辛苦,这般穿了湿衣烤火,湿气逼到体内,非生一场大病不可,当下打开衣箱,取出一套自己的衣服,走近去低声说道:“娘子,我这套粗布衣服,你换一换,待你烘干衣衫,再换回吧。”那少妇好生感激,向她一笑,站起身来,目光中似乎在向丈夫询问。那男子点点头,也向马春花一笑示谢。那少妇拉了马春花的手,两个女子到后厅去借房换衣。
0 d9 b# K2 O# W7 _  b' ]6 |  三个武官互相一望,脸上现出特异神色,心中都在想像那少妇换衣之时,定然美不可言。适才和徐铮斗口的那个武官最是大胆,低声道:“我瞧瞧去。”另一个笑道:“老何,别胡闹。”那姓何的武官眼睛,站起身来,跨出几步,一转念,从地下拾起腰刀,挂在身上。- a3 `: E, N' S3 E! ^1 T0 f
  徐铮受了他的羞辱,心中一直气愤,见他走向后院,转头向师父望了一眼,只见马行空闭着眼睛在养神,又见戚杨两位镖头、五个趟子手和十多名脚夫守在镖车之旁,严行戒备,决不致出了乱子,于是跟随在那武官身后。6 |) R* o% c8 Q9 O' k
  那武官听到背后脚步响,转过头来,见是徐铮,咧嘴一笑道:“小子,你好!”徐铮道:“臭官儿,你好。”那武官笑道:“想挨揍,是不是?”徐铮道:“是啊。我师父不许打你。
4 `/ |5 V. a+ G6 ^  咱们悄悄地打一架,好不好?”那武官自恃武艺了得,没将这楞小子瞧在眼里,只是见他镖行人多,己方只有三人,若是群殴,定要吃亏,这楞小子要悄悄打架,那是再好也没有,便笑着点头道:“好啊,咱们走得远些。若给你师父听见了,这架就打不成。”, K9 c; p- @  r0 B+ u- X" j
  两人穿过天井,要寻个没人的所在动手,忽见回廊上转出一个人来。那人身穿绸袍,眉清目秀,正是适才练镖的少年。徐铮心中一动:“借他的武厅打架最好不过。”于是上前一抱拳,说道:“兄长请了。”那少年还了一揖,说道:“达官有何吩咐?”徐铮指着武官道:“在下跟这个总爷有点小过节,想借兄长的练武厅一用。”那少年好生奇怪,心道:“你怎知我家有练武厅?”但学武之人,听到旁人要比武打架,可比什么都欢喜,当即答道:“好极,好极!”当下领了二人走进练武厅。
: J4 W+ e. Z5 Y* ?5 r  这时老婆婆和庄丁等都已散去,练武厅上更无旁人。那武官见四壁军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,此外沙包、箭靶、石锁、石鼓放得满地,西首地下还安着七十二根梅花桩,暗暗点头,心想:“原来这一家人会武,只怕功夫还不错。”于是向那少年一抱拳,说道:“在下来贵庄避雨,还没请教主人高姓大名。”那少年忙即还礼,说道:“小人姓商,名宝震。两位高姓大名?”徐铮抢着道:“我叫徐铮,我师父是飞马镖局总镖头,百胜神拳马行空。”说着向武官瞪了一眼,心道:“你听了我师父的名头,可知道厉害了吗?”
+ q1 C9 m3 x" D* H% f+ J2 X' |  商宝震拱手道:“久仰,久仰。请教这一位。”那武官道:“在下是御前侍卫何思豪。”商宝震道:“原来是一位侍卫大人。小人素闻京师有大内十八高手,想来何大人都是知交。”何思豪道:“那大半也相熟的。”其实皇帝身边的侍卫共分四等,侍卫班领,什长,一、二、三等及蓝翎侍卫,都由正黄、镶黄、正白内三旗的宗室亲贵子弟充任。汉侍卫属于第四等,这何思豪在侍卫处中只是最末等的蓝翎侍卫,所谓大内十八高手,那是他识得人家,人家就不识得他了。
% d- t3 i, e0 B; A, Q  徐铮大声道:“商公子,你就给做个公证。我跟这姓何的公公平平打一架,不管是谁输谁赢,都不许向旁人说起。”他是生怕师父知道了责骂。何思豪哈哈笑道:“胜了你这楞小子不足为武,还值得向旁人吹大气的么?楞小子,上啊。”一捋长袍,拉起袍角,在腰带中塞好。徐铮脱下长袍,将辫子盘在头顶,摆个“对拳”,双足并拢,双手握拳相对,倒是神定气闲。, m% ~: w; Q3 @5 L4 [$ c+ D/ c  ?
  何思豪见他这姿式是“查拳”门人和人动手的起手式,已放下了一大半心,心道:“什么百胜神拳!这查拳三岁小孩儿也会,有什么希罕?”原来“潭、查、花、洪”,向称北拳四大家,指潭腿、查拳、花拳、洪门四派拳术而言,在北方流传极广,任何练拳之人都略知一二,算得是拳术中的入门功夫。何思豪见对手拳法平常,向商宝震一笑,说道:“献丑!”一招“上步野马分鬃”,向徐铮打了过去,他使的是太极拳。
( ~# r/ ]. I9 L$ F" ?& H  其时太极门的武功声势甚盛,人人均知是极厉害的内家拳法。
- v7 p$ u, |" X9 p8 z4 q/ x% w  徐铮不敢怠慢,左脚向后踏出,上身转成坐盘式,右手按、左手撩,一招“后叉步撩掌”出手极是快捷。何思豪见来招劲道不弱,忙使一招“转身抱虎归山”,避开了这一撩。" \. J* L' Z5 \: f9 j
  徐铮使一招“弓步架打”,右拳呼的一声击出,直扑对方面门。
5 k7 |3 V8 ]7 q  t. J  何思豪不及避让,使一招“如封似闭”,双掌一封。二人拳掌相交,何思豪只感手腕隐隐生疼,心道:“这小子蛮力倒大。”
" B! s# ]9 r' `8 r3 {: |  霎时之间,二人各展拳法,拆了十余招。商宝震站着旁观,见徐铮脚步沉稳,出拳有力,何思豪却是身形飘忽,显然轻功颇有根基。& E; `5 g& a7 ~9 @- j
  斗到酣处,何思豪哈哈一笑,一掌击中徐铮肩头。徐铮飞脚踢去,何思豪侧身闪避,一招“玉女穿梭”,拍的一声,又击中徐铮手臂。徐铮更不理会,抡拳急攻,突然直出一拳,一招“弓步劈打”,砰的一响,打中对方胸口。这一拳着力极沉,何思豪脚步踉跄,向后退了几步,终于一交坐倒。只听旁边一个女子声音娇声叫道:“好!”: u$ C# P+ K" W8 l/ W! V# @
  商宝震回过头去,只见两个女子站在厅口,一是少妇,另一个却是个闺女。他先前凝神观斗,不知身后有人。原来马春花和那少妇换了衣服经过此处,听到呼叱比武之声,在厅口一望,竟是师兄和那武官打架,这时见师兄得胜,不由得出声喝彩。( \! {8 [' y- \$ Q4 A
  何思豪给这一拳打得好不疼痛,在女子面前丢脸出丑,更是老羞成怒,当即一跃而起,乘着跳跃之势,已抽腰刀在手,上步直劈。徐铮毫不畏惧,仍以“查拳”空手和他相斗,只是忌惮对方兵器锋利,已是闪避多,进攻少了。马春花见这武官脸上神情狠恶,并非寻常打架,已是拚命一般,不由得有些耽心。那少妇扯扯她的衣袖,道:“咱们走吧!我最恨人动刀子出拳头。”! u1 r. a/ J* B; _+ i) c
  当此情势,马春花哪里肯走,只道:“再看一会儿。”那少妇眉头一皱,竟自走了。4 S* T# `& L# S. w; V
  商宝震凝神看着那武官的刀势,又留心徐铮闪避和上步抢攻之法,手上暗扣一枝金镖,若那武官用刀伤人,他就要伸手相救。但见徐铮双目紧紧盯住刀锋,刀锋向东,他眼睛跟到东,刀锋削向西,眼睛也跟到西,眼见一刀迎面砍来,他身子略闪,飞脚向敌人手腕上踢去。何思豪回刀削足,徐铮长臂急伸,砰的一响,一拳正中他鼻梁。何思豪大痛,手脚略缓,徐铮左手挥出,抓住他右腕一拿一扭,将腰刀夺了下来。
* f, s: \$ O; x! z6 S1 F# q( C  何思豪怕他顺势挥刀削来,忙向后跃,举手往脸上一抹,满手是血。徐铮将腰刀往地下一摔,说道:“你还敢瞎着眼睛骂人?”何思豪满脸羞惭,不敢作声。" }: Z, P' ]8 C% d9 {6 s
  商宝震伸手一拉徐铮后襟,使个眼色。徐铮尚未会意,商宝震已大声说道:“双方不分胜败。好啦,大家武功一般高明,小弟佩服得紧……”徐铮急道:“怎……怎是不分胜败?”商宝震道:“两位武功各有独到之处。徐兄的查拳纯熟。何大人的太极拳和太极刀更是厉害之极。徐兄,你一时侥幸,其实讲真功夫,还得算何大人。”一面说,一面取出手帕,帮何思豪抹去鼻血。徐铮还要再争,马春花道:“师哥,别理他。咱们出去。”7 f: Z+ k" N3 V% x) X
  徐铮打了何思豪两拳,一口恶气已经出了,但商宝震说话含糊,明明袒护对方,倒似自己输了,越想越怒,狠狠望了他一眼,随着师妹出去。走到天井,天空轰隆隆一片雷声过去,雷声中夹着商宝震、何思豪的大笑之声,显然这二人在背后笑他。% N2 h9 u% w; V# [: {8 ^: q/ K
  他虽打架获胜,但越想越是不忿,气鼓鼓地坐在火旁。只见师父双目似开似闭,睡意甚浓。过了一会,何思豪走了出来,不知跟那两个武官说些什么猥亵言语,三人一齐哈哈大笑,不时斜目瞟那美貌少妇。
6 y" L* h% S1 q- b  马行空慢慢站起,伸了个懒腰,走到镖车旁边检视,忽然叫道:“铮儿,过来,你瞧这儿怎么啦?”徐铮听师父叫他,赶忙起身过去。马行空侧过身子,面向墙壁,伸手整理镖车,低声道:“不长进的东西,你那招‘垫步踹腿’怎么踹偏了?
* t! D- `5 n7 X. }: ?" Q& t  否则哪用跟他缠斗这么久?”徐铮吓了一跳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老人家都瞧见啦?”马行空道:“哼,你莫想在师父面前捣鬼。他使那招‘提步高探马’时,你干么不使‘弓步双推掌’?迎面直击,早就胜了。你就是胆小怕死。”徐铮回想适才相斗之时,初时不知敌人虚实,果然有些害怕,有几招使得太过稳重了些。看来师父装作不知,其实是躲在窗外观看。% B* ^% @& A2 o8 N6 M+ [
  马行空又道:“快进去谢谢那姓商的吧。人家年纪比你轻,可有多精明能干。”徐铮大为诧异,道:“师父,谢什么?这姓商的偏心,不是好人。”马行空冷笑道:“是啊,他是偏心呢。可是他偏心维护你徐大爷哪。”徐铮满心胡涂,怔怔地望着师父。马行空低声道:“你打的是什么人?他是御前侍卫。
$ b% b' [9 F5 j" G3 f  咱们呢,那是凭人家赏口饭吃的走镖的。官老爷当真跟你为起难来,咱们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么?那少年护住了他面子,叫你这楞小子少了一桩后患。”0 a1 D; Q/ P( M* T. W- ~
  徐铮恍然大悟,连称:“是,是!”奔到后院练武厅中,只见商宝震抬手踢腿,正在练一招“查拳”中的“弓步劈打”,正是徐铮适才用以击中何思豪那一手。他见徐铮进来,脸上一红,急忙收拳。
, R" O+ x0 P- R/ k  徐铮抱拳道:“商公子,我师父叫我跟你道谢来啦。我起初不明白你是好意,心里还怪你呢。”商宝震道:“徐大哥,你武功胜过那个侍卫何止十倍?小弟佩服得紧。”徐铮听他称赞自己,甚是高兴,当即跟他谈了起来,问道:“你练的是哪一门功夫?”商宝震道:“小弟初学,什么也没学会,谈不上是哪一门哪一派。适才见徐大哥用这一招打他,是不是这样?”
7 s; c5 Q& C" s' S' X  说着右足踏出,右拳劈打,左手心向上托住右臂。, m+ [+ x5 i' q9 C5 s
  徐铮刚才以此招取胜,见他比划自己的得意之作,自然兴高采烈,说道:“这一招有两句口诀,叫作‘陆海迎门三不顾,劈拳挑打不容宽。’”这两句顺口说出,忽然想起,这是师门所传心法,怎能胡乱说与外人知晓,忙转口道:“你比得很对,就是这招。”( s+ b6 O9 q: p! m6 V2 `, R! ^, H2 c
  商宝震道:“什么叫作‘陆海迎门三不顾’呢?”徐铮道:“这个……我可也忘了。”他不善撒谎,这一句话出口,脸也红了。商宝震知他不肯说,也就不再多问,只是着意结纳,将他捧得全身轻飘飘的如在云雾。6 F% Q, t. a* V! M# a7 L+ L
  徐铮道:“商老弟,咱们也别闹虚文。你使一套拳脚给我瞧瞧,若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,我跟你说说,也不枉了今日结交一场。”商宝霸大喜,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。”当下拉开架子,在场中打起拳来,但见他“头趟绳挂一条鞭,二趟十字绕三尖”,使的是十二路潭腿。. j, O! z) w" w' e4 @
  这路拳脚使得倒是纯熟,但出拳不正,脚步浮虚,虽然袍袖生风,姿式华丽,若是与人动手,却半点管不得事。只把徐铮看得暗暗摇头,等他打完“十二趟犀牛望月转回还”,忍不住叹了口气,说道:“兄弟,莫怪我直言,教你武艺的师父是耽误了你啦。”正要往下解释,忽见马春花在厅口一探头,叫道:“师哥,爹叫你。”, [4 @  d8 z- x, D
  徐铮忙向商宝震告辞,回到厅上。只见火堆旁又多了两个避雨之人。一个是没了右臂的独臂人,一条极长的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,一直延伸到左边嘴角,在火光照耀下显得面目极是可怖;另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,黄黄瘦瘦。两人衣衫都很褴褛。  u! B  t9 {6 o8 V
  徐铮向两人望了一眼,也不在意,走到马行空面前,叫了声:“师父!”马行空脸一沉,低声道:“去了这么久,又在卖弄武艺了,是不是?”徐铮道:“弟子不敢。这里姓商的主人镖法不错,哪知拳脚一点儿也不成。”马行空道:“傻小子,你给人家冤啦。凭你这点功夫,两个也不是人家的对手。”徐铮一笑,道:“那怕不见得。他师父教的十二路潭腿,尽是好看不管用。”马行空道:“你知他师父是谁?”
5 K2 @6 @" ^) m! V6 R  徐铮心中暗奇:“我师父没跟那姓商的见过面,又没见他练过拳脚,怎么连他师父是谁也知道了?”当下答道:“弟子不知,想来是个不中用的混混。”马行空冷笑一声,低沉着声音,说道:“不中用的混混!哼,十五年前,你师父给人砍过一刀,劈过一掌,养了三年伤方得康复。那人是谁?”徐铮一惊,说道:“八卦刀商剑鸣。”马行空低声道:“半点儿也不错。那商剑鸣是山东武定县人,这里可正是武定县,主人家姓商。咱们胡乱进来避雨,初时并没留心,你瞧,正梁上绘着什么?”
9 h; l" Q( F/ ^0 a) m, B! @' a  徐铮抬起头来,只见正梁上金漆漆着一个八卦图形,不由得大吃一惊,忙道:“师父,快抄家伙,咱们撞到仇家窝里来啦。”马行空淡淡地道:“倒不用忙。商剑鸣早给人杀啦!”8 x% `$ ?; P1 g$ N( D
  徐铮曾听师父说过当年大败在一人手里,那就是山东大豪八卦刀商剑鸣,只因这是师门的奇耻大辱,师父后来不提,也就从此不敢多问一句,却不知商剑鸣原来已死,低声道:“是你老人家后来报了仇?”马行空哼了一声,道:“商剑鸣的武功,我再练一辈子也赶不上,凭我这点玩艺儿,哪杀得了他?”
6 _6 j/ Y, D9 U! ~  `" {  徐铮大奇,问道:“那么是谁杀了他?”马行空道:“那少年用金镖打木牌上的人形,商剑鸣就是给这两个人杀的。”* i* l0 c: R" \$ G
  徐铮睁大了眼睛,道:“胡一刀和苗人凤?”
. H3 F# o2 t/ A# @2 v  马行空点了点头,脸上神色阴郁,便如屋外的天空那般黑沉沉地。$ z& G- Q% Q% d2 X) c8 R
  徐铮平素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,以为当世之间,说到武功,极少有人能强得过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了,岂知这时听到师父言道,非但八卦刀商剑鸣武功远胜于他,胡一刀与苗人凤的功夫又在商剑鸣之上,不由得大为惊诧,低声问道:“那胡一刀与苗人凤是何等样的人物?”马行空道:“胡一刀的武功强我十倍,只可惜在十多年前死了。”徐铮舒了一口气,道:“想是病死的了?”马行空道:“给人杀死的。”徐铮睁大了眼睛,道:“胡一刀这么厉害,有谁杀得了他?”马行空道:“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。”/ h- W  f0 O4 B6 _* F, U2 n/ Y$ f
  这“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”十三个字一口气说将出来,声音虽低,却是大具威严。徐铮胸口一沉,正待说话,猛听得门外隐隐马蹄声响,大雨中十余匹马急奔而来。
' T) T, }. I# }. Q3 m  l  那面目英俊的青年与那美貌少妇听到马蹄声音,互望一眼,似在强自镇定,但脸上终究露出了惊惶之色。那青年拉着少妇的手,挪动座位,似是怕火堆炙热,移远了些。( w; B& ?6 y  u8 I4 n+ v% o
  十多匹马奔到庄前,戛然而止。但听得数声唿哨,七八匹马绕到了庄后。
$ ?/ H' L/ c2 Q  z  马行空一听哨声,脸上变色,低声道:“定着点儿。”徐铮极是兴奋,声音发颤,问道:“那话儿来了?”马行空不再回答,大声喝道:“大伙儿抄家伙,护镖!”这句话一喝,镖行人众登时大乱,知道有劫镖的黑道强人到来,当即跃起。戚杨两名镖头和五名趟子手指挥车夫,将十余辆镖车围成一堆。
( o6 |3 u5 b9 D7 R7 h  马春花反而脸有喜色,拔出柳叶刀,道:“爹,是哪一路的?”
9 g$ f' S" z; t/ P: r  马行空皱眉道:“还不知道。”接着自言自语:“这一路朋友好怪,道上也不踩盘子,就这么说到便到。”' J3 `, c" n/ d1 x. I
  一言方罢,只听得围墙上托托托接连声响,八名大汉一色黑衣打扮,手执兵刃,一字排开地站在墙头。马春花扬起右臂,就想一枝袖箭射出。马行空脸色凝重,低声喝道:“别胡来!瞧我眼色行事。”八名黑衣大汉望着厅上众人,一言不发。
( m$ e$ F% V+ f4 |; \# K0 h  砰的一声,大门推开,进来一个汉子,身穿宝蓝色缎袍,衣服甚是华丽,但面貌委琐,缩头缩脑,与一身衣服极不相称。这人抬头望了望天,但见大雨倾盆而下,嘿的一声笑,足尖一点,倏地穿过了院子,站在厅口。这一下飞跃身形快极,大雨虽密,却只在他肩头打湿了数点。徐铮与马春花对此人本来不以为意,突然见他露了这手轻功,这才生忌惮之心,向马行空望了一眼。8 u' ]( O% f) P! T" p) D. d
  马行空右手握着烟袋,拱手说道:“请恕老汉眼拙,没曾拜会。朋友尊姓大名,宝寨歇马何处?”; l3 F/ B0 P1 o8 ?  Z! E3 C1 q
  商家堡少主人商宝震听到马蹄声响,当即暗藏金镖,腰悬利刀,来到厅前。只见那盗魁手戴碧玉戒指,长袍上闪耀着几粒黄金扣子,左手拿着一个翡翠鼻烟壶,不带兵器,神情打扮,就如是个暴发户富商。只听他说道:“在下姓阎名基,老英雄自是百胜神拳马行空了?”: s6 E1 M- W3 b4 [. O$ S
  马行空抱拳道:“不敢,这外号是江湖朋友给在下脸上贴金。浪得虚名,不足挂齿。”心中暗忖:“阎基?那是什么人?没听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。”
4 W; L6 {, d& C4 ~" [# F, d  阎基哈哈一笑,指着站在墙头的一列黑衣汉子,说道:“弟兄们饿了几天肚子,想请马老英雄赏口饭吃。”马行空道:“阎寨主言重了。铮儿,取五十两银子,请阎寨主赏赐弟兄。”' s( V) k0 X5 ~& P3 c& g& k
  他这是按着江湖规矩行事,但瞧对方的神情声势,决非五十两银子所能打发。' D1 s5 N' {2 j  g7 Q
  果然阎基仰天哈哈大笑,说道:“马老英雄保镖,一保就是三十万两。姓阎的眼界虽小,区区五十两,倒还不在眼内。”
+ M' @  U( `9 Q$ S8 W4 @& X) s  马行空心中嘀咕:“此人信息倒灵,怎么打听得清清楚楚,知道我保了三十万两镖银?”眉头一皱,仍按江湖规矩说道:“想马某有什么本事,全凭道上朋友给脸罢了。阎寨主今日虽是初见,咱们东边不会西边会,马某有幸,今日又交一位朋友。不知阎寨主有什么吩咐?”/ O; a; ^! S# }& i' K0 R( k, P
  阎基道:“吩咐是不敢当的,只是在下生来见财开眼,三十万镖银打从鼻子下过,不取有伤阴德。但马老镖头既然开口朋友,闭口朋友,这样吧,在下只取一半,二一添作五,就借十五万两银子花差花差好了。”也不待马行空答话,左手一挥,墙头八名大汉一一跃下,奔到厅口。有人问道:“一齐取了?”阎基道:“不,拿一半,留一半!有屎大家拉,有饭大家吃!”众大汉轰然答应,就往镖车走去。0 U3 C) A( y, Y, M, \. f
  马行空勃然大怒,见那些大汉从墙头跃下时身手呆滞,并无一个高手在内,已无担忧之心,淡淡说道:“阎寨主是不肯留一点余地了?”阎基愕然道:“怎么不留余地?我不是说取一半,留一半?哥儿俩有商有量,公平交易。”9 t& V5 o9 B+ S3 u6 _6 c- ^6 A
  徐铮再也忍耐不住,抢上两步,伸手指着阎基,大声说道:“亏你在黑道上行走,没听过飞马镖局的威名么?”
$ K/ e7 }* q) h  阎基道:“我的小养媳妇儿听见过,他妈的,老子可是第一次听见。”身形一见,忽地欺到厅右,拔下插在车架上的飞马镖旗,将旗杆一折两段,掷在地下,随即伸脚在旗上一踏。9 ^; w1 ^4 A9 }+ A. `9 A
  这件事当真是犯了江湖大忌,劫镖的事情常有,却极少有如此做得绝的,如非双方有解不开的死仇,那是决心以性命相拚了。镖行人众一见之下,登时大哗。
( i2 r9 C: z+ Q6 C% ]5 O  徐铮更不打话,冲上去一招“踏步击掌”,左掌向他胸口猛击过去。阎基侧身闪避,说道:“小子,讲打么?”左掌一沉,急抓他的手腕。徐铮变“后插步摆掌”,左手向后勾挂,右掌一挥,向上摆举,径击敌人下颚。阎基头一偏,右拳直击下来。这一拳来路极怪,徐铮急忙摆头让开,砰的一声,肩头已中了一拳,但觉拳力沉重,只震得胸背隐隐作痛。徐铮脚步摇晃,险些摔倒,幸他身强力壮,下盘马步扎得极稳,忙变“仆腿穿掌”,身子一矮,右腿屈膝蹲下,左掌穿出,那是卸力反攻,“查拳”的高明招数。9 r' @5 i* X+ Y
  阎基并不理会,微微一笑,左腿反钩,向后倒踢。这一腿来得更是古怪。徐铮大骇,急忙窜上跃避。阎基右拳直击,喝道:“恭喜发财!”砰的一响,正中徐铮胸口。这一拳好生厉害,徐铮仰天一交跌倒,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,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,极硬朗的一个小伙子,竟给这一拳打得站不起身。群盗轰然喝彩,叫道:“这一拳够这小子挨的。”
  T7 E" @$ s9 J$ B. q: D  C* ?( V  镖行中人见阎基出手如此狠辣,均是又惊又怒。马春花伸手去扶师哥,急得要哭,连问:“怎么啦?”马行空一生走江湖,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,但这盗魁使的是什么拳脚,却半点也认不出来。三个侍卫也在低声议论:“点子是哪一派的?”“瞧不出来,有点像五行拳。”“不,五行拳没那样邪门。”- d' J8 W: S9 ]: ^" U- l8 `
  马行空走上两步,抱拳道:“阎寨主果然好武艺,多谢教训了小徒,也好让他知道江湖上尽多能人。”阎基笑道:“我这几下三脚猫算什么玩意儿,给你马英雄提鞋皮、倒便壶也还挨不上边儿。光棍别的不会,就会这个。这就请教你马老英雄的百胜神拳。”马行空见他满脸油光,说话贫嘴滑舌,不折不扣是个泼皮无赖,怎地又练就了这样一身怪异武功,实是奇怪,心中打定了主意,暂且只守不攻,待认清他的拳路再说,当下凝神斜立,双手虚握。
8 [4 P* s2 u0 u$ N  三名侍卫、商宝震、镖行众人一齐凝神观斗,都知这一场争斗不但关系着三十万镖银的安危,也是马行空身家性命、一生威望之所系。大厅中人人肃静,只听得火堆中柴炭爆裂,发出轻轻的必卜之声。院子中大雨如注,竟无半分停息之意。9 g  i2 g: Y8 s$ B  h
  那华服相公自和少妇并肩低声说话,对马阎的争斗毫没留心。6 |; \9 x  k7 f: l9 y' u; L
  阎基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光灿烂的黄金鼻烟壶,吸了一口鼻烟,他也知马行空是个劲敌,将辫子在头顶盘了个圈,叫道:“光棍祖上不积德,吃饭就得靠拚命!他奶奶的这就拚啊!”, m; Z, |. M7 y$ z% j
  忽地猱身直上,左拳猛出,向马行空击去。马行空待他拳头离胸半尺,一个“白鹤亮翅”,身子已向左转成弓箭步,两臂向后成钩手,呼的一声轻响,倒挥出来,平举反击,使的仍是少林派中极为寻常的“查拳”,但架式凝稳,出手抬腿之际,甚是老练狠辣。
( `  X$ r- L$ d, e& Y  那相公对镖客与强人的争斗本来并不在意,偶然斜眼一瞥之下,正见到阎基一足反踢,招式颇为奇特,不由得留神观看。那美妇叫道:“归农,归农。”那相公随口漫应,目光却贯注在二人的拚斗之上。那美妇伸手摇了摇他肩膀,说道:“一个糟老儿,一个泼皮混混打架,当真就这么好看。”那相公听她话中大有不悦之意,忙转头笑道:“这泼皮的拳脚很是古怪。”那美妇叹道:“唉,你们男人,天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杀人打架。”那相公笑道:“你不许我看,我就不看。那你向着我,让我把你美丽的脸蛋儿瞧个饱。”那美妇低低一笑,极是娇媚,果真抬起了头望他。两人四目交投,脸上都充满了柔情蜜意。/ z! ]- R: g2 R8 B
  这时马行空与那盗魁却已斗得如火如荼,甚是激烈。马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,仍是占不到半点上风,那阎基的拳脚来来去去只有十几招,或伸拳直击,或钩腿反踢,或沉时擒拿,或劈掌夹腿。三名武官看了一阵,早察觉他招数有限,但马行空居然战他不下,都觉好笑。/ Z, B/ d+ Q2 e  y: R
  眼见马行空使一招“马档推拳”,跨腿成骑马势,右手抽回,左手向前猛推。何思豪叫道:“沉肘擒拿。”果然不出所料。阎基手肘一沉,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。马行空急忙变招,手臂缩回,微微转身。何思豪笑道:“钩腿反踢!”阎基果然钩起右腿,向后反踢。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,何思豪既已事先瞧出,他岂有料不到之理?但说也奇怪,明知对手要钩腿反踢,竟然无法以伏着破解。2 c* |8 t) v  p7 |$ C) ^; K# |- X
  马行空号称“百胜神拳”,少林派各路拳术,全部烂熟于胸,眼见查拳奈何不得对方,招数一变,突然快打快踢,拳势如风,旁观者登时目为之眩,他使的是一路“燕青拳”。
6 H/ q% ?. ?4 L( }$ Z 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汉,当年相扑之技,天下无对。
+ h; j4 F1 r- T( i( A  这一路拳法传将下来,讲究纵跃起伏,盘拗挑打,全是进手招数。马行空年纪虽老,身手仍是矫捷异常,窜高伏低,宛如狸猫相似。阎基眼见敌人变招,竟是毫不理会,仍旧是那十几招又笨拙又难看的拳脚翻来覆去地使用。# z) P3 b! ^2 I4 F3 ?
  商宝震、徐铮、马春花,以及戚镖头、杨镖头见这盗魁的武功如此古怪,都是诧异万分。每个人到这时都已料到他下一招是伸拳直击,还是劈掌夹腿,不禁随着何思豪叫了出来,但马行空竟然始终奈何他不得。只见马老镖头“上步进肘掴身拳”,“迎面抢快打三拳”,“左右跨打”,“反身栽锤”,“踢腿撩阴十字拳”,一招接一招,拳脚之快,犹如门外的狂风暴雨一般。但阎基只是一招毛手毛脚的伸臂直击,就将他所有巧妙的招式尽数破解了。
) M  |* N& u$ k  那独臂人和黄瘦小孩一直缩在屋角之中,瞧着马行空和阎基比武。独臂人低声道:“小爷,你仔细瞧那个盗魁,要瞧得仔细,千万别忘了他的相貌。”小孩道:“干么啊?干么要瞧他?”独臂人道:“你记着这人,水远别忘记了。”小孩道:“他是个大坏人么?”独臂人咬牙切齿地道:“阴差阳错,叫咱们在这里撞见了他。你瞧清楚了,可别让他知觉。”$ e2 e6 h7 G( a
  过了一会,独臂人又道:“你总说功夫练得不对,你仔细瞧着他,许就练对了。”小孩道:“干么呀?”独臂人眼中微有泪光,低声道:“现在还不能说,等你年纪大了,武艺练好了,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。”小孩看阎基拳打脚踢,姿式极其难看,但隐隐似有所悟,忽地大叫一声:“四叔!”独臂人忙道:“别大声嚷嚷。”小孩嗯了一声答应,低声道:“这个人的拳脚我有些懂啦。”独臂人道:“不错,你好好瞧着。你那本拳经刀谱,前面缺了两页,所以你总是说瞧不懂。那缺了的两页,就在这阎基身上。”
- q0 |( B$ x  h; Q/ g  小孩吃了一惊,黄黄瘦瘦的小脸蛋儿上现出一些红晕,目不转瞬地望着阎基,又问:“怎么会在他身上?”独臂人道:“将来自会跟你说。这家伙本来不会什么武功,但得了两页拳经,学会了十几招残缺不全的拳法,居然能跟第一流的拳师打成平手。你想想,那拳经刀谱共有三百多页,等你将来学会了,学全了,能有多大的本事。”那小孩听了甚是激动,眼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。
1 A8 F0 R( X: e- U" C2 b  场中虽是两人比武,但可看的却只有一人。阎基来来去去这十几招,大家实在都看得腻了。马行空的拳招却是变幻百出。# w8 E8 `' n: y
  一套“燕青拳”奈何不了对方,忽然拳法又变,使出一套“鲁智深醉跌”,但见他如疯如癫,似醉似狂,忽而卧倒,忽而跃起,“罗汉斜卧”,“仙人渴盹”,这路拳法似乎虽乱打乱踢一般,其实是精彩之极。这时阎基那十几招笨拳却渐渐不管事了,对方拳脚来路也看不明白,不由得心下着慌。猛听得马行空喝一声:“着!”一脚“鲤鱼翻身搅丝腿”,正好踢在他的腰间。阎基痛得弯下了腰。
& K7 F& W; ~- x6 s  马行空知道对方功夫了得,这一脚虽中要害,只怕仍然难以使他身带重伤。若是平常比武较量,胜了这一腿自然可以收手,但这番争斗关联三十万两镖银,怎容得敌人喘息片刻?若是争端重起,也未必定能再胜,当下得理不让人,纵身上前,一腿“拐子脚”,又往他后心踢去。
$ L! Q7 y3 u$ j' k( {9 {  群盗齐声大哗。阎基忽地一脚钩腿反踢,来势变幻无方,马行空虽然阅历丰富,一时竟见不及此,被他这一腿踢在小腹之上,仰天一交直摔出去。马春花与徐铮双双抢上扶起。但见他面如白纸,连声咳嗽,只说:“拚死护镖!”% o" w; u+ R, L+ ^; a3 G
  徐铮与马春花各持单刀,护在马行空两旁。阎基腰里也痛得厉害,右手挥了几下,两名黑衣大汉走了上来。阎基叫道:“取镖吧!还等什么?”群盗各出兵刃,齐向镖客杀去。马春花、徐铮、戚镖头、杨镖头大呼迎敌。
4 q. ^+ d# z2 `  群盗人多,除阎基外虽无高手,但马春花与徐铮要分心照料父亲,给群盗两下里一攻,情势登见危急。商宝震拔出单刀,叫道:“三位侍卫大人,咱们动手吧!”何思豪道:“好,赶走强盗再说。”四个生力军加入战团。3 X: w* F4 I8 W$ k
 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贼用兵器封住了,渐渐施展不开手脚,当即抢将上去,喝道:“男子汉欺侮姑娘,还是两个斗一个,不害臊么?”刷的一刀,往那高个儿的盗贼头上砍去。  a! v. k4 I: ?8 d1 o
  那人回鞭招架,几个回合,商宝震刀中夹掌,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,将他击得直掼出去。马春花喘息道:“行了,这一个让我来料理。”商宝震一笑退开,径去帮助徐铮,三刀两掌,又打发了一名盗贼。徐铮感激之余,甚是钦佩师父眼光,这少年的武功果在自己之上。" H/ J: ?, S  t3 e
  这么一来,厅上情势变换,群盗纷纷败退,抢着往门口奔出。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,叫道:“大家住手,我有话说。”' g6 G; d/ N# s; ]5 U
  众人斗得甚紧,无人理会。商宝震突见人影一见,一人伸掌在面前一摇,当即举刀削去,那人右手一钩一带,已将他单刀夺下,往地下一摔。商宝震大惊,急忙跃后,瞧那人时,却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。2 v, F* l4 t5 f% U/ \. y* v
 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,双手钩拿拍打,只听叮叮当当,响声不绝,兵刃落了一地,原来都被他施展小擒拿手法,夺过来抛下。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,各自跃开,呆呆地望着他。阎基一愕,忽然记起了十余年前之事,叫道:“田相公!是你?”
4 d% I! M$ s: A& G. R5 k) o  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谁,奇道:“你认得我?”阎基笑道:“十三年前在沧州府,小的曾服侍过你老。”那相公低头一想,恍然记起,说道:“是了,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。怎么学会了一身武功,做起寨主来啦?”阎基上前请了个安,说道:“全凭你老栽培。”原来这相公打扮之人,正是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归农。
8 [) i2 {' G6 M" Z$ d' z8 _- O% s 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,哪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极,还与盗魁是旧交,这一下可糟糕已极。马行空低声嘱咐,叫大伙儿护住镖车,瞧他眼色行事。  {5 w% M1 s  J3 U$ l
 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横扫一遍,然后又自右至左地横扫过来,再向天井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,眼光终于停在镖车之上,说道:“阎兄、今日的买卖你可是赔定啦。”阎基陪笑道:“你老人家别见怪,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,走投无路,这才干起这没本钱买卖来。我们定当改过自新,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。”田归农哈哈大笑,说道:“怎么跟我闹起虚文来啦?老阎,你拿五万两镖银,够不够使了?”0 r+ c9 A: O- Y; X6 z8 F
  阎基一怔,陪笑道:“你老人家开玩笑啦。”田归农道:“开什么玩笑?这里三十万镖银,我取一半十五万,余下的你取五万,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?”
( O& @/ ?( a$ V0 m  阎基喜出望外,忙道:“你老人家一并取去就是了,还分什么?”田归农摇头道:“那不成话,这哪里还有江湖义气?适才我们进来避雨,我……我……我娘子衣服湿了……”那美妇听他说“我娘子”三字,脸上一红,神态微现忸怩,向田归农微微一笑。田归农报以一笑,继续说道:“镖行这位姑娘借衣服给她,这一番情分不能不报,咱们给马姑娘留五万两。
+ b! P$ v9 k5 r7 F2 a  还有,这里三位侍卫大人在此,常言道见者有份,每人分一万两。余下二万,就送给此间主人。你说我这样分法公不公道?”阎基连连鼓掌,大叫:“公道之极,公道之极!我早说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的大英雄。”( \% S) e4 o8 N$ G  T
  马行空、徐铮、马春花等听田归农侃侃而谈,旁若无人,倒似这三十万两银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。马行空身受重伤,这么一气,更是险欲晕去。徐铮眼望师父,只问: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马春花怒道:“什么怎么办?”弯腰拾起地下的单刀,叫道:“姓田的,你当我们是死人还是活人?”说着扬起单刀,径往田归农扑去。
! Y" I" a4 _# h; i9 l  田归农笑道:“你别逼我动手,我娘子可要喝醋。”那美妇啐了一口,笑骂:“贫嘴!”但似对他的轻薄口吻甚为喜爱。5 g% u! Z+ k7 S$ t% i7 ?
  马春花听他言语无礼,更是恼怒,上步一刀,拦腰横砍。田归农笑道:“唉哟,不好,我娘子可不许我跟女人打架。”手指在她刀背上一击,马春花拿捏不住,脱手撤刀。田归农手法快极,右手抢过刀柄,左手已拿住她手腕,举起刀来,作势要往她头颈中砍下,口中却叹道:“似这般如花如月貌,怎叫我不作惜玉怜香人!”4 s* I# ^) K; w9 i( h
  商宝震和徐铮见他戏弄马春花,双双抢出。商宝震右手一扬,一枝金镖取他左目。徐铮急了,来不及拾取地下兵刃,飞脚就踢他后心。田归农倏地回身,撤刀擒拿,抓住他的足踝,往上一提。徐铮身子倒转,只感腿上一阵剧痛,失声大叫,原来那枝金镖打进了他右腿。田归农挥手一抖,徐铮的身子犹如一柄扫帚般横扫出去,正撞在马春花腿上,两人跌在一起。众人见他戏耍二人,如弄婴儿,哪里还敢上前?: q$ j/ d2 C( T( H3 {8 [  `
  田归农道:“阎兄,你把镖银就照适才我说的那么分了,套一辆大车给我,我们两口子身有急事,须得冒雨赶路。”阎基大喜,连声答应。群盗从镖车中取出银鞘,五万两的堆成一堆,三万两、二万两又各作一堆,分别堆在地下,向众车夫喝道:“乖乖地赶路。”
; V4 _+ N7 ^5 j3 B& z. H  北道上有个规矩,绿林豪客劫镖抢银,却不伤害车夫,甚至脚力酒钱也依常例照给,但若车夫不听嘱咐,自然又作别论。众车夫见了这等情势,哪敢不依,冒着大雨,将银车一辆辆推出去。
2 w0 x  G% J- C& H1 f6 ~9 l9 U  马行空见银车出去一辆,心里就发一阵疼,只见一辆骡车赶到庭前,田归农扶着娘子便要上车。只要骡车一行,马行空就是身败名裂,一世辛苦付于流水了。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,突然纵起,叫道:“我和你拚了!”双手犹如铁钩,猛往田归农脸上抓去。那美妇甚是害怕,吓得叫了一声。田归农侧身出掌,击向他肩头。马行空若是未受重伤,这一掌自然打他不着,但此时全身筋骨不听使唤,眼见掌到,竟然不能闪避,砰的一声,身子飞起,向院子中跌了出去。! g9 f% Y  Q" v8 B8 u% _, p' D
  猛听得一人嗓子低沉,嘿嘿嘿三下冷笑。. D2 z# K9 R' U
  这三声冷笑传进厅来,田归农和那美妇登时便如听见了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一般,二人面如白纸,身子发颤。田归农用力一推,将那美妇推入车中,飞身而起,跨上了骡背,双腿急夹,挥鞭催骡快走。哪知他连连挥鞭,这骡子只跨出两步,突然停住,再也不能向前半尺。
/ h* k; @; D2 [' f4 ]9 l, A; v  众人站在厅口,从水帘一般的大雨中望将出去。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大汉,左手抱着一个包裹,右手拉住了大车的车辕。那骡子给田归农催得急了,低头弓腰,四蹄一齐发劲,但大汉拉着车辕,大车竟似钉牢在地上一般,动也不动。此人神力,实足惊人。
: e: y! v  I" E+ F7 T  M4 l1 J& z" v9 E  那大汉又冷笑了一声。田归农尚自迟疑,车中的美妇却已跨出车来,向那大汉瞧也不瞧,昂然走进厅去。田归农慢慢跨下骡背,也跟着进厅。他全身被雨淋得湿透,却似丝毫不觉,目光呆滞,失魂落魄一般。那美妇招手叫他过去,坐在她的身边。3 ]7 N- P/ e. ?" _  h! G9 S. Y- q
  那高瘦大汉大踏步进厅,坐在火堆之旁,向旁人一眼不瞧,打开包裹,原来里面是个两岁大的女孩。那大汉怕冷坏了孩子,抱着她在火边烤火。那女孩正自沉沉熟睡,圆圆的眼旁却挂着两颗泪珠。
8 A6 Y% @8 r5 U9 g1 {( ^5 S  马春花、徐铮和商宝震三人扶着马行空起来,见田归农对那高瘦大汉如此害怕,都是又惊又喜。马春花道,“爹,你伤处还好么?这……这人是谁?”马行空道:“他……他是……打遍天下无敌手……金……金面佛苗人凤……”一句话刚说完,已痛得晕了过去。
9 H; ?, |) }+ X) J% y2 K5 G8 D  大厅之上,飞马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集在东首,阎基与群盗集在西首,三名侍卫与商宝震站在椅子之后,各人目光都瞧着苗人凤、田归农与美妇三人。
4 D1 s7 n: F2 `5 j3 q6 v7 `6 f  苗人凤凝视怀中的幼女,脸上爱怜横溢,充满着慈爱和柔情,众人若不是适才见到他一手抓住大车,连健骡也无法拉动的惊人神力,真难相信此人身负绝世武功。
' i0 }  U# }& I+ a  那美妇神态自若,呆呆望着火堆,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,只有极细心之人,才瞧得她嘴唇微微颤动,显得心里甚是不安。0 l! c) }0 R4 d& G  f' ?, C
  田归农脸如白纸,看着院子中的大雨。
. R) [! J1 E; Z* W2 k. Q8 H4 `  三个人的目光瞧着三处,谁也不瞧谁一眼,各自安安静静地坐着,一言不发。但三人心中,却如波涛汹涌,有大欢喜,有大哀愁,有大愤怒,也有大恐惧。 & r! Y, s/ I2 H/ Y9 o" D1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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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宝刀和柔情
& h& _* z5 ~, J/ t- e$ A2 Z* U  苗人凤望着怀里幼女那甜美文秀的小脸,脑海中出现了三年之前的往事。这件事已过了三年,但就像是刚过了三天一般,一切全清清楚楚,眼前下着倾盆大雨,三年前的那一天,却下的是雪,是漫天鹅毛一般纷纷撒着的大雪。6 s$ R3 [; k: G( e
  那是在河北沧州道上,时近岁晚,道上行人稀少,苗人风骑着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,按辔北行。/ C. E& }9 C; x1 Z3 O- x
  十年前的腊月,他与辽东大侠胡一刀在沧州比武,以毒刀误伤了胡一刀。6 w' h8 [6 B0 L1 [5 O+ ]
  胡夫人自刎殉夫。他与胡一刀武功相若,豪气相悻,两人化敌为友,相敬相重,岂知一招之失,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。他号称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,纵横海内,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,二人比武五日,联床夜话,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,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,倾心相许……苗人凤为了此事,十年来始终耿耿于怀,郁郁寡欢。
4 m7 {1 c; [( o% F( c  胡一刀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,苗人风千里迢迢地从浙南赶来,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。
* ?( E# O6 S# [% T0 ?  风雪残年,马上黄昏,苗人凤愈近沧州,心头愈是沉重,他纵马缓行,心中在想:“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,今日与胡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,叫贪官恶吏、土豪巨寇,无不心惊胆落,那是何等的快事?”3 I% n5 X1 E' d/ f) q
  正自出神,忽听身后车轮压雪,一个车夫卷着舌头“得儿一一”声响,催赶骡子,击鞭劈拍作声,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。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,冲风冒雪,放蹄急奔。& @/ z; U- m3 L: i6 M; }
  大车从苗人凤身旁掠过,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广出来:“爹,到了京里,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……”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,这是江南姑娘极柔极清的语声,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,却是极不相衬。2 Z5 U( |4 z4 L
  突然之间,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,登时向前一蹶。那车夫身子前倾,随下一提,骡子借力提足,继续前奔。- h& t  e* w$ Q; k: g8 V/ \7 g7 n
  苗人凤暗暗诧异:“那车夫这一倾一提,好俊的身手,好强的膂力,行来是位风尘奇士,怎么去做了赶大车的?”1 x  U2 x3 A. c: T
  思念未定,只听得脚步声响,后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,迈开大步赶了上来。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,显得颇为沉重,但那脚夫行若无事,在雪地里快步而行,落脚甚轻。- y9 T  o$ r1 I3 Y( }2 J9 L( I5 O
  苗人凤更是奇怪:”这脚夫非但力大,而且轻功更是了得。”他知道其中必有踢跷:”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,看来有什么凶杀寻仇之事。”当下提着马鞭,不疾不徐的遥遥地跟在大车之后,要侍青个究竟。
, [# V2 A2 K% g  行出数里,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着沉重行李,仍是奔跑如飞,忽听身后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,一条汉子挑着一副补锅的担儿,虚飘飘地赶来。这人在雪中行走,落步更轻,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,但轻功之佳,武林中甚是罕见。苗人凤寻思:“又多了一个。这人是哪一派的?”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,在风中一晃一飘,走得歪歪斜斜,登时省起:”这身奈何功是鄂北鬼见愁锤家的功夫。”7 S6 e; D4 v  E0 `2 W( Y
  行了七八里路,天色黑将下来,来到一个小小市集。苗人凤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,于是进店借宿。客店甚小,集上就此一家。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干,车夫、脚夫、补锅匠都在其内。
+ Y0 E4 `3 p. b% L  苗人凤虽然名满天下,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,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。( {- o/ ]( Q) Y3 K
  那脚夫、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,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,要了酒饭,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,瞧来并非一路。/ x2 H1 Q/ y+ c  x5 }
 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:“南大人、小姐,小地方委屈点儿,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。”棉帘掀开,店伴引着一位官员、一位小姐来到厅上。本来坐着的众客商见到官员,纷纷起立。苗人凤并不理会,自管喝酒。只见那官员穿着酱色缎面狐皮袍子,白白胖胖,一副福相,那小姐相貌娇美,肤色白腻,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,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。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,颜色甚是鲜艳,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,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。4 K# W, B7 p9 ?) [: w& d3 u' F1 w
  众人眼前一亮,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,有的讪讪地竟自退到了廊下,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。
+ O! K: U9 \" z' T" \7 q9 m  那店伴一叠连声的“大人、小姐”,送饭送酒,极是殷勤,苗人凤听他叫喊酒菜之时,中气充沛,不觉留神,一瞧他身形步法,却不是会家子是什么?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,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,不由得更是奇怪,心道:”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,左右闲着,就瞧瞧热闹,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。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?”
2 w! x3 d4 V0 F/ Y3 r$ U  这一留神,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。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,发作起来,指着苗人凤骂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?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,贼眼还骨溜溜地瞧个不体。我看你粗手大脚。生成一副贼相,再瞧一眼,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。”苗人凤低头喝酒,并不理会。那官儿更加怒了,叫道:“你请安陪礼也不会么?这么大刺刺地坐着。”" _9 j' f2 e6 U. S6 p
  那小姐柔声劝道:“爹,你犯得着生这么大气?乡下人不懂规矩,也是有的。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?哪,喝了这杯吧。”说着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。那官儿骨嘟一口喝干,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,横了苗人凤一眼,见他低头不语,想是怕了,于是自斟自饮地跟女儿说笑起来。话中说的都是到了北京之后,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,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。& [, Q8 T. I7 _8 `# L* I, D
  说话之间,大门推开,飘进一片风雪,跟着走进一位官员来。这人黄皮精瘦,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。他大声笑道:“人生何处不相逢、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,真是巧之极矣!”说着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。
; h2 u6 o7 @/ @- Y, n% { 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,南仁通拱手道:“调侯兄,幸会幸会!一起坐罢。”  T8 W7 n% A# W  A+ H  [
  那“调侯兄”谢了,坐在桌边。店伴添上杯筷,传酒呼菜。
" O( V+ d" Y; B3 |* a/ t  苗人凤心道:“连这个调侯兄,一共是五个高手了。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么武功。会不会大智若愚,竟让我走了眼呢?”想到此处,不禁暗自警戒,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。要知他那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外号,实是犯了武林大忌,天下英雄好汉,哪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。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,皆拜这外号之所赐。此刻心想:“这几人说不定是冲着我而来。他们成群结党,一齐上来倒是难斗。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埋伏?”: r. _+ z: a; g. P( P. x9 m( {: ]
  只听那“调侯兄”与南仁通高谈阔论,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滴的软闻。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,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。那脚夫道:“什么削铁如泥,都是吹大气!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,当真就这么神?”补锅匠道:“你见过多少世面了?知道什么?' |; v4 \. b! x# J/ |+ h
  宝刀就是宝刀,若不是怕吓坏了你,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。”脚夫嚷道:“你有宝刀?呸,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!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!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、锈菜刀,倒有”这么一把两把!”众人听着都大笑起来。/ n3 g, J8 C& h$ G  q
  补锅匠气鼓鼓地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,绿皮鞘子金吞口,模样甚是不凡。他刷地拔刀出鞘,寒光逼人,果然是好一口利刃。众人都赞了一声:“好刀!”补锅匠拿起刀来,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。脚夫抱头大叫:“我的妈呀!”急忙避开,众人又是一阵轰笑。) }3 [* `# ~' F: L. W3 `
  苗人风瞧了二人伸情,心道:“这两人果是一路。这么串戏,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。”1 s/ d) |* Z, s5 z" |2 B9 f2 z3 n
  补锅匠道:“有上好菜刀柴刀,请借一把。”那店伴应声入厨,取了一把菜刀出来。补锅匠道:“你拿稳了!”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。补锅匠横刀挥去,当的一声,菜刀断为两截。% Q) ^7 O* v) }+ z
  众人齐声喝采:“果是宝刀!”* G% I' u% M- e+ M& I8 s
  补锅匠得意洋洋,大声吹嘘,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,如何名贵。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,津津有味地听着。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,忍不住“哼”了一声,脸现不屑之色。  g8 M) C! p: r- u
  那“调侯兄”道:“仁通兄,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‘宝’字了,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,居然身怀这等利器。”南仁通道:“利则利矣,宝则未必。”
, U* i4 N2 \7 z+ D% Z! `- Z  “调侯兄”道:“我兄此言差矣!你瞧此刀削铁如泥,世上哪里更有胜于此刀的呢?”南仁通道:“吾兄未免少见多怪,兄弟就…”还侍再说下去,南小姐忽然插口道:“爹,你喝得多啦,快吃了饭去睡吧。”4 I6 D1 d) n8 b8 `, ~
  南仁通笑道:“嘿,女孩儿就爱管你爹爹。”说着却真的要饭吃,不再喝酒。那“调侯兄”又道:“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,这等宝刀,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。”南仁通冷笑道:“胜于此刀十倍的,兄弟也常常见到。”“调侯兄”哈哈大笑,道:“取笑取笑!吾兄是位文官,又见过什么宝刀来?”7 p; b! G( {& w$ p- M7 D
 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,大声道:“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,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。吹大气又谁不会啦?嘿,我说我 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,你们信不信啦,?”众人忙喝:“胡说,快闭蒲!”
& Q2 z! s6 T3 s1 e5 T% O 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,霍地站起,大踏步走向房中。南小姐连叫:“爹爹!”他哪里理会,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,但见刀鞘乌沉沉的,也无异处,他大声道:”喂,补锅儿的,我这里有把刀,跟你的比一下,你输了可得割脑袋。”补锅匠道:”若是老爷输了呢,”南仁通气道:“我也把脑袋割与你,”南小姐道:“爹,你喝多啦,跟他们有什么说的?回房去吧!”南仁通若有所悟,哼了一声,捧着刀转身回房。
6 n3 Y; Q7 Y2 W2 E3 x 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,又激一句:“若是老爷输了,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?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!”众人有的哗笑,订的斥他胡说。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,不再相劝,赌气回房去了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,刃口只露出半尺,已见冷森森的一道青光激射而出,待那刀刃拔出鞘来,寒光闪烁不定,耀得众人眼也花了。南仁通道:“我这口刀,有个名目,叫作‘冷月宝刀’,你瞧清楚了”1 f) c5 H- n8 C6 [% O
  补锅匠凑近一行,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着一钩眉毛月之形,说道:“老爷的刀好,那不用比了。”( H+ J+ H2 ~- q$ n
  苗人凤见众人言语相激,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然,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,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得有如性命一般,身怀利器,等于武功增强数倍。他有如此一柄宝刀,无怪众人眼红。不过他是文官,这刀却从何处得来了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?苗人凤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,一直深自戒备,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,心下但然,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。但见宝刀一出鞘,那“调侯兄”、店伴、脚夫、车夫、补锅匠一齐凑拢。苗人凤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,只是碍着旁人武功了得,这对不敢贸然动手,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,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,哪里等得到今日?4 j/ S4 `8 \4 Q# P# U$ A8 u# i
 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,本要比试,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,也非常物,若是斗个两败俱伤,岂非损伤了至宝?于是说道:“你知道了就好,下次可还敢胡说八道么?”正要还刀入鞘,那‘调侯兄”突然一伸手,将刀夺过,擦的一声轻响,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,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,接着又是当的一响,刀头落在地下,补锅匠、脚夫、车夫、店伴四人将“调侯兄”四下围住,立时就要动手。‘调侯兄”虽然宝刀在手,却是众寡不敌,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,翘拇指说道:“好刀,好刀!”南仁通脸上变色,责备道:“咳,你也太过鲁莽了!”见宝刀无恙,这才喜孜孜地还刀入鞘,回房安睡。
$ z3 A$ }- Q( N9 L; H  苗人凤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,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,不出一日,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。他虽侠义为怀,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,不是好人,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,心想我自去祭墓,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。
6 |6 \7 P9 b9 v) ]6 [9 I  次日绝早起来,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,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,连那店伴也已离去。一问之下,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,给了十两银子,要乔装店伴,苗人凤暗暗叹息:“常言道:谩藏海盗,果然一点儿不错。”
3 Y0 W4 g/ n5 ~0 N* n. ]3 x  结了店帐,上马便行。5 y, P) ^7 z! S& q. o, W5 }0 @
  驰出二十余里,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:“救命!救命!”8 T" E" ?% v/ Y0 @% r
  正是南小姐的声音。苗人凤心想:“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,这可不能不管。”一跃下马,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,转过两个弯,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,南仁通身首异处,死在当地。那“冷月宝刀”横在他身畔,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。南小姐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,挣扎不得。  }" _. q" H  c7 K* h
  苗人风隐身一块大石之后,察看动静,只听“调侯兄”道:“宝刀只有一把,却有五个人想要,怎么办?”那脚夫道:“凭功夫分上下,胜者得刀,公平交易。”“调侯兄”向南小姐瞧了一眼,说道:“宝刀美人,都是难得之物。”补锅匠道:“我不争宝刀,要了她就是啦。”店伴冷笑道:“也不见得有这么便宜事儿。武功第一的得宝刀,第二的得美人。”脚夫、车夫齐声道:“对,就是这么着。”店伴向补锅匠道,“老兄,劳驾放开手,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,这是我的老婆!”“调侯兄”笑道:“正是!”转头厉声向南小姐道:“你敢再嚷一声,先斩你一刀再说!”补锅匠放开了手。南小姐伏在父亲尸身之上,抽抽噎噎地哭泣。: c! [3 L, p! x
  那车夫笑道:“小姐,别哭啦。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!”伸手去摸她脸,神色极是轻薄。
  Y& \  S0 o% [+ N- c  苗人凤瞧到此处,再也忍耐不注,大踏步从石后走了出来,低沉着嗓子喝道:“下流东西,都给我滚!”那五人吃了一惊,齐声喝道:“你是谁?”
$ K$ h7 w0 z9 ?9 @0 \, N$ d5 P  苗人凤生性不爱多话,挥了挥手,道:“一齐滚!”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,纵身跃起,双掌当胸击去,喝道:“你给我滚!”苗人凤左掌挥出,以硬力接他硬力,一推一挥,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,摔在丈许之外,半天爬不起来。9 R9 H4 c6 B: R+ Q* ]
  其余四人见他如此神勇,无不骇然,过了半晌,不约而同地问道:“你是谁?”苗人凤仍是挥了挥手,这次连“滚”字也不说了。4 a- z" q+ e. s# f6 Q
 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,脚夫横过扁担,左右扑上。苗人凤知道这五人都是劲敌,若是联手攻来,一时之间不易取胜,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,侧身避开软鞭,右手疾伸,已抓住扁担一端,运力一抖,喀喇一响,枣木扁担断成两截,左脚突然飞出,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。那脚夫欲待退开,苗人凤长臂伸处,已抓住他的后领,大喝一声,奋力掷出,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,竟跌出数丈之外,腾的一响,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之中。
5 L. m* p% i+ n2 R! P! s3 |  那“调侯兄”知道难敌,说道:“佩服,佩服,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。”0 H) ~- A; n" |/ n: S2 b
  一面说一面俯身抬起宝刀,双手递了过来。苗人凤道:“我不要,你还给原主!”那“调侯兄”一怔,心想:“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人?”一抬头,只见他脸如金纸,神威凛凛,突然想起,说道:“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?”% x; ?! C& R! t6 z' Z# |, g
  苗人凤点了点头。”“调侯兄”道:“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栽在苗大侠手里,还有什么话说?”当下又将宝刀递上,说道:“小人蒋调侯,三生有幸,得逢当世大侠,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!”苗人凤最不喜别人摽唆,心想拿过之后再交给南小姐便是,当下伸手握住了刀柄。
. K4 G! U5 K$ l0 N( U3 ?  他正要提手,突听嗤嗤两声轻响,腿上微微一疼。蒋调侯跃开丈余,向前飞跑,叫道:“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,快缠住他。”苗人凤听到“绝门毒针”四字,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暗道:“云南蒋氏毒针天下闻名,今番中了他的诡计。”心知这暗器剧毒无比,当下深吸一口气,飞奔而前,顷刻时赶上蒋调侯,一把抓住,伸指在他胁下一戳,已闭住了他的穴道,抛在地下。: S7 F/ v; t* V0 s1 M9 A
  脚夫、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,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,无不喜出望外,远远围着,均不逼近,要待他毒发自毙。苗人凤一口气不敢吞吐,展开轻功,疾向脚夫赶去。那脚夫吓得魂飞魄散,舍命狂奔,苗人凤赶到身后,右掌击去,登时将他五脏震裂。此掌击出后脚下片刻不停,瞬息间追到车夫身前。. k6 c* i0 n& x; b
  那车夫挥动软鞭护身,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,挨到他身上毒性发作。苗人凤哪里与他拆什么招,蒲扇般的大手伸出,抓住软鞭鞭梢,神力到处,一夺一挥,软鞭倒转过来,将他打得脑浆迸裂。
) O  T0 x- k# d) l$ B1 G  苗人凤连毙二人,脚上已自发麻,此是生死关头,不容有片刻喘息,但见店伴与补锅匠都已在数十丈外,二人是一般的心思,尽力远远逃开,以待敌人不支。苗人凤本来不欲伤人性命,但此时只要留下一个活口,自己毒发跌倒,那就是把自己性命交在 他的手里。当下咬紧牙关,手握软鞭,追赶店伴。那店伴极是狡猾,尽拣泥沟陷坑中奔跑。但苗人凤的轻功何等了得,一转眼已肉追上,那店伴眼见难逃,提着匕首扑将过来,苗人风立刻回头转身,向后一脚倒喘,瞧也不瞧,立即提气追赶补锅匠。这一脚果然正中店伴心窝,踢得他口中狂喷鲜血,仰天立毙。
3 k" y/ w% I' K# B 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强,但鄂北鬼见愁锤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。
" s3 D) E: {$ o$ t! a/ G; R  苗人风追奔逐北,毒气发作得更快,脚步已自蹒跚,竟然追赶不上。补锅匠见他一颠一颐,心中大喜,暗想:“老天保佑,叫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。”
! s3 P5 e3 w7 V  思念未定,突听半空呼呼风响,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,待欲闪躲,已自不及。原来苗人凤知道追他不上,最后奋起伸力,掷出软鞭。这条钢铸软鞭从面门直打到小腹,补锅匠立时尸横雪地。此时苗人凤也已支持不住,一交摔倒。/ D4 g! Z  M# h& L; V' k' P
 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上,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,吓得呆了。最后见苗人凤倒下,忙走近相扶,但苗人凤身躯高大,她娇弱无力,哪里扶得起来,苗人凤伸智尚清,下半身却已麻木,指着蒋调侯道:“搜他身边,取解药给我服。”南小姐依言搜索,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,问苗人凤道:”是这个么?”苗人凤昏昏沉沉,已自难辨,道:“不管是不是,服……服了再说。”- m; T! W+ s! F2 T$ }: V: H/ H9 [
  南小姐拔开瓶塞,将小半瓶黄色药粉倒在左掌,送入苗人凤口里。7 S0 d  \- U% B8 Q3 b8 N5 ^$ ~6 _& ^
  苗人凤用力吞下,说道:“快将他杀了!”南小姐大吃一惊,道:“我……
4 B5 A3 Z5 J' z4 I9 S! h  我不敢……杀人。”苗人凤厉声道:“他是你杀父仇人。”南小姐仍道:“我……我不敢……”苗人凤道:“再过几个时辰,他穴道自解。我受伤很重……那时咱两人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! `4 n! V. r( W' |" A: F  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,拔出刀鞘,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,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,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?
  C5 ]$ k1 I1 q3 q  苗人凤大喝:“你不杀他,就是杀我!”南小姐吃了一惊,子一颤,宝刀脱手掉下。这刀砍金断玉,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,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,一个昏倒,跌在苗人风身上,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。
4 j: i4 x3 k; y$ L% c5 Q' \  苗人凤想到此处,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,哭道:“爸爸,妈呢?我要妈。”苗人凤还未回答,那女孩一转头,见到火堆旁的美妇,张开双臂,大叫:“妈妈,妈妈,兰兰找你!”欢然喜跃,要那美妇来抱。  \0 d% ~) x' n3 s$ o% D
 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苗人凤“爸爸”,又叫那美妇“妈妈”,都是大感惊异,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,怎么又会是苗人凤之女的母亲?那女孩这两声“妈妈”一叫,大厅中紧张的气势又自浓了几分。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,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。# g; j& O9 {$ a0 b& O; }: j. g
  那美妇站起身来,走到苗人凤身旁抱过孩子。那女孩笑道:“妈妈,兰兰找你,你回家了。”那美妇紧紧搂着她,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。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干,这时脸颊上又添了 母亲的眼泪。4 e  M/ e* B* P' Q$ P
 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,静观各人。这时轻轻站起,走到盗魁阎基身前,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。阎基神色大变,忽地站起。向苗人凤望了一眼,脸上大有惧色,缓缓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油纸小包,独臂人夹手夺过,打开一看,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。他点了点头,包好了放入怀内,重行回到厅角坐下。; L. w6 @5 Q# J) l3 K# U
 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,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,眼圈一红,又要流出泪来,终于强行忍住,霍地站起,把女孩交还给了苗人凤。那女孩大叫:“妈妈,妈妈,抱抱兰兰。”那美妇背向着她,宛似僵了一般,始终不转过身来。
9 R) M" |1 o' u% w% g4 y  苗人凤耐着性子等待,等那美妇答应一声,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……; i7 [& z9 o5 d1 I
  在苗人凤心中,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,一掌打死,但他知道,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。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,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,只因为他是极深地爱着眼前这个美妇。
+ a) p$ B& D4 I4 [, \' `( ^ 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:“妈妈,妈妈,抱抱兰兰!”女儿在他怀中挣扎着要到母亲那里。他耐着性子等待,等那美妇答应一声,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……4 @& B4 z7 q$ s& l9 ]. o
  那美妇是耳聋了?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?小女孩在连声哀求:“妈妈,抱抱兰兰!”但妈妈一动也不动,背心没一点儿颤抖,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。* m$ P4 ]0 k# b) k
  苗人风全身的血在沸腾,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,于是三年之前,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:, O: b* C# K+ H
  雪地里横着六具尸身,苗人凤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,下半身麻痹,动弹不得。南小姐慢慢醒转,见自己跌在苗人凤怀里,急忙站起,双脚一软,又坐倒在雪地里。她惊惶已极,连哭也哭不出声来。9 G+ [+ x6 V- R4 j6 A. G& A
  苗人凤道:“把那匹马牵过来。”声音很严厉,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。' b4 w" v! `1 v4 v% i2 P
  她将马牵到苗人凤身边,伸出柔软的手,握注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,想拉他起来。
. v4 r( b7 ~$ {: R4 [# n- c) B  苗人凤道:“你走开!”心想:“你怎么拉得起我?”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,当下抬起上身,伸右手握住马橙,手臂微一运劲,身子倒翻上了马背,说道:“拿了那柄刀!”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抬了宝刀。苗人凤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,将她提上了马背。两人并骑,慢慢回到小客店中。: U" a- ^$ T5 x9 h$ z$ u
  苗人凤运足功劲,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,但一到店前,再也支持不住,翻身落在雪地。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。% Z' ^! J. X6 ~/ n# U
  苗人凤卷起裤脚,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,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,虽然许以重酬,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。. m7 `1 q6 b. k
 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,将毒血一口一口地吸出来。她很清楚地知道:两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,自己就是他的人了。他是大盗也好,是剧贼也好,再也没第二条路,她已决心跟着他。
( P$ K( L; N% H$ ?+ f" p  苗人凤也知道:这几口毒血一吸,自己无牵无挂、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。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。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,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。
/ g, \6 g+ _$ h/ T+ @- l0 ^' \ 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,性命是可保的了,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,不调治十天半月,两腿无法使唤。他取出银子,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,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。
4 M  [! k/ _( b' I( U  南小姐与他同住在一间房里,服侍他、陪伴他。经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,南小姐一闭眼就看到雪地里那场惨剧,看到父亲被贼人杀死,看到自己手中的宝刀掉下去,杀死了一个人。她常常在睡梦中哭醒。$ H" ?  t8 L, ~- P$ K
  苗人凤不喜言辞,从来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。但南小姐只要见到他沉静镇定的脸色、同情的眼光,就不再害怕了。
* r& M/ Q) {: Z& I  她跟他说,她父亲南仁通在江南做官,捉到了一名江洋大盗,得到这柄“冷月宝刀”。不久南仁通调补京官,他要将宝刀献给当道,满心想飞黄腾达,不料却因此枉自送了性命。
5 h2 q- G& }4 x# B! c  苗人凤问起那江洋大盗的姓名,南小姐却说不上来,她只知道这大盗是在狱中病死的。他想:不知是哪一个好汉,不明不白地又给害死了。那五名夺刀的豪客,必定识得这个大盗,知道大盗有一柄宝刀,于是一路跟踪下来。
# t% |. J1 y! H' B% H: X  第五天晚上,南小姐端了一碗药给苗人凤喝。他正要伸下去接,忽听得窗外籁籁几下响声。他不动声色,接过药碗来慢慢喝了下去。他知窗外有人窥探,但震于自己的威名,不敢贸然动手。暗自盘算:“这多半是夺刀五人的后援,再过五六日,那就不足为惧,苦于这几日两腿兀自酸软无力,若有强敌到来,倒是不易对付。”
+ [, r0 x1 ^- r1 S* e  v- @  只听得拍的一声,白光闪动,窗外掷进一柄匕首,钉在桌上,微微颤动。& B$ i7 h. B3 q/ P; {
  匕首上附着一张白纸。南小姐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奔到他身边。
6 ~  s. L( a) W' Y, E  苗人凤睡在炕上,伸手够不着匕首。他冷笑一声,左掌在桌子边缘一拍,匕首本来插进桌面数寸,这一拍之下,登时跳起,弹起尺许,跌在他手旁,窗外有人赞道:“金面佛名不虚传,果然了得!”脚步轻响,两个人越墙出外。接着马蹄响起,两骑马远远去了。
! R9 K+ g' E4 s$ B8 s4 ]  苗人凤拿起白纸,见写着一行字道:“鄂北锤兆文、锤兆英、锤兆能顿首百拜。”
: H& M, X0 D) K: D7 _- i  南小姐见他脸色木然,不知是忧是怒,问道:“是敌人找上来了吗?”
, U3 Z( ^" E# X/ P7 F* ]  苗人凤点点头。南小姐道:“你在桌上这么一拍,他们就吓走了,是不是?”
5 W# N8 l- v  H- [* i/ {  苗人凤摇头道:“他们是来送信的。”5 \) |; H1 G( _
  南小姐道:“你这么大本事,他们一定害怕。”苗人凤不语,心想:“鄂北鬼见愁锤氏三兄弟,既然找上来了,就不害怕。”南小姐话是这么说,心中也自担忧,过了半晌,轻声说道:“大哥,咱们现下骑马走了吧,他们找不着的。”苗人凤摇摇头,默然不语。  i6 s) e. F/ \9 ?4 k' q. n& h
 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,怎能在敌人面前逃走?就算为了南小姐而暂且忍辱躲避,但鬼见愁锤氏三兄弟又怎能让人躲得开?这些事南小姐是不会懂的。他向来不爱多说话,况且,这些事又何必跟她多说。1 x7 C: _" l" K
  这一晚南小姐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。她已在全心全意地关怀这个粗手大脚的乡下人,但苗人凤却睡得很沉。
! d8 D2 U1 [' m) U: J8 r1 x  W5 ]  只不过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顶花轿,一队吹鼓手,又梦见一个头上披着红巾的新娘子。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时瞧见过的,他早已忘了,这时却忽然梦到了。醒来的时候,似乎还隐隐听到梦中鼓乐的声音。黯淡的摇曳的烛光,照在旁边床上南小姐像芙蓉花那样柔和、那样娇艳的脸上。这朵花却不在笑。她睡着的时候,也是恐惧,也是在感到痛苦。她脸上有烛光,却有更多的阴影。- z% [% D3 s! i! {% x3 Y" B
  次日清晨,苗人凤命店小二做一大碗面吃了,端张椅子,坐在厅中,冷月宝刀放在身旁。他生平不爱事先筹划,因为预料的事儿多半作不了准,宁可随机应变。南小姐见了他的神情,心中很是害怕,问了他几句,苗人凤并不回答,于是她就不敢再问。' s$ L0 U& ~. }" i) Z$ g; ]0 A
  辰牌时分,马蹄声响,三乘马在客店前停住,进来了三个客人。客店中人见了这三人的打扮,都是吓了一跳。原来三人都身穿白色粗麻布衣服,白帽白鞋,衣服边上露着毛头,竟是刚死了父母的孝子服色。但三身孝服已穿得半新不旧,若说服的热孝,却又不像。
! A/ j  ^+ h( A5 c; R1 [2 _! \  苗人凤知道鄂北鬼见愁锺门雄霸荆襄,武功实有独到的造诣,那补锅匠是锤氏门徒,武艺已自不弱,眼下锤氏三兄弟亲自到来,此事当真甚是棘手。
7 v* z  m9 u- X, a  只见三人一般的相貌,都是脸色惨白,鼻子又扁又大,鼻孔朝天,只是凭胡子分别年纪,料来灰白小胡子的是大哥锺兆文,黑胡子的是二哥锺兆英,没留胡子的是三弟锺兆能,三人进来时脚步轻飘飘的宛如足不点地,果然是劲敌到了。苗人凤一生之中,敌人愈强,精神愈振,一见三人声势不同凡俗,不由得全身骨骼轻轻作响。/ d+ h- o5 V, l6 N! S3 G# L
  锺氏三兄弟上前同时一揖到地,齐声说道:“苗大侠请了。”苗人凤拱手还礼,说道:“请了,恕在下腿上有伤,不能起立。”锺兆文道:“苗大侠你家腿上不便,原本不该打扰,只是杀徒之仇,不能不报,请苗大侠你家恕罪。”他“你家,你家”,满口湖北土腔,苗人凤点点头,不再答话。
4 V( g" Y: D6 k. p  锺兆文道:“苗大侠威震天下,我们三兄弟单打独斗,非你家敌手,老二、老三,咱哥儿一齐上啊!”锺兆英、锺兆能怪声答应,叫道:“老大,咱哥儿一齐上啊!”这三兄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虽然怪声怪气,怪模怪样,在江湖上却是辈份甚高,行事持重,武功又强,因此上在两湖一带已闯下极大的基业。三人怪声一作,呛啷啷响声不绝,各从身边取出一对判官笔。6 i( }' y8 W3 C4 K  c1 X$ i" q
  客店中伙伴客人见这三人到来,已知不妙,这时见取出兵刃,人人远避,登时大厅上空荡荡的一片。& D% u/ M3 B0 B
  南小姐关心苗人凤安危,却留在厅角之中。苗人凤见她一个娇怯弱女,居然有此胆量,心中大是喜慰。只因南小姐在厅角这么一站,苗人凤自此对她生死以之,倾心相爱,当下向她微微一笑,抽出冷月宝刀。) ]( L0 _, b$ l" @* ?" y8 W
  锺氏兄弟见那刀青光闪动,寒气逼人,同声赞道:“好刀!”
9 x4 @, }' f2 m  三兄弟齐声怪叫。锺兆文双笔当胸直指,兆英攻左,兆能袭右。苗人凤端坐椅中,横刀不动,侍六枝镔铁判官笔的笔尖堪堪点到身边,突然宝刀一挥,呼呼风响,向三人各砍一刀。锺氏三兄弟果然身负绝艺,见他刀势来得奇特,各自身形飘动,让了开去。他们只知苗家剑法独步天下,不料他刀法竞也如此精奇。苗人凤此时所用是胡一刀所授的胡家刀法,变化奥妙,灵动绝伦,就只吃亏在身子不能移动,一刀砍出,难以连续追击。) j* i4 r  G) M- y$ a
  四人一动上手,大厅中刀光笔影,登时斗得凶险异常。锺氏三兄弟轻功甚是了得,三人分进合击,此来彼往,六枝判官笔宛如十二枝相似。苗人凤使开刀法,攻拒削砍,丝毫不落下风。他想今日之斗务须猛下杀手,重伤他兄弟三人,否则自己与南小姐性命难以周全。只是素知锺氏三兄弟安份守己,并无歹行劣迹,江湖上声名甚好,却不必取他们性命。 眼见三兄弟的招数愈来愈紧,每一招都点打他上身大穴,只要稍一疏神,不但一世英名付于流水,连这娇艳温柔的南小姐也得落入敌手受苦。想到此处,刀招加沉,猛力砍削。+ k7 L0 k+ W! d" [
  三兄弟怕他力大刀利,不敢让兵刃给他宝刀碰到了,围攻的圈子渐渐放远。$ [( r* J/ o2 S
  锺兆英眼见难以取胜,突然一声怪叫,身子斜扑,着地滚去,竟到苗人凤背后攻他下盘。这一着甚是险毒,想苗人凤坐在椅上不能转动,敌人攻他背后椅脚,如何护守得着?锺兆英连攻数招,一笔横砸,喀的一声,将椅脚打断了一根。椅子一侧,苗人风身子跟着倾侧。南小姐“啊”的一声,惊呼出来。苗人凤左手倏地探出,往锺兆英脸上抓去。锺兆英大惊,急忙滚开相避,只听得当当两响,他与锺兆能手中的判官笔已各有一技被宝刀削断,锺兆文肩头剧痛,却被刀刃划了一道口子。苗人凤一刀同时攻逼三敌,这一招叫做“云龙三现”,乃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招数。/ z1 V/ c- `, |2 Y9 f( v- }. M% G
  锺氏三兄弟各展轻功跃开,三人互相望了一眼,脸上都有惊骇之色。锺兆英道:“老大,挂了彩啦?”锺兆文道:“不碍事。”他见苗人凤椅子斜倾,坐得摇摇欲坠,心想如此良机,日后再难相逢,只是忌惮他宝刀锋利,刀法精奇,于是抱拳说道:“兵刃上我三兄弟不是敌手,我们再领教你家拳招掌法。”这话儿说得冠冕堂皇,却是不怀好意,是要敌人自去其长。他三人此来乘人之危,乃是仇杀拼命,并非比武较艺,这番说话苗人凤本来大可不必理会,但他艺高人胆大,一声冷笑,宝刀归鞘,点了点头,说道:“好!”
& F0 v# _  ^$ o# |1 R  三兄弟抛下判官笔,蹦跳窜跃,攻了上来。三人每一步都是跳跃,竟无一步踏行,苗人凤的掌法何等威猛,一经施展,三兄弟欺不近八尺以内,也是锺门武功卓然成家,否则单是给他掌力一震,已受重伤。锺兆英人最机灵,见他椅脚断了一只,已难坐稳,心想依样葫芦,再打断一只椅脚,非叫他摔倒不可,当下又使出地党拳法,滚向苗人凤椅后,猛地右腿横扫,喀喇一响,果然又将椅脚踢断了一只。
: b% `+ v' M6 e  那椅子本已倾侧,此时急向后倒。苗人凤伸手在椅背一按,人已跃起。
! N2 @% V0 N+ Y( j2 @, c  他恼恨锺兆英狡诈,从半空中如大鹰般向他扑击下来。锺兆英吓得心惊胆战,大叫:“老大,老三!”兆文、兆能双双从旁来救。苗人凤双掌发力,左掌打在锺兆文肩头,右掌拍在锺兆能胸口。两人经受不起,双双向外跌出。锺兆英乘机几个翻身逃出厅门,看苗人凤时,也己摔倒在地。6 S+ P- X' m, p
  三兄弟见他如此神勇,哪敢进来再斗?锺兆英瞥见店门旁堆满驴马的草料,心念一动,取出火折点着了,就在草料上一点。那麦秆干得透八登时起火,顺风烧向店堂,客店中店伙客商一见火头,一阵大乱,纷纷奔出。三兄弟拿着判官笔在门口监视,叫道:“谁救那坏了腿的客人,老子打开他的脑袋瓜子!”众人自逃性命不及,又有谁敢去救人?  Z. p+ w% b- h2 B: f! r+ n
  苗人凤见霎时之间风助火势,浓烟火舌卷进厅来,自己双腿不能行走,敌人又守在门口,暗道:“难道我一世英雄,今日竟活活烧死在这里不成?”
' l" I8 |0 W. d6 N' d7 h2 [, f/ l  一转眼见南小姐已随众人逃出,心下略宽,火光中只见屋角里放着一捆粗索,暗叫:“天可怜见!”爬着过去抖开绳索,在手臂上绕了十来圈。! @8 G8 T' i8 k& }2 |3 F* v: d) ?5 R
  锺氏兄弟眼见烟火围门,这个当世无敌的苗人凤势必葬身火窟,三人心中大喜,相视而笑。
$ t& w$ g2 p! m& P( f. {' h- e  南小姐当危急时夺门而出,此时却想起苗人凤尚在店内,他为相救自己而受伤丧生,不禁大为难受,珠泪盈眶,正自难忍,猛听得店堂内一声大喝,一条绳索从火焰中窜将出来,一端已卷住门外那株大银杏的树干。接着绳子一荡,苗人凤又高又瘦的身躯已飞了出来。
. p0 ]; O3 S( B8 ~! W; z2 u  众人见他突似飞将军自天而降,无不骇然。苗人凤左手抓绳,身于自空中向锺氏三兄弟扑去。三锺吓得魂飞天外,已无斗志,当即发足奔逃。他三人轻功虽高,终不及苗人凤拉着绳子飞荡迅速,被他伸出蒲扇大的下掌,一掷一抓,一抓一掷,三兄弟都飞身而入火堆。总算三人武功均高,一入火堆,急忙逃出,但已烧得须眉尽焦,狼狈不堪。到此地步,三兄弟哪敢逗留,马匹也不要了,向南急奔而去,但听苗人凤豪迈爽朗的大笑声,不绝从身后传来。
5 C" E3 x* B' Z, ?4 }. c- n* f  苗人凤想到当年力战鬼见愁锺氏三雄的情景,嘴角上不自禁出现了一丝笑意,然而这是愁苦中的一丝微笑,是伤心中一闪即逝的欢欣。于是他想到腿上伤愈之后,与南小姐结成夫妇,这个刻骨铭心、倾心相爱的妻子,就是眼前这个美妇人。她在身前不过五尺,五尺却比五千里、五万里的路程更加遥远。
9 H+ F* F! l6 y! t- E& d  于是,他想到两人新婚后那段欢乐的日子,他带着他的兰(南小姐名字叫做南兰)一同去拜祭胡一刀夫妇的墓,他把冷月宝刀封在坟土之中,心里想:世上除了胡一刀外,再也无人配用这把宝刀。他既然不在世上了,宝刀就该陪着他。
0 v5 s. f! Q$ r" e% b" W$ z( n0 T. V  于是在胡一刀的墓前,他把当年这场比武与误伤的经过说给妻子听。他从来不爱多说话,这一天却是说得滔滔不绝。这件事在他心中郁积了十年,直到今天,方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发泄出来。他办了许多酒菜来祭奠胡一刀,摆满了一桌,就像当年胡夫人在他们比武时做了一桌菜那样。; f% a! z, ]5 q$ h: \
  于是他喝了不少酒,好像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复活了,与他一起欢谈畅饮,他愈是喝得多,愈是说得多。说到对这位辽东大侠的钦佩与崇仰,说到造化小儿的弄人,人世的无常,说到胡夫人对丈夫的情爱,他说:”像这样的女人,要是丈夫在火里,她一定也在火里,丈夫在水里,她也在水里……”5 f" N4 W- ?. x5 N
  于是突然之间,看到自己的新娘脸色变了,掩着脸远远奔开,他追上去想要解释,但他是醉了,他不会说话,何况,他心中确是记得客店中锺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……他是在火里,而她却独自先逃了出去……
. K# V1 `- J' U  他一生慷慨豪侠,素来不理会小节,然而这是他生死以之相爱的人……2 X2 o8 [! K( f
  在他脑子里,一直觉得南兰应该逃出去,她是女人,不会半点武功,见到了浓烟烈火自然害怕,她那时又不是他的妻子,陪着他死了,又有什么好处?……但在心里,他深深盼望在自己遇到危难之时,有个心爱的人守在身旁,盼望心爱的人不要弃他而先逃……他一直羡慕胡一刀,心想他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夫人,自己可没有。胡一刀虽然早死,这一生却比自己过得快活。
9 L& f$ c* E3 E/ \3 s. S5 R  于是在酒醉之后,在胡一刀的墓前,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,也可说是无意中流露了真心。这句话造成了夫妻间永难弥补的裂痕。虽然,苗人凤始终是极深厚极诚挚地爱着妻子。
  e6 Y. c- m8 d& M# F  他永远不再提到这件事,甚至连胡一刀的名字也不提,南兰自然也不会提。; T4 A9 c9 O0 l- m; @1 B8 l
  后来女儿若兰出世了,像母亲一般的美丽,像母亲一般的娇嫩。夫妻间的感情加深了一层。然而,他是出身贫家的江湖豪杰,妻子却是官家的千金小姐。他天性沉默寡言,整天板着脸,妻子却需要温柔体贴,低声下气的安慰。她要男人风雅斯文、懂得女人的小性儿,要男人会说笑,会调情……苗人凤空具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功,妻子所要的一切却全没有。如果南小姐会武功,或许会佩服丈夫的本事,会懂得他为什么是当世一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。但她压根儿瞧不起武功,甚至从心底里厌憎武功。因为,她父亲是给武人害死的,起因是在于一把刀;又因为,她嫁了一个不理会自己心事的男人,起因是在于这男人用武功救了自己。
) {7 _% |/ C; X) |& J/ g  她一生中曾有一段短短的时光,对武功感到了一点兴趣,那是丈夫的一个朋友来作客的时候。那就是这个英俊潇洒的田归衣,他没一句话不在讨人欢喜,没一个眼色不是软绵绵的叫人想起了就会心跳。但奇怪得很,丈夫对这位田相公却不大瞧得起,对他爱理不理的,于是招待客人的事儿就落在她身上。相见的第一天晚上,她睡在床上,睁大了眼睛望着黑暗的窗外,忍不住暗暗伤心:为什么当日救她的不是这位风流俊俏的田相公,偏生是这个木头一般睡在身旁的丈夫?0 g; t1 \" `8 `* ^6 h& @
  过了几天,田归农跟她谈论武功,发觉她一点儿也不会,于是教了她几路拳脚。她学得很起劲,虽然她还是不喜欢武功,只因是他教的,于是就兴致勃勃地学了。3 [' P3 u0 v/ }  x+ Z; Y
  终于有一天,她对他说:“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调一下才配。他最好是归农种田,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。”也不知是他早有存心,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讽喻,终于,在一个热情的夜晚,宾客侮辱了主人,妻子侮辱了丈夫,母亲侮辱了女儿。
* S  f" R: s% J& u5 B. ` 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,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着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上,田归农给她拾了起来,温柔地给她插在头上,凤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动……' {3 [5 m9 f& c# q2 P
  她于是下了决心。丈夫、女儿、家园、名声……一切全别了,她要温柔的爱,要热情。于是她跟着这位俊俏的相公从家里逃了出来,于是丈夫抱着女儿从大风雨中追赶了来,女儿在哭,在求,在叫“妈妈”。但她已经下了决心,只要和归农在一起,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,只要和归农在一起,给丈夫杀了也罢,剐了也罢。她很爱女儿,然而这是苗人凤的女儿,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。
! i) f6 w1 Q, F  她听到女儿的哭求,但在眼角中,她看到了田归农动人心魄的微笑,因此她不回过头来。
* t- x$ @4 P$ n, Z  苗人凤在想:只盼她跟着我回家去,这件事以后我一定一句不提,我只有加倍爱她,只要她回心转意,我要她,女儿要她!
  I: _5 F5 d* `0 T; j# [  苗夫人在想:他会不会打死归农?他很爱我,不会打我的,但会不会打死归农?
9 x# ?" f/ m' D' |- w 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:妈妈为什么不理我?不肯抱我?我不乖吗?1 x0 O& L) O( n: V' R! V! |  ~$ q
  田归农也在想他的心事。他的心事是深沉的。他想到闯王所留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宝,苗夫人是打开这宝库的钥匙,当然,她很美丽,娇媚无伦,但更重要的是闯王的宝库,苗人凤会不会打死我呢?
% o- O8 Q) S- t* Z) X  苗人凤在等待,厅上的镖客、群盗、侍卫、商家堡的主人,独臂人和小孩,大家都在等待。厅上有很多人,但谁也不说话,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叫:“妈妈!妈妈!抱抱兰兰!”
! j; ]6 ]" |# @" _2 C# A  即使是最硬心肠的人,也盼望她回过身来抱一抱女儿。
9 F, g4 h/ p# A7 \( S1 D9 a6 j, x; ]  自从走进商家堡大厅,苗人凤始终没说过一个字,一双眼像鹰一般望着妻子。, t5 l! \; K: H3 L9 s8 h6 Z' M
  外面在下着倾盆大雨,电光闪过,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。大雨丝毫没停,雷声也是不歇的响着。
4 O+ Z0 D, _+ u( z  终于,苗夫人的头微微一侧。苗人凤的心猛地一跳,他看到妻子在微笑,眼光中露出温柔的款款深情。她是在瞧着田归农。这样深情的眼色,她从来没向自己瞧过一眼,即使在新婚中也从来没有过,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。
* W: P, ]$ u' Y4 k5 P+ \ 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,他不再盼望,缓缓站了起来,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,放在自己胸前,他非常非常的小心,因为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慈爱、这样伤心的父亲。6 F- j- {  Z. ?
 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,始终没说一句话,也不回头再望一次,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妻子那深情的眼色。
8 u# J* N$ u  ~9 \9 P 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,落在他粗大的肩上,雷声在他的头顶响着。
( s2 Y8 ]; C1 v( F 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,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。他抱着女儿,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着。5 {( S& B6 _: i( [7 V' _
  他们没有回家去。这个家,以后谁也没有回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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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88#
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8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
/ y/ |7 ?0 \" {: x9 f第三章  英雄年少
) c  R5 ^6 q: S4 |  苗人凤抱着女儿,在大风雨中离开了商家堡。侠士虽去,余威犹存:他进厅出厅,并无一言半语,但群豪震慑,不论识与不以,无不凛然,众人或惊或愧,或敬或惧,过了良久,仍是无人说话,各自凝思。( L/ h8 |) D) A$ w8 N1 d& h$ E# w
  苗夫人缓缓站起,嘴角边带着强笑,但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转,终于从白玉一般的腮边滚了下来。田归农倏地起身,左手握住腰间长剑剑柄,拉出五寸,铮的一声,重归剑鞘,这一下手势潇洒利落已极,低声道:“兰妹,走吧。”双眼望着大车中一鞘鞘的银鞘。神态虽是不减俊雅风流,但语声微抖,掩不了未曾尽去的恐惧之心。
$ z# w8 d) Z1 \# D: s7 o# p  马行空见田归农仍想劫镖,强自撑起,叫道:“春儿,取兵刃来!”马春花见父亲受伤非轻,含泪道,”爹!”马行空声音威严,说道:“决取来。”
4 B0 X% g; b! z2 T8 h& @  马春花从背囊中取出随着父亲走了数十年镖的金丝软鞭,正要递过,突然后堂咳嗽一声,走出一个老妇,身穿青布棉袄,下系黑裙,脊梁微驼,两鬓全白,顶心的头发却是一片漆黑。商宝震虽被田归农打倒,受伤不重,抢上去叫道:“妈,这里的事你老人家别管,请回去休息吧。”原来这老妇正是商宝震的母亲。
, c" _4 f/ `% H7 Q  商老太点了点头,不动声色地道:“栽在人家手里啦?”语声嘶哑,甚是难听。商宝震脸露惭色,垂首道:“儿子不中用,不是这姓田的对手。”& \1 F( L1 a; _( \
  说着向田归农一指,不禁愧愤交集。( }0 W5 P. F; r% V9 B  }
  商老太双眼半张半开,黯淡无光,木然向田归农望了一下,又向苗夫人望了一下,喃喃道:“好个美人儿!”! B. S' n" p( r; h& P
  突然间一个黄瘦男孩从人丛中钻了出来,指着苗夫人叫道:“你女儿要你抱,干么你不睬她?你做妈妈的,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?”4 ?& \$ G) ?: c/ Q5 s7 T9 Q* z) p
  这几句话人人心中都想到了,可是却由一个乞儿模样的黄瘦小儿说出口来,众人心中都是一怔。只听轰轰隆隆雷声过去,那男孩大声道:“你良心不好,雷公劈死你!”戟指怒斥,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,霎时间竟是大有威势。
8 l; S1 N  Y$ O8 U  田归农一怔,刷的一声,长剑出鞘,喝道:“小叫化,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$ Y  e! Y6 p1 D
  那盗魁阎基抢了上来,喝道:“决给田相公……夫……夫人磕头。”那男孩不去理他,脸上正气凛然,仍是指着苗夫人叫道:“你……你好没良心!”" j9 X$ W! x0 t' W' R* C5 m2 e7 w
  田归农提起长剑,正要分心刺去,苗夫人突然“哇”的一声,掩面而哭,在大雨中直奔了出去。田归农顾不得杀那男孩,提剑追出。他一窜一跃,已追到苗夫人身旁,劝道:“兰妹,这小叫化胡说八道,别理他。”苗夫人哽咽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良心不好。”哭着说话,脚下丝毫不停。田归农伸手挽她臂膀,苗夫人用力一挣,田归农若是定要挽住,苗夫人再苦练十年武功也挣扎不脱,但他不敢用强,只得放开了手,软语劝告。" b2 `: q0 l4 W6 m/ T. }4 |
  但见二人在大雨中越行越远,沿着大路转了个弯,给一排大柳树挡住后影。雨点溅地,水花四舞,二人再不转回。
" f% B4 s  }0 O8 h  众人吁了一口气,转眼望那孩童,心想这人小小年纪,好大的胆气,这条命却不是捡来的?
5 D" w. }" e6 A# Z, l6 d% {/ |2 _  阎基冷笑一声,喝道:“那当真再美不过,阎大爷独饮肥汤,岂不妙哉!
4 E* C3 s- `* }: b4 C  兄弟们,快搬银鞘啊!”群盗轰然答应,散开来就要动手。阎基左足飞起,将那男孩踢了个筋斗,顺手掀住了独臂汉子,喝道:“还给我!”
" e* _( P7 g+ _( b0 R  W$ c  商老太太嘶哑着嗓子,问道:“阎老大,这儿是商家堡不是?”阎基道:“是啊,商家堡怎么啦?”商老太道:“我是商家堡的主人不是?”阎基一只手仍是掀住独臂汉胸口,仰天大笑,说道:“商老婆子,你绕着弯儿跟我说什么啊?你商家堡墙高门宽,财物定是不少,可是想送点儿油水给兄弟们使使?”群盗随声附和,叫嚷哄笑。商宝震气得脸也白了,道:“妈,别跟他多说。儿子和他拚了。”从镖行趟子手中抢过一柄单刀,指着阎基叫阵。
. B$ y2 ?. A5 c+ V' P  V  阎基将独臂汉一推,狠狠说道:“小子别走,老子待会跟你算帐。”双手一拍,向着商宝震斜眼而脱,脸上流气十足,显然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。
" G, e8 d7 P% ~( ^; |) t$ X  商老太道:“阎老大,你跟我来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阎基一怔,油嘴滑舌地道:“到哪儿啊?女人的房里姓阎的可不去。”商老太就似没有听见,仍道:“我有要紧话跟你说。”
: |/ B  d1 B. ?$ Q1 }3 K- e  阎基心想:“这老太婆倒有几分古怪,不知她叫我去哪里?”正待说:
$ n! f) U0 m3 r( p- R* v8 i3 D  “阎大爷没空跟你摽唆。”商老太已转身走向内堂,哑声道:“你没胆子,也就是了。”阎基仰天打个哈哈,笑道:“我没胆子?”拔脚跟去。二寨主为人细心,将阎基的鬼头刀递过,阎基左手倒提了。商宝震不知母亲叫他入内是何用意,跟随在后。商老太虽不回头,却听出了儿子的脚步声,说道:“震儿留在这儿!阎老大,你叫弟兄们暂别动手。”说这几句话时向儿子和阎基一眼也没瞧,但语音中自有一股威严,似是发号施令一般。阎基道:“这话不错,大伙儿别动,等我回来发落。”群盗轰然答应,二寨主用黑话吆喝发令,分派人手监视漂客,防他们有何异动。
6 Z) M3 f8 Y5 @  本来商宝震和三个侍卫助着镖行,群盗已落下风,但商宝震和徐铮为田归农所伤,马行空挨了阎基一脚后,再给田归农打了一掌,伤势更重,形势又自逆转。群盗既不劫镖,镖行人众也就静以侍变。, |. g- P: n4 y: [
  阎基跟随在商老太背后,只见她背脊弓起,脚步蹒跚,原先心中存着三分提防之意,此时尽数抛却,笑问:”商老婆子,叫我进来可是献宝么?”
+ [! ~( s( {3 n; G, g4 X% O. M6 ~  商老太道:”不错,是献宝。”阎基心中一动,他一生最是贪财,瞧这商家堡一副大家气派,底子甚是殷实,说不定那商老太一见强人降临,吓破了胆,自行献上珠宝赎命,也是有的,不由得又惊又喜。只见她一直向后进走去,接连穿过三道院子,到了最后面的一间屋外,呀的一声把门推开,自己先走了进去,说道:”请进来吧!”
0 ]) K) y1 X$ X, u) G' E  间从伸头向房里一探,见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砖房,里面空空荡荡,只见一张方桌,更无别物,微感跷蹊,提步进去,大声道。“有话快说,可别装神弄鬼的。”商老太不答,伸下关上木门,又上了门闩。阎基大奇,四下打量,只见桌上放祷一块灵牌,上书“先夫商剑鸣之灵位”。阎基心想:“商剑鸣,商剑鸣,这名字好熟,那是谁啊?”一时却想不起来。
% n: y" z0 r1 x7 t# g) P+ \9 t  商老太缓缓说道:”你竟敢上商家堡来放肆,可算得大胆。若是先夫在世,十个阎基也早砍了。今日商家堡虽只剩下孤儿寡妇,却也容不得狗盗鼠窃之辈上门欺侮。”几句话说完,突然腰板一挺,双目炯炯放光,凛然逼视,一个蹒跚龙钟的老妇,霎时间变得英气勃勃。
8 D( _) ^& j  N$ G* A  阎基微微一惊,心想:“原来这婆娘是故意装老。”但想到一个女流之辈,又有何惧,笑道:“上门也上,欺人也欺了,你又咬我一口?”
- M  r$ n* R! `8 C4 h& t/ u$ L  商老太霍地走到桌旁,从灵牌后面捧出一个黄色包袱,那包袱灰尘堆积,放在灵牌之后毫不抢眼。她也不拍去灰尘,顺手解了结子,打开包袱,只见紫光闪闪,冷气森森,却是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八卦刀。阎基暮地里记起十余年前的一件往事,倒退两步,左手倒提着的鬼头刀交与右手,叫道:“八卦刀商剑鸣!”
+ m( I! ^+ l  Z  c  商老太脸色一沉,叫道:“豪杰虽逝钢刀在!妾身就凭先夫这把八卦刀,要领教阎老大的高招。”忽地抓住刀柄,一招“童子拜佛”,向灵位行了一礼,回过身来,已成八卦刀法中的第一招“上势左手抱刀”。但见她沉肩坠时,气敛神聚,哪里有半分衰迈老态?' _$ D+ F% d" c  m  ?
  阎基虽然微存戒心,但想以百胜神拳马行空这等英雄,尚且败在自己手里,若是商剑鸣复生,或许要惧他几分,这商老太本领再高也是有限,当下鬼头刀在空中虚劈一招,笑道:“你要比试刀法,何不就在大厅之中?巴巴地到这儿来,难道定要丈夫的死人牌位给在一旁瞧着,才显得出本事么?”0 p" R0 _. F7 f5 F, r* \* p2 F- D  z
  商老太凛然道:“不错,先夫威灵,震慑鼠辈。”阎基不自禁地向那灵牌望了一眼,心中有些发毛,急欲了结此事,走出这间冷冰冰、黑沉沉的灵堂,说道:“商老太,你发招吧。”商老太道:“你是客人,阎寨主先请。”她听他改了称呼,口头上客气了些,于是也称他一声“寨主”。( w* v8 `4 h1 m, @% L& k# q# z
  阎基道:“在下跟商家堡无冤无仇,这次劫镖,乃是冲着马老头儿而来。. W- a, ~; Y, w# M  n0 {
  商老太既然定要出头,咱们点到为止,不必真砍真杀。”商老太双眉竖起,低沉着嗓子道:“没那么容易!商剑鸣一生英雄,他建下的商家堡岂容人说进便进,说出便出?”阎基也自恼了,道:“依你说便怎地?”商老太道:“你败了我手中钢刀,将我人头割去,连我儿子也一并杀了……”阎基吓了一跳,心想:“我跟你又无深冤大仇,只不过无意冒犯,何必这么性命相拼?”
; n9 G- @$ D5 S6 i  只听她又道:“若是妾身胜得一招半式,阎寨主颈上脑袋也得留下。”此言一出,跟着喝道:“进招!”
5 X+ @% _" R/ y+ p" c  阎基气往上冲,大声说道:“我要你母子性命何用?只要你这座连田连宅的商家堡。”说着将刀一晃,欲待进招,商老太一招“朝阳刀”已劈了过来。这一刀又快又猛,阎基急忙侧头,只听呼的一响,震得右耳中嗡嗡作声,那刀从右腮边直削下去,相距不过寸余,只要闪避慢得一霎,这脑袋岂不是给她劈成两半?
! B& W7 x; \& V3 ^. b3 p  这一刀先声夺人,阎基给她的猛砍恶杀吓得为之一怔,知她第二招定是回刀削腰,忙沉鬼头刀一架,当的一响,双刀相交,火光四溅。阎基觉她膂力平平,远逊于己,本已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,于是一招“推刀割喉”,推了过去。商老太“哼”了一声,侧身避过,道:“四门刀法,不足为奇。”
$ z) z$ ]/ N, @' ?( r1 G: Q8 }  阎基笑道:“平平无奇,却要胜你。”语声未毕,踏步上前,使出一招“进手连环刀”。商老太不架不让,竟抢对攻,“削耳撩腮”,举刀斜砍。* D/ R% U: V. G/ H0 c! I
  阎基大惊,心想:“怎么拚命了?”本来武术中原有不救自身、反击敌人的招数,但这种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,总是带着九分冒险,非至敌招难解、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。此时商老太只要举刀一挡,就能架开敌招,哪知她竟行险着,不顾性命地对攻。3 g+ {% s$ E$ |- }7 l  g3 f
  她不顾性命,阎基却不得不顾,危急中扑地一滚,反身一腿。这一腿去势奇妙,商老太手腕险被踢中,八卦刀急忙翻过,阎基才收腿转身。原来他练熟了十余招怪异拳脚,近年来在江湖上战无不胜,刀法却是平平,但他另有奇着,将那十几路奇拳怪腿夹在刀法之中,一路第三四流的四面刀登时化腐朽为神奇,居然也打败了不少英雄好汉,此刻施将出来,每当刀法上一走下风,拳脚一动,立时扳转劣势。
1 |/ l1 N/ d5 ?, X+ [) k+ y  顷刻之间一个老妇,一个盗魁,双刀疾舞,在砖房中斗得尘土飞扬。阎基见商老太刀法精妙,自己若非靠那十余招拳脚救驾保命,早已丧生于八卦刀下,一个老妇居然有此武功,不由得暗暗称奇,心道:“如此久战下去,若是一个疏忽,给她削去半边脑袋,那可不是玩的。”当下用长藏拙,不住地拳打足踢,偶然才砍上几刀。这法儿果然生效,商老太难以抵挡,不断退避。阎基洋洋得意,笑道:“嘿嘿,商剑鸣什么英雄了得,八卦刀法也不过如此。”
! j/ O8 e- V! ?- s" O/ E  商老太对先夫敬若天神,此言犯了她的大忌,突然间目露凶光,刀法一变,四下游走,白光闪闪,四面八方攻了上去。此刻她每一招都是拼命,每一招都是抢攻,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。阎基大叫:“你疯了么?喂,商老太,你丈夫可不是我杀的,你跟我拼命干么?喂喂,你听见我说话没有?”# i% u9 t! K; u1 R9 V- m
  一面叫嚷,一面逃窜。+ g# u' E' j/ b
  他斗志一失,商老太更是砍杀得如火如茶,出刀越来越快,此时阎基的怪异拳脚已来不及使用,只想拔开门闩,逃出屋去。面临一只疯了的母大虫,他哪里还想到什么胜负荣辱,唯一的念头只是如何逃命。
' o  ^& t" m% u3 b5 |! \  他数次要去拔开门闩,总是给商老太逼得绝无余暇,眼见她“夜叉探海”,“上步撩刀”,“仙人指路”,一刀猛似一刀,阎基把心一横,反背一腿踢出,叫声“失陪!”左足用劲,窜身从窗口跃了出去。岂知商老太拚着受他这一腿,如影随形,跟着一刀砍了过去。只听二人同声“啊哟”,一齐跌在窗下。
+ b! S- h: C8 ~. u3 B  商老太立即跃起,肩头虽被踢中,未受重伤。阎基的大腿上却给结结实实的一刀砍着,再也难以站立。
; V0 ]% F1 S( O" k; ^5 G  这一下他吓得魂飞天外,只见商老太眼布红丝,钢刀跟着劈下,忙伸双手握住了她小腿,大叫:“饶命!”4 z, Z) {+ e& v& X4 R( U% @
  商老太幼时陪伴父亲、婚后跟随丈夫闯荡江湖,毕生会过无数武林豪杰,如眼前这般没出息的混蛋,却是从未见过,心中一怔,这一刀就砍不下去。
2 H" v, L7 l; P( ~0 F( J  阎基索性爬在地下,冬冬冬地大磕响头,求道:“大人不记小人过!我是狗娘养的王八蛋!老太太要抽筋剥皮,悉从尊便,这一刀务恳留他一留。”. S- E- ]2 D" p6 y) I- W3 \
  商老太叹了口气道:“好,命便饶你。你记住了,今日比武之事,不许漏出一字。”阎基求之不得,连声答应。商老太道:“去吧!”阎基陪个笑脸,又磕了两个头,爬将起来,用刀拄在地下,一跷一拐地走出。商老太厉声说道:“站住!咱们拚刀之前,说过任谁输了,就得在商家堡留下脑袋。
0 P2 p" @" O. i9 i5 b/ X- T1 I+ I  你说话不算数,难道我也同你一般混帐?”
, m- k; [1 i, `: l4 M9 g$ W  阎基吓了一跳,回过头来,只见商老太脸上犹似罩着一层严霜,显是并非说笑,哀求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饶了我么?”商老太道:“饶得你性命,饶不得你脑袋。”说着手中八卦刀一扬,厉声道:“商剑鸣八卦刀出手,素不空回,过来!”阎基咕冬一声,双膝落地,商老太手法好快,左手提起他的辫子,右手八卦刀一挥,已将他辫子割下,喝道:“辫子留在商家堡,从今后削发为僧,不得再在黑道中厮混!”阎基喏喏连声。商老太道:“你裹好腿伤,戴上帽子,再到厅上招呼你的手下滚出商家堡。”+ t, k* _5 g+ p" j1 M, I9 g  @
 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,我瞧你,不知二人在内堂说些什么,等了半个时辰,才见商老人颤巍巍地出来。阎基跟在后面,慢吞吞地走出,叫道:“众兄弟,银两不要了,大伙儿回寨去。”
; V) _  \, F* o% h9 m* u  此言一出,众人无不大为惊愕。二寨主道:“大哥……”阎基道:“回寨说话。”将手一挥,走出厅去。他不敢露出腿上受伤痕迹,强行支撑,咬紧牙关出去。众盗不敢违拗,向着一鞘鞘已经到手的银子狠狠望了几眼,转身退出。片刻之间,群盗退得于干净净。
4 }$ X, V0 w2 ^& I1 f9 Y9 p6 k  饶是马行空见多识广,却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,只见阎基行过之处,地上点点滴滴留下一行血迹,料想他在内堂是受了伤,看来商家堡内暗伏能人,却哪里料得着眼前这龙钟老妇,适才竟和他拚了一场生死决战。他扶着女儿的肩头站起待要施谢,商老太道:“震儿,跟我进来!”马行空一愕,只见他母子二人径自进了内堂。
: E4 l  T9 w. m# F* T0 \  v+ L5 S' Q  这一下镖行人众与三名侍卫都纷纷议论起来,有的说商老太旧时必与那盗魁相识,曾有恩于他;有的说商老太一顿劝喻,动以利害,那盗魁想到与御前侍卫为敌,非同小可,终于悬崖勒马。正自瞎猜,商宝震走了出来,说道:“家母请马老镖头内堂奉茶。”& o  b/ Y+ ^# i: d3 J; a9 x
  内堂叙话,商老太劝马行空留在商家堡养伤,一面派人到附近镖局邀同行相助,转保镖银前往金陵。经此一役,马行空雄心全消,“百胜神拳”的名号响了数十年,到头来却折在一个市井流氓般的盗贼手中,对走镖的心登时淡了。商老太护镖不失,恩情太重,她的意思不敢不遵,同时他心底还存了一个念头,极想见一见那位挫败阎基的武林高手。当下谢了商老太的好意,一口答应照办。5 q: J; ^: [, M
  傍晚时分,大雨止了,三名御前侍卫道了搅扰别过,商宝震相送到大门之外。( }. a( t- [, c" Q+ F7 a
  那独臂人携了男孩之手,也待告辞,商老太向那男孩瞧了一眼,想起他怒斥苗夫人时那正气凛然的神情,自忖:“这小小孩童,居然有此胆识,倒也少见。”于是问道:“两位要上何处?路上盘缠可够用了?”独臂人道:“小人叔侄流落江湖,四海为家,说不上往哪里去。”商老太向那孩童细细打量,沉吟半晌,道:“两位若不厌弃,就在这儿帮忙干些活儿。咱们庄子大,也不争多两口人吃饭。”那独臂人心中另有打算,一听大喜,当即上前拜谢。商老太问起姓名,独臂人自称名平四,那孩童是他侄儿,叫作平斐。
) K) X/ ^) h4 T+ ]2 |  当晚平四叔侄俩由管家分派,住在西偏院旁的一间小屋中。二人关上门窗,平四丑陋的脸上满是喜色,低声道:“小爷,你过世的爹娘保佑,这两张拳经终于回到你的手上,真是老天爷有眼。”平斐道:“平四叔,你千万别再叫我小爷,一个不慎给人听见了,平白地惹人疑心。”平四连声称是,从怀中掏出那油纸小包,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平斐。他倒不是对这孩子如此恭敬,却是想起了遗下两页拳经的那位恩人。' I# ^- v; m! j& B6 j  C6 n) m! t# M
  平斐问道:“平四叔,你跟那阎基说了几句什么话,他就心甘情愿地交还了拳经?”平四道:“我说:‘你撕去的两页拳经呢?苗大侠叫你还出来!’就这么两句说话。那时苗大侠便在他眼前,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,他就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不还。”平斐沉吟一会,道:“这两页拳经为什么在他那里?你为什么叫我记着他的相貌?他为什么见苗大侠这样害怕?”
! s$ Z  h6 }- _9 G) |  平四不答,一张脸抽搐得更加难看,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,强忍着不让掉下。平斐道:“四叔,我不问啦。你说过等我长大了,学成了武功,再源源本本他说给我听。我这就好好地学。”
- o$ Y7 W& }0 V/ ^" U) G4 y2 c  于是叔侄俩在商家堡定居了下来。平四在菜园中挑粪种菜,平斐却在练武厅里扫地抹枪。
+ w# K7 N8 t/ f  r  马行空在商家堡养伤,闲着就和女儿、徒儿、商宝震三人讲论拳脚。他们在演武练拳的当儿,平斐偶然瞧上一眼,但绝不多看。' h0 F7 ^3 D/ L' n
  他们知道这黄黄瘦瘦的孩子很大胆,却从没想到他身有武功,因此当他偶尔看上一眼的时候,不论是有数十年江湖经历的马行空,还是聪明伶俐的商宝震,从来不曾疑心过他是在留意拳法的奥妙。4 M( S' v7 ~2 b  x
  但他决不是偷学武艺。他心中所转的念头,马行空他们是更加想不到了。' U# ?, g' ~, m( c/ [( A+ L
  因为每当他看了他们所说的奇招妙着之后,心里总想:“那有什么了不起?
% h8 b5 f) o$ e7 V; H: C  这样的招数只能对付庸才,却打不到英雄好汉。”
, k0 B* z4 t3 I! D. _2 y  因为他其实并不姓平,而是姓胡,他的姓名不是平斐而是胡斐;因为他是胡一刀的儿子,那个和苗人凤打了五日不分胜负的辽东大侠胡一刀的儿子;因为他父亲曾遗给他记载着武林绝学的一本拳经刀谱,那便是胡家拳法和刀法的精义。/ B9 ?) V: G1 w3 E4 o. F
  这本拳经刀谱本来少了头上两页,缺了扎根基的入门功夫,缺了拳法刀法的总诀,于是不论他多么聪明用功,总是不能入门。现下机缘巧合,给阎基偷去的总诀找回来了,于是一加融会贯通,武功进境一日千里。; Z. `# G* Q' p8 ]8 d
  阎基凭着两页拳经上的寥寥十余招怪招,就能称雄武林,连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也败在他的手下。胡斐却是从头至尾学全了的。! c& Q% o. P; h# c) |
  当然,他年纪还小,功力很浅,许多精微之处还难以了解。但凭着这本拳经刀谱,他练一天抵得徐挣他们练一个月。何况,即使他们练上十年二十年,也不会学到这天下绝艺的胡家拳和胡家刀。, z& K) r3 x0 ~$ K) C) s, `
  每天半夜里,他就悄悄溜出庄去,在荒野里练拳练刀。他用一柄木头削成的刀来练习,每砍一刀,就想像这要砍去杀父仇人的脑袋,虽然,他并不知道仇人到底是谁。但平四叔将来会说的,等他长大成人、武艺练好之后。
" P" M3 k5 P2 b" u% U  于是他练得更加热切,想得更加深刻。因为最上乘的武功,是用脑子来练而不是用身子练的。$ ]# O+ r# ]7 F; O! {
  这样过了七八个月,马行空的伤早就痊愈了,但商老太和商宝震热诚留客。马行空的镖行已歇了业,眼见主人殷勤,也就住了下来。
/ V4 m% R) b8 n* _  P% K! f( U% k( h  商宝震没拜他为师,因为商老大有这么一股傲气,八卦刀商剑鸣家传绝艺,怎能去投外派师父?但马行空感念他家护镖的恩情,对商宝震如同弟子一般看待,只要是自己会的,他想学什么,就教什么,将拳技的精要倾囊以授,百胜神拳的外号殊非幸致,拳术上确有独到造诣,这七八个月中,商宝震实是获益良多。% w1 h5 j" [) U
  马行空也已看出来,商家堡并非卧虎藏龙,另有高人,只是那一日阎基为何匆匆而去,却是百思不得其解。有一次他偶然把话题带到这件事上,商老太微微一笑,顾而言他。马行空知道主人不肯吐露,从此绝口不提。
- _" C& b. V+ C( b' @0 t7 v  z  马行空年老血亏,晚上睡得不沉。有一日三更时分,忽听得墙外喀喇一响,是谁无意中踏断了一根枯枝。马老镖头一生闯荡江湖,声一入耳,即知有夜行人在屋外经过,但只这么一响之后,再无声息,竟听不出那人是向东向西,还是躲在墙上窥伺。他虽在商家堡作客,但主人于己有恩,平日相侍情意深厚,他已把商家堡的安危瞧得比自己的家还重,当下悄悄爬起,从枕底取出金丝软鞭缠在腰间,轻轻打开房门,跃上墙头,突见堡外黑影晃动,有人奔向后山而去。. I3 @& f4 W# v$ W  d, ^, V
  他一瞥之下,见此人轻功颇为了得,心下寻思:“莫非那阎基心犹未死,又来作怪?此事由我身上而起,姓马的岂能袖手不顾?”于是跃出墙外,脚下加快,向那黑影去路急追,但奔出数十丈,已自不见了黑影的踪迹。他心中一动:“不好,别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。”急忙飞步扑回商家堡。来到堡墙之外,但听四下里寂静无声,这才放心,心下却是疑惑更甚:“适才此人身手不凡,实是劲敌。但瞧他身形瘦小,与那盗魁阎基大不相同,不知是江湖上什么好手到了?”2 i3 y9 R! z1 U1 r8 A/ A) I+ z
  他抓住软鞭,在掌上盘了几转,弓身向庄后走去,要察看一个究竟。窜出十余丈,将到庄院尽头,忽听西首隐隐有金刃劈风之声。马行空暗叫一声:0 C4 `4 \! C6 p& D5 O9 h' E
  “惭愧,果然有人来袭,却不知跟谁动上了手?”双足一点,身形纵起,百胜神拳年纪虽老,身手仍是极为矫捷,左手在墙头一搭,一个倒翻身,轻轻落在墙内,循声过去,听得声音是从后进的一间砖屋中发出。但说也奇怪,二人一味哑斗,既无半声吆喝叫骂,兵刃亦不碰撞。他心知中间必有跷蹊,先不冲进相助,凑眼到窗缝中一张,险些不禁失笑。8 Q. f) K1 C4 x) t# E5 j
  但见屋中空空荡荡,桌上一灯如豆,两个人各执钢刀,盘旋来去地激斗,一个是少主人商宝震,另一个却是他母亲商老太太,原来母子俩正在习练刀法。
5 Q6 o3 I. J) D9 x  他只瞧了片刻,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,只见商老太太出手狠辣,刀法精妙,固与日间的龙钟老态大不相同,而商宝震一路八卦刀使将出来,也是虎虎生风。原来非但商老太平时深藏不露,商宝震也是故意隐瞒了武功。他平日教商宝震的只是拳脚,刀法自己并不擅长,商宝震也从来不提,想不到这少年兵刃上的造诣着实不低。他悄立半晌,想起十五年前在甘凉道上与商宝震的父亲商剑鸣动手,被他砍了一刀,劈了一掌,养了三年伤方得康夏,自知与他功夫相差太远,此仇难报,甘凉道一路从此绝足不走。此时商剑鸣已死,商老太于己有恩,昔日的小小嫌隙早已不放在心上,哪知今日中夜,又见仇人的遗蠕孤儿各使八卦刀对招。2 |5 |2 }; p' R' @' G
  他思潮起伏:“商老太的武功实不在我之下,何以她竟然半点不露痕迹?
. e9 N- y& Y' W; H  e8 I0 q! B  她留我父女在庄,是否另有别情?”凝思片刻,再凑眼到窗缝中时,见母子二人刀法已变,各使八卦游身刀法,满室游走,刀中夹掌,掌中夹刀,越打越快,打到第六十四招“收势”,二人向后跃开,母子俩依足了规矩,各自举刀致敬,这才垂下刀来。商老太不动声色,在青灯之下脸泛绿光。商宝震却已满脸通红,呼呼喘气。5 |3 V2 C% [# E/ ]. [3 V. H
  商老太沉着脸道:“你的呼吸总是难以调匀,进境如此之慢,何年何月才能报得你爹爹的大仇?”马行空心中一凛,只见商宝震低下了头,甚有愧色。商老太又道:“那苗人凤的武功你虽没见到,他拉车的神力总是亲眼目睹的了。胡一刀的功夫不在苗人凤之下。这苗胡二贼的武功,你此刻跟他们天差地远,但只要勤学苦练,每过得一日,你武功长一分,这二贼却衰老了一分,终有一日,要将二贼在八卦刀下碎尸万段。”马行空心想:“这母子二人闭门习武,不知胡一刀早于十多年前便死了。”只听商老太叹了口长气,说道:“唉,你这孩子,我瞧你啊,这几日为那马家的丫头神魂颠倒,连练功夫也不起劲了。”
* r; M/ u4 n. F5 f* t/ K4 W, o0 r  马行空一惊:“难道我那春儿和他有甚苟且之事?”但见商宝震满脸通红,辩道:“妈,我见了马姑娘总是规规矩矩的,话也没跟她多说几句。”! }1 e8 i$ o5 x; C* K0 d" }
  商老太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吃谁的奶长大?心里打什么主意,难道我还不明白?你看中马家姑娘,那不错,她人品武艺,我心中很合意。”商宝震很是高兴,叫了声:“妈!”商老太左手一挥,沉着嗓子道:“你可知他爹是谁?”商宝震一愕道:“难道不是马老镖头?”商老太道:“谁说不是?你却可知马老镖头跟咱家有甚牵连?”商宝震摇摇头。商老太道:“孩子,他是你爹爹的大仇人。”商宝震大出意料之外,不由得“啊”了一声。) Z8 e4 q+ ~8 i- h% I# {* T7 f: v
  马行空不禁发抖,但听商老太又道:“十五年前,你爹爹在甘凉道上跟马行空动手。想你爹爹英雄盖世,那姓马的焉是他的对手?你爹爹砍了他一刀,劈了他一掌,将他打得重伤。但那姓马的亦非平庸之辈,你爹爹在这场比武中也受了内伤。他回得家来,伤未平复,咱们的对头胡一刀深夜赶上门来,将你爹爹害死。若非你爹爹跟那姓马的事先有这一场较量,嘿嘿,八卦刀威震江湖,谅那胡一刀怎能害得你爹爹?”  C. E) s" q4 E2 V( V  u* U3 d
  她说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语音惨厉,嗓子嘶哑,听来极是可怖。
, _7 p% ^6 v  x  马行空一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,此时听来却也是不寒而栗,心想:“胡一刀何等的功夫,你商剑鸣就算身上无伤,也是难逃此劫。老婆子心伤丈夫惨死,竟然迁怒于我。”3 M- j0 t! B; @" f- N/ R
  只听商老太又道:“阴差阳错,这老儿竟会赶镖投到我家来。这商家堡是你爹爹亲手所建造,怎容鼠辈在此放肆劫漂?但你可知我留姓马的父女在此,有何打算?”商宝震声音发颤,道:“妈……你……你要我为爹爹复仇?”5 D  _9 M/ P% j4 E
  商老太厉声道:“你不肯,是不是?你是看上了那姓马的丫头,是不是?”9 j1 o+ Y8 V% T8 W
  商宝震见母亲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退后了两步,不敢回答。
0 j% m$ O9 l& g9 b: T  商老太冷笑道:“很好。过几天我给你跟那姓马的提亲,以你的家世品貌,谅他决无不允。”
8 R% T& i$ p( S! X# S8 ]  这几句话却叫马行空和商宝震都是大出意料之外。马行空隔窗看到商老太脸上切齿痛恨的神气,微一琢磨,全身寒毛根根直竖:“这老太婆用心好不狠毒!她杀我尚不足以泄愤,却要将我花一般的闺女娶作媳妇,折磨得她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天可怜见,叫我今晚隔窗听得她母子这番说话,否则……
, s  A. b3 E1 C: f+ o, m& a  我那苦命的春儿……”
( b0 \0 f$ \) t. d% O' Q4 d  商宝震年轻识浅,却全不明白母亲这番深意,只觉又是欢喜又是诧异,想到母亲肯为自己主持这门亲事,欢喜倒有九分,只剩下一分诧异。  S- _/ e. C$ Y; O
  马行空只怕再听下去给商老太发觉,凝神提气,悄悄走远,回到自己屋中时抹了额头一把冷汗,猛然省起:“那奔到后山的瘦小黑影却又是谁?”
- _% o# G/ [& A3 K# R9 k& C  第二天午后,马行空穿了长袍马褂,命商宝震请母亲出来,有几句话商量。商宝震又惊又喜,心想:“难道母亲这么快就已跟他提了亲?瞧他这副神气打扮,那可不同寻常。”于是相请母亲,来到后厅,和马行空分宾主坐下,自己下首相陪。他望望母亲,又望望马行空,一颗心怦怦直跳,但听马老镖头道谢护镖之德,东道之谊,商老太满口谦虚,只盼他二人说到正题,但两个言来语去,尽是客套。2 _1 \' r  D* ~
  说了好一会,马行空才道:“小女春花这丫头的年纪也不小了,我想跟商老太商量一件事。”商宝震心中怦的一下大跳。商老太大是奇怪:“却也没听说女家先开口来求亲的。”说道:“马老师尽说不妨,咱们自己人,还拘什么礼数?”马行空道:“我除了这丫头,一生就收得一个徒弟。他天资愚钝,性子又卤莽,但我从小就当他亲儿子一般看待。这孩子跟春儿也挺合得来,我就想在贵庄给他二人订了这头亲事。”+ n, d. u. }! d5 N* T: k- h
  商宝震越听越不对,听到最后一句话时,不自禁地站起身来。商老太心下大怒:”这老儿好生厉害,定是我那不中用的儿子露了破绽。”当下满脸堆欢,连声“恭喜”,又叫:“孩儿,快给马老伯道喜!”商宝震脑中胡涂一片,呆了一呆,直奔出外。
  x1 X/ d0 b7 s7 H$ ]( \  马行空又和商老太客气好一阵子,才回屋中,将女儿和徒儿叫来,说今日要给二人订亲。徐铮大喜过望,笑得合不拢嘴来,马春花红晕双颊,转过了头不作声。马行空说道:“咱们在这儿先订了亲。至于亲事嘛,那是得回自个家去办的了。”他知女儿和徒儿心中藏不住事,昨晚所闻所见,竟是半句不提。
8 Q0 l: `" w+ u9 l0 t  o+ j  马春花娇憨活泼,明艳动人,在商家堡这么八个月一住,商宝震和她日日相见,竟叫他一缕情丝,牢牢地缚在这位姑娘身上。他刚得母亲答应要给自己提亲,料想事无不谐,正在满怀喜悦之际,突然听到了马行空那几句晴天霹雳一般的言语。他独自坐在房中,从窗中望出去,呆呆地瞧着院子中一株银杏,真难相信适才听到的话竟会是马行空口中说出来的。5 j5 J4 K4 z9 R" m# s5 n
  他丧魂落魄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直至一名家丁走进房来,说道:“少爷,练武的时候到啦,老太太等了你半天呢。”商宝震一惊,暗叫:“糟糕,胡里胡涂的误了练武时候,须讨一顿好骂。”从壁上摘下了镖囊,快步奔到练武厅中。只见商老太坐在椅中,神色如常,说道:“今儿练督脉背心各穴。”5 ]5 g( W) ~6 S! l* w4 ^
  转头向两名持牌的家丁叫道:“将牌儿拿稳了,走动!”商宝震暗暗纳罕:
$ I0 x6 v+ P8 x# w; c( P  Q  “马老师说这等话,怎地妈毫不在乎?”但商老太平日训子极严,练武之际尤其没半点假借,稍一不慎,打骂随之,商宝震取金镖扣在手中,不敢胡思乱想,凝神听着母亲叫穴。# L; k1 }- |# e: i
  只听商老太叫道:“苗人凤,命门、陶道!”商宝震右手双镖飞出,正中木牌上所绘人形背心两穴。商老太又叫:“胡一刀,大椎、阳关!”商宝震左手扬起,认明穴道,登登两声发出,“大椎穴”打准了,“阳关穴”却是稍偏,突然间见到木牌有异,“咦”的一声,定睛一看,只见木牌上原来写着的“胡一刀”三个黑字已然不见。他招手叫那持牌家丁过来,待那木牌拿近,看清楚“胡一刀”三字已被人用利器刮去,却用刀尖刻了歪歪斜斜的“商剑鸣”三个字,这一来适才这两镖不是打了仇人,却是打中了自己父亲。
% r0 l* {. E% g3 e, F& W! b  商宝震又急又怒,反手一掌,将那家丁打落两枚牙齿,跟着一脚,将他踢倒在地。
! b, e1 }3 r  D' ?  商老太叫道:“且住!”心想这庄丁自幼在庄中长大,怎能如此大胆,此事定是外人所为,心念一动,立时想到了马行空师徒三人,说道:“请马老师来说话。”商宝震本来为人精细,今日婚事不成,失意之下,卤莽出手,一听母亲叫请马老师,立时会意打错了人,忙将那庄丁拉起,说道:“打错了你,别见怪。”伸手去拔牌上人形穴道中的金镖。商老太伸手拦住,说道:“慢着!就让他得意一下,又有何妨。”转头吩咐庄丁,到老爷灵堂中取紫金八卦刀来。7 O8 k" I5 Q! B/ ?& F6 U& L2 z
  马行空师徒三人走进厅来,见练武厅上人人神色有异。马行空暗吃一惊:; m4 c0 \2 w/ V6 l1 r
  “这老婆子好厉害,一时三刻就要翻脸。”当下双手一拱,说道:“老太太呼唤,不知何事?”商老太冷笑道:“先夫已然逝世,马老师往日虽有过节,却也不该拿死人来出气啊。”马行空一呆,笑道:“在下愚鲁,请商老太明示。”商老太向那木牌上一指,道:“马老师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,这般卑鄙行径,想来也不屑为,请问是令爱所干的呢,还是贤高徒的手笔?”
. t" w) B. \7 x! E( G  l  说着双目闪闪生光,向马家三人脸上来回扫视。马春花从未见过她如此凛然有威,甚是惊诧。
: M4 }. ^, u" B) _2 D  马行空见木牌上改了人名,也是大为骇异,朗声道:“小女与小徒虽然蠢笨,但决不敢如此胡闹。”商老太大声道:“那么依马老师之见,这是商家堡自己人干的勾当了?”马行空想起昨晚所见的那瘦小人形,说道:“只怕是外人摸进庄来,也是有的。在下昨晚……”商老太拦断话头,厉声喝道:“难道会是胡一刀那狗贼自己,来做这鬼祟的勾当?”
3 f% \  G$ V, t+ @) F  一言甫毕,突然人圈外一人接着叫道:“不敢去找真人动手,却将人家的名字写在牌上出气,这才是卑鄙行径,鬼祟勾当!”
: ~8 `& x' |& Z) F  商老太坐在椅上,瞧不见说话之人是谁,但听到他声音尖细,叫道:“是谁说话?你过来!”只见两名庄丁被人推着向两旁一分,一个瘦少年走上前来,正是胡斐。, q7 N7 v4 [# Y5 _4 M, V; g
  这一下当真是奇峰突起,人人无不大出意外。商老太反而放低了嗓子,说道:“阿斐,原来是你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不错,是我干的。马老师他们全不知情。”商老太问道:“你这么干,为了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瞧不过眼!是英雄好汉,就不该如此。”商老太点头道:“你说得很对,好孩子,你很有骨气,你过来,让我好好地瞧瞧你。”说着缓缓伸出手去。! c/ j! P  w+ u" i
  胡斐倒不料她竟会不怒,便走近身去。商老太轻轻握住他双手,低声道:“好孩子,真是好孩子!”突然间双手一翻,一手扣住他左腕“会宗穴”,一手扣住他右腕“外关穴”。% `, N; V2 ~+ {1 ~/ o" {
  她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,胡斐全未防备,登时全身酸麻,动弹不得。若凭他此时武功,商老太哪能擒得他住?但他究竟全无临敌经验,不知人心险诈,双腕既入人手,空有周身本事,却已半分施展不出。商老太唯恐他挣扎,飞脚又踢中他的“梁门穴”,命庄丁取过铁链麻绳,牢牢将他手足反绑了,吊在练武厅中。; m5 }) b# U7 y
  商宝震取过一根皮鞭,夹头夹脑先打了他一顿。胡斐闭口不响,既不呻吟,更不讨饶。商宝震连问:“是谁派你来做奸细的?”问一句,抽一鞭,又命庄丁去看住平阿四,别让他跑了。他满腔愤恨失意,竟似要尽数在胡斐身上发泄。
  ]2 f7 N5 {) z7 P# r  马春花和徐铮见胡斐已全身是血,心下不忍,几次想开口劝阻,但马行空连使眼色,神色严厉,命二人不可理会。+ a  o: w& R$ B; Z
  商宝震足足抽了三百余鞭,终究问不到主使之人,眼见再打下去便要把他活活打死,这才抛下鞭子,骂道:“小贼,是奸贼胡一刀派你来的是不是?”
7 |; \9 c% w/ l1 e5 b* a/ V  胡斐突然张嘴哈哈大笑。他这样一个血人儿,居然尚有心情发笑,而且笑得甚是欢畅尽意,并无做作,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。商宝震抢起鞭子,又待再打,马春花再也忍耐不住,大叫道:“不要打了!”商宝震的皮鞭举在半空,望着马春花的脸色,终于缓缓垂了下来。5 p' f/ `0 v( X
  胡斐身上每吃一鞭,就恨一次自己愚蠢,竟然不加防备而自落敌人之手,当时全身皮开肉绽,痛得几欲昏去,忽听马春花“不要打了”四字出口,睁开眼来,只见她脸上满是同情怜惜之色,不由得大是感激。
' b. Z# H. T$ r0 \/ P  商老太见儿子为女色所迷,只凭人家姑娘一句话便即住手停鞭,心中恼怒异常,鼻孔中微微一哼,却不说话。马行空道:“商老太,你好好拷打盘查,总要问个水落石出。春儿、铮儿,咱们出去吧!”当下向商老太一抱拳,领着女儿徒弟,走了出去。: K- Q' `* i9 ?- X% O8 j
  马春花出了练武厅,埋怨父亲道:“爹,打得这么惨,你怎么见死不救,还叫她好好拷打?”马行空道:“江湖上人心险恶,女孩儿家懂得什么?”
, T! ^7 d9 h7 e0 h  对父亲这几句话,马春花确是不懂,这天晚上想到胡斐全身是血的惨状,总是难受,睡到半夜,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,悄悄爬起身来,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,出房门向练武厅走去。5 U# ?5 E" o8 ]7 Y& l, x
  走到廊下,只见一个人影,踱来踱去发出声声长叹,听声音正是商宝震。
( H7 l, ]+ Z4 U  这时他也瞧见了马春花,停步不动,低声道:“马姑娘,是你么?”马春花道:“是啊!你怎么还不睡?”
) R" @4 y- v0 y# H( ~/ q  商宝震摇头道:“遭逢今日之事,我怎么睡得着?你怎么不睡?”马春花说道:“我跟你一样,也牵挂着今日之事,心里难受。”她所说的“今日之事”,是指胡斐被打。商宝震所说的却是指她的终身另许他人,这时听她说“心中难受”,不由得身子发抖,暗想:“她果然对我甚有情意,她被许配给那姓徐的蠢才,实是迫于父命,无可奈何。”当下大着胆子,上前一步,柔声叫道:“马姑娘!”7 d$ U# O$ h; V" n  P
  马春花道:“嗯,商少爷,我想求你一件事。”商宝震道:“你何必求?
, }2 h" l6 q5 \! _1 Q9 N4 R  你要我做什么,我就给你做什么,就是要我当场死了,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,那也成啊。”这几句话说得情热如沸,其实他心中想说已久,却一直不敢启唇,这时想到好事成空,她又自行半夜里出来细诉衷情,终于再也忍耐不住。; Y, ]3 ]6 {! ^
  马春花听他这么说,不禁愕然,平日但见他对自己温文有礼,只道他是大家公子,生性如此,实不知对自己竟怀有如此深情,呆了一呆,笑道:“我要你死干什么?”商宝震四下一望,只怕在此处耽得久了给旁人见到,低声道:“这里说话不便,咱们到墙外去。”马春花点点头,两人越墙而出。
# u9 A( l# G" _4 c. L1 `: T( _  商宝震携着她手,走到一排大槐树下并肩坐下。马春花轻轻将手缩回,道:“商少爷,那你是肯答允我了?”商宝震伸出手去握住她手,道:“你说便是,何必问我?”马春花又将手从他手中缩回,说道:“我请你去放了阿斐,别再难为他了。”, H+ ~$ Z# Q# Q3 b
  这时树顶上籁籁一动,但二人均未在意。她此言出口之先,商宝震尽想着田归农和苗夫人的私情,满腔热望,只盼她求自己也带她私奔逃走,岂知她所求的竟是去放那个小贼,不禁大是失望,黯然不语。马春花道:“怎么?
1 c( M5 f* @+ d7 V  你不肯答允么?”商宝震道:“你既喜欢,我总答允的,拼着给妈责骂便是了。”马春花大喜,道:“谢谢你,谢谢你!”站起身来,道:“那么咱们去放他吧。”商宝震求道:“再在这儿多坐一会。”马春花觉他既然答允放人,不便拂他之意,重又坐回。商宝震道:“你的手让我握一会儿。”马春花想到他情痴一片,也甚可怜,于是嫣然一笑,伸手让他握着。5 F* h4 W' U+ Y2 j6 w
  商宝震轻轻握着她柔腻润滑的小手,心中感慨万端,险些要掉下泪来。
3 s+ ]# ^9 B7 o( M: F  过了半晌,马春花道:“阿斐给你吊着,多可怜的,你先去放了他,我再给你握一会儿,好不好?”说着缩手站起。商宝震叹了口气,跟着站了起来。& L  h8 Q4 k( m9 ]( y1 Q, K
  突听得树顶飒然有声,一团黑影飞跃而下,站在两人面前,笑道:“不用你放,我早出来啦!”马商二人大吃一惊,待得瞧清楚眼前之人瘦瘦小小,竟是胡斐,心中的惊骇都变成了奇怪,齐声问道:“谁放你的?”胡斐笑道:“我何必要人放!我爱出来便出来了。”
! k. g! @* Y3 l0 B  原来他被商老太点了穴道,过了四个时辰,穴道自解,那铁链麻绳却再也缚他不住。他使出收肌缩骨之法,从链索中轻轻脱了出来,幸好鞭子打得虽重,却都是肌肤之伤,并未损到筋骨。他活动了一下手足,待要去救平阿四,却听得马商二人说话和越墙出外之声,于是抢在头里,躲在树顶偷听。6 l/ {9 j0 s5 ]2 W- M$ n- E$ b" b
  他轻功高超,那二人又在全神贯注他说话,是以并未知觉。
; G5 V4 n7 g( D8 Y3 h. u* _  商宝震听他说自己出来,哪里肯信,当下疑心大起:“定是又有奸细混入了商家堡来?”抢上去抓他胸口。胡斐吃了他几百鞭子,这口怨气如何不出?身形一晃,左右开弓,拍拍拍拍,霎时之间连打了他四个耳光。% l. V0 s; d. M3 M
  商宝震急忙伸手招架,胡斐左手一晃,引得他伸手来格,右手砰的一拳,迎面正中他的鼻子,立时鲜血长流。商宝震“啊”的一声,胡斐跟着起脚一钩,商宝震急忙跃起两丈,哪知对手连环脚踢出,乘他人在半空,下盘无据,跟着一脚,将他踢了一个筋斗。这几下快捷无伦,待得马春花看清楚时,商宝震已连中拳脚,给踢翻在地。
: c8 o1 _5 Q6 i1 N; @3 c) ^+ p, R  胡斐气犹未泄,碍着马春花在旁,再打下去她定要出面干预,她对自己一片好心,大丈夫恩怨分明,只要她一句话,自己焉能不听?当即拍手叫道:“姓商的小狗贼,你敢追我么?”说着转身便逃。
3 d, x% V6 Y5 B. k' Y  商宝震莫名其妙地中了他的拳脚,只因对方出手太快,还道自己疏神,不信他一个小小孩童,竟有胜于自己家传八卦门的神妙武功,兼之心上人在旁,这个脸如何丢得下?当下发足便追。
3 W5 v7 J* R) C! I  胡斐轻功远胜于他,逃一阵,停一会,待他追近,又向前奔,转眼间便奔出七八里地,见马春花虽然跟来,却已远远抛在后面,于是立定脚步,说道:“姓商的,今日小爷中了你母亲的奸计,这才受辱,现下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本事。”说着身形飞起,如一只大鸟般疾扑过去。
( I2 J. v1 [+ h' Z! B  f/ l5 _  商宝震从未见过这般打法,吓得急忙闪避。胡斐左足在地下微微一点,身子已转过方向,跟着进扑。这时商宝震待要再让,却已不及,当下喝道:“来得好!”双掌并击,正是他家传八卦掌的厉害家数。胡斐左手在他掌上一搭,一拉一扭,商宝震手腕剧痛,若不是缩手得快,双手手腕立被扭断。
! w3 P+ f1 I0 V: P  胡斐左拳平伸,砰的一声,击中他的右胸,跟着起脚,又踢中他的小腹。胡斐习练父亲所遗拳经,今日初试身手,竟然大获全胜。
* }/ t% J9 B. N  Z  v  此刻商宝震全身缩拢,双手护住头脸,只有挨打的份儿,苦练了十多年武功,在这少年手下,竟是半点施展不出。胡斐左腿虚晃,侍他避向右方,右脚倏地踢出,正中他右腰“京门穴”。商宝震站立不住,扑地倒了。胡斐剥下他长衫,撕成几片,将他手脚反转缚住,本要将他吊在路旁的柳树之上,但他人小,力气不够提上树去,于是看准了一个大桠枝,抓起商宝震来,大喝一声:“去你的!”力贯双臂,将他掷了上去,正好搁在桠枝之间。
, [2 }8 r% ^1 h% F: U. W" [  胡斐折下七八根柳条,当作鞭子,一鞭鞭往他头上抽去,商宝震又惊又怒,知他一报还一报,只得咬紧牙关忍受。堪堪打了三四十鞭,马春花急奔赶到,一见二人情景,大是惊诧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- {, q7 v& y1 \* u# A
  胡斐笑道:“马姑娘,我不用你求告,就饶了他!”说着哈哈大笑,虽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,但言语举止,竟然豪气逼人。他随手将柳枝远远抛出,大踏步便走。马春花叫:“小朋友,你到底是谁?”" e& P7 y0 Q1 R6 U  d# S
  胡斐转过头来,朗声答道:“姑娘见问,不得不说。我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便是。”说罢纵声长笑,片刻间背影已在柳树后隐没。( l  _6 i+ k- N" p6 g
  “我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便是!”5 e. H0 l& Q2 V
  人已远去,话声余音袅袅,兀自鸣响。树上商宝震,树下马春花,都是惊讶不已。9 j, O6 y  y# _  v- g9 ~, X- s
  过了片刻,马春花叫道:“商少爷,你能下来么!”商宝震用力挣扎,挣不脱脚上的绑缚,大是羞惭,明明是不能下来,这句话却又怎能出口?只胀红了脸不作声。马春花道:“你别动,小心摔下来。我上来助你。”纵身跃高,想要拉住树干攀上,但那树干甚高,这一跃没能抓住,当下手足并用,从树干爬上树去。
7 [2 N, E: F0 D) k  爬到树干中间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行人自北而来。此时晨光熹微,天将黎明,马春花心道:“怎地这早就有人赶路?”转瞬之间,一行人已来到树下,共是人马九乘。那九人见一个大姑娘爬在高树之上,都感诧异,勒马观看。马春花嗔道:“有什么好瞧的?走你们的吧!”那九人也不理睬,再看到树顶绑着一个青年男子,更是奇怪。
; a! p* C- ^  |; _# }' O2 T  马春花未到树顶,提气上跃,左手已在半空中抓住一根树枝,一拉之下,借势翻上,窜到了商宝震身旁。树底下两个男人齐声喝采:“好俊的轻身功夫!”马春花将商宝震手脚上的布条解开,低声道:“没受伤么?”她这句柔声相询,商宝震听了大慰,道:“没什么。”拉住树枝一荡,从数丈高处轻轻跃下。马春花跟着下来,见马上九人指指点点,肆无忌惮的好生无礼,不禁心下恼怒,向他们横了一眼。
# T7 z  l$ }0 U0 N6 U" ~  只见九人有老有少,衣饰都颇华贵,个个腰挺背直,豪健剽悍。只居中一位青年公子脸如冠玉,丰神俊朗,容止都雅,约莫三十二三岁年纪,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袍,头戴瓜皮小帽,帽子正中缝着一块寸许见方的美玉。马春花从小就在镖行,自识得珠宝,但见相隔数丈,仍叮看到那块美玉莹然生光,知道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,他这么随随便便地缝在帽上,也不怕失落,心中好奇,不由得向他多望了一眼。0 v( h% r8 ?0 c, b& l
  那公子见她明艳照人,身手矫捷,心中也是一动,向身旁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。那汉子点点头,突然纵声大笑,高声道:“你小贼定是偷了人家东西,给高高吊在树上。”一个老者笑道:“你说偷了什么?怎么他妹子又这么巴巴地来救他?”他语带轻薄,神色甚是浮滑。/ ?4 w" r& X  N# j; f8 f/ p
  商宝震本已满腔怒火难以发泄,听了这些言语,突然纵身上去,拍的一声,打了这老者一个耳光。那老者骑在马上,和他相隔丈余,他一跃之间就打到人家耳光,倒也大出诸人意料之外。众人不自禁地勒马退后,愕然相顾。
6 N) d; K; a; s8 C1 Z* o1 X  那老者不提防受辱,如何忍得下这口气?立即闪身下马,伸手来抓他衣襟。# z' s; R4 Y% v* }' f' w; |$ w
  商宝震反手一勾,拿他手腕。那老者也是身有武功,以抓变掌,掌底穿拳。
: Z) N6 E1 q7 r8 T, M/ r7 Q  c4 N9 W  二人在大路旁斗了起来。. p' \% I) T" i  |; k( X9 y: L0 N
  商宝震虽被胡斐打了一顿,却也没伤到筋骨,一来意中人在旁观斗,二来屈气难伸,将家传八卦掌绝艺施展出来,越来越狠。那老者一招接不住,肩头中掌,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。他一定神侍要再上,马上一人叫道:“老张你退下,这小子有点儿邪门。”
# v3 ~* F3 K- x9 ]3 J  话声甫毕,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。那老者当即闪开。商宝震和马春花见此人身手了得,不禁都留上了神。但见他一张紫膛脸,神态威猛,身材魁梧,站着比商宝震要高出大半个头。他双手负在背后,向商宝震打量,问道:“你是八卦门的么?你师父姓褚还是姓商?”一副傲慢的神色,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。
0 v) ^0 _  O& {9 m! n# V) |  商宝震大怒,喝道:“你管得着么?”那人微微一笑,道:“天下只要是八卦门的,我们就管得着。”商宝震为人本来精细,但此日连受挫折,盛怒之下,没细想他言语中的含意,一招“劈雷坠地”,往他膝盖上击去,出手甚是迅疾。% _/ ~4 X* T, T; g  G
  那人微微一笑,右手轻轻一挥,向左踏了一步,登时将他这一击化解了。
# O- N* `( Z+ Q5 e  y  商宝震的“游身八卦掌”一施出,再不停留,脚下每一步都按着先天八卦的图式,转折如意,四梢归一,绕着对方身子急速奔跑,一掌一掌越打越快。  M( K( ]! y( m7 U
  那大汉双手出招极短,只是比着招式,始终不与商宝震手掌相触,但他所出的每一招,却无一不是商宝震掌法的克星,往往使商宝震招式未曾使全,便迫得收掌变势。霎时之间,商宝震打出了四十余掌,竟没一掌带到他一点衣角。旁观众人见那大汉如此了得,无不赞服。
2 a5 {9 Q. [. K0 L; G1 D  商宝震焦躁起来,奔跑更速,掌法催紧。那大汉仍然好整以暇,面露微笑,双掌或挥或按,便如是独个儿练拳一般。此时商宝震已然瞧出,对方出招虽然极短,脚下却也按着先天八卦的图式,方位丝毫不乱。他曾听母亲说过,八卦门中有一项极精深的“内八卦功夫”,非将外八卦练至登峰造极,决不能动,但只要一练成,那时以静制动,克敌机先,差不多就是无敌于天下了。眼前此人明明是让着自己,只要他当真一出手,一招之间就能将自己打倒。他越想越是惶恐,突然向后跃开,抱拳说道:“晚辈有眼不识泰山,原来是本门前辈到了!”2 Z1 e3 ?5 ^  T" y& B- s& T
  那人微微一笑,仍然问道:“你师父姓褚还是姓商?”商宝震曾得母亲嘱咐,在人前千万不可吐露身分,以防对头知悉,难遂报仇大事,不禁踌躇不答。那人笑道:“你掌法门户开阔,瞧来是商剑鸣师兄一派了。大哥,你说是不是?”最后一句话是向马上一个老者而说。
$ q! w4 F" L7 L) q  那老者年近五十,翻身下马,向商宝震道:“你师父呢?引我们去见见。/ ]/ ?" G, C7 M) @, v' F7 j- `% z0 t
  我是你王师伯,这位是我兄弟,你拜师叔吧。”说着哈哈大笑。3 W7 G% m1 k1 f
  商宝震知道父亲的师父是威震河朔王维扬,乃是北京镇远镖局的总镖头,眼前这人自称姓王,又是八卦门的高手,看来是自己师伯、师叔,定然不假的了。但他生性精细,加问一句:“两位跟威震河朔王老镖头是怎生称呼?”王氏兄弟相顾一笑。那老者道:“那是咱哥儿俩的先父。你还不信么?+ E" s8 @( Y3 p/ D7 f
  商师弟呢?”
4 }8 a$ N5 B0 q6 t, V  商宝震更无迟疑,扑倒在地,磕了几个头,口称师伯师叔,说道:“先父早已去世,师伯师叔当年没接到讣告么?”
4 |1 e9 J. Y3 Z0 @$ y9 U6 y" |  那年老的武师名叫王剑英,他兄弟名叫王剑杰,都是王维扬的儿子。王维扬当年凭一对八卦掌、一把八卦刀威震江湖绿林。黑道中有一句话道:“宁碰阎王,莫碰老王”,端的是名扬天下,现时早已逝世多年。
5 C  ]  f3 N; E. ~  商剑鸣虽是他的门下,但师徒间情谊甚是平常,离师门后少通音问。王氏兄弟又在官府当差,青云得意,从来就没将这个身在草野的同门师兄弟放在心上。因此山东和北京虽相隔不远,商剑鸣逝世的讯息王氏兄弟竟然不知。* V3 h: U9 S5 B
  当下王剑英叹了口气,回身向那青年公子低声说了几句话。那公子眼角向马春花斜睨一眼,欢然点头。王剑英向商宝震道:“你家住此不远吧?你带我兄弟到你父亲灵前一祭。我们师兄弟一别二十余年,想不到再无相见之期。”他顿了一顿,伸手向那公子一张,道:“你来拜见福公子,我们都在公子手下当差。”
3 V! h, f' W# Y) b  商宝震见那公子气度高华,想是京中的贵介公子,这才收得王氏兄弟这等豪杰替他当差,当下上前躬身下拜。福公子只摆摆手,说声:“请起!”
. E, b8 `3 v7 {' ]5 k1 U1 N  却不回礼。商宝震心中微微有气:“好大的架子!你当真是皇帝老子不成?”- |& g. i. o( f& O
  一行人来到商家堡时,堡中已发觉胡斐逃走,正在到处找寻。商宝震入内报讯,商老太听说先夫的同门兄弟来到,又惊又喜,急忙出迎,将胡斐的事抛在一旁。4 f- V, n6 p& c' \8 f* ^1 S
  王剑英给商老太引见。原来这九人之中,倒有五个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,除王氏兄弟外,还有太极门的陈禹,少林派的古般若,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。" t; C6 R0 K) t- ], S  @& z
  陈禹和殷仲翔在江湖上名声早显,古般若年纪轻些,但见他双目有神,伸出手来干如枯木,手指坚挺,定是外家的一把好手。其余三人是福公子的亲随侍仆,那受了商宝震殴击的老者姓张,大家叫他做张总管,自是福公子府中有权势的人物了。
' h+ i) r' [' R* T$ O1 p  至于福公子是什么身分,王剑英却一句不提,只是称他为“福公子”。; L4 `# X( H0 m3 M. N* m8 l7 F
  王剑英、剑杰兄弟问起商剑鸣的死因。商老太做心极盛,不肯说是胡一刀所杀,只是说得病身亡。她决意要和儿子一同亲刃仇人,决不肯假手旁人复仇。" K/ a7 [$ k7 T- C% R3 X
  马春花见商老太、商宝震等同门叙话,回到屋里,将适才的见闻向父亲说了。马行空听说那胡斐竟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,大是惊讶,但听这小小孩童的武功竟胜过商宝震,却是半信半疑。徐铮在旁默默听着,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,并不插嘴。2 n9 v: ?/ e8 E4 y, o" W
  父女俩说了一阵子话,马春花回到自己房里。徐铮跟了出来,叫声:“师妹!”马春花脸上一红,道:“什么?”徐挣见她脸若朝霞,心中情动,将本来要问的话按捺了不说,伸手去拉她的手。马春花将手摔脱,嗔道:“给人家瞧见了,怎好意思?”
" g: Q4 a- i3 _& k5 r& E  徐铮终于沉不住气,愤然道:“哼,不好意思!你半夜三更,跟那姓商的小子到外面去,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了?”马春花一怔,听他语意不善,怒道:“你问这活是什么用意?”徐铮道:“你跟那小子出去是什么用意,我问这话就是什么用意。”( l! F3 }0 C4 p" R
  他对师妹向来体贴讨好,但今日一早见她与商宝震从外面回来,听她言中叙述,又是半夜里在外面遇到胡斐,自是醋意大盛,哪想得到她是怕父亲责怪,将求商宝震释放胡斐之事瞒过了不说。马行空那晚隔窗听到商老太母子对答,得知商宝震看中自己女儿,还道他二人确有私情,夜中相会,碍着徒儿在旁,不便追问。但徐挣听来,心中酸溜溜的满不是味儿。他生性卤莽,此时师妹又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,不禁疾言厉色地追问起来。. Z( r3 }7 r6 s1 d6 E
  马春花问心无愧,这师哥对自己又素来依顺容让,想不到昨天父亲刚把自己终身相许,他就这么强横霸道起来,日后成了夫妻,岂非整日受他欺辱?
% s. v) V; k9 Y# `& O  本来这件事她只要直言相告,徐挣一经明白,自无话说。但她赌气偏偏不说,道:“我爱跟谁偷偷出去,就跟谁出去,你管得着么?”
# I7 I9 L5 r% i( f7 C) ^8 P  一个人妒意一起,再无理性,徐铮满脸胀得通红,连脖子也,粗了,大声道:“从前我管不着,今儿就管得着。”马春花气得流下泪来,说道:“现下你已这样了,将来还指望你待我好吗?”徐铮见她流泪,心中又是软了,但想到她和商宝震深宵出外幽会,一口气怎咽得下去?大声道:“你出去到底干什么来着?你说,你说!”马春花心道:”你越是横蛮,我越是不说。”/ ~4 _( c3 K3 S) u, D6 G
  就在此时,商宝震奉母亲之命,过来请马行空去和王氏兄弟等厮见,只见徐锋和马春花在廊下大声争闹,不由得停了脚步。徐铮早是一肚子火,满心想打未婚妻子一个耳括子,却又未敢,眼见商宝震过来,正合心意,骂道:“我打你这个狗娘养的小子!”冲上去就是一拳。商宝震一让,愕然道:“你干什么?”徐铮跟着又是一拳,商宝震来不及闪让,给他一拳正中胸口,待他第三拳打来时,回掌相格。两人便在廊下动起手来。
' }# B/ C4 Y% a9 }  b  马春花满腹怨怒,并不理他二人打得如何,一扭头竟自走了。回到房里哭了一场,婢女来叫吃饭,她也不理会,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。一觉醒来,已是傍晚时分,信步走到后花园中,坐在石凳上呆呆出神,心中只是想:“难道我的终身,就算这么许给了这蛮不讲理的师兄么?爹爹还在身边,他就对我这么凶狠,日后不知更要待我怎样?”不由得怔怔地掉下泪来。
- E6 Z& h% B4 V1 X; n1 m: R 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,忽听得萧声幽咽,从花丛外传出。马春花正自难受,这萧声却如有人在柔声相慰,细语倾诉,听了又觉伤心,又是欢喜,不由得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。她听了一阵,越听越是出神,站起身来向花丛外走出,只见海棠树下坐着一个蓝衫男子,手持玉萧吹奏,手自如玉,和玉萧颜色难分,正是晨间所遇到的福公子。
1 S9 R. J; L; r& P, t( J  福公子含笑点首,示意要她过去,萧声仍是不停。他神态之中,自有一股威严,一股引力,直是叫人抗拒不得。马春花红着脸儿,慢慢走近,但听萧声缠绵婉转,一声声都是情话,禁不得心神荡漾。
3 `; }# @# F! q% @& K7 E  马春花随手从身旁玫瑰丛上摘下朵花儿,放在鼻边嗅了嗅。萧声花香,夕阳黄昏,眼前是这么一个俊雅美秀的青年男子,眼中露出来的神色又是温柔,又是高贵。
8 C0 t) L, F) d9 D- K1 P2 s  她蓦地里想到了徐铮,他是这么的粗鲁,这么的会喝干醋,和眼前这贵公子相比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泥涂。
' k0 S% O, A; [  于是她用温柔的脸色望着那个贵公子,她不想问他是什么人,不想知道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,只觉得站在他面前是说不出的快乐,只要和他亲近一会,也是好的。
8 \0 C% y! w3 @7 k  这贵公子似乎没引诱她,只是她少女的幻想和无知,才在春天的黄昏激发了这段热情,其实不是的。如果福公子不是看到她的美貌,决不会上商家堡来逗留,手下武师一个过世了的师兄弟,能屈得他的大驾么?如果他不是得到禀报,得知她在花园中独自发呆,决不会到花丛外吹萧。要知福公子的萧声是京师一绝,就算是王公亲贵,等闲也难得听他吹奏一曲。9 Z9 G7 b9 j& ]* P) A. W$ b+ b- A8 G
  他脸上的神情显现了温柔的恋慕,他的眼色吐露了热切的情意,用不到说一句话,却胜于千言万语的轻怜密爱,千言万语的山盟海誓。5 M- I8 k& h# l, c5 g7 T6 q& g
  福公子搁下了玉萧,伸出手去搂她的纤腰。马春花娇羞地避开了,第二次只微微让了一让,但当他第三次伸手过去时,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之中。
" }: h9 l5 j- w* I0 h* T  夕阳将玫瑰花的枝叶照得撒在地上,变成长长的一条条影子。在花影旁边,一对青年男女的影子渐渐偎倚在一起,终于不再分得出是他的还是她的影子。太阳快落山了,影子变得很长,斜斜的很难看。5 J8 N* W9 ?8 h  {, l
  唉,青年男女的热情,不一定是美丽的。9 {5 ^" J4 e' ~; _$ a: ]4 R# |
  马春花早已沉醉了,不再想到别的,没想到那会有什么后果,更没想到有什么人闯到花园里来。福公子却在进花园之前早就想到了。所以他派太极门的陈禹去陪马行空说话,派王氏兄弟去和商氏母子谈论,派少林派的古般若去稳住徐铮,派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守在花园门口,谁也不许进来。0 D+ b# y5 ~' p7 y( a
  于是,谁也没有进来。
6 W( K5 m% B5 N) s7 y  百胜神拳马行空的女儿,在父亲将她终身许配给她师哥的第二天,做了别人的情妇。
$ Y5 g8 X/ {# y  当晚商家堡大摆筵席,宴请福公子。因为座中都是武林人士,也不必有男女之别,所以商老太和马春花都和众人同席。
1 k! @: h' w  C  马行空当年识得王氏兄弟的父亲王维扬,自王维扬过世、王氏兄弟投身官府之后,镇远铮局早已歇业,因此上已不能说是同行。但王氏兄弟却也知道马行空的名头,对他颇有几分敬意。
/ F" p- d/ I; A% ]3 \: Y  马春花脸泛红潮,眉横春色,低下了头谁也不瞧。旁人只道她是少女娇羞,其实她心中是充满了柔情蜜意。她并没避开徐铮的眼光,也没避开商宝震的眼光。然而这两人和她的眼光相接触时,半点也瞧不出她的心事。他们想:“她心中到底对我怎样?”她嘴角边带着微笑,但这不是为他二人笑的。: ?0 K7 y7 D# H( ^
  她看到了他们,却全然没看见他们,她只是在想着适才的幸福和甜蜜。5 }4 X; R( R6 I0 R9 s7 w- Y
  福公子常常向她偷看一眼两眼,但她决不敢回看,因为她很明白,只要回看他一眼,四目交投,再也分拆不开了。7 V2 M0 U: c, R& g  ]
  饮食之间,一名家丁匆匆走到商老太身边,在她耳旁低声说道:“那姓平的贼子给人救去了。”商老太一惊,随即神色如常,举杯向众人劝饮,心想这件事不必让客人知道。
1 U; `; W6 o6 A9 P. B  就在这时,暮地里砰的一声,两扇厅门脱枢飞起,砰膨、砰膨几响,落在地上,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形插腰而立,站在厅口。
- }( o1 t3 P  W* p, c, \7 m  王氏兄弟等虽在席间,不忘了保护福公子的职责重大,随身都带兵刃。
  x, \. O. |! ^, w+ k' f8 A6 y8 G  变故一起,几个人立即一齐离座,在福公子四周站定,及至看清楚进来的只是一个小孩,身边并无别人,不禁相顾惊诧:“难道震飞厅门的,竟是这个小孩?”
, v+ w* h: r* r3 H7 _7 }$ n. n' q  这小孩正是胡斐,他救了平阿四出堡后,想起商宝震鞭打之仇虽报,商老太暗算之恨未复,于是又赶回大厅,大声嚷道:“商老太,你有本事再抓住我么?”他说这话时神态豪迈,但毕竟不脱小孩子声口,似乎和她闹着玩一般。5 {! t# @) u) e; W; J/ @7 ]8 y
  商老太一见仇人之子,眼中如要喷火,低声向儿子道:“截住他后路,别让小贼逃了。”又向身后的家丁道:“快取我刀来。”她缓缓离座,厉声道:“是谁放走你的?是这位马老拳师不是?”她决不信这孩子自己能脱却铁链之缚,定是堡中有奸细相救。: J* F; t$ L% {# e
  胡斐摇头道:“不是。”商老太指着徐挣道:“是他?”胡斐仍是摇头。
9 M: g. q# y, E0 @, p  商老太指着马春花道:“那么定是这……这位姑娘了?”胡斐心想:“这位姑娘本想救我,虽然没救,但我感她的恩情却是一样。”于是笑着点了点头,大声道:“不错,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他这话是说给马春花听的,在他孩子的心中,原是一番感激之意,没想到这句话会给她带来大祸。9 T6 D# l: N( e4 G4 t/ v% }+ f
  商老太阴沉沉地向马春花望了一眼。这时庄丁已取了刀来。商老太左手提刀,右手指着胡斐,问道:“你爹爹胡一刀怎么不来?”王氏兄弟等听说眼前这孩子竟是辽东大侠胡一刀之子,无不耸动。. R! H1 Z# A' h* h% g) O+ b$ ?
  胡斐道:“我爹爹早已过世。你要报仇,就找我吧。”商老太脸如死灰,喝道:“此话当真?”胡斐道:“我爹爹若是在世,你敢打我一鞭么?”商老太高举紫金八卦刀,突然放声大哭,叫道:“胡一刀,胡一刀,你死得好早啊!你不该这么早就死啊!”胡斐愕然不解:“怎么这老太婆忽起好心,哭起我爹爹来?”
$ O4 B9 ^. }3 c) L3 \4 K+ H5 J6 l: \  商老太大励三声,突然止泪,伸袖子在脸上一抹,左足踏上一步,摹地里横过紫金刀,身子疾转,呼的一声,横刀向胡斐颈中削去。
* ?  G  k" Q2 R8 Z" d3 k  这一下人人出于意料之外,福公子、马春花、徐铮都惊叫起来。4 F: t2 C$ P- T* S& ~* n2 }
  商老太这一招“回身劈山刀”乃八卦刀绝技之一,又是出其不意,莫说眼前只是个小儿,就是江湖好手,也未必躲闪得了。岂知胡斐身法好快,身子一侧,让开刀锋,随即伸手拿她手腕。他在一招之间立即反手抢攻,群豪无不惊讶。商老太一刀不中,想也不想,第二刀跟着劈出。
, J2 `$ c) Q: F$ @# B3 y  莫看商老太老态龙钟,出手之际刀刀狠辣。她想到仇人已死,今生报仇无望,唯一的指望就是杀了眼前的小儿。她当丈夫逝世之后,所以不自刎殉夫,全因心中存着复仇一念,此时生无可恋,招招竟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杀法。胡斐初逢强敌,精神大振,不作游斗,却在刀缝之中伸掌抢攻,竟是半招也不退让。敌人挥刀狠砍狠杀,他施展大擒拿手龙形爪,也是狠击狠打。
: \$ L" g. ]+ p% a, O+ j  烛光之下,但见一个白发老妇,一个黄口小儿,性命相扑,斗得猛恶异常。
3 \0 M5 }: Q/ i( N  王氏兄弟初见商老太一上来就猛使杀手,心中还暗怪她将八卦门的功夫滥用了,对小孩儿都使绝招,逢到一流高手那怎么办?岂知越看越是惊讶。
& A2 {. B. k4 G3 C1 T3 U, u  商老太的一路八卦乃使得绵密狠辣,绝无破绽,虽说未臻炉火纯青之境,但加上她不顾性命的那股狠劲,对手再强,本也难以抵敌,岂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她空手相搏,竟然渐占上风。再拆数合,商老太已全在胡斐掌风笼罩之下,突然拍的一声,她左颊上吃了一记耳光,接着右颊又是一记。) n, T9 p2 A, s$ ]' `
  王剑杰道:“商家嫂子退下,我来对付这小子!”手持大刀,踏步上前。* d& d. S( c9 W( p5 ?2 ?
  只听“啊哟”一声,商老太已滚在一旁,王剑杰眼前突然青光一闪,一刀迎面劈到,急忙举刀相架。那刀改砍为削,从横里削来,待得斜挡,那刀又快捷无伦地改为撩刀。
4 Z( c3 ?! D4 J  原来胡斐打了商老太两记耳光,心愿已足,一勾一拿,扣住了她的手腕,随即飞起一腿,将她踢了一个筋斗,已将她紫金刀抢在手里,不待王剑杰走近,刷刷刷连环三刀,将他砍了个手忙脚乱。想那王剑杰是八卦门的一流高手,此时造诣,已不在当年商剑鸣之下,只因心中存了轻视之心,竟给敌人抢了先着。三招一过,才知眼前的小孩实是劲敌,急敛狂做之气,沉着应战,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,要先瞧清这小孩所使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。
* G5 v* C3 }" D1 X/ P  烛影摇红,刀光泛碧。群豪紧握兵刃,瞧着两人对刀。
6 Y8 {0 w0 W+ R  福公子见这样一个衣着敝陋的黄瘦小儿,竟与自己府中的一流好手斗了个旗鼓相当,心中又是诧异,又感有趣,负手背后,凝神观斗。突然间闻到淡淡的一阵脂粉香,眼光一斜,只见马春花已站在身旁。他挨近一步,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。这时人人都注视着厅中激斗,谁也没来留心他二人,可是大庭广众之间,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亲热,毕竟是大胆之极。福公子没将谁放在眼里,马春花却是少女初恋,情浓之际,不能自已。9 X4 Z5 U  N; a" d* p3 N) y$ i
  王剑杰连劈数刀,胡斐都以巧妙身法避过。王剑杰竭力辨认他武功门派,始终捉摸不定,心想他自称是胡一刀之子,虽听父亲说过胡一刀的名头,但胡家刀法究竟是怎么一般家数,是刚是柔?外门内家?却是丝毫不知,但见这少年的招数忽而凝重如山,忽而流转似水,与一般刀法全不相同。  ~6 n) l, Q& O, n- F
  又斗数合,王剑杰焦躁起来,心想自己在福公子府中何等身分,今日斗一个小儿也要拆到数十招之外,若再纠缠下去,纵然将他杀了,也已脸上无光,当下刀法一紧,迈开脚步,绕着他身子急转。0 F" r, i5 e! Q: h2 g
  要知王氏八卦门的“八卦游身”功夫向是武林中一绝,当年王维扬曾以此迎斗“火手判官”张召重。这一发足奔行,当真是“瞻之在前,忽焉于后”,待得敌人转过身来,又早已绕到他的背后,自己脚下按着八卦方位,或前或后,忽左绕、忽右旋,不加思索,敌人却给他转得头晕眼花。但若敌人不跟着转动,他立即攻敌背心,敌人如何抵挡?确是十分巧妙十分厉害。王剑杰自幼在父亲监督之下,每日清晨急奔三次,每次绝不停留地奔绕五百一十二个圈子,临睡之时又是急奔三次。这功夫从不间断,每天大圈子、中圈子、小圈子一共要绕三千余转,二十余年练将下来,脚步全已成自然,只须顾到手上发招便行。
( `- [. u; J0 {' g  本来绕圈子时手上发掌,此时改用刀劈,但见他人影飞驰,刀光闪动,霎时间将胡斐裹在核心。胡斐乍逢劲敌,忙施展轻功闪躲,他身形灵巧,轻功又高,居然在刀风之中纵横来去,避过了数十刀的砍削斩劈。3 e4 V8 s- ]/ s5 g& g; w( s0 f. K
  马行空看得大是惊奇,心中暗叫:“惭愧!前晚见到的瘦小人影原来是他,若非见到这个少年,焉能发觉商老太的毒心?只是商家堡中卧虎藏龙并非别人,却是这个黄瘦小孩,枉自我一生闯荡江湖,到老来竟走了眼了。”' G) `. V0 c& k' c
  一瞥眼忽然不见了女儿,又见徐铮也已不在厅中,微感温怒:“如这等高手比武,一生中能有几次见得?少年人真不知好歹,一溜子就去谈情。日后成了夫妻,还怕谈不够么?”1 O0 T8 P0 Q  N# c2 v9 u
  他哪知女儿虽然确是出去谈情说爱,跟她缠绵的却不是她的未婚夫婿。% w$ o9 n: ?- Q4 i
  忽听得当的一声大响,火花四溅,胡斐与王剑杰双刀相交。这一响之后,接着响之不已。原来王剑杰越转越快,越砍越是凌厉。胡斐毕竟是年幼识浅,不明他刀法路数,到后来闪避不及,只得举刀还格。双刀一交,王剑杰心中暗喜:“这小子武功虽然不坏,力气究小,再砍几刀,他兵刃非脱手不可。”8 R$ g$ W( {. v
  当下一路急砍猛所,胡斐被迫硬接,五六刀过后,手臂震得渐感酸麻。商剑鸣的紫金刀颇为沉重,胡斐力小,使动时本已不大顺手,这时更感吃力。* r5 {$ X& P% D1 l3 j
  王剑杰身材魁梧,胡斐的头还及不到他头颈,一个居高临下,一个仰头接招,强弱之势更是悬殊。胡斐眼见不敌,突然灵机一动,将他一刀架开,跳出圈子,叫道:“且慢!”王剑杰与他本无仇怨,见他小小年纪,居然能接下自己数十招,心中动了爱才之念,说道:“好吧,你认输便是,我就饶你一命。”
( ^% R& m2 N  i: d6 ?  胡斐笑道:“谁认输了?你不过胜在生得牛高马大,身材上占了便宜,那又算得什么本事?你等一下。”说着搬过一张长凳,往大厅中心一放,纵身上凳,叫道:“咱们再来比过。”王剑杰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道:“那算什么?”胡斐道:“咱们话说明在先,你可不许踢动我的长凳,否则就算你输了。”王剑杰呸了一声,道:“天下哪有这般比武法子?”胡斐笑道:“我人未长足,自是没你高。你若不愿,五年后等我长得跟你一般高了,再来决个胜败。”
0 ~) H; s3 g, b* U" j: _  胡斐平时听平阿四谈论他父亲胡一刀的威风,只道学得父亲遗书上的武功之后,也可如父亲一般所向无故,岂知一上手就给商老太扣住脉门,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好打。那还可说自己一时不防,这时跟王剑杰一动手,才知自己虽然刀法大胜于他,功力却和他差得太远,因而交代了这几句话,就想乘机脱身。
+ i) X; }8 a& _; i  z+ [  哪知工剑杰一来丢不起这个脸,二来自恃必胜,骂道:“小猴儿崽子,不踢你这凳又怎么了?怕老爷劈不死你么?”说着挥刀 99 向他腰间削去。 胡斐横刀一封,二人又交上了手,此时胡斐却已高过了对方,他在长凳上奔左窜右,抡刀而战,那凳子有五尺来长,王剑杰若再绕着转动,转的圈子太大,跟他二十多年来所练的圈子大小不同,这是熟练了的功夫,临时改变不来,当下改使一套刀中夹掌、掌中夹刀的武功,要以刚猛的刀风掌力,将对方震下凳来。胡斐知他心意,不停纵跃窜避,不再硬接。王剑杰虽是专修八卦一门武功,但那八卦门中武功也甚繁复,单是刀法,就有大架、小架、内架、外架诸项变形。他刀法一变,左挥右削,专砍敌手下盘。胡斐跃起躲闪。王剑杰削得数刀,见胡斐又已跃起,不待他落下,跟着一刀贴凳横削,收刀时自左向右拖转,胡斐如落脚踏上长凳,一足非给削断不可,要避过这两削,只有离凳落地。
& f" y; i: L3 i. T: v5 {  好胡斐,当真是计谋百出,眼见势在两难,突然伸脚尖在长凳左端用力一点,借势上跃,那长凳摹地竖立。这一下真出其不意,砰的一声,长凳翻上来的右端,正好撞中王剑杰下巴,势道可还着实不轻。胡斐却已站在竖起的长凳顶端,居高临下,抡刀砍将下来。这一下变故甚是滑稽,旁观众人忍不住失笑。
$ Q: b% O; B) I1 l  王剑杰大怒,挥刀砍了几招,只因胡斐在高,自己大处劣势,也顾不得曾答应不动他的长凳,左腿飞出,踢翻长凳,跟着一刀“上步劈山”,向胡斐胸口剁去。胡斐人未落地,横刀一架,借着他一剁之势,窜出半丈,一俯身,左手举起长凳,当作一条长形盾牌,以长凳挡架敌刀,右手的紫金刀却一刀刀地递将出去。4 J: y1 O/ t; B0 f- i' n
  王剑英见兄弟久战不下,早已皱起了眉头,旁观众人中陈禹、殷仲翔、古般若、马行空等均是江湖好手,眼见战局变幻,胡斐早已落败,王剑杰却始终拾他不下,均是暗暗称奇。
" A: K5 O( q* ?( p  C- f' f  此时胡斐左凳右刀,兵刃上大占便宜。那长凳是红木所造,甚是坚硬,被王剑杰连砍几刀,却砍之不断。胡斐躲在凳后,反而不住抢攻。王剑杰骂道:“小猴儿,老爷叫你知道厉害!”猛地里一招“上歪门”,挥刀斜砍,登的一声,一刀砍中在凳正中,岂知这一下使力太强,刀刃深入凳内,回手一拔竟然拔不出来。他正要加力回夺,突见紫光一闪,对手的刀尖已刺向自己小腹。这一招犹如流水行云,来得好快,王剑杰一惊,只得撒手放刀。但他明明已经得胜,被这小孩胡混夺去兵刃,心中焉肯甘服?当即空手进击,这位八卦刀名家竟要以一双肉掌挽回脸面。2 S( N9 N% M1 P& d
  只见他点打戳拿,劈击压撞,双掌在刀缝中抢攻而前,威势竟是不下于使刀之时。胡斐力弱,挺着一只笨重的长凳,如何能与他轻捷的空手相敌?; i: Z6 R4 Y1 X0 u
  眨眼间连遇险招,拍的一响,肩头被他一掌击中,险些跌倒。旁观众人一齐叫了起来。
" p6 Y3 X9 F- @, j$ k! t  胡斐忍住疼痛,左手将长凳一送一放,随即抓住凳面上的单刀刀柄,右足在凳上猛踢一腿,长凳离刀,向王剑杰撞去。王剑杰见他拼斗不依常法,一味胡混,大有相辱之意,心中越怒,双掌疾向长凳劈去。这长凳先前已受刀砍,再加掌力一震,喀喇一响,登时断为两截。胡斐却已双刀在手,着地卷来。0 O, M# v( t' @1 D* o" L+ g
  王剑杰空手对双刀,丝毫不惧,右手拿,左手钧,突然间胡斐惊叫一声,左手刀已被他夹手夺去。王剑杰将钢刀往地下一摔,仍是空手对刀。他在掌法上浸淫二十余年,使将出来果然凌厉已极。商宝震在旁瞧得又是沮丧又是喜欢,沮丧的是自己自幼苦学,只道已窥堂奥,但与这位师叔相较,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练到他这样的功夫,喜欢的是本门武功如此神妙,只要不断修习,前途自是不可限量。猛听得王剑杰暴喝一声:“去!”胡斐紫金刀脱手飞出,忙向后跃开。
+ w/ G5 Y& ?* W" Q3 b, \& A3 T  王剑杰双掌一并,排山倒海般击将过来。胡斐眼见抵挡不注,情急智生,忽地指着他哈哈大笑。王剑杰给他笑得莫名其妙,收掌不发,楞了一楞,骂道:“小子,你笑什么?”胡斐笑道:“我帮手来啦,不再怕你们这许多大人齐心合力欺侮我一个孩子。”王剑杰一愕,自忖:“我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跟这小鬼头一般见识,到底该是不该?”胡斐笑道:“我这就接我帮手去,你们都在这里等着,可别害怕了逃走。”乘着王剑杰迟疑未定,急步向厅门走出,便想乘机溜开。& [. g5 K+ p0 K7 l8 R/ v6 f
  商老太已拾起紫金八卦刀,纵上拦住,喝道:“小杂种,你想逃么?”
6 C4 T: h7 g9 a' ^  可是她知这小孩的武功在自己之上,却也不敢十分逼近。( r. D4 c. e- Y# }+ V- p0 B
  就在此时,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,急驰而来。静夜之中,蹄声异常清晰,本来快马狂奔,蹄声繁密,也是常事,但说也奇怪,这匹马落蹄之声犹如急雨,得得得得,得得得得,比两匹马同时奔跑的蹄声还更紧密。厅上诸人多半是江湖上的大行家,钢刀快马,原是家常便饭,但听得蹄声截然有异,不禁脸上均现诧异之色。霎时之间,那马已奔到了堡前,但听庄丁呼叱声,堡门推开声,庄丁翻跌声,兵刃落地声接着响起。众人愕然相顾之际,厅口已多了一人。
9 E0 V4 z, }1 F3 B% }, T$ R  蹄声初起是在三数里外,但顷刻之间,此人已闯进堡来,现身厅口,其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,真是罕见罕闻,堡中一闻警讯,便要转个御敌的念头也来不及,别说分派人手了。群豪耸动之下,目光一齐注视在来人身上。( @1 [$ C& Z" `8 f3 b& c) @
  只见那人五十岁左右年纪,穿一件腰身宽大的布袍,上唇微鬓,头发已现花白,中等身材,略见肥胖,笑吟吟的面目甚是慈祥,右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。瞧他模样,就似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,又似是小镇上商店的掌柜,随口就要说出“恭喜发财”的话来,虽然略觉俗气,却是神态可亲,与进堡时那股剽悍凌厉的势道全不相符。4 R2 {0 X+ n6 R8 _
  胡斐说有帮手到来,原是信口开河,只盼众人一个不提防,就此溜走,岂知事有凑巧,刚好有人赶进堡来。他乘着众人群相注视那胖子之际,绕到各人背后,慢慢走向厅门。8 l: d+ m# g2 V7 y" R  A1 {
  但旁人一时忘记了他,商老太可没忘记,她只在胖子初进来时瞧了一眼,目光始终不离胡斐,见他要逃,立时厉声喝呼,纵身而前,伸掌往他背心拍去,这一掌正是八卦掌绝招之一的“背心钉”,只要拍中了,当场要叫他骨断脏裂,呕血而死。那胖子见她以如此毒辣手法对付一个孩子,“噫”了一声,正要出手相救,却见胡斐身形一动,左手倒钩,带着她手掌往旁一甩,便将这记绝招化解了。商老太一个踉跄,跌出三步方才站定。那胖子见胡斐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居然有此武功,大是惊奇,不由得连连向他望了几眼。$ v2 Y# s' G2 |% L# T; ]$ e
  王剑英见了这个胖子,依稀有些面熟,一时却想不起来,抱拳说道:“尊驾高姓大名?暮夜光临,有何见教?”那胖子抱拳还礼,说道:“不敢,兄弟姓赵。”王剑英猛地省起,说道:“啊,原来是红花会赵三爷光临,真得恕小弟眼拙。”群豪一听,眼前此人竟是红花会的大头领千手如来赵半山,无不耸然动容。( {% v$ o  v6 y
  六年前红花会英雄火烧雍和宫,大闹紫禁城,乃是轰动武林的大事,天下皆知(请参阅拙作《书剑恩仇录》)。此后红花会便默默无闻,江湖上传言,群雄豹隐回疆,不料赵半山突然在此出现。王剑英年轻时曾在漂局中见过他一面,但事隔二十余年,赵半山早已非复旧时容颜,因此初见面时竟然难以忆及。此时他加倍留神,满脸堆欢他说道:“赵三爷是一人前来山东,还是红花会众位英雄一齐出山了?先父生前常提及红花会众位英雄,好生记挂。”
1 N- @/ R) d5 l" g" h  赵半山性子慈和,胸无城府,跟谁都合得来,随口答道:“是小弟一人有点私事,来到山东。请问令尊是……”王剑英听得他只有一人,放下了一大半心,暗道:“若是他会中兄弟倾巢而出,在这里撞见了可不好办。”于是答道:“先父是镇远镖局……”赵半山接口道:“啊,原来是王老镖头的贤郎,怎么老镶头仙游了啦?”脸上神色黯然,却是真正的难过。王剑英道:“先父已去世五年了。这是舍弟剑杰。”他转头向王剑杰说道:“赵三爷太极拳、太极剑、暗器功夫,三绝天下无双,今日真是幸会。”+ d: N; p: u  V2 r8 k
  他正要替各人引见,王剑杰心直口决,已接口道:“这位陈兄也是太极门的,两位本来相识么?”说着向太极手陈禹一指。6 ~  c/ r- M. B8 T% Z
  赵半山“哼”了一声,慈和的脸上登时现出一层黑气,向陈禹从头看到脚,又从脚行到头,细细打量。陈禹见他脸色忽变,微觉局促不安,给他这么一瞧,更是尴尬,赵半山携来的女孩突然伸手指着他,大声道:“赵叔叔,就是他,就是他!”声音尖细,语声中充满了愤怒。* g5 W" F& |  ~1 [6 \
  陈禹见这小女孩肤色微黑,脸上满是痛恨之色,自己却从未见过,当下转过头向王剑杰道:“赵三爷是南派温州太极门,兄弟是直隶广平府太极门,我们是同派不同宗。赵三爷是我们前辈,兄弟向来仰慕得紧。”说着走近身去,抱拳为礼,神色甚是恭谨。: N& v  m& j# z2 ?- e
  哪知赵半山宛如不见,双手负在背后,对他不理不睬,转身向王剑英道:“王兄,兄弟今日来得鲁莽,先向各位谢过。”说着团团作揖。众人连忙还礼,都道:”好说好说,赵三爷太客气了。”只把陈禹气得半身冰凉,拱着的手一时放不下来,僵在当地,心道:“我几时得罪你了?你名头虽大,难道我当真怕了你不成?”: X. ^7 I, S+ r0 H% h* o6 l
  王剑英指着胡斐道:“这位小兄弟跟我弟妹有点过节,那也是他上代结下来的梁子。现下我师弟人也过世多年了,我们冲着赵三爷的金面,这件事揭过不提。大家罢手如何?”说着哈哈大笑。原来他与商剑鸣向来不和,本就无意为他报仇,此时更想卖赵半山一个好。赵半山愕然不解。商老太却已叫了起来,骂道:“什么赵半山,赵一山,到得商家堡来,谁都别想撒野!”. }: B% I6 x6 R2 H6 i
  赵半山道:“王兄说的是什么,小弟可不明白。”王剑英道:“我这弟妹是妇道人家,赵三爷别理会她。来来来,小弟借花献佛,敬赵三爷一杯。”说着便去斟酒。6 U: h- c5 @. l% y/ o
  胡斐知道再说下去,自己的谎话立时就要拆穿,于是大声说道:“赵三爷,这些饭桶吹牛,那也罢了。他们却说红花会个个都是脓包,又说八卦掌的功夫天下无敌,说他们门中的老英雄单凭一柄八卦刀,打败了红花会所有人物。小的听不过了,因此出来训斥。他们却偏生不服,跟我动手。赵三爷,你说气人不气人?这个理要请你来评一评了。”
. ^2 k+ e$ q* w. W  赵半山全不知他们争些什么,但当年王维扬曾和红花会对敌,这件事却是有的,红花会也没凭武力胜他,只是使计逼得他服输,想来王剑英、剑杰兄弟说起此事时,定是夸他父亲英雄了得,那也是人情之常,于是便笑了笑,说道:“王老镖头武功高强,我们众兄弟个个都是十分佩服的。”突然间目光如电,射向陈禹,说道:“陈师傅,请你跟我出去,咱们借一步说话。”6 x3 Y0 g) E& e+ s! ~, {
  陈禹心中一凛,说道:“在下和赵三爷素不相识,不知有何吩咐?这儿各位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,有话就请在此明说不妨。”赵半山冷笑一声,道:“这是我太极门门户之耻,何必让旁人知晓?”陈禹脸上变色,退后一步,朗声道:“你是温州太极,我是广平太极。咱们同派不同宗。我管不着你,你也管不着我。”赵半山道:“就只为陈兄手段太过厉害,广平府太极门没人敢出头,兄弟才万里迢迢地从回疆赶来。兄弟到了北京,听说陈兄到山东来啦,一路寻访而来,总算是天网恢恢。”
5 k# `# j( n  Y4 ]  ]9 T) w  众人听他用到“天网恢恢”四字,都是吃了一惊,不知陈禹在门户中干了什么歹事,累得这位赵三当家万里追寻。" u3 [1 f+ ?2 t  a; Q5 u8 g! X; z
  陈禹精明强干,在江湖上成名多年,名头固不及赵半山响亮,却也是北派太极门的佼饺者,何况跟了福公子后,有了极强的靠山,对赵半山毫不畏惧,厉声道:“我先前尊你一声前辈,那是瞧在你的年纪份上。你我南北太极各有所长,凭你就能压得了我吗?”语声甫毕,一招“玉女穿梭”,猛向他肩头拍去。; x) @  a+ M, r
  赵半山追奔数月,辛劳万里,为的就是眼前这一招,一见陈禹出手,从这招“玉女穿梭”之中,于他武功修为已了然于胸,当下身躯微蹲,一招“云手”,带住他的手腕向右一引。陈禹立足不定,登时全身受制。要知各派太极,拳招都是大同小异,强弱差别全在各人的悟性与功力不同。  W5 ~0 x. B) m3 h0 s4 E% D
  天龙门好手殷仲翔是陈禹至交,当赵陈二人口头相争之时,他已拔剑在手,跃跃欲试,眼见陈禹一招即败,便即挺剑向赵半山身后刺去,喝道:“放手!”赵半山更不回身,顺手在陈禹腰间抽出佩剑,回剑一挡。这一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,双剑一交,当的一声,殷仲翔的长剑已断成两截。赵半山右手一送,又将长剑插入陈禹腰间剑鞘。
5 J# N6 ~& g+ C# d* T# K  群豪见他一招制住太极门好手陈禹,一剑震断了天龙门好手殷仲翔长剑,制敌拳法之精,拔剑出手之快,断剑功力之纯,还剑眼力之准,皆是生平罕见,不由得尽皆失色。
. P, e- l' J9 o, ]3 a- Y  赵半山向陈禹冷然道:“怎么?你出不出去?”陈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惊惶不定。
4 |/ y& j2 z3 U' t; a5 A& {/ T$ u  突然间金光闪动,七枝金镖分从上下左右向胡斐急射过去。原来商老太眼见报仇之望行将成空,见众人注目赵陈二人,正是良机,猛地一口气同时发出七枝金镖。她与胡斐相距不过丈许,这一下陡然发难,对方要能将七枝金缥尽数躲过,当真是千难万难。她十余年来处心积虑地要为丈夫复仇,知道苗人凤与胡一刀武功卓绝,光明正大的动手,绝难取胜,因此镖上都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。
0 ?; a: `1 }$ p7 k9 r. X5 F  这一下突如其来,胡斐叫声:“啊哟!”急忙扑倒,上面三枝缥虽能避过,打向他小腹和下盘的四枝镖却再也无法闪躲。
# Z6 _3 a- g! ~  n' j  赵半山跨上一步,伸出长臂,一捞一抄,半路上将七枝缥尽数接在手中。6 |3 A+ Z( S6 f
  他外号叫做“千手如来”,“如来”是说他面和心慈,“千手”却是说他发暗器、接暗器,就像生了一千只手一般,这抄接暗器,正是他生平最擅长的绝技。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也没看清他如何出手,七枝金缥已到了他手中。
  a. p" {8 x2 f8 b% A6 R6 Q# Q  别说七枝,就七七四十九枝金缥齐发,他也不放在眼中。烛光下见镖头带着暗红之色,拿到鼻边一嗅,果有一股甜香,知道镖尖带有剧毒。他是使暗器的大高手,却最恨旁人在暗器之上喂毒,常言道:”暗器原是正派兵器,以小及远,与拳脚器械,同为武学三大门之一,只是给无耻小人一喂毒,这才让人瞧低了。”
2 w! c. q4 C6 I6 p; L  他回过头来,向商老太狠狠望了一眼,说道:“王维扬王老爷子何等英雄,他教人暗器喂毒么?教人这般卑鄙偷袭么?更何况以这般手段对付一个小孩。”这几句话大义凛然,王氏兄弟不由得暗自惭愧。; X1 H, \, Y+ z; J
  商老太见王氏兄弟低下了头,大声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,竟然上商家堡来欺人?只可叹我先夫商剑鸣死后,八卦门中再无英雄好汉。我儿子年幼,老婆子是女流之辈,只好容得你欺侮。”忽然放声哭道:“剑鸣啊,你一死之后,八卦门就只剩下一批狗熊了,只知道奉承外人,再没半个有骨气之人,能给门户争一口气。剑鸣啊,赶明儿起,我叫你儿子改投太极门,别让他在江湖上灰头土脸,一辈子让人看轻了。剑鸣啊,想当年你何等英雄,早知今日如此,这柄八卦刀你就该带入棺材,也免得在这里出丑露乖。”她哭一声,骂几句,将八卦刀抛在地下,又用脚踏,又吐唾沫。只气得王氏兄弟满腔怒火,可又不能当着外人之面和她争吵。
+ Q  r  t4 q3 p/ V/ X/ L7 y  赵半山急欲带着陈禹离去,只是见商老太以如此毒辣手段对付胡斐,自己一去,这小孩必遭毒手。他虽与胡斐毫无瓜葛,但事见不平,焉能袖手不理?向王氏兄弟抱拳道:”这孩子我今日就带了去,日后再谢二位盛情。”. M" h% ?1 ~5 P# u0 E1 H5 _
  王剑英还未答话,商老太却又哭叫起来:“剑鸣啊,你早早死了倒也干净,不必见到这般丢人现眼之事。你师弟号称八卦门高手,却斗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,连看家门的一柄刀也让人家夺了。你师兄更加怕那小孩,只盼他快些远远离开……”; R! V6 u6 Q$ Q0 B
  王剑英给她激得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喝道:“住嘴!”转身向赵半山道:“赵三爷,适才我弟妹之言,你都听见啦。今日不是在下不给赵三爷这个面子,只是若凭这小孩如此而去,八卦门在江湖再唯立足,兄弟也没脸做人。”- f( k5 O* u8 E1 K
  赵半山心想:“这活倒也是实情。”于是向胡斐说道:”孩子,你怎地得罪两位王师傅了?快磕个头陪了礼,随我出去。”# G/ b( @/ m7 j. i
  赵半山见识老到,这一次却说错了话,他见胡斐适才将商老太这一带,身下虽然不弱,总是个孩子,哪知胡斐天生豪迈,岂肯轻易向人低头?笑道:“赵三爷,你叫他向我磕头?这个我可不敢当,”赵半山一愣,心道:”这个子怎地如此贫嘴?”
9 X6 Q6 d. I6 b* ]  王剑英本想胡斐一陪礼,就此下台,听他如此回答,心中怒极,但不愿在赵半山面前显得少了涵养,当下仍是不动声色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武功果然不错,也怪不得你狂妄。来来来,王某领教你几招。”
/ _, g) l5 R. g# T7 u) e9 g  胡斐跃到厅心,呼的一拳,迎面就往王剑英鼻子上打去。王剑英微微一笑,顺手还了一掌。7 i7 n9 U% t. i0 W2 H, a
  王剑英这一掌拍出去时轻轻巧巧,但掌到半路,已是挟着一股疾风,向胡斐扑面击去。赵半山心道:“这姓王的家学渊源,掌上劲力果然非同凡响。”
( u% I$ q& C$ a7 o# _  他生怕这一掌就将胡斐击得重伤,当即身子微向前倾,预拟于危急之时,出掌拍向王剑英后心,以卸掌力。
$ {* s1 p1 {7 i$ Y) \  哪知小胡斐身法奇快,上身一侧,王剑英一掌已然打偏。但王剑英是当世八卦门中第一高手,左掌打歪,右掌毫不停留,已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。
  G1 v( t$ h% y5 y% H  胡斐双拳一举,拍的一响,这一掌正好劈在他的拳上。
& O0 Y' }! ^9 y* A9 T  胡斐叫道:“啊哟,好痛!”摹地里“沉时擒拿”,伸手抓他左手“曲池穴”,这一招极其怪异,王剑英一怔,向后跃开一步。商老太与马行空对望了一眼,心中均道:“怎么这孩子也会使这怪招?”原来当日阎基劫镖,与马行空动武,十余招怪招之中,就是有这招“沉时擒拿”。2 |; ~  X2 j. h& b: B9 ~, A& {' h8 V1 x
  王剑英一退又进,使招“猛虎伏桩”,探掌切胡斐左臂。胡斐半转身子,“钩腿反踢”,又是一记怪招。这一来,马行空等固然更是诧异,连见多识广的赵半山也暗觉奇怪。王剑英见他招法中隐含相辱之意,心道:“若不给你吃点苦头,可叫人家小看了八卦门。”他虽与胡斐动武,心中却哪将这孩子当作对手,一招一式,全是露给身旁的大名家赵半山观看,因之出手凝重,圆转如意,不敢失了半点名家的身分,只因心有旁属,招数上竟是不求狠辣,唯恐让赵半山小觑了,说一句:“名门高弟,岂能如此浮嚣?”这么一来,他掌法中固然是没半点破绽,但要数招之间制住对方,竟也不能。
, s% s1 u6 S2 X  q; T1 h, _  商宝震自幼苦练过八卦掌,只见这位大师伯出手平淡无奇,使的全是八卦掌中最浅近的招数,还道他忌惮赵半山,存心敷衍,无意真与父亲复仇,心下暗暗恼怒。他哪知王剑英这些平淡无奇的掌法之中蕴含数十年苦功,胡斐初时跳跳蹦蹦,怪招迭出,到得后来,已全在对方掌风笼罩之下。王剑英掌力催动,渐渐将胡斐制住,使他每一拳打出,每一脚踢出,立时受到八卦掌掌力的反推。此时他若要发劲打伤胡斐,原已不难,但他有意在赵半山面前显示身手,要累得胡斐筋疲力尽,跪地求饶,自己却始终潇洒自如,行若无事。须知武术最难企及的境界,乃是举重若轻,要使力而不见费力,发劲而不见用劲。每一个武学名家练到最后,都是向这境界致力。至于呛喝酣斗,挥汗喘气,那自是最下乘的了。
4 k7 u  {. @2 w5 L6 Z  赵半山知他用意,心想既然如此,这小孩暂无性命之忧,且看他支持得几时。眼见胡斐已是身不由主地为对方掌力带动,脚步踉跄,突然问一个筋斗翻出,右手在地下一撑,双腿同时横扫。这一下又是一记怪招,王剑英跃起避过,胡斐往地下一坐,双腿连环上踢,霎时之间竟踢了七八腿,又是诡异,又是迅捷。拳法中原有“连环鸳鸯腿”的招数,但左脚踢出之后,右脚跟着飞踢,再要踢第三腿时,终须有一脚先行着地,纵快也有限度,此时胡斐坐在地上,双脚凌空,彼落此起,出腿如电,竞将王剑英踢了个手忙脚乱。- ]5 a  B8 u4 r
  马行空与商老太又是互视了一眼,心道:“这记怪招却非阎基所会,看来这小孩所学的武功,还较阎基为多。”果然不出二人所料,胡斐一翻身,立时双时推后,此时他与王剑英背脊对着背脊,他身子既矮,出招又快,这两下时锤,竟都撞在王剑英的屁股之上。臀上多肉,他又人小力弱,这两记时锤自是伤不到对方,但旁观众人却忍不住失笑。
, f8 \% N* r6 d4 F. E9 S. d  王剑英大怒,回身呼的一掌,当胸劈去,但见他脸色狰狞,已顾不得什么潇洒,什么风度。赵半山心中暗叹:“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儿子,不及乃父多矣!”他一面观斗,眼角间却始终没一刻离开了陈禹,决不容他俟机逃脱。# N* j$ [8 D8 m7 [- g
  胡斐见对方双掌犹如疾风暴雨般袭来,心下也不自禁骇怕,对方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,自己全靠拳谱中一些家传怪招,仗着对方不识,出手有所顾忌,这才勉力支撑了这些时候,已属极度难能。其实胡家拳谱上这些怪招乃是练功所用,旨在锻炼身手,不求克敌制胜,真正与人动手的招数,录在拳谱的最初数页之后。胡斐功力未到,难以领会,只得施展这些练功用的扎根基招式。想那飞天狐狸、胡一刀等均是一代大侠,若是与人动手之际也是这般不论不类、怪模怪样,岂非大失身分?
8 v4 A6 m! m2 }8 r4 i3 e+ W  又斗十余招,胡斐左支右绌,大感狼狈,突见王剑英左掌往外一穿,当即闪身向右避过,王剑英右掌“游空探爪”,斜劈下来。这一下好不劲急,胡斐忙矮身沉肩,虽将这一掌之力卸下了七成,还是被他掌力震得一交摔倒。6 h) v# E* w6 s
  众人惊呼声中,王剑英又是一掌劈了下去。赵半山大怒,心道:“亏你也算是个成名人物,小孩子已给你打倒,怎么还下毒手?”他太极拳的功夫讲究迟出先至,后发制人,敌人招数越是用老,出手时收效越大,只等王剑英掌缘挨近胡斐身上,立即发招相救。$ V: O+ u, j1 P1 ]) @( h
  突然青光一闪,王剑英疾收左掌,侧身起腿。原来胡斐跌倒之时,见身旁有半截剑头,正是殷仲翔被震折的断剑,情急之下,伸手抓起,向敌人拍下来的掌心刺去。这一下章法变幻,若非王剑英躲闪得快,掌心给他刺个窟窿也不希奇。胡斐一招得手,立即一个打滚,左手在地下一捞,右手用断剑割下一块衣襟,裹了折断的剑刃,笑道:“王大爷,我的手短,你的手长,咱二人比武太不公平。我把右手接长点儿,你若害怕,就取出八卦刀来好了。”8 a: y) g, b4 S; q# [  L& \
  自从“飞天狐狸”以降,胡家历传各代都是智计过人。胡斐心知空手打他不过,乘机拾起断剑用作兵器,但怕对方使兵刃,却抢先激他一激。王剑英何等身分,明知吃亏,哪肯跟他平手对刀,料定他多拿一柄断剑也管不了用,只哼了一声,八卦掌中夹着擒拿手,径来抓他握着断剑的手腕,左掌发劲,劈向他的面门。1 O1 {/ F" x4 g* |: Q
  胡斐转动剑头,当作蛾眉刺使,一面递招,左手忽地往头顶一拉,取下毡帽,笑道:“我右手有剑头,左手有盾牌,瞧你奈何得了我?”将毡帽当作盾牌,往他左掌一挡。王剑英心道:“臭小子,这么一挡,你左腕非断不可。”掌上又加了三分劲道,向破毡帽上击了下去。
4 x& |: i. t! L5 c  忽听得王剑英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向后跃开丈余,这一声叫喊,声音惨厉,竟似受了重伤模样。众人一齐望着他,只见他左掌心中鲜血淋漓,不知因何受的伤。王剑英怒极,戟指胡斐喝道:“你,你……你这烂毡帽中藏着什么?”, t4 o# E7 ]: z
  胡斐将毡帽戴回头上,左手中赫然握着一枝金镖,笑道:“这是你八卦门的暗器,须不是我带来的。我随手在地下捡了一枝,想偷偷拿回去玩儿,你却定要揭穿我的底儿,好吧,这一枝小小金镖我也不希罕。”说着手一扬,对准他胸口射了过去。) Q% e% b, j' M  ~9 m6 ~
  王剑英侧过身子,伸手一抄,要将金缥抄在手里。他先侧身,再伸手,那是对胡斐已存了忌惮之意,怕他发镖的手法又是十分怪异,一个抄接不到,不免打中了胸口。岂知他这一伸手却接了个空。胡斐手势是向前发缥,其实手指上使了一股反劲,将金缥射向身后。
) z) O8 Z- Y; u$ @3 d7 K9 r! w  站在他背后的正是商老太,突见金光一闪,镖已到面前,急忙缩头,噗的一声,那枝金镖打进她的髻子,颤巍巍地晃了几晃。商宝震只吓得心惊肉跳,扑到母亲跟前,叫道:“妈,可伤着你么?”
7 q& m) O" r: g' {* x  自胡斐出手以来,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异想天开,叫人防不胜防,这一下花巧异常的发镖,更是眩人心目。眼见商老太在间不容发之中死里逃生,人人尽皆骇然。赵半山捻须微笑,心想这般前扬后发的镖法,自己原也擅长,若是自己出手,就有十个商老太,也一齐打死了,只是这小孩装模作样的逼真神态,却远非自己所及。: A0 p5 T8 ^4 B  \
  赵半山随即想起,叫道:“王师兄,快捏住脉门,镖上有毒。”商宝震一凛,叫道:“我去取解药!”说着飞奔入内。
- L3 `8 K/ C6 Z  王剑英一副执拗的狠劲,倒与他过世的父亲差不多,掌心一受镖伤,只觉左手麻痒,听得赵半山这么一叫,右手拉断衣带,紧紧缠住左腕,脸色铁青。王剑杰手足关心,抢过来帮他缠腕。王剑英左手一甩,喝道:“走开!”4 i: D8 C' ]' P
  王剑杰不提防给他猛力一甩,退开两步,愕然相顾,叫道:“大哥!”王剑英挥起伤掌,呼的一声,疾往胡斐头顶拍到,脚下飞跑,竟然使出“游身八卦掌”的绝招,此时再不容情,决意要取这可恶的狡童性命。) |: o7 s, Z! b) @8 u/ y) t
  胡斐学成武艺之后,初次是与商宝震对敌,其后对战商老太和王剑杰,此时与王剑英对掌,已是第四个对手。越战得久,他心思越是开朗,怯意既去,尽力弄巧以补功力之不足。这“游身八卦掌”曾在王剑杰手下领教过,当时手忙脚乱,险些命丧刀底,此刻已明白其中奥妙所在,心知若是跟他乱转,必定累得头晕眼花。晃眼之间,王剑英已转到自己身后,突然想起胡家拳谱上有一门“四象步”,步法虽是单纯,却似大可用得,当下不及细加思索,一见敌人转到身后,立即向前跨了一步。就在这时候,王剑英呼的一掌,也已击向他的后心。
7 P( o- h7 j  k+ W) J! ^- \  众人眼见胡斐背后门户洞开,全无防御,不禁为他担心,不料他轻轻巧巧地大步跨前,王剑英这一掌竟尔打空。那“游身八卦掌”只要一使动,再无停歇,不管出掌是否打中,脚下绝不停留,一掌掌地连绵发出。胡斐面向厅门,见王剑英抢到右边,登时向左跨了一步,他脚下跨步,正与王剑英发掌同时而作,使得这一掌又是打空。( Z9 ]0 {# d( V# I6 s1 K
  要知太极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这“四象步”与“八卦掌”,其理原有共通之处。胡家拳谱上的“四象步”乃练习拳脚器械的入门步法,并不能用以伤敌,胡斐早已练得极是纯熟。斗到后来,他索性双手叉腰,凝神注视对手,也不理王剑英是否发招,只要他奔到左方,就向右一步,奔到前方,就退后一步。不论对方如何忽前忽后,忽东忽西,他总是好整以暇地前一步、后一步、左一步、右一步,来来去去只是四步,妙在拿捏分寸恰到好处,而这步法又与八卦掌步法的八卦方位丝丝入扣,每一跨步,均与对手的行动若合符节,倒似与王剑英长期共习,练成了套子一般。6 Q8 u" a  o: `
  那“游身八卦掌”一出手就是连续不断的四八三十二招,王剑英越打越是焦躁,却连手指尖也碰不到胡斐身上。赵半山看得暗自叹息:“这人徒学父艺,只知墨守成法,临敌时不能随机应变,另创新意,看来王维扬是后继无人了。”眼见他第二节的三十二招八卦掌也已使完,商宝震取来解药,叫道:“大师伯,服了药再收拾那小子。”这时王剑英的左臂已渐渐不听使唤,知道毒气上行,当下跃出圈子,接过解药吞服。7 X" V: q$ \5 i4 o
  赵半山道:“王师兄,我瞧……”王剑英知他定是出言劝解,侍他话一出口,自己若不听从,倒显得不给他面子,当即摇了摇手,抢上前又举掌向胡斐击去。只见他步法极小,出掌也甚凝重,原来是使出八卦门中最厉害的“内八卦掌法”来。先前王剑杰只虚使内八卦短架,就制得商宝震无法动手,王剑英的功夫,又比乃弟精湛得多,这内八卦掌法,出手虽短,每一掌都是凌厉狠辣。
! ]. i4 k6 F% b5 h8 {8 ^$ \  胡斐硬接了三招,登感不支,心中暗叫:“糟糕!”眼见对方步子向左跨出,猛地提脚往他左脚背后上踩落。王剑英骂道:“你作死么?”脚一缩,右脚踏出时就错了八卦方位。王维扬教子习艺之时,规定极为严厉,不得有分毫差失,偏生这大儿子又是天性固执,临敌时脚下定须踏正方位,才肯出招。待他双脚移正,胡斐又是一脚对准他脚背踩了下去。这般胡闹的打法,原是任何成名的英雄所不屑为,胡斐却一味顽皮取闹,连踩几脚,王剑英心神微乱。胡斐见到有机叮乘,猛地一掌,就往他小腹上击去。王剑英叫声:; s+ P0 f4 w; Z' x/ D
  “好!”双掌齐出,推在他的掌上。3 m+ t* r0 j% ?
  这是硬碰硬的对掌,再无讨巧之处,胡斐全身一震,左掌跟首力推,但仍感对方压力沉重无比,此时若稍一退让,内脏立为对方掌力所伤,只得奋力抵挡。
! v/ S, X; T( q' n9 C8 X  赵半山见胡斐已然输定,笑道:”孩子,你输啦,还比拚什么?”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,一股内力从他身上传将过去。王剑英双臂一酸,胸口微热,急忙撤掌后退。赵半山道:”王兄,你的功力自比这孩子高得多,那还用比什么?”他轻拍胡斐的肩头,赞道:“了不起,了不起,再过五六年,连我也不是你的敌乎啦。”言下自然是说:你王老兄更加不用提了。
  C/ n' c- M, u( U$ o; _  王剑英脸上一热,自知功夫与赵半山差得太远,要待交代几句场面话,跟这孩子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不由得怔在当地,一言个发。王剑杰见兄长的左掌紫黑,中毒甚深,向商老太道:“有没有外敷的解毒药?”商老人摇摇头。赵半山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瓶,拔开欣塞,说道:“兄弟自合的解毒药,很有点儿功效。”王剑杰知他是使暗器的大行家,身上不带解毒药则己,若是携带,定然应验如神,他挂念兄长安危,伸出手掌。赵半山在他掌心倒了少许,笑道:“尽够用了。”这一来,王氏兄弟无论如何不能再对胡斐留难。 6 ]9 v: k  H4 i+ y  f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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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29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$ R7 I1 B; f; U3 d7 q" T
第四章 铁厅烈火/ p6 x3 [2 K1 F& O0 {
  赵半山双手负在背后,在厅中缓步来去,朗声说道:“咱们学武的,功夫自然有高有下,但只要心地光明磊落,行事无愧于大地,那么功夫高的固然好,武艺低也是一般受人敬重。我赵某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行事歹毒、卑鄙无耻的小人。”他越说声音越是严厉,双目瞪着陈禹不动。
) U4 M0 F! k; m+ }. t  陈禹低下了头,目光不敢与他相接,突然一瞥眼之间,吓了一跳。原来商老太发出七枝金镖,给赵半山接住后掷在地下。胡斐用一技缥刺伤王剑英后,接着对掌,那枝镖仍是丢落在地。这时赵半山在厅中来去,足下暗暗使劲,竟将七枝金镖踏得嵌入了方砖之中,镖与砖齐,甚是平整。众人见陈禹脸上变色,顺着他眼光一看,都是大为惊奇,知道他露这手功夫,一来是警告商老太不得再使歹毒暗器,二来是要逼陈禹出去算帐,叫旁人不敢阻拦。* J% q6 D' s, d1 J' {8 F6 f
  陈禹四下一望,但见王氏兄弟忙着裹伤,商老太与商宝震咬牙切齿,马行空微微点头,殷仲翔脸如死灰,知道没一个敢出手相助,将心一横,大声道:“好啊,平素称兄道弟,都是好朋友,今日我姓陈的身受巨贼胁迫,好朋友却到哪里去了?姓赵的,咱们也不用出去,就在这里动手吧。”赵半山刚说得一个“好”字,忽听背后风声响动,知有暗器来袭,接着听得一声喝道:“好朋友来啦!”
: M# {) O$ }# p! W" p% t' {3 ]  赵半山也不回头,反过手去两指一夹,接住了一把小小的飞刀,但觉那飞刀射来势道劲急,全是阳刚之力,接在手上时刀身微微一震,和福建莆田少林派发射暗器的手法又自不同,笑道:“这位好朋友原来是嵩山少林寺的,可是不疑大师的高足吗?”5 c6 y" \' R( |: N9 f! @+ l
  发射这柄飞刀的,正是嵩山少林派的青年好手古般若。王氏兄弟、殷仲翔、陈禹等都是一惊,但见赵半山并未回身,尚未见到古般若的人影,却将他的门派师承猜得一点儿不错。0 t/ E: \+ Q8 v" C
  赵半山心中却想,我红花会只僻处回疆数年,离中原并无多时,看来名头已不及往时的响亮,我要保护一个孩子,叫一个人出外,居然不断有人前来阻手阻脚,今日若不立威,倒叫后生小子们将红花会瞧得小了,当下朗声说道:”你这位好朋友站着可别动。”不等古般若回答,双手向后扬了几扬,跟着转过身来,两手连挥,众人一阵眼花镣乱,但见飞刀、金缥、袖箭、背弯、铁菩提、飞蝗石、铁莲子、金钱缥,叮叮当当响声不绝,齐向古般若射去。2 C- S% {' x9 o# g: w" G/ f6 {
  王剑英大骇,叫道:“赵兄手下容情。”赵半山一笑,说道:“不错,自该手下容情。”
" _* R3 f! q' E3 g  众人瞧古般若时,无不目瞪口呆。但见他背靠墙壁,周身钉满了暗器,却无一枚伤到他的身子。古般若半晌惊魂不定,隔了好一阵,这才离开墙壁,回过头来,只见百余枚暗器打在墙上,隐隐依着自己身子,嵌成一个人形。
1 q" i, ]# j& _  他惨然无语,向赵半山一揖到地,直出大门,也不向福公子辞别,径自走了。1 K+ [" @; a, r+ h4 J' J: ]
  赵半山此手一露,即是处了陈禹死刑,更还有谁敢出头干预?但陈禹临死还是强口,说道:“自来官匪不两立,我一死报答福公子,那便是了。”
8 ]; G/ @3 [: h6 ~: h* j0 f3 Z; ]  赵半山大怒,向王剑英等说道:“本来太极门中出此败类,是在下门户之羞,原想私下了结,可是他非叫我抖个一清二楚不可。”陈禹自己却也真不知道,什么事上得罪了这位红花会三当家,要知他为人情明圆滑,原是不易与人结怨的,便接口道:“不错,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你说了出来,请大家评个道理。”
* T$ N, w7 T" D5 @7 W; ^: Q  M  赵半山“哼”的一声,指着那个黑肤大眼的小姑娘,问道:“你不认得这小妹妹么?”陈禹摇头道:“不认得,从来没见过。”赵半山道:“就可惜你认得她父亲。她是广平府吕希贤的女儿。”
/ P, E! B! ~' q& c, \! \$ a- W% Z2 A  此言一出,陈禹本来惨白的脸色更加白得得怕。众人“哦”的一声,齐向这女孩望去。这女孩只有十二三岁,但满脸风霜,显是小小的一生之中已受过许多困苦折磨。她指着陈禹,厉声说道:“你没见过我,我可见过你。
3 h% e: T# ~& u) P" s( N  那天晚上你杀我兄弟,杀我爹爹,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。我每天晚上做梦,没一次不见到你。”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陈禹又是确曾做过那件事,张口结舌地“啊,啊”几声,没再分辩。8 r( O$ E: j! Q" E! r9 T: `0 J
  赵半山向众人双手一拱,说道:“这姓陈的说得好,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我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,说出来请大家评个道理。各位想必都知道,广平府太极门师兄弟三人,武功以小师弟吕希贤最强。这姓陈的,你称吕希贤什么啊?”陈禹低下了头,道:“他是我师叔。”心想赵半山述说往事,也不必跟他分辩,心中暗打脱身逃走的主意。5 Y. H7 Q% O* K0 Q
  赵半山道:“不错,吕希贤是他师叔。说道吕希贤这人,在下可与他素不相识,他是北京王府的教师爷,咱们乡下人哪里高攀得上?”言下之意,竞是透着十分不满,只是他存心厚道,又是碍着那小姑娘的面子,只说到此处为止,接着说道:“在下隐居回疆,中原武林的恩怨原本不闻不问,可是有一日这小姑娘寻到了在下,哭拜在地,说要请我主持公道。小姑娘,你将那两件东西取出来,给各位叔伯们瞧瞧。”
/ G1 s  D& L! P  ?  那女孩解下背后的包裹,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布包打开,烛光下各人瞧得明白,赫然是一对干枯的人手,旁边还有一块白布,满写着血字。赵半山道:“你说给各位听吧。”
! U0 Q  o. m2 W8 Y  那小姑娘捧着一双人手,泪如雨下,哽咽道:“我爹爹生了病,已好久躺着不能起来。有一天,这姓陈的突然带了另外三个恶人,半夜里来到我家,说是奉王爷之命,要爹爹说太极拳什么九诀的秘奥,不知怎样,他们争吵起来。我弟弟吓得哭叫出声,这姓陈的抓住了他,扬起宝剑威吓我爹爹,说道要是不说,就将我弟弟一剑杀死。我爹爹说了几句话,我也不懂,他……他……# D7 d- m/ Q7 h
  就将我弟弟杀死了。”说到这里,眼泪更是不绝流下。; Y- J+ `% C) C* u+ k0 q" f
  胡斐叫道:“这样的恶人,还不快宰了。”那小姑娘提起衣袖抹了抹眼泪,说道:“后来我爹爹跟他们动手,他们人多,我爹爹又生着病,就给这坏人害死了。后来孙伯伯来到我家里,我就跟他说……”小姑娘不懂武林之中的恩怨关节,说起来有点不明不白。
! j- p5 _6 ]% Z3 d( s6 n# E$ I  赵半山插口道:“她说的孙伯伯,就是广平府太极门的掌门人孙刚峰。”) }( I7 P1 R$ ~' h- V
  这个人的名头大家是知道的,于是都点了点头。
/ `. \+ S& I: a9 i0 @, [  那小姑娘又道:“孙伯伯想了几天,忽然叫我过去,他拿出刀来,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手,蘸了血写成这封血书,又将刀子放在桌子上,用力把右手挥在刀口上,又砍下了右手,叫我……叫我……送去回疆给赵伯伯,说太极门中除了赵伯伯,再无旁人报得我爹爹血仇……”众人听得面面相觑,只觉得这真是人间的一件极大惨事,只是那小姑娘说得太不清楚,实在不懂。
1 C, Z& ?7 [3 ~' r% F* {' w  赵半山道:“这孙刚峰在下是识得的,当年他瞧不起我赵半山,曾来温州跟我打过一场架,想不到竟因如此,心中有了我赵某人的影子。”众人心想:“这一场架,定是孙刚峰输了。”% H$ A) z% H9 D' m! T$ V
  赵半山又道:“孙刚峰这封血书上说,他是广平太极门掌门,自愧无能,收拾不下这姓陈的叛徒,因此砍下双手,送给我赵某人,信上说什么‘久慕赵爷云天高义,急人之难’云云。嘿,他送我一对手掌。再加一顶大帽子,赵某人虽跟他没半点交情,这件事可不能不给他办了,”
: |8 b% e( Z% w+ s: x$ L  陈禹惨白着脸,说道:“这封血书,未必是我孙师伯的亲笔,我得瞧瞧。”3 w' D$ S, F' `, x8 u
  说着慢慢走到小姑娘身旁,去取血书,突然手腕一翻,寒光闪处,右手中一柄匕首已指着小姑娘的后心,叫道:“好,那就同归于尽。”  {, t! e( T/ T! e2 M' X" \* Y0 T
  这一下变生不测,众人均未料及。赵半山抢上两步,待要夺人,却见陈禹左臂紧紧扼在吕小妹颈中,低沉着嗓子喝道:“你再上前一步,这女娃子的性命就是你害的。”赵半山一惊,自然而然地倒退一步,一时傍惶无计,心想:“那便如何是好?若是七弟在此,他定有计较。”要知赵半山忠厚老实,对付奸诈小人实非其长,处此困境,不自禁想起那足智多谋的七弟武诸葛徐天宏来。* I4 u# O8 }$ k& }. h3 R! K
  陈禹右手的匕首刺破吕小妹后心衣服,刃尖抵及皮肉,要使赵半山无法用暗器打落匕首,双目瞪住了赵半山,说道:“赵三爷,你我往日无怨,近日无仇。你就是发暗器打瞎我这双招子,姓陈的决不还手。”赵半山手中扣了两枚钱镖,本拟射他双目,只要他矮身一躲或是伸手一护,就可俟机救人,岂知此人见事得快,先行出言点破了自己的用意。
9 ]! x  l# w! A# v& w; c  一时之间大厅上登成僵局。8 @5 w) L1 A9 m7 M! D- [& e
  陈禹目不转瞬地瞪着赵半山,防他有甚异动,口中却在对王氏兄弟说话:
, p7 Q# Q) T8 f" u' f  “王大哥,王二哥,赵三爷今儿跟兄弟过不去,你二位可知其中原由?”王氏兄弟与他同府当差,虽然并不怎么交好,但陈禹生性圆滑,平日人缘甚好,若不是二王忌惮赵半山武功了得,早已出言劝解。王剑英接口道:“听赵三爷说,他也是受人之托,未必明白真相。只怕这中间有什么误会,也是有的。”5 z. g& F9 v' J& W8 [
  陈禹冷笑一声,道:“误会倒是没有。王大哥,兄弟进福公子府之前,是在定亲王府当差,这个你是知道的了?”王剑英道:”是啊,你是定王爷推荐给福公子的。王爷大大夸你精明能干哪。”陈禹道:“适才赵三爷说道,兄弟伤了这小姑娘的父亲,这件事是有的。可是兄弟是奉了王爷之命,你我同是吃府门饭的人,主人家有差使交下来,你能违命么?”王剑英这才明白,他借着与自己一问一答,是在向赵半山解说这回事的来龙去脉,于是又接一句:“这叫做奉命差遣,慨不由己,那也怪不得你陈兄弟。”/ K% u0 w' S7 _
  赵半山在回疆接到孙刚峰的血书,立即带同吕小妹赶到广平府,但无法找着孙刚峰,当下又到北京找人,一查之下,得悉陈禹已随同福公子南下。
, p- ^8 P* s9 Q, U3 |  他胯下所骑,是骆冰那匹银霜逐电驹,不过两天功夫,已从北京追到商家堡来。陈禹如何害死吕希贤父氏他确是不甚了了。吕小妹年幼,原已说不明白,多问得几句,她就眼眶一红,小嘴一扁,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。这时听陈禹要言明此事根由,正中下怀,道:“好,你曾说过,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你倒说说盲。那吕希贤是你师叔,就算他犯了弥天大罪,也不能由你下手,致他于死地。”
4 {, f$ c- M* a2 L3 n( u6 b  陈禹此时有恃无恐,料想今日已不难逃命,但赵半山决不肯就此罢手,日后继续追寻,却是难以抵挡,心想总须说得他袖手不顾,方无后患,于是说道:“赵三爷,你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,常言道君于可欺以方,你这一回叮是上了孙刚峰的人当啦。”赵半山一愕,道:”怎么?上了什么当?”
1 E' C0 O& q4 p! j  陈禹道:“我们广平太极门姓孙的祖师爷传了弟子三人,孙师伯是大弟子,先父居次,吕师叔第三。他师兄弟三人向来不睦,赵三爷你是明白的了?”
' d0 Q2 I6 r3 Y/ E  赵半山本来丝毫不知,但想自己插手管他门户之事,若说一切不知,未免于理有亏,当下不置可否,道:“那便怎样?”( f  `) k% ]) l  Y* p
  陈禹道:“吕师叔是太极北宗一把响当当的好手,我对他老人家素来是十分敬仰的。他在定王府当教师爷,太极拳的秘奥却半点不传给王爷。定王爷生性好武,见他藏奸,心中自是不快,连问了几次,吕师叔吃逼不过,竟然辞去了差使。于是定王爷将在下找去,要我解释太极拳中的什么乱环诀、阴阳诀。可是先父武功本就平常,又逝世得早,没什么功夫传下来,在下懂得什么?定王爷便着落在下,去向吕师叔请问明白。”' K/ w- }; @  ]0 w1 f1 w
  赵半山心想:“太极门南北两宗各有门规,本门武功秘奥不得传于满人。
+ {7 R1 `5 C, N) k: m( T. ]0 n  x9 j  吕希贤不授秘决,此事大致不假。”于是点了点头。2 s+ ?, P: j* m6 n
  陈禹脸色显得十分诚恳,说道:“在下奉王爷之命,与三位当差的兄弟到吕师叔府上去。那时他身上有病,肝火大旺,三言两语就对我痛下辣手。
) o0 M6 ]. N# ?0 t5 Z  赵三爷你想,以我这点点稀松平常的武功,怎能害得了广平太极门的第一把好手?”赵半山道:“那他是怎么死的?”陈禹道:”吕师叔本已有病,在下的言语又重了一些。吕师叔痰气上涌,失足摔了一交,在下连忙施救,已自不及。”! i6 C- W" x- a% i$ \
  这番言语之中破绽甚多,赵半山正待驳斥,吕小妹已叫了起来:“爹爹是他打死的,爹爹是他……”第二句话没说完,陈禹扼着她脖子的手一紧,将她后半句话制住了。赵半山大怒,喝道:“你既说他有病,怎地又斗不过他?再说,他小儿子与你无怨无仇,又何以伤害无辜?快放手!”
+ O& o, U8 e% S5 U2 r$ U: _2 Q  陈禹道:“赵三爷,你身在万里之外,怎知我门户中之事?我劝你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好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移动身子,慢慢退向厅口。赵半山双目如要喷火,只是眼见此人心狠手辣,若真上前拦阻,他定要伤害吕小妹性命。这女孩年纪虽小,性格却极是坚毅,孤身一人,竟然间关万里、历尽苦辛地寻到回疆。以这一条路上旅途之艰难,别说是这样一个小小孤女,就是个壮年汉子,也是十分不易。赵半山毅然插手管这件事,固然是为了孙刚峰斩手相托,可有一小半也瞧在这孤女的孝心份上。后来与她共骑东来,时日一久,已视她犹如女儿一般。
9 I3 R3 |/ b/ k2 \  只见陈禹再退几步,便要出厅,赵半山空有一身暗器,竟然不敢向他发射一枚,心下盘算:“若用一枚最重的蛇头锥打他脑门,自能叫他立时丧命,但他临死之前只要手臂一送,吕小妹就是性命不保了。”
5 P( b) U- o3 ^! s; M. ~0 r  只见他又退了一步,此时桌上一枚大红烛所结的一个灯花,突然卜的一声爆了开来,烛光一暗,待得烛火再明,陈禹身后忽己多了一个老者。/ r( n- W2 L7 \! d5 g
  只见那老者两手平举胸前,但光秃秃只有两根腕骨,手掌已齐腕斩去,身穿青布长袍,形容枯槁,双目深陷,颧骨高耸,脸上灰扑扑的甚是怕人。$ ~, I# I( u* u4 t: p  ]* G
  陈禹见众人一齐望着自己身后,神情甚是异样,不由得回过头去。突见那人的两根腕骨已伸到自己脸前,险些碰到,一惊之下,忙让开了一步,叫道:“孙师伯,是你!”
* I+ S1 u. a" c2 b  那人竟不理会,拉起长袍,抢上一步,向赵半山拜了下去,说道:“赵三爷,你的恩情,孙刚峰只好来生补报了。”赵半山急忙答礼,双眼却不离陈禹。陈禹急退两步,正要拥着吕小妹抢出厅门,孙刚峰身形一晃,抢先堵住了门,喝道:“回去!”陈禹道:“你让不让路?”孙刚峰道:“你已害过吕家二命,姓孙的早就没想活着。”转向赵半山道:“赵三爷,这位陈爷的话,在下在门外已听得清清楚楚,当真是一派胡言。我吕师弟是为了乱环诀与阴阳诀而死在这奸贼手下的。”
) E: |/ ]4 I6 w9 A" ~( F  赵半山向陈禹侧目斜脱,哼了一声,道:“原来陈爷精研我们的这两大秘诀,兄弟倒要领教。”孙刚峰道:“这倒不是。这位陈爷知道我太极拳有九大秘诀,而乱环诀与阴阳诀又是拳法关键,只可惜他父亲过世得早,没来得及传他。他千方百计要我和吕师弟吐露,我师兄弟知他心术不正,就没肯说。于是他用定王爷的势。力相压,吕师弟仍是不说。到后来他乘着吕师弟有病,夜中闯到吕师弟的病榻之前,抓住他一脉单传的一个娃儿,说道若不吐露乱环、阴阳二诀,就将孩子一刀杀了……姓陈的,我这话是真哪,还是假哪?”2 i8 p8 d  |- r: O. F) c! M
  陈禹铁青着脸,一言不发,心中又惊又怒,眼见已可脱身,这姓孙的老家伙偏偏在这时候闯了进来。只听孙刚峰埂咽着又道:“于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娃儿,便丧生在他利剑之下。吕师弟抱病与他拼命,又给他使云手功夫,拖得精疲力尽,虚脱而死。赵三爷,孙刚峰愧为掌门,年老无能,我北宗又是人才凋零,眼下只有这姓陈的武功最强,只有老着脸皮,请南宗主持公道。”
  Q8 R+ s3 ^- L+ j- C% }$ q  他转向陈禹道:“陈大爷,我的话没半句冤你吧?”5 t8 [( n3 |7 M( |( i; l
  赵半山直听得义愤填膺,大步踏了上去,说道:“要学拳术的秘奥,自古以来只有求师访友,从来没听说过如你这等禽兽之行。”陈禹喝道:“你别动,给我站着。”说着手臂一紧,吕小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。赵半山果然站定脚步,不敢再动。陈禹朗声道:“姓赵的,你要找我,尽管到北京福公子府来。今日请你叫他让让道。”赵半山无奈,只得向孙刚峰道:“孙师兄,今日咱们就暂且饶他!”
0 ^0 I7 F% l) k. e4 ^) B  L5 }' s  孙刚峰大急,说道:“你说今儿……今儿饶……饶了他?”赵半山道:“孙爷,你放心,赵某既然拉扯上了这回子事,定是有始有终。”孙刚峰急得说不出话来,只说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赵半山:“让路给他吧。姓赵的若是料理不了这回事,我斩这一双手还你!”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孙刚峰再无话说,身子往旁边一让,眼睁睁地盯着陈禹,目光中充满了怨毒。7 Q7 j4 T0 W3 w2 h, L+ M
  陈禹心道:“今日我脱却此难,立时高飞远走,天下之大,何处不是容身之所?只要我隐姓埋名,你找一百年也找不着老子。”脸上不自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,说道:“赵三爷,你我后会有期。孙师伯说得不错,我确想学一学太极门中乱环诀与阴阳诀的窍门。你上京来,做兄弟的要好好请你指点指点。”赵半山又是哼了一声,哪去理他。# \! x- |4 [# t; _( p/ W
  陈禹不敢转身,挟着吕小妹妹一步步地倒退,经过孙刚峰身侧,微微一笑,左足跨出了门槛。: Z) O( {/ ~( }8 F& W! N
  胡斐自与王剑英比掌之后,一直在旁凝神注视赵半山、陈禹、孙刚峰三人,此时眼见陈禹狡计得逞,心道:“赵三爷帮了我这个大忙,眼下他遇上难事,我如何不加理会?”他头脑灵敏,人又顽皮,心念一动,早有计较,运气将一泡尿逼到尿道口,解开了裤子,见陈禹即将踏出厅门,突然端起一张椅子,说道:“陈禹,我有一事请教。”陈禹一呆,却没将这孩子放在眼内,并不理睬。胡斐将椅子在他身前一放,跳上椅子,突然一泡急尿,往他眼中疾射过去。
9 S. P8 r- K- ^4 {% ?6 A  陈禹急怒之下,伸左手在眼前一挡,阻住他射过来的尿水,右手一匕首就往胡斐胸口剁去。胡斐解裤之前,早就筹划好了下一步,眼见匕首刺到,双手握起椅子,身子一跃,人在半空,椅子已向他头顶猛砸下去。陈禹伸手格开,怒骂:“小贼!”胡斐人未落地,已向前一扑,抱住吕小妹一个打滚,滚开半丈。
7 n: g4 d5 o. N& w) ~/ T  陈禹大惊,纵上抢夺,胡斐钩脚反踢,随即站起身来,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,抢他手中匕首。陈禹心知不妙,不敢恋战,猛戳一刀,立即转身出厅,却见赵半山双手叉腰,神威凛凛地站在厅口。6 y7 h/ U, v8 B% j
  胡斐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一泡尿还没撒完呢!”这一下变化,赵半山固是万万猜想不到,厅上众人也无一不是大出意料之外。待得各人明白他的用意,吕小妹早已获救,陈禹亦已困入重围。这一来商老太更增恨意,王氏兄弟妒念转深,马行空暗叫惭愧,殷仲翔哺哺怒骂,但不论是恨是妒,是傀是骂,各人心中,均带着三分惊佩赞叹:“若非这小子出此怪招,怎能将陈禹截得下来?”1 {, O+ @/ z- o3 T. \, t5 J
  赵半山心中对胡斐大是感激,脸上却不动声色,对陈禹淡淡道:“陈爷,你为了学乱环诀和阴阳诀,伤了两条人命,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费事。这两篇歌诀,在太极门中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不传之秘,赵某不才,倒还记得。
6 V# q0 e$ i2 H- \+ |* H' D  }2 e* T  你说过要向赵某讨教,今日就传了于你,也自不妨。”众人一呆,均想:“他已难逃你的掌握,却来说反话。”3 Q. F. F: B' W' T. W- m; U
  却听赵半山又道:“我先说乱环诀与你,好好记下了。”于是朗声念道:“乱环术法最难通,上下随合妙无穷。陷敌深入乱环内,四两能拨千斤动。
5 ^' O7 Z' l, R, }$ N0 M0 ?  手脚齐进竖找横,掌中乱环落不空。欲知环中法何在,发落点对即成功。”4 U6 S$ n/ v; s  N8 |2 U
  这八句一念,孙刚峰和陈禹面面相觑,说不出话来。原来这八句诗不像诗、歌不像歌的话,正是太极门中的“乱环诀”。陈禹幼时也依稀听父亲说起过,只是全然不懂其中奥妙,万想不到赵半山真能原原本本地念给自己听。4 {4 @  Q/ N6 H
  他把心一横,生死置之度外,道:“其中含义,还请赵三爷指点。”+ W8 q6 ?$ L; e' G
  赵半山道:“本门太极功夫,出手招招成环。所谓乱环,便是说拳招虽有定型,变化却存乎其人。手法虽均成环,却有高低、迸退、出入、攻守之别。圈有大圈、小圈、平圈、立圈、斜圈、正圈、有形圈及无形圈之分。临敌之际,须得以大克小、以斜克正、以无形克有形,每一招发出,均须暗蓄环劲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比划各项圈环的形状,又道:“我以环形之力,推得敌人进我无形圈内,那时欲其左则左,欲其右则右。然后以四两微力,拨动敌方千斤。务须以我竖力,击敌横侧。太极拳胜负之数,在于找对发点,击准落点。”
0 C, ^6 i$ i, E& I6 N8 @  他所说的拳理明白浅显,人人能解,但其中实是含有至理。
$ M9 ]( `- g0 b2 |2 H6 Y7 c  厅上众人均是武学好手,听他口中讲述,手脚比拟,无不出神。要知能听到这样一位武学名家讲述拳理精义,实是一生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。
) B( Z6 W" Z7 s" k; _  赵半山说的是太极拳秘诀,初时王氏兄弟、商老太、马行空、殷仲翔等还只存着观摩与切磋之心,但后来听他越说越是透彻,许多自幼积在心中的疑难,师父解说不出、自己苦思不明,却凭他三言两语,登时豁然而通。3 H8 @9 O' \( C- O# O1 c
  赵半山解毕“乱环诀”,说道:“口诀只是几句话,这斜圈无形圈使得对不对,发点与落点准不准,可是毕生的功力。你懂了么?”陈禹盼望这“乱环诀”盼了一生,此时听得明白,懂得透彻,知道只要再加十余年苦练,凭此一诀,便可成武学大师,不由得满心欢喜,又问:“请问赵爷那阴阳诀又是如何?”3 j0 W2 H/ g4 }6 x9 w( |3 N+ ^" F
  赵半山道:”阴阳决也是八句歌,你记好了。”陈禹听得出神,就似当年听父亲传授武功一般,随口应道:“是,孩儿用心记着。”待得一言出口这才惊觉,不由得满脸通红,但众人都在倾听赵半山讲武,谁也没留意他说些什么,却无一个失笑。只听赵半山朗声念道:“太极阴阳少人修,吞吐开合问刚柔。正隅收放任君走,动静变里何须愁?生克二法随着用,闪进全在动中求。轻重虚实怎的是?重里现轻勿稍留。”% L0 Y6 b9 r! T. w, K6 k/ f2 _
  这口诀陈禹却从没听见过,但他此时全无怀疑,用心记忆。只见赵半山拉开架式,比着拳路,说道:“万物都分阴阳。拳法中的阴阳包含正反、软硬、刚柔、伸屈、上下、左右、前后等等。伸是阳,屈是阴;上是阳,下是阴。散手以吞法为先,用刚劲进击,如蛇吸食;合手以吐法为先,用柔劲陷入,似牛吐草。均须冷、急、快、脆。至于正,那是四个正面,隅是四角。  Q4 d: L5 z7 S( {
  临敌之际,务须以我之正冲敌之隅。倘若正对正,那便冲撞,便是以硬力挤硬力。若是年幼力弱,功力不及对手,定然吃亏。”
/ _" f$ M/ V) S2 i. C" C4 L  胡斐一直在凝神听他讲解拳理,听到此处,心中一凛:“难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么?是说我与王剑英以力拼力的错处么?”
* \" [7 I2 ?, S1 r' c& m2 Y0 ?1 R  却见赵半山一眼不望自己,手脚不停,口中也丝毫不停:“若是以角冲角,拳法上叫作:‘轻对轻,全落空’。必须以我之重,击敌之轻;以我之轻,避敌之重。再说到‘闪进’二字,当闪避敌方进击之时,也须同时反攻,这是守中有攻;而自己攻击之时,也须同时闪避敌方进招,这是攻中有守,此所谓‘逢闪必进,逢进必闪’。拳诀中言道:‘何谓打?何谓顾?打即顾,顾即打,发手便是。何谓闪?何谓进?进即闪,闪即进,不必远求。’若是攻守有别,那便不是上乘的武功。”这番话只将胡斐听得犹似大梦初醒,心道:“若是我早知此理,适才与王氏兄弟比武,未必就输。”心中对赵半山钦佩到了极处。* X5 s, P4 d; x! Y  F
  赵半山又道:“武功中的劲力千变万化,但大别只有三般劲,即轻、重、空。用重不如用轻,用轻不如用空。拳诀言道:‘双重行不通,单重倒成功’。+ N7 R# F/ ^2 w0 N6 Z+ K
  双重是力与力争,我欲去,你欲来,结果是大力制小力。单重却是以我小力,击敌无力之处,那便能一发成功。要使得敌人的大力处处落空,我内力虽小,却能胜敌,这才算是武学高手。”+ _0 q# b2 q8 y" A. r% F5 R7 x
  只见他出手比划,许多拳法竟是胡斐刚才与王剑英对掌时所用。他详加解释,这一招如何可使敌招用空,这一招如何方始见功。胡斐听到此处,方始大悟:“原来赵三爷费了这么大的力气,却是在指点我的武功。”: {2 P2 d* R: y0 G0 B7 v
  要知陈禹是叛门犯上的奸徒,赵半山怎能授他太极秘法?只是他见胡斐拳招极尽奇妙,临敌之际却是凭着一己的聪明生变,拳理的根本尚未明白,想是未遇明师指点。武林之中规矩极多,若是别门别派的弟子,纵使他虚心请益求教,也未便率尔指教,否则极易惹起他本门师长的不快,许多纠纷祸患,常由此而起。他实不知胡斐无师自通,只凭了祖传的一部拳经,自行习练而成,眼见他良材美质,未加雕琢,甚是可惜,料想他师长未明武学至理,因此借着陈禹请问乱环诀与阴阳诀的机会,将武学的基本道理好好解说一通,每一句话都是切中胡斐拳法中的弊端,说得上是倾囊以授。他知胡斐聪明过人,必能体会,至于王剑英、马行空等人虽也听到了,但这些人年纪已大,纵明其理,也未必能再下苦功,练到这步田地。
- u/ K+ Z) D; X6 W# w" A  经此一番指点,胡斐日后始得成为一代武学高手,只是如此传授功决,在武林中也可说是别开生面了。
! F# ?7 S& I3 k+ x  赵半山讲解已毕,向陈禹道:“我说的可对么?”陈禹道:“承蒙指点,茅塞顿开。早知如此,在下也不必向孙吕二人苦苦哀求了。”赵半山冷然道:“是啊,早知如此,那也不必害死两杀人命了。陈禹一惊,只觉一道凉意从背脊上直透下去,心想:“他好端端传我拳诀,怎地又提此事?”向王氏兄弟、殷仲翔等人一望,但见各人脸上均现迷惘之色。
& w3 U, ~) c1 v6 m# o1 Z9 Q  赵半山道:“陈爷,这两个拳决我是传于你了,如何使用,只怕你还领会不到,来,咱们来推推手。”那推手是太极同门练武的一种寻常手法,陈禹心中虽存疑惧,却也不便相拒,说道:“赵三爷,在下技艺平常,你多包涵着点儿。”赵半山铁青着脸道:“太极北宗第一高手吕希贤都死在阁下掌底,怎说得上技艺平常?看招吧!”一招“手挥琵琶”,向他击去。陈禹一惊,忙以“如封似闭”守住正中,但数招之间,拳路已全受敌人之制。两人使的太极拳虽有南北之分,拳路其实大同小异,可是功力深浅有别,又拆数招,陈禹的双掌似乎全给赵半山粘住了。
% t1 M  Z9 [! {' b" A( _2 D; n- m  直到此时,孙刚峰心头一块大石方始落地,只听赵半山问道:“孙兄,你说吕希贤是给他用‘云手’累死的?”孙刚峰忙道:“是啊。我见到吕师弟的尸首,显是筋骨脱力。”陈禹越斗越惊,说道:”赵三爷,在下不是你的对手,咱们罢手啦。”赵半山道:”好,你再接我一招。”左下带着他的右手,转了一个人圈,一股极强的螺旋力带动他左手,正是太极云手。这云手连绵不断,一圈过后,又是一阁,当日陈禹害死吕希贤,使的正是这一路手法。陈禹想到吕希贤死时的惨状,想到他连声哀告而自己却绝不松劲,想到他连最后一分力气也给自己逼了出来,不由得汗如雨下。
: J" P3 D  m$ j0 T, Y  赵半山见他脸上现出惊惧至极之色,心肠一软,实感不忍,劲力一松,粘力卸去,温言道:“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,既行恶事,自有恶果,你好好想一想吧。”他生性仁善,虽知陈禹死有应得,却不愿见他如吕希贤一般惨受析磨而死。' b3 J* a) K; ~% O9 s# n
  他转过身子,负手背后,仰天叹道:“一个人所以学武,若不能卫国御侮,也当行侠仗义,济危扶困:若是以武济恶,那是远不如作个寻常农夫,种田过活了。”这几句其实也是说给胡斐听的,生怕他日后为聪明所误,走入歧途,他一生之中,从未见过胡斐这等美质,心中对之爱极,自忖此事一了,随即西归回疆,日后未必再能与之相见,因此传授上乘武学之后,复谆谆相诫,劝其勉力学好。
" e4 q0 O, S6 | 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,大声喝道:“姓陈的,一个人做了恶事,就算旁人不问,也不如自尽了的好,免得玷污了祖宗的英名。”他这几句其实是答复赵半山的。3 K4 N* }6 T" G  B4 U; Z' l! M
  赵半山极是喜慰,转头望着他,神色甚是嘉许。胡斐眼中却满是感激之情。
4 Y( K. m$ w# C, X/ E  正当一老一少惺惺相惜、心情互通之际,陈禹见赵半山后心门户大开,全无防备,自己与他相距不到二尺,心想:“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”运劲右臂,奋起全身之力,一招“进步搬拦捶”,往赵半山背心击去。
( I, l% C) _/ g" f2 Q" ]  陈禹这一拳,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,自知这一招若不能制敌于死命,自己就无活命之机,当真是拳去如风,势若迅雷。! z* L- ^. t: n/ O& A3 H
 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,赵半山身子一弓,正是太极拳中“白鹤亮翅”的前半招,陈禹这一拳的劲力登时落空。赵半山腰间一扭,使出“揽雀尾”的前半招,转过身来,双掌缓缓推出,用的是太极拳中的“按”劲。他以半招化解敌势,第二个半招已立即反攻,只两个半招,陈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。
* Q0 z0 E- e! l5 `5 a9 {  太极拳乃是极寻常的拳术,武学之士人人识得。众人见赵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,就能随心所欲,的是名家手段,非同凡俗,无不大为叹服。
7 P, Q. w* I$ W6 p3 J3 B2 y2 P  此时陈禹咬紧牙关,拼着生平所学,与赵半山相抗,初一接招,只觉对方力道也不甚强,于是手上加劲。但发力一增,立觉对方反击的力道也相应大增,一惊之下,急忙松劲,对方的反力居然也即松了,然而要脱出他牵引之力,却也不能。0 t* s, G9 j( E0 U% e( {- ^
  胡斐默默想着赵半山适才所授的“乱环诀”与“阴阳诀”,凝神观看二人过招,印证赵半山所说的拳决要义。但见陈禹发拳推掌,劲力虽强,可是只要给赵半山一拨一带,掌势的方位登时变了,那正是“乱环诀”中所谓“陷敌深入乱环内,四两能拨千斤动”的应用。他瞧了一会,笑道:“陈老兄,你已经深陷赵三爷的乱环之内了,我瞧你今日要归位。”9 \& `6 W( X. O9 z3 R( s
  陈禹全神贯注地应付敌招,胡斐这几句话完全没有听见。又拆数招,胡斐瞧出陈禹拳招中露出破绽,叫道:“赵伯伯,他左肋空虚,何不击他?”
4 z- I1 ?5 [4 A; O  赵半山笑道:“正是!”拳随声至,攻向他的左肋。陈禹急忙闪避,胡斐又道:“攻他右肩。”赵半山道:“好!”一掌向他右肩拍去。
6 N6 z4 \1 C+ ^" z; R! x9 I$ C  陈禹沉肩反掌架开。赵半山笑问道:“下一招怎地?”胡斐道:“踢他腰间。”赵半山左掌一带,陈禹拿劲稳住身子,赵半山果。然飞脚踢他腰间。
# E' E+ }7 P8 D6 Y  h9 X0 B. v  胡斐连叫数下,每一招都说的头头是道。赵半山赞道:“小兄弟,你说的大有道理。”胡斐突然叫道:“拍他背心。”
: @5 C; v& S6 }, ~' a7 W9 n! @  这时赵半山正与陈禹相对,心中一怔:“这一招可叫得不对了,我与敌人正面相持,怎能攻他背心?”但微一迟疑,立时省悟:“原来这孩子是出了个难题给我做。”当下身子半斜,右掌向外拖引,陈禹也即斜身应招。赵半山左掌再向右一带,陈禹的身子又斜了几分,背心算是卖给了人家。赵半山轻轻一掌拍出,正击他的背脊。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,力道略强,陈禹已自毙命,他大骇之下,急忙转身,脸上惨无人色。
/ j: a* L4 \; S: [+ Z- Q  赵半山回头笑道:“对不对啊?”胡斐大拇指一翘,赞道:“好极了!”
; V  t' s5 F7 \( S3 X) @  陈禹死里逃生,但究是名家弟子,虽是惊魂未定,却已见到可乘之机,只见赵半山回身与胡斐说话,下盘空虚,心想:“我急攻两招,瞧来就能逃命。”飞腿“转身蹬脚”,猛向赵半山踢去,见他侧身一退,大喝一声,一招“手挥琵琶”,斜击敌人左肩。他这两招连环而出,势如狂风骤雨,用意不在伤敌,只求赵半山再退一步,他就能夺门而逃,自恃年轻力壮,腿长脚快,赵半山身子肥胖,拳术虽高,说到跑路,总胜不了自己。9 {0 f4 z0 }% d- `# k) L' o
  赵半山见他起腿,便已猜到他的用意,待他“手挥琵琶”一招打到,竟不后退,踏上一步,也是一招“手挥琵琶”。这一招以力碰力,招数相同而处于逆势,原是太极拳中的大忌,与他适才所说“双重行不通”的拳理截然相反,即令是高手逢着低手,也是非败不可。旁观众人倒有半数轻轻“噫”
0 K: _, t1 y- d( y' {  的一声。陈禹反掌一探,已抓着赵半山的手腕,就势一带,将他庞大的身躯举了起来,随即甩了出去。
' d  U9 h' L  ]5 X  孙刚峰与吕小妹齐声大叫:“啊哟!”胡斐却笑着叫道:”妙极,妙极!”" t* U& X7 ?5 e8 J6 U$ w" ]4 @. |, L8 E# S
  赵半山身在半空,心中暗叹:“无怪北宗太极盛极中衰。孙刚峰在为一派掌门,却不及一个小小孩子,竟然瞧不出我此招的妙用/跟着一阵喜欢:
9 x8 }6 i( Q" c% q' E) K; j. s  “这孩子领悟了我指点的拳理精义,立即能够变通,当真难得。”
, |- a7 O6 j. D6 V  陈禹将敌人抓起,心中又惊又喜,这一下成功,却是他始料所不及,用力一甩之下,满拟就算不能伤敌,也可全身而出商家堡了。哪知举臂一挥,赵半山手掌一翻,反而将他手腕拿住,这一甩竟没将他摔出。
, T: K8 v  g: J5 L  陈禹一惊,左掌随即向上挥击,赵半山居高临下,右击按落。拍的一声,双掌相交,两只手掌就似用极粘的胶水粘往了。陈禹左掌前伸,赵半山右掌便后缩,陈禹若是回夺,他便跟进,一个胖胖的身躯,却仍是双足离地,被陈禹举在半空。
+ k) |0 D7 y& L  按照常理,一人身子临空,失了凭借,那已是处于必败之地,但赵半山知己知彼,料定对方功力与自己相差太远,是以故行险着,要将平生所悟到最精奥的拳理,指点给胡斐知晓,要叫他临敌时不可拘泥一格,用正为根基,用奇为变着,免得如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一般,胶柱鼓瑟,不懂“出奇制胜”5 M# a- a) T) p/ W  |
  的道理。/ G! N  |  {" i$ ^3 @6 N
  他左手与陈禹右手相接,右手与他左手相接,不论陈禹如何狂甩猛摔,始终不能使他有一足着地。
! w0 x5 U* I- G2 J$ ~& n" e  赵半山身子肥胖,二百来斤的份量压在对方双臂之上。初时陈禹尚不觉得怎样,时刻稍久,但觉膀子上的压力越来越重,就似举了一块二百多斤的大石练功一般。若真是极重的一块大石,也就罢了,但赵半山人在空中,双足自由,不绝寻暇抵隙,踢他头脸与双目。
9 F6 F- V% N5 |! W3 R) |, x8 N  陈禹又支持片刻,已是额头见汗,猛地一个箭步,纵向柱边,挥手运力,想将敌人的身子往柱子上挥去。但赵半山岂能着了他的道儿,右足早出,撑在柱上。先前他身子在半空,压在陈禹膀上的只能是自身重量,要加上一两一钱的力道也是绝不能够,此时足上借了柱子之力,登时一股强力,如泰山压顶般盖将下来。陈禹双臂格格作响,如欲断折,暗叫:“不妙!”急忙跃开。
6 X. T# }+ }2 T1 L7 m  这时他全身大汗淋漓,渐渐湿透衣衫,不论使地堂拳着地打滚,或是纵横跳跃,赵半山总是身在半空,将自身重量压在他的身上。" u9 d3 F! D4 E9 m' P
  胡斐见赵半山的武功如此神妙,不禁又是惊奇,又是喜欢,见他下盘凭虚,全然借敌人之力反击。只见陈禹身上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下,就像是在一场倾盆大雨下淋了半天一般。不多一会,满地都是水渍。( d5 ~6 E8 c9 ~7 n/ l
  胡斐还道他是出尽全力,疲累过甚。马行空、王剑英等行家,却知陈禹每流一滴汗水,功力便消耗…一,待得汗水流无可流,那便是油尽灯枯、毙命之时了。
1 `7 S5 t' q: J$ h8 p  陈禹自己也何尝不知,只觉得全身酸软,胸口空洞洞地难受之极,猛地想起:“我使云手累死吕希贤之时,他身上所受、心中所感,定与我此时一般无疑。这叫做自作自受,眼前报应。”一想到性命难逃,不禁害怕之极,刚勇之气一衰,再无半分力道与对手相抗,突然间双膝跪下,叫道:“赵三爷饶命!”, K7 c2 C& b$ |. S' v. k
  赵半山身在半空,全凭敌人的力气支持,陈禹突然地气竭跪倒,他轻轻向后一纵,伸出右掌,喝道:”留着你这奸徒何用?”正要一掌向他天灵盖击落,却见他仰脸哀求,满面惊惧之色。
, q5 x+ P- W. \% M4 x  赵半山素来心肠仁慈,纵遇穷凶极恶的神好巨憨,只要不是正好撞到他在胡作非为,常起怜悯之心,擒住了叫训一顿,即行释放,使他日后能够改过迁善。此时陈禹筋脉散乱,全身武功已失,已与废人无异,就算不肯痛改前非,也已不能作恶,眼见他神情可怜,一掌停在半空中却不击下,转头向孙刚峰道:“孙兄,此人的功夫已经废了,凭你处置吧。只是小弟求一个情,留他一条性命。”
& P! P# z* f  ^- w( V  q8 t  孙刚峰望望赵半山,又望望陈禹,心下甚是为难,寻思:“这好贼罪大恶极,我拼着斩断双手,方能将你请到,怎可饶他?但这奸贼又是由你制服,你既出言留他性命,我又怎能拒却?”转头看吕小妹时,只见她双目中喷出怒火,恨恨地瞪着陈禹,登时有了主意,当即扑翻身躯,向赵半山便拜,说道:“赵三爷,今日你为我北宗清理门户,孙某永感大德。”说着连连磕头。+ d5 X4 f0 [: X$ Q
  赵半山忙也跪下还礼,说道:“孙兄不必多礼。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乃是我侠义道本份之事。何况你我同门,休戚相关,何劳言谢。”只见孙刚峰站起身来,口中却横咬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。
) s. p1 G. l" w) l  赵半山站直身子,突然见到尖刀,不禁一惊,退了一步。
% R; l3 ]% C/ G, P0 X' h  原来这柄匕首是陈禹所有,他本来用以指住吕小妹,其后胡斐施巧计救人,相斗之际,将匕首夺下掷在地上。后来赵半山口授拳诀,一件事紧跟着一件,陈禹始终无暇拾回匕首。孙刚峰没了双手,却乘着磕头之时,用口衔了起来。他踏前两步、走到吕小妹身前,弯腰将匕首送了过去,吕小妹伸手握住刀柄,目光中意存询问。) P$ w5 O& l0 k1 E  C
  孙刚峰松开牙齿,说道:“赵三爷,你说什么,做兄弟的不敢驳回半句。
# `, `. M$ U) `) D& ~" L% l; ^  但吕小妹的父亲是给这奸贼活活打死的,她兄弟是这奸贼亲手杀的。饶不饶人,除了小妹自己,天下再无第二个人做得了主。赵三爷,你说是不是?”! I- q) ?+ W) B6 `+ \. P
  赵半山叹口气,点了点头。
9 p* ?: R0 |6 G! @  孙刚峰向吕小妹厉声道:“小妹,你要报仇,有胆子就将这奸贼杀了。
4 z1 v5 p) k, x( ?" w  你若是心软害怕,就放他走了吧!”
# S/ g/ i. T# R$ g- x+ C0 i  众人目光一齐注视在吕小妹脸上。有的心想她既有坚志毅力远赴回疆求援,复仇之心极为坚决,自有胆量杀人;有的却见 她瘦小怯弱,提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,全身已不住发抖,只怕未必敢去杀陈禹这长大汉子。
- F1 W/ Z8 T% L) r8 a  吕小妹身子打战,心中却无半分迟疑之意,提着尖刀,径自走向陈禹。
; D# }$ R  i1 j# O  O  她身高还不到陈禹胸口,尖刀向前一送,正好刺向他的小腹。
7 V# n/ A5 Q- D- Z  这时陈禹四肢酸麻,能够直立不倒,已是万分勉强,眼见小妹一刀刺来,大叫一声,回头就走。吕小妹虽曾练过一些拳脚,究竟武功极浅,给他一缩身,一刀登时刺空,当下提着尖刀,随后追去。* {3 H$ Q0 m  L3 L6 K+ i
  陈禹脚步瞒珊,奔向厅门,突见大厅之门已于不知何时紧闭,急忙伸手去推,哪知大门竟然奇热,嗤嗤几声响,冒出白烟,两只手掌已被大门粘住。4 `3 o, d% E6 l3 a- ~! O
  他大惊之下,奋力回夺,只是全身劲力早失,一个踉跄,身子反而靠了上去,粘在门上,惨呼一声,随即全无声息。
1 F; u* R+ q- y5 h  S  这一下变故可没一人料想得到。众人一呆之下,一齐涌到门前,鼻中只闻到一阵焦臭,原来那厅门竟是一扇极厚的铁门,不知是谁在外已将门烧得炽热。陈禹被粘在门上,片刻间已然烫死。
, @9 h/ D, Q9 c* c6 w  众人看明真相,惊诧更甚。王剑英叫道:“弟妹,怎么一回事?”却不听见商老太回答,转身寻人时,不但商老太母子影踪不见,连厅中传送酒菜的仆人也已个个躲得不知去向。王剑英脸上突然遮上一道阴影,急步走向内堂,只见通向内堂之门也已紧闭。那门正中绘了一个八卦,乌沉沉的似乎也是钢铁所铸。他不敢伸手去推,只走上两步,登觉一股热气扑面而至。原来后门也给烤热了。
: M3 P  e; r9 y' w: {  王剑杰大声叫道:“商家嫂子,你在捣什么鬼啊,快些出来!”他声音洪亮,四壁回音反震,更加响亮。众人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来,但见那厅竟无一扇窗子,前后铁门一闭,关得密不通风,连苍蝇也飞不出去。# }# A0 {! u! M- q, c5 {
  众人面面相觑,这才省悟,原来商家堡这座大厅建造之时已是别具用心,门用铁铸,不设窗户,瞧来墙壁也是极其坚厚,非铁即石了。马行空提起一条长凳,双臂运劲,”嘿”的一声,往墙上撞去,长凳从中断为两截,墙上白粉籁籁落下几块,露出内里的花岗石来。
  B: X% Y0 ]7 l* Z  王剑英摆个马步,运劲于掌,双掌向墙壁排击过去。以他这一击之力,寻常墙壁纵不洞穿,也要打得土崩砖裂,但这墙壁显是以极厚极重的岩石砌成,在王剑英双掌并击之下,却是纹丝不动。  L, _( V! V" N, A9 K! U+ {4 V' |6 |
  王剑杰心谎意乱,不注叫嚷:“商家嫂子,你干什么?快开门!快开门!”+ q5 A: s, h  @$ O
  赵半山沉注了气,欲寻出路,但想:“这大厅如此建造,本意就要害人,屋顶上也必布置严密,冲不出去。”
+ u2 V! q+ v+ I0 _" f$ Y' Y  王剑杰叫了几声,心中害怕起来,住口不叫了,望着兄长,没半点主意。
& D$ L8 S% V5 c5 z5 v5 ?  这时厅中留着的是赵半山、胡斐、孙刚峰、吕小妹、王氏兄弟、马行空、徐挣、殷仲翔,一共九人,还加陈禹一具尸体。除了吕小妹外,其余八人都算得是武林好手,但困在这座铁铸石砌的厅中,空有全身武功,却无半点施展之法,一时你望我,我望你,不知如何是好。  p+ _6 N+ n  \# O* l5 I
  忽听得一个阴侧侧的声音着地传来:“你们自命英雄好汉,今日想逃出我商家堡的铁厅,那叫做千难万难。这铁厅是先夫商剑鸣亲手所建,他虽死去多年,还能制你们的死命。众位大英雄,你们可服了么?”说着哈哈大笑。( k) k' T9 h! D- v6 i1 i# N4 E+ h0 a
 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,不寒而栗。寻声望去,原来商老太这番话是从墙脚边一个狗洞中传进来的。
- T5 r. G9 [: y4 j: v  王剑英俯下身来,对着狗洞叫道:“弟妹,我兄弟与剑鸣师弟同门共师,有恩无仇。你把咱兄弟也关在这里,那算怎么一回事?”商老太又是阴侧侧地笑了几下。狗洞中传进来柴火爆裂时的毕卜之声,显是外面火头烧得极猛。
8 G. N% X/ h' b8 W0 G  只听商老太枯哑的声音说道:“剑鸣不幸为好奸胡一刀所害,你既与他有同门之谊,就该设法报仇。今日遇上仇人之子,你兄弟俩却怕了外人,袖手不顾,这等不仁不义之人,活在世上何用?”王剑英道:“剑鸣师弟的死讯,我们今日才听到,更不知是胡一刀所害的。若是早知,自然已为他报了大仇。”商老太冷笑道:“你昧了良心,说这等鬼话。”王剑英说道:“刚才我手上受伤中毒,不也是为了……为了……”一言未毕,只听飕的一声,狗洞中射进一技箭来,若非王剑杰眼快,抢上一步踏住,伏在地下的王剑英还得中箭受伤。
/ ?' G- S* I. c( b; }+ a  殷仲翔自长剑被赵半山震断后,一直默不作声,心想自己与此事全然无涉,却在这里陪着送命,也可算得极冤,问道:“商剑鸣造这座铁厅,想害什么人?”王剑英怒道:“这人跟先父学艺之时,为人就不正派,鬼鬼祟祟地造起这种房屋,还能安什么好心眼了?”# ^$ ^3 M+ Y+ V3 i! j* m7 L
  胡斐心想:“那商剑鸣打不过我爹爹,于是造了这座铁厅想来害他,哪知这个脓包还是死在我爹爹下里。”他心中想到,口里却不说话,四下察看,找寻脱身之计。
( u& W! M/ M8 z  胡斐的推想却也错了。商剑鸣与胡一刀素不相识,他是与苗人凤结下了深仇,知道这位号称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金面佛极不好惹,总有一日要找上门来,若是比武不胜,就叮用这铁厅制他。哪知找上门来的不是苗人风而是胡一刀。商剑鸣一向自负,全不将胡一刀放在眼里,一战之下,不及使用铁厅,首级已被割去。8 g2 b& {  K$ e
  这段仇恨商老太时刻在心,既知胡一刀已死而他的儿了胡斐武功又极是厉害,眼见大仇难复,乘着赵半山与陈禹相斗、众人凝神观战之际,她悄悄与儿子出厅,悄悄关上了前后铁门,然后指挥家丁,堆柴焚烧。这座铁厅门坚墙厚,外面烧火,厅中各人竞未知觉,待得陈禹烧死在铁门之上,各人已如笼中之鸟,插翅准飞了。. o8 B" }6 X% M. |' Q
  众人在厅中绕走傍惶,好在那厅极大,铁门虽然烧红,热气还可忍耐。
1 a) d9 e) f- \  赵半山道:“咱们总不能在这儿生生困死,大伙儿齐心合力,掘一条地道出去。”殷仲翔皱眉道:“此处又无铁铲锄头,待得掘出,人都烤熟了。”徐挣一直担心未婚妻子马春花隔在厅外,不知有何凶险,他是个莽夫,空自焦急,想不出半点法子,这时听赵半山说到掘地道,大声道:“赵三爷说得对,总是胜过束手待毙。”拔出单刀,将地下的一块大青砖挖起,突见一股热气冒将上来。% I+ A/ T6 h( _+ [
  他吓了一跳,伸刀在热气上升处一击,只听当的一响,竟是金铁撞击之声。众人更是惊诧。王剑杰道:“地底也是铁铸的?”用刀接连撬起几块青砖,果然下面连成一片,整个厅底乃是一块大钢铁。掘地道固然不用说了,更唬人的是,地面上的热气越冒越旺。
$ N- f, i6 I6 H( |+ L* N( o& l  徐挣骂道:“妈巴羔子,这老虔婆在地底下生火,这厅子原来是一只大铁馒。”胡斐笑道:“不错,老婆子要把咱们九个人煮熟来吃了。”
; x( T+ l3 i& U) P( }, O  众人眼见热气袅袅上冒,无不心惊。过得片刻,头顶也见到了热气,原来厅顶也是铁板,上面显然也堆了柴炭,正在焚烧。
& q* f3 a7 t9 ]4 P: Q- z  王剑英突然又伏在狗洞之前,叫道:“商家弟妹,你放我们出来,我兄弟为你取那姓胡的小杂种性命。”胡斐听他出言不逊,提起脚来往他屁股上踢去。赵半山拉住他手臂向后一扯,这一踢登时落空。赵半山低声道:“这里大伙儿须得同舟共济,自己人莫吵,须得先想法子出去。”心想:“只要商老太肯放王氏兄弟,便有脱身之机。”
( `* Q  T. D. I- v7 e  却听商老太说道:“小杂种的性命早已在我手中,何必要你假惺惺相助?
7 \: L/ W/ D: c: [0 b. w  再过半个时辰,你们人人都化成焦炭。哈哈,这里面没一个是好人。姓胡的小杂种,马老头子,厅上好风凉吧?”. C. l# t2 K2 r) c4 ~
  马行空皱眉不答,商老太又枭啼般笑了几声,叫道:“马老头子,你的女儿我会好好照料她,你放心,我给她找一千个一万个好女婿。”马行空心如刀割,他年纪已大,对自己性命倒不怎么顾惜,只是独生爱女却落在外面,受这恶毒的老婆子折磨起来,那可是苦不堪言。
- x( f$ w# ^# ]8 w  王剑英站起身来,在兄弟耳边说了几句话,王剑杰点了点头。王剑英向赵半山拱了拱手,说道:“赵三爷,咱们同在难中,兄弟可有句不中听的言语。”赵半山拉着胡斐的手,说道:“一切全凭王大哥吩咐。可是要伸手加害这小兄弟,却办不到。”原来赵半山见王氏兄弟交头接耳,已知二人为了活命,想先杀胡斐,再向商老太求情。
# |; A) |) |! y: O  王剑英被他一言点破了心事,脸带杀气,厉声道:“赵三爷,商老太的对头只有这孩子一人。冤有头,债有主!大伙儿犯不着一齐陪一个孩子做鬼。”# i! k" V/ P) m' X
  他向众人逐一望去,说道:“各位说冤是不冤?”殷仲翔立即接口:“除了这孩子,大伙儿跟这件事全没牵连。”王剑英道:“马老镖头,你怎么说?”, x( R  v+ s$ L3 v% `( V& T: y' f* J/ L; Q
  马行空自忖商老太与己有仇,未必能放过自己师徒,但眼前情势危急异常,只有设法脱身先说,胡斐是死是活,原也不放在心上,于是说道:“王大爷说得是,此事原与旁人无涉。”* N) h# g/ w- r; F* x; |
  王剑英道:“孙大哥,你来赶这蹚浑水,那更是犯不着。姓陈的已经烧死,你与吕家小妹妹的仇已经报了。”孙刚峰觉得他的话很有理,只是心中极感赵半山之情,实不便公然与他作对,于是劝道:“赵三爷,不是兄弟不顾义气,倘是你赵三爷……”
6 m5 Q, F1 S4 |3 y9 S, d  赵半山厉声喝道:“你们有六个,我们只有两人。咱们倒先瞧瞧,是姓赵姓胡的先死呢,还是你们姓王姓殷的先死。”说着挡在胡斐身前,神威凛凛。他平时面目慈祥,说话温和,心肠又是极软,可是面临生死关头,“仁侠”二字却是顾得极紧,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竟不留半分余地。1 }/ s) h/ R4 x1 ?6 K
  王氏兄弟等一来忌他武功了得,二来又觉自己贪生怕死,迹近无义小人,倒也不敢一拥而上动手。但一个人到了生死之际,面目全露,实是半点假借不得。各人只觉脚底越来越是炽热,再也站立不住,都拖了一张长凳或是椅子,踏在上面。王剑杰八卦刀一扬,叫道:“赵三爷,兄弟今日要得罪了。”: Q  G% R7 a5 e4 ]$ I, B7 v* u
  左手向殷仲翔、马行空、徐铮一招手,喝道:“并肩子上啊!”他知孙刚峰决不能相助自己与赵半山为敌,但己方五人敌他一老一小,也大有可胜之机。/ S/ b& N( z3 t+ c8 `6 a
  各人兵刃纷纷出手,只待赵半山身子一动,五人的刀剑要同时砍刺出去。$ \  P1 v2 j' U) M. y) p$ {7 y
  这一番只要动上了手,那是人人拼命,眼见厅中越来越热,多挨一刻,便是多一分危险。" J  A6 ^6 r4 d) l' n
  胡斐心中却想:“只是为我一人,却陪上这几个人。王氏兄弟等死不足惜,赵三爷是大大的英雄好汉,如何能让他为我而死?这几人拥将过来,纵然赵三爷和我将他们杀了,我们仍是难逃性命。瞧来只有我自己死在商老太手里,才能救得赵三爷的性命。”眼见王氏兄弟跃跃欲动,只是无一人敢先发难,当下心念已决,朗声道:“大家且莫动手。”一俯身,将头钻出狗洞,叫道:“商老太,我在这里不动,你一镖打死我吧!快开门放赵三爷出来。”& h" \8 f2 \) b# a$ l" ?2 D
  商老太仰天大笑,从怀中掏出金镖,叫道:“剑鸣,剑鸣,今日我给你亲手报仇!”右手一扬,一枚喂有剧毒的金镖对准胡斐的面门急射过去。
0 p1 L2 o' K$ f1 y  胡斐眼见金光闪动,金镖向着自己眉心急射过来,双目一闭,心想:“商老太将我打死,遂了心愿。她与赵伯伯无仇,自会放他出来。”就在此时,突觉右足被人一扯,身子向后激射。他睁开眼来,身子已在半空,当即左臂长出,在柱上一抹,轻轻落下地来,只见赵半山手中接了一枝金镖,原来又是他救了自己性命。
$ @, \- y1 o. ]. }; u- i5 `' j  王剑英眼见胡斐舍身救人,赵半山竟从中阻挠,不禁大怒,叫道:“姓赵的,大丈夫恩怨分明,此事原本与你我无干。他既自愿就死,又要你横加插手干么?”
0 ^* G( l" a3 f" j. h% N' |  赵半山微笑不答,转头向胡斐道:“小兄弟,适才你脑袋钻出了狗洞之外,是么?”胡斐道:“是啊。”见他神情镇定,笑容可掬,似乎已有了脱身之计,说道:“赵伯伯,请你吩咐。”赵半山道:“脑袋是硬的,无法缩小,肩膀与身子却是软的。”胡斐立时领悟,叫道:“是了,脑袋既钻得出,身子便也钻得出。”当即脱下棉袄,裹成一团,顶在头上,一来是易于钻出,二来是抵挡商老大的喂毒金镖。4 t* B) H1 {2 z1 o
  赵半山道:“你且退后,我给你开路。”徐铮叫道:“不行,你这么肥胖,怎钻得出去?”赵半山哈哈一笑,不去理他,俯下身子,右手一扬,一枚袖箭从狗洞中激射而出,只听外面一名庄丁大声呼痛,叫道:“脚,脚,我的脚!”显是他的脚给袖箭打中了。赵半山左手微动,又将商老太的金镖发了出去。
; C2 }( c0 H) ?7 N9 l3 S  这一次外面却无动静,想是各人均已避开。有人叫道:“快,快把狗洞堵死。”商老太喝道:“不许动,我要听他们烫死时的呼叫。大家避在一旁便是,暗器能拐弯么?”赵半山双手连扬,十余枚暗器接连射出,去势劲急异常,都射出十丈以外。
% ?" ^8 r0 j4 \& d' c  发到将近二十枚,他左手在胡斐背后轻轻一推。胡斐向前一扑,光将棉袄送了出去。商老太早已防到这着,火光下见黑黝黝的一团从狗洞中钻出,紫金八卦刀呼的一刀砍将下来,正中棉袄,但觉着刀之处软绵绵地,心知不对,急忙提刀。胡斐右手先出,手掌一翻,已抓住她手腕,跟着脑袋从狗洞中钻了出去。
- ], i9 p# @0 W& R  商老太大叫一声。商宝震纵了过来,一刀向着胡斐头顶砍落,此时胡斐的肩头也已脱出狗洞,只是那狗洞极为狭小,挟住他胸口与左手,一时窜不出来,只得借劲将商老太的手腕挥去,当的一响,母子俩双刀相交。这一下手法,正是赵半山适才所授的借力打力功夫,也是他聪明过人,一学即能使用,否则非丧命于商宝震刀下不可。
" p6 N3 s9 j, Z" S0 x5 x7 N. Y- D) @0 W  赵半山听到双刀相交之声,却见胡斐身子尚未钻出,运起太极柔劲,在他大腿上一推。胡斐身不由主,腾空而起。正好商宝震第二刀复又砍下,这一刀劲力好大,正砍在墙基的花岗石上,火星四溅,刀口也卷了起来。胡斐在空中打了个旋子,火光中见商老太横刀向自己足上削来,急使个“千斤坠”,身子骤落,只听得呼的一声,八卦刀从头顶掠过。他足未落地,左掌翻起,以空手入白刃功夫去夺商老太手中金刀。
8 r( Z- K4 u4 H" b, U2 S5 O  商老太见仇人居然死里逃生,眼部红了,八卦刀直上直下,狂所猛劈,胡斐空手抢攻数招,竞是丝毫占不到便宜,但听得众庄丁大声呐喊,烟火里商宝震提刀又上。胡斐心想此时厅上已烧得炽热异常,时候稍长,赵半山等性命难保,厅上八条人命,全凭自己能否于极短时刻之内击败商氏母子、杀散庄丁而打开厅门。他心中焦急,一双肉掌在两柄大刀之间穿来插去,狠命相扑。商氏母子也知这一战乃是生死存亡之所系,双刀呼呼,就如两头大虫般绕着胡斐围攻。
$ s+ r  M4 J$ X- x+ w( C: I  大厅中赵半山、王氏兄弟等八人一齐俯耳狗洞之旁,倾听胡斐与商氏母子相斗的胜败。王氏兄弟虽对胡斐颇为憎恨,但此时却与赵半山的心思并无二致,只盼胡斐快些杀败商氏母子。厅上热气越来越是难熬,桌椅必剥作响,蜡烛遇热熔尽,登时黑漆一团。突然火光一旺,却是墙壁上挂着的屏条字画遇热燃烧,但片刻烧尽,又是伸手不见五指,再过不久,只怕桌椅也要烧着了”。
# \2 W: J, n- V. T  众人心中急得也如烈火焚烧,却是准也不出声,凝神倾听外面三人相斗的声音。+ t6 M' ], X3 [: b' w/ x7 T
  王剑英突然在洞口叫道:“胡家小兄弟,快攻商老太下盘。她这路刀法下三路不稳。”他在八卦刀上浸淫数十年,听着刀风的声音,便知她如何使刀。
, G, x3 U7 I  M( ~  胡斐正苦于一时不能取胜,听得王剑英的叫声,心中大喜,身子一弓,伸拳往商老太腿上击去。商老太竟然不避,举刀往他背心直劈,她只求伤敌,已然不顾自身。胡斐扭腰侧身,让开了这一刀,商老太第二刀连绵而上。她明听得王剑英叫敌人攻击自己下盘,却偏偏不去守御。王剑英大叫:“她是在情急拼命,你夺不下她金刀的。快想别法吧。”胡斐心想:“这个我早知道,何必你来提醒、遇到这样一个疯婆子,有什么法子?”% a% o1 x: O9 N; M: e9 D
  狗洞之外战斗激烈,胡斐以一敌二,渐渐占到上风,但要取胜,只怕还在百余回合之后。商老太瞧出情势不利,又听得王剑英不住叫嚷指点敌人,将破解八卦刀的诀窍,一点一点他说了出来,心中恼怒异常,暗道:“你不给同门师弟报仇,已是大大不该,却反而来相助敌人,当真是狼心狗肺的奸贼。”她却不想王剑英身处绝境,若不反助胡斐,性命已活不过一时三刻。
4 x3 K: f. r( y* ?) |  她狂怒之下,心想:“这小杂种武艺高强,既然逃了出来,只怕难以杀他。
2 Y& \* }+ m- I; B. ]  那么烧死了厅中这批奸人,也稍出我心中恶气。”于是大声呼喝庄丁,急速多加柴炭焚烧。  J& ~# r0 A. |# [
  殷仲翔不注跌脚,埋怨胡斐无用。王剑杰道:“赵三爷,快发暗器相助。”
8 X9 c/ _8 v7 E; ]+ b4 J  赵半山手中早扣了十余枚暗器,但商老人等三人在狗洞之旁恶斗,暗器无法拐弯。他的飞燕银梭等几种独门暗器虽能绕成弧形伤人,但胡斐与商氏母子短兵相接,贴身而战,瞧不见准头而凭虚发射出去、怎能保得定不会打中胡斐?小胡斐心思机敏,早已想到这节,数次要引商老太到狗洞之外。可是商老人忌惮赵半山暗器了得,始终不上这当。
4 q% P1 @8 ^% R& l5 T/ H  这时厅上焦臭渐浓,先是各人的头发胡子鬈曲烧焦,接着衣服边缘都卷了起来,各人呼吸也渐感艰难。吕小妹抵受不住炙热,人已半晕。徐铮情急之下,伸头拼命向狗洞硬挤,但洞小头人,如何钻得出去?那狗洞四角均是极厚极重的花岗石,他双手扳住用力摇撼,竟是动不了半分。2 U& N: u: V1 k& \- Q: C
  王剑杰猛地想起:“小胡斐若有兵刃,商老太岂是他的敌手?我如何不旱想到?”当即伸下去拾自己抛在地下的八卦刀。哪知这柄刀的刀头与地下铁板碰到,早已烤得炙热无比,他一抓之下,登时疼得大叫一声。这时在铁厅上片刻也延挨不得,他忍着手上烫伤,撕下一块衣襟,裹在刀柄之上,左下将徐铮拉开,叫道:“小胡斐,兵刀来了,快接着。”手一挥,将钢刀从狗洞中抛了出去。) u' ^3 ~7 b/ `5 j2 b; Z6 I
  胡斐回身来接,商宝震也听到了叫声,同时过来抢夺。只听得两人同时惊呼一声,呛啷一响,两柄刀部跌在地下。
; ?) U, H' z& t+ k- Z  原来胡斐抢先抓到王剑杰的单刀,但刀柄奇热,一孤立即撒下。商宝震跃到狗洞之前,却给赵半山一技金钱镖打中手腕,手中钢刀也抛了下来。胡斐一抓不中,商老大的八卦刀已袭到后心,他身子一侧,抢到商宝震身旁,猛地使一招“掀牛喝水”,举掌掀住他后颈,一运劲,商宝震给他直掀下去,面颊俯地,正好碰到王剑杰那柄烧得半红的单刀,嗤的一声,跟着一声惨呼,半边俊俏的脸庞上已烫出一条长长的焦痕。4 \' p' p4 F* F: m0 b/ d( w+ U* s
  这一声惨叫,厅上各人都是一喜,只道商宝震已被胡斐打伤。商老太复仇之心与母子之情在胸中略一交战,竟尔不顾儿子,举刀急往胡斐肩头劈下。
/ [; J* j+ T8 t; ]* O  当的一声,胡斐却不闪避,翻腕横刀架开,原来他已乘隙将商宝震的八卦刀抢在手中。$ A0 P) H+ X, D1 q; d8 N
  厅上众人身处黑暗与奇热之中,但听得双刀相交,叮叮当当乱响,知道胡斐已抢得兵刃,正在猛力急攻,心中各自多了一丝指望,王剑英大叫:“砍她右肩,砍她右肩。”马行空叫道:“先杀散加添柴火的庄丁。”孙刚峰叫道:“别跟老太婆纠缠,设法打开厅门要紧。”徐铮放声大嗥:“热死啦,热死啦!”众人乱成一片。/ D1 W2 Q* Q5 K0 ~8 }
  胡斐何尝不知设法打开厅门乃是第一要务,但商老太拼死纠缠,始终缓不出手脚。他刀法高出商老太甚多,只是此时局势特异,他年纪幼小,难以镇定应付,数次得到可乘之机,却都给商老太用拼命的狠招解救开去。1 ^. S* T( s  c% s; R& @, b- v
  二人狼斗七八回合,商老太不住后退。商宝震从家丁手中接过一柄单刀,再行上前夹攻。众庄丁初见主母与小主人手有兵刃,对付一个空手的孩子,只道稳可得胜,此刻见主母头发散乱。不住后退,显是不敌,各人持刀挺枪,纷纷加入战团。众庄丁武艺低微,给胡斐刀砍足踢,霎时间伤了数人,但商家堡的庄丁个个勇悍,负伤之下,仍是拒战不退。但听得呐喊声、兵刃撞击声、呼喝斥骂声、柴火爆裂声,响成一片。
, N* I8 z- c6 O9 W9 p  大厅上各人听得外面愈打愈乱,心想胡斐一人虽勇,以一个小孩子对敌商家堡全堡上下,如何能胜?于是有的咒骂,有的长叹,有的悲号,嘈杂之中又加上嘈杂。
$ {# U- E0 U2 H1 I* w+ G  忽听得一个声音叫道:”小胡斐听着,以阴阳诀先取主脑,以乱环诀散其附从。”这声音中气充沛,盖过了一切杂声,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,正是赵半山的话声。( c" m+ s, a' M* D+ I" t0 B; {! C
  胡斐见敌人越战越多,本已心神烦躁,不知如何是好,忽听得赵半山这几句话,心想赵伯伯英雄盖世,所说必定不错,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,钢刀呼呼呼三刀,往商老太中盘砍斫。他这刀取自商宝震,刃口虽已卷边,但只要砍中了,仍能致命。商老太见他来势猛恶,横刀急架,双刀碰撞时当当响了两下,第三下胡斐从刚劲突转柔劲,自阳变阴,一收一挥,手腕忽地转了三个圈子。) L" G( j3 Y  \2 h
  他是顺势而转,商老太的手臂却是逆转圈子,到第二个圈子时她手臂已转不过来,但觉时骨剧痛,只得撒手放刀。那八卦紫金刀激飞而起,射入天空。胡斐“阴阳诀”建功,跟着一刀往她肩头直劈下去。刀锋距她肩头约有半尺,只见她自发披肩,半边脸上满染血污,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:“这老婆子委实可怜,怎能一刀将她砍死?”疾忙刀身翻转,想用刀背撞她肩膀,使她无力再斗,便即赶去开门救人。2 Z! v' {! |: k! }5 G) n" V
  不料商老太金刀脱手,心中立时便存了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念头,明见胡斐举刀砍下,毫不闪避,反而抢上一步滚入他的怀里,右手扣住他前胸“神封穴”,左手扣住他小腹”中注穴”牢牢抓定。胡斐大惊,刀背用力击下。
3 {( s5 v9 ~5 Q- H  商老太“嘿”的一声,肩骨碎裂,但她不顾一切,抓住了胡斐穴道死也不放,同时右足力勾,二人一齐倒地。/ Z: P# F$ p; v8 [6 c( _4 t
  胡斐直至此日方有临敌对战的经验,绝不知敌人拼命之时竞有如此的狠法,被她抓住之后只得出力挣扎。商老太一张口,又咬住了他前胸衣服,几个打滚,二人竟齐往大火堆中滚去。胡斐大叫:“快放开,你不怕烧死么?”
7 b& G. V. S5 G! }5 X9 U  Y* r  他心神一乱,竞忘了该使“小擒拿手”卸脱这样贴身的纠缠,只是猛力回夺。
+ V3 d' C3 }7 L& j  二人又滚两下,终于滚进了火堆。* o" ^2 k' v2 {: L0 J
  商宝震大叫:“妈!”飞身来救,提起单刀的刀柄,对准胡斐天灵盖凿了下去。胡斐偏头一避,这一刀柄还是打中了额角,疼得险些儿晕去。商宝震生怕母亲受伤,急忙伸手将二人从火堆中提了出来,看准胡斐背心,一刀疾砍而下。8 z8 V! o3 j. `( m( T  L/ V+ Z
 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,胡斐神智倏地清明,反踢一脚,上中商宝震手腕,第二腿跟着踢出,这一腿出尽全力,竞踢得他跌出五六丈外,一时爬不起来。
7 j2 B( Z) f: c5 ^2 B: r  胡斐衣服着火,额角又是疼痛欲裂,大喝一声,双臂疾振,格格两响,已摆脱了商老太的纠缠,在地上一个打滚,滚熄衣上火焰。商老太年老,给烟火一薰,已晕了过去。几名庄丁忙给她打扑身上火头。# K1 h$ r/ u+ G+ V; {) `" j6 z) [( a
  胡斐空手奔入庄丁丛中,心中对自己极是恼怒:“在这舍生忘死、狠命扑斗的当儿,我还要去可怜敌人,适才没送了小命,当真是无天理。”此时再不容情,夹手夺过一柄单刀,拳打足踢,刀劈时撞,犹如虎入羊群,片刻间将众庄丁打得东逃西窜。$ n* U! n. o% f1 g, Y
  他奔到厅门之前,从庄丁手中夺过一柄火叉,将堆在门前的柴炭一阵乱挑乱拨,只见铁门已烧得通红,不禁大惊:“若是门钮与铁门烧得焊成一片,这门就打不开了。”危急中不及多想,提起单刀,将全身功劲运于右臂,奋力直砍下去,咯的一声,门钮应手而落,这一砍用力过巨,单刀竞向上翘起,弯成了一把曲尺。他抛下单刀,用火叉钩注门环向外拉扯,竟然不动。胡斐急得心中怦怦乱跳:“莫要功亏一篑,到最后铁门竟然拉不开来。”又是用力一拉,但听得轧轧连声,铁门缓缓开了,黑烟夹着火头,从门中直扑出来。8 L0 W9 V+ W4 T
  他想不到厅中已烧得这般厉害,急叫:”赵伯伯,快出来!”只见烟雾猕漫之中,一人当先抢出,正是王剑英,接着殷仲翔、徐钵、马行空、孙刚峰先后奔出,最后才是赵半山抱着吕小妹出来。各人衣衫焦烂,狼狈不堪。+ g6 [: c0 k, {. S* _6 g
  这时厅中木材都已着火,桌椅固已烧着,连梁柱也已大火熊熊。这时机真是相差不得片刻,倘若胡斐再迟一盏茶的时分破门,必定有人丧命。8 c; c) N: ^7 t$ G; ~8 ]! f
  胡斐见赵半山安然无恙,扑了上去,连叫:“赵伯伯,赵伯伯。”赵半山须眉尽焦,但仍是镇定如恒,微微一笑,赞道:“好孩子!”忽听得王剑英叫道:“剑杰!剑杰!你在哪里?”赵半山四下一瞧,果然不见王剑杰,惊道:“难道他没出来?”王剑英大叫:“我兄弟没出来啊,没出来啊。”. B4 @* Q' B0 X3 a0 D1 s+ W
  此时厅中梁柱东一条西一条,横七竖八地倒塌,已烧成一个火窟,王剑英虽是手足情殷,却也不敢进去相救,只是大叫:“剑杰,快出来,快出来!”
. {$ a! F7 V: x9 I# U  赵半山与胡斐同时想到:“他若能够出来,岂有不出来之理?”他二人俱是天生的侠义心肠,当下更不多想,一老一少,不约而同地冲进火窟之中,冒烟突火,来寻王剑杰。胡斐踏在烧得炙热的砖上,不禁烫得双足乱跳。赵半山道:“孩子,你快出去。”胡斐道:“不,赵伯伯,你快出去。”他刚说了这句话,忽地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俯身将王剑杰拉起,飞奔出外,原来王剑杰挨不住炽热,将口鼻凑在狗洞上吸气,不料一阵黑烟自外冲进,将他熏得晕了过去。! b/ k# _5 P# n6 q- [  }
  胡斐给烟呛得大声咳嗽,王剑杰身材魁梧,难以横抱,只好拉了他着地拖将出去,将到门口,门外众人突然大声惊呼,但见屋顶一根火梁直跌下来,压向胡斐头顶。胡斐加紧脚步,想要抢出厅门,但那梁木甚长,其势已然不及。赵半山哼了一声,踏上半步,一招“扇通背”,右掌已托住火梁。这梁木本身之重不下四五百斤,从上面跌将下来,势道更是惊人。赵半山双腿马步稳凝不动,右掌这一托,火梁反而向上一抬,那“闪通背”的下半招跟着发出,左掌搭在梁木上向外一送,只见一条火龙从厅口激飞而出,夭矫入空,直飞出六七丈外,方始落地。
  h" E2 r* i$ L4 [  厅门外众人见他露了这手功夫,呆了半晌,这才震天价响喝起采来,连商家堡的庄丁,也不自禁地站在远处叫好。
, X7 a' o+ L7 _  王剑英扶着兄弟,忙着替他扑熄衣上火焰,心中暗自惭愧:“我自己亲兄弟有难,却要旁人相救。”
! k3 a. q. j& U# t  马行空与徐钵出了铁厅,立即找寻马春花,但东张西望,不见她的影踪。
9 y: r- e1 {; ~7 A2 T+ l  徐铮心下起疑:”她定是与姓商的小子到什么地方捣鬼去了。”他身出火域,心中妒火又旺,叫道:“师父,我去找她。”拔步飞奔。1 o* m2 j/ Q* M% w3 A: W: S" G$ B0 G
  马行空年纪一大,究已不如小伙子硬朗,给烟火炙得头晕眼花,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,突觉背后有掌风袭到。这一下突袭全然出他意料之外,那一掌来得又炔又劲,马行空不及招架,只得吸气硬接,砰的一响,身子给打得摇摇晃晃,但觉眼前一黑,全身发软,接着臀上又被人踢了一腿,身不由主地向铁厅的火窟中跌去,迷糊中只听得商老太纵声大笑,叫道:“剑鸣,剑鸣,我终于给你报了一点儿仇……”一阵热气裹住全身,登时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8 |9 \4 S0 b! U, u- [  W# }5 w  赵半山刚将吕小妹救醒,忽见商老太突然从烟火里钻出来,将马行空打入火窟,不禁一呆。只见商老太弓身走入厅门,对熊熊大火竟是视若无睹,他大叫:“决出来,你这不是送死么?”
. P9 b2 ^* o% ?9 ~3 r  他一言方毕,又是一条极大火梁落了下来,腾的一声巨响,火焰四下飞舞,已将厅门封住。商老太怀抱紫金八卦刀,脸露笑容,端坐在火焰之中,全身衣服头发均已着火,却竟似不觉痛苦。她心中在想:“复仇的心愿虽然难了,我却不久就可与剑鸣相会了。”
' N; c8 }' p7 N2 j  赵半山长叹一声,心想此位老太太虽是女流,性子刚烈,胜于须眉,又想此番东来之事已了,无意中结识了一个少年英雄,也算此行不虚,见孙刚峰、王剑英等各自正在忙碌,于是转头向胡斐道:“小兄弟,咱们走吧,一起走一程如何?”胡斐道:“好极,好极!”+ d2 G8 `* y9 q" ~
  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,想到了世间许许多多变幻难测之事,想到吕小妹的报仇是如此,而商老太的报仇却又如此。他与赵半山携手同行,默默想着心事,走出里许,回头一望,只见商家堡兀白烧得半天通红。6 @/ R. x( I8 \  j
  赵半山道:“小兄弟,今天的事很惨,是不是?商老太的性子,唉!”- @4 n; g/ q, N+ q% e
  说着摇了摇头。胡斐道:“赵伯伯……”
8 n8 j2 S+ J6 {4 o' u1 M  赵半山转过头来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我今日萍水相逢,意气相投,虽然我年纪大了几岁,但我见你侠义仁厚,实是相敬。他日你必名扬天下,我何敢以长辈自居?”此时东方初白,赵半山的脸色在朝曦照耀之下显得又是庄严,又是诚恳。; E- Z0 n! p3 x
  胡斐一张小脸上满是炭灰血渍,听了他这几句话,不禁胀得通红,又道:“赵伯伯……”赵半山摇了摇手,说道:“赵伯伯三字,今后休得再出你口。, D* t( C: M) J
  我与你结义为异姓兄弟,可好?”; N' j" ~5 n; e6 R( E  s
  想千手如来赵半山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威名,何等的身分,今日竞要与一个十余岁的孩童义结金兰,实是事非寻常。他倒不是瞧在胡斐武功的份上,而是敬重他舍身救人的仁侠心肠,觉得他年纪虽小,但所作所为,与红花会众兄弟已并无二致。. P) z& V; b* P9 C1 r$ B
  胡斐听了此言,不由得感激不胜,两道泪水从眼中流下,扑翻身躯,纳头便拜,叫道:“赵……赵……”赵半山跪下答礼,说道:“贤弟,从今后你叫我三哥便了。”5 X# E2 q! [& H* i' z1 d
  于是一老一少两位英雄,在旷野中撮上为香,拜了八拜。0 k4 }, X/ M5 `' |$ o
  赵半山心中快慰,撮口长啸,只听得西面马蹄声急,那白马奋鬣扬蹄而来,片刻间奔到了身前。胡斐赞道:“这马真好。”赵半山心想:“可惜此马乃四弟妹所有,她爱若性命,否则经你这么一赞,我自然送你。”当下微微一笑,也不解释,问道:“贤弟,你在此间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?”胡斐道:“我去跟平四叔说一声,当送三哥一程。”赵半山也不舍得立即与他分别,道:“那再好没有。”0 r+ [# S' i& K" t7 y
  @@牵了疆绳,和胡斐并肩而行。
1 Z7 ~* O/ c# _  转过一个山坡,忽见一株大树后面站着一人,探头探脑地在不住窥探。
+ Y' I" g! w, }$ F( a+ r  胡斐认得他的背影,低声道:”这是徐铮!”心想他师父惨遭焚死,他躲在此处不知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勾当,说道:“我过去瞧瞧。”悄悄走上前去,在他身后向前一张。徐挣正瞧得出神,不知身后来了旁人。
0 L$ H% Z: N' j, g4 ^  只见前面二十余丈一株杨树之下,一男一女,相互偎倚在一起,神情异常亲密。胡斐凝伸一看,原来男的是商家堡作客的福公子,女的竟是马春花。
) |+ _2 i% ?3 {0 H9 f4 \. h  但见福公子一手搂着她腰,不住亲她面颊。马春花软洋洋地靠在他怀里,低声不知说些什么。胡斐年幼,还不大明白男女之事,只是瞧得有趣,心中暗暗好笑:“马姑娘和这公子只相识一天,便这般要好。”却听得徐铮口中发出叽叽格格的怪声,原来是在咬牙切齿,又举起拳头,不住捶打自己胸口,已是愤怒到了极点。. R6 K! _) \# H
  胡斐笑道:“徐大哥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徐铮全神贯注在马春花身上,对胡斐的话竟是全没听见。突然之间,他大叫一声:“我和你拚了!”拔出腰间单刀,向福公子冲去。
! i( _. W, y& u- J( y  胡斐虽然聪明伶俐,对这种私情纠葛却是全然不解,隐隐约约只知道马春花生得美丽,所以前日晚间商宝震对她这样,而今日福公子和徐铮又是为她打架。
- P, E* b* r1 q# x+ {0 q' _: Q  福公子和马春花在大厅上溜了出来,唯恐给人见到,远远躲到这株大杨树下偎倚蜜语。男欢女爱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商家堡闹得天翻地覆,他二人竟是半点也不知道,突见徐铮全身烧焦、披头散发地提刀杀来,同时大惊站起。
& ~0 {+ z  Q- d- V  徐铮双目如欲喷出火来,这一刀砍下去力道极猛。福公子武艺平庸,眼见钢刀迎头砍到,急忙后退。徐铮这一刀用力大了,登的一声却砍在大杨树上,急切间拔不出来。马春花急道:“你干什么?你干什么?”徐铮怒喝:/ l! M7 @0 P9 v0 i4 Y9 h
  “干什么?我要杀了这小子!”用力一拔,那刀脱却杨树,反弹上来,砰的一下,刀背撞上他的额头。
; @  j8 r. o5 D- @  马春花吃了一惊,叫道:“小心!可撞痛了么?”徐铮伸手使劲将她推开,道:“不用你假惺惺做好人。”跟着赶上前去,举刀又向福公子砍下。$ O3 ~; V; d$ w; U
  马春花见这个平日对自己从来不敢违拗半点的师哥,此时突然发疯一般,知他妒火中烧,不可抑制,心中又是羞愧,又是焦急,抢过去拦在他面前,双手叉腰,说道:“师哥,你要杀人,先杀了我吧。”3 W5 R3 M- D6 d; ]% b+ @
  徐铮见她一意维护福公子,更是大怒若狂,厉声道:“我先杀他,再来杀你。”左手在她肩头一推。马春花一个踉跄,险险跌倒,随手抢起地下一根桔枝,挡架他的单刀,一面转头向福公子叫道:”你快走,快走啊。”福公子不知她和徐铮乃是未婚夫妇,大声道:“这人疯了,你可要小心。”一面远远躲开。
- n  B2 @2 p) L0 K- p6 D# P  徐挣舞动单刀,数招之间,已将马春花手中桔枝砍断,喝道:“你再不让开,叮莫怪我无情了。”马春花将半截桔枝往地下一丢,转过了头,将脖子向着他刀口,说道:“师哥,这一生一世,我终究是不能做你妻子的了。$ m) N5 k; `8 Q
  你一刀将我杀了吧。”徐铮满脸紫胀,怒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左手用力抓胸,说不出话来。
9 a8 K5 N' n4 f6 x  胡斐见他单刀上下挥荡,神色狂怒,只怕一个克制不住,顺手便往马春花身上砍了下去,当即抢上前去,隔在二人之间,左掌起处,已按在徐铮胸前,微一发劲,将他推得退后三步,笑道:“徐大哥,天下有谁想动马姑娘一根毫毛,除非先将我胡斐杀了”徐挣一愕,怒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连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,她也勾搭上了?”, k, |9 I+ [* K" r6 _1 X
  只听啪的一声,马春花纵上前来打了他一记耳光。徐铮一来是盛怒之下神智不清,二来胡斐夹在中间,挡住了他的眼光,这一巴掌竟是没能避开,结结实实地,打得他半边脸颊也肿了。
. j+ \, N5 \1 f0 s  胡斐却不懂徐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也不明白马春花何以大怒。在他心中,自己给商老太擒住拷打之时,马春花曾向商宝震求情,后来又求他释放自己,虽然自己已经先脱捆缚,但对她这番眷念之恩,却是铭感于心。此时马春花与师哥起了争执,他自是全力维护。
/ J/ |" q) D2 U  徐挣见过胡斐与王氏兄弟动手,论到武功,自知与他可差得太远,但心情激动之下,连性命也不理会了,还顾什么胜负?一柄单刀直上直下地往他头上、颈中、肩头连连砍去。胡斐既不迈步,亦不后退,只是站在当地,在他刀缝间侧身闪避,突然左手伸出,一拳向他鼻梁打去。徐铮举刀横削,斫他手臂。胡斐这一拳打到一半,手臂拐弯,翻掌抓住他手腕,顺势一扭,已将单刀夺在手中,跟着转过身去,将刀交给马春花。他将背脊向着徐挣,当真是艺高人胆大,对之丝毫不加提防。7 `' B7 i/ J8 b2 F3 w$ d7 l
  徐铮知道再斗也是无用,长叹一声,再也忍耐不住,忽地大放悲声,叫道:“师父,师父,你老人家死得好惨。”回身掩面便走。
4 e5 [; a: d5 @8 R$ W6 `, e. [  马春花猛吃一惊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提刀赶去。徐铮不答,低首疾行。马春花连问:“爹爹怎么了?你说什么死得好惨?”一路在后面追赶。) H  `: W6 W. _8 W' B: V6 A1 J, A9 \
  福公子站得远远的,没听清楚他师兄妹的对答,只见马春花追赶徐铮而去,心中急了,叫道:“春妹,春妹,回来,别理他。”马春花挂念父亲,不理会福公子的叫喊,只是追问徐铮。福公子见钢刀已到了马春花手中,不再惧怕徐铮,快步赶上。4 W5 D+ ~  o. q$ ]  C- Q
  追出十余步,忽见一株大树后转出一人,五十余岁年纪,身形微胖,唇留微髭,正是红花会的三当家千手如来赵半山。! d- y" I2 r4 A: \- I2 ~
  福公子和他一朝相,只吓得面如上色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# i. F) P$ k9 g1 n4 d: ]  赵半山笑道:“福公子,你好啊!”福公子双手一拱,勉强道:“赵三当家,你好。”再也顾不得马春花如何,转过身来,飞步便行,一直奔出十余丈,回头向赵半山一望,脚步更加快了。* G0 ^3 U) k+ ~
  霎时之间,福公子向北,徐铮与马春花向南,俱已奔得影踪不见,只有赵半山脸带微笑,胡斐神色述茫,相向站在高坡之上。
8 r6 [1 t8 @: O  胡斐道:“三哥,这福公子认得你啊,他好像很怕你。”赵半山微笑道:“不错,他曾落在我们手中,很吃了些苦头。”
& x4 i0 Z7 S1 o3 l  原来这福公子,正是当今乾隆皇帝驾前第一红人福康安。他是乾隆的私生儿子,是以皇帝对他恩遇隆厚,群臣莫及。他曾被红花会群雄擒住,逼得乾隆重修少林寺,不敢与红花会为难。此时事隔数年,忽然又与赵半山相遇,他只道红花会群雄从回疆大举东来,只吓得魂飞魄散,哪敢再追查马春花到了何处?与王剑英等会合后,片刻不敢停留,急急回北京去了。" O, f" j" O; s5 v4 k
  胡斐见福康安不会武艺,对他未加留意,没再追问他的来历。赵半山伸出右手,握住他手,二人携手同行,走了里许,来到路旁一所茶铺之前。赵半山道:“贤弟,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你我就此别过。”胡斐虽是恋恋不舍,但他是豁达豪迈之人,说道:“好,三哥,过几年等我长得几岁,到回疆来寻你相会。”赵半山点头道:“我在回疆等你便了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朵红绒扎成的大红花来,说道:“贤弟,天下江湖好汉,一见此花,便知是你三哥的信物。你若遇上急需,要人要钱,凭着此花,向各处朋友尽管要便是。”5 }# I$ r7 O; B  E* s/ f2 e$ w
  胡斐接过了放在怀内,好生羡慕,心想日后学到三哥的本领未必为难,但要学到他朋友遍天下的交情,却是大大的不易。赵半山到茶铺倒了两大碗茶,将一碗递给胡斐,说道:“以茶代酒,你我喝了这碗别酒吧。”二人举起碗来,仰头饮干。3 A$ Q- r" Q8 @( {# i* `* ?
  赵半山搁下茶碗,一手牵住马疆,说道:“贤弟,临别之际,做哥哥的问你一句话。”胡斐道:“三哥请问便是。”赵半山道:“除了商家堡之外,贤弟是否还有什么厉害的仇人对头?”胡斐一凛,心道:“我爹爹不知是谁害的,此人既杀得我爹爹,自然武功非同小可。若是三哥知我大仇未报,竞查到我仇人的姓名,他义气为重,前去找他拼斗,一来我杀父大仇不能叫人代报,二来焉能让三哥冒此凶险?”他年纪虽小,却是满腹的傲气,仰头道:“不劳三哥挂怀,便是有什么仇敌对头,小弟也料理得了。”赵半山哈哈大笑,翘起大拇指赞道:“好!”飞身上马,向西疾驰而去,只听他远远说道:“石上的小包,哥哥送了给你。”
8 Q# r* F0 [! \, P$ g3 a  胡斐回过头来,只见大石上放着一个包裹,本来是赵半山挂在白马背上的。他伸手一提,只觉沉甸甸的有些压手,急忙解开,但见金光耀眼,却是二十枚二十两重的金锭,一共是黄金四百两。胡斐哈哈一笑,心道:“我贫你富,若是赠我黄金,我也不能拒却。三哥怕我推辞,赠金之后急急驰走,未免将我胡斐当作小孩子了。”
1 a+ g* Y# {9 `  _' F: \7 Z4 I  回头望见马蹄溅起一路尘土,数里不歇,想起今日竟交上了这样一位肝胆相照的好友,不由得喜不自胜,提了黄金,高声唱着山歌,大踏步而行。
" P) z# |9 v; b* k7 C  胡斐找着平阿四后,分了二百两黄金给他,要他回沧州居住,自己却邀游天下,每日里习拳练刀,打熬气力,参照赵半山所授的武学要诀,钻研拳经刀谱上的家传武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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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0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
. K, P/ ], F/ f& X9 z- B0 b! Q+ w! n第五章  血印石. D. r* g, X: L; B' B1 V6 ~
  数年之间,他身材长高了,力气长大了,见识武功,也是与日俱进。四海为家,倒也悠然自得,到处行侠仗义,扶危济困,却也说不尽这许多。只是他出手豪阔,赵半山所赠的二百两黄金,却已使得荡然无存了。1 t( d& ?* I; P: c5 T2 Z8 Z! {9 E
  一日想起,常听人说,广东富庶繁盛,颇有豪侠之士,左右无事,于是骑了一匹劣马,径往岭南而来。
* N0 Q& L% V& H/ ]) s  这一日到了广东的大镇佛山镇。那佛山自来与朱仙、景德、汉口并称天下四大镇,端的是民丰物阜,市廛繁华。胡斐到得镇上,已是已末午初,腹中饥饿,见路南有座三开间门面的大酒楼,招牌上写着“英雄楼”三个金漆大字,两边敞着窗户,酒楼里刀构乱响,酒肉香气阵阵喷出。胡斐心道:“这酒楼的招牌起得倒怪。”一摸身边,只剩下百十来文钱,心想今日喝酒是不成的了,吃一大碗面饱饱肚再说。当下将马拴在酒楼前的木桩上,径行上楼。
' M/ n! `1 r& H- _  酒楼中伙计见他衣衫敝旧,满脸的不喜,伸手拦住,说道:“客官,楼上是雅座,你不嫌价钱贵么?”胡斐一听,气往上冲,心道:“你这招牌叫做英雄楼,对待穷朋友却是这般狗熊气概。我不吃你一个人仰马翻,胡斐便在称英雄了。”哈哈一笑,道:“只要酒菜精美,却不怕价钱贵。”那伙计将信将疑,斜着眼由他上楼。( O% |# j; [4 p3 e. g9 \2 o
  楼上桌椅洁净。座中客人衣饰豪奢,十九是富商大贾。伙计瞧了他的模样,料得没甚油水生发,竟是半天不过来招呼。胡斐暗暗寻思,要生个什么念头,白吃他一顿,忽听得街心一阵大乱,一个女人声音哈哈大笑,拍手而来。' J5 }2 q/ b! h+ [: o/ v$ x8 n9 ~
  胡斐正坐在窗边,倚窗向街心望去,见一个妇人头发散乱,脸上、衣上、手上全是鲜血,手中抓着一柄菜刀,哭一阵,笑一阵,指手划脚,原来是个疯子。旁观之人远远站着,脸上或现恐惧,或显冷悯,无人敢走近她身旁。
$ h& a9 l3 P. [& Z% F2 K# A  只见她指着“英雄楼”的招牌拍手大笑,说道:“凤老爷,你长命百岁,富贵双全啊,我老婆子给你磕头,叫老天爷生眼睛保佑你啊。”说着跪倒在地,登登登的磕头,撞得额头全是鲜血,却似丝毫不觉疼痛,一面磕头,一面呼叫:“凤老爷,你日进一斗金,夜进一斗银,大富大贵,百子千孙啊。”7 E8 D7 |( @3 A+ U: I
  酒楼中闪出一人,手执长烟袋,似是掌柜模样,指着那妇人骂道:“锺四嫂,你要卖疯,回自己窝儿去,别在这儿扰了贵客们吃喝的兴头。”那锺四嫂全没理会,仍是又哭又笑,向着酒楼磕头,掌柜的一挥手,酒楼中走出两名粗壮汉子,一个夹手抢过她手中菜刀,另一个用力一推。锤四嫂登时摔了一个筋斗,滚过街心,挣扎着爬起后痴痴呆呆地站着,半晌不言不语,突然捶胸大哭,号叫连声:“我那小三宝贝儿啊,你死得好苦啊。老天爷生眼睛,你可没偷人家的鹅吃啊。”) U% s$ F* u4 v; o
  抢了菜刀的那汉子举起刀来,喝道:“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,我就给你一刀。”锺四嫂毫不害怕,仍是哭叫。掌柜的见街坊众人脸上都有不以为然之色,呼噜呼噜的抽了几口烟,喷出一股白烟,将手一挥,与两名汉子回进了酒楼。7 J$ [6 V7 f: t6 X
  胡斐见两个汉子欺侮一个妇道人家,本感气恼,但想这妇人是个疯子,原也不可理喻,忽听得坐在身后桌边两名酒客悄声议论。一个道:“凤老爷这件事,做得也太急躁了些,活生生逼死一条人命,只怕将来要遭报应。”  ]4 v; f; w. y/ v$ s" ?
  胡斐听到“活生生逼死一条人命”这九个字,心中一凛。只听另一人道:“那也不能说是凤老爷的过错,家里不见了东西,问一声也是十分平常,谁叫这女人失心疯了,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剖开了肚子。”胡斐听到最后这句话,哪里还忍耐得注,猛地转过身来,只见说话的二人都是四十左右年纪,一个肥胖,一个瘦削,穿的都是绸缎长袍,瞧这打扮,均是店东富商。二人见他回头,相视一眼,登时住口不说了。! k$ s/ M5 Z: J" g* G! C: k9 E! m
  胡斐知道这种人最是胆小怕事,若是善言相问,必定推说不知,决不肯但直以告,当下站起身来,作了个揖,满脸堆笑,说道:“两位老板,肉在广州一别,已有数年不见了,两位好啊?”那二人和他素不相识,听他口音又是外省人,心中均感奇怪,但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,当即拱手还礼,说道:“你好,你好。”胡斐笑道:“小弟这次到佛山来,带了一万两银子,想办一批货,只是人地生疏,好生为难。今日与两位巧遇,那再好也没有了,正好请两位帮忙。”二人一听到“一万两银子”五个字,登时从心窝里笑了出来,虽见他衣着不似有钱人,但“一万两银子”非同小可,岂能交臂失之?
! e" |6 J+ e& D) V; _' b  齐道:“那是该当的,请过来共饮一杯,慢慢细谈如何?”0 S7 S3 u8 _: b; G" ^
  胡斐上要他二人说这句活,哪里还有客气,当即走将过去,打横里坐了,开门见山的问道:”适才听两位言道,什么活生生的逼死了一条人命,倒要请教。”那二人脸上微微变色,正欲推搪,胡斐伸出左手,在桌底自左至右的一移,已将每人一只手腕抓住,握在手掌之中,略一用劲,二人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立时脸色惨白。楼头的伙计与众酒客听到叫声,一齐回头过来。胡斐低声道:“不许出声!”二人不敢违拗,只得同时苦笑。旁人见无别事,就没再看。
& l. V/ r" s  x9 P$ H- d8 H  这二人手腕被胡斐抓在掌中,宛如给铁箍牢牢箍住了一般,哪里还动弹得半分?胡斐低声道:“我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,现下改邪归正,学做生意,要一万两银子办货,可是短了本钱,只得向二位各借五千两。”二人大吃一惊,齐声道:“我……我没有啊。”胡斐道:“好,你们把凤老爷逼死人命的事,说给我听。哪一位说得明白仔细,我便不向他借钱。这一万两银子,只好着落在另一位身上。”二人忙道:“我来说,我来说。”先前谁都不肯说,这时生怕独力负担,做了单头债主,竟然争先恐后起来。
# z; M+ i9 o- q: @5 a4 R) q. Z  胡斐见这个比赛的法儿收效,微微一笑,听那胖子说北方活口音较正,便指着他道:“胖的先说,侍会再叫瘦的说。哪一位说得不清楚,那便是我的债主老爷了。”说着放脱了二人手腕,取下背上包裹,打了开来,露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,拿起桌上一双象牙筷子,在刀口轻轻一掠,筷子登时断为四截。这二人面面相觑,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两颗心却是怦怦地跳个不住。1 ]) ^/ k" F, t2 {* Q8 r8 y
  胡斐伸出双手,在二人后颈摸了摸,好似在寻找下刀的部位一般,将二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。胡斐点点头,自言自语地道:“好,好!”又将包裹包上。2 z: L* @9 B  ^
  那胖商人忙道:“小爷,我说,保管比……比他说得明白……”那瘦商人抢着道:“那也不见得,让我先说吧。”胡斐脸一沉,道:“我说过要先听他说,你忙什么?”那瘦商人忙道:“是,是。”胡斐道:“你不遵我吩咐,要罚!”那瘦商人吓得魂不附体,胖商人却脸有得色。
* V/ l+ S  m4 f, R6 O  胡斐道:“酒微菜寡,怎是敬客的道理?快叫一桌上等酒席来。”瘦商人一听处罚甚轻,如逢大赦,忙叫伙计过来,吩咐他即刻做一席五两银子的最上等酒菜。那伙计见胡斐和他们坐在一起,甚是诧异,听到有五两银子的买卖,当即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。
" F7 {) a# ?& k% L, {" x  胡斐在窗口探头一望,见那撞四嫂披头散发地坐在对街地下,抬头望天,口中哺哺的自言自语,不知说些什么。5 @$ K9 S. X- M6 ]) a$ j
  那胖商人道:“小爷,这件事我说便说了,可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。”6 f7 j( G1 C- o
  胡斐眉头一皱,道:“你不说也罢,那就让他说。”说着转头向瘦商人。胖商人忙道:“我说,我说。小爷,这位凤老爷名字叫作凤天南,乃是佛山镇上的大财主,有一个绰号,叫作……”瘦商人接口道:”叫作南霸天。”胡斐喝道:“又不是说相声,你插口干么?”瘦商人低下了头,不敢再言语了。
8 A1 z. K3 i$ \/ p  那胖商人道:“凤老爷在佛山镇上开了一家大典当,叫作英雄当铺;一家酒楼,便是这家英雄楼:又有一家大赌场,叫作英雄会馆,他财雄势大,交游广阔,武艺算得全广东第一。镇上的人私下里还说,每个月有人从粤东、粤西、粤北三处送银子来孝敬他,听说他是什么五虎派的掌门人,凡是五虎派的弟兄们在各处发财,便得抽个份儿给他。这些江湖上的事,小的也弄不明白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是了,他是大财主,又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。”二人向他望了一眼,心想:“那你与他是同行哪。”胡斐早已明白他们的心意,笑道,“常言道同行是冤家。我跟这位凤老爷不是朋友。你们有好说好,有歹说歹,不必隐瞒。”2 z7 R: Z6 n: e( ~" a8 `
  那胖商人道:“这凤老爷的宅子一连五进,本来已够大啦,可是他新近娶了一房七姨太,又要在后进旁边起一座什么六凤楼,给这位新姨太太住。- d5 s. E2 D( _
  他看中的地皮,便是锤四嫂家传的菜园。这块地只有两亩几分,但锤阿四种菜为生,一家五口全靠着这菜园子吃饭。凤老爷把锤阿四叫去,说给五两银子买他的地。锤阿四自然不肯。凤老爷加到十两。锤阿四还是不肯,说道便是一百两银子,也吃得完,可是在这菜园子扒扒土、浇浇水,只要力气花上去,一家儿口便饿不死了。凤老爷恼了,将他赶了出来,昨天便起了这偷鹅的事儿。
. ~: ~. z: L9 z5 R: x4 l7 V' I  “原来凤老爷后院中养了十只肥鹅,昨天忽然不见了一只家丁说是锤家的小二子、小三子兄弟俩偷了,寻到他菜园子里,果然见菜地里有许多鹅毛。& Y4 A. i; a( e) T6 h3 N
  锤四嫂叫起屈来,说她两个儿子向来规矩,决不会偷人家的东西,这鹅毛准是旁人丢在菜园子里的。, i# w$ L- ~  ]* z$ R. M) k
  家丁们找小二小三去问,两个都说没偷。凤老爷问道:‘今儿早晨你们吃了什么?’小三子道:”吃我,吃我。’凤老爷拍桌大骂,说:‘小三子自己都招了,还说没偷?’于是叫人到巡检衙门去告了一状,差役便来将锤阿四锁了去。( B5 ?7 F; G  }( B
  “锤四嫂知道自己家里虽穷,两个儿子却乖,平时一家又很惧怕凤家,决不会去偷他们的鹅吃,便到凤家去理论,却给凤老爷的家丁踢了出来。她赶到巡检衙门去叫冤,也给差役轰出。巡检老爷受了凤老爷的嘱托,又是板子,又是夹棍,早已将锤阿四整治得奄奄一息。锤四嫂去探监,见丈夫满身血肉模糊,话也说不出了,只是胡里胡涂地叫道:‘不卖地,不卖地!没有偷,没有偷。’锤四嫂心里一急,便横了心。她赶回家里,一手拖了小三子,一手拿了柄菜刀,叫了左右乡邻,一齐上祖庙去。乡邻们只道她要在神前发誓,便同去作个见证。小人和她住得近,也跟去瞧瞧热闹。# y9 Y: r0 j0 `, ~! K0 T- [, X
  “锤四嫂在北帝爷爷座前磕了几个响头,说道:‘北帝爷爷,我孩子决不能偷人家的鹅。他今年还只四岁,刁嘴拗舌,说不清楚,在财主爷面前说什么吃我,吃我!小妇人一家横遭不白,赃官受了贿,断事不明,只有请北帝爷爷伸冤!’说着提起刀来,一刀便将小三子的肚子剖了。”
0 j9 m: i* A" _, I# C  胡斐一路听下来,早已目眦欲裂,听到此处,不禁大叫一声,霍地站起,砰的一掌,打得桌上碗盏跃起,汤汁飞溅,叫道:“竟有此事?”# `) ]4 r/ O6 Y$ e
  胖瘦二商人见他神威凛凛,一齐颤声道:“此事千真万确!”胡斐右足踏在长凳之上,从包袱中抽出单刀,插在桌上,叫道:“决说下去!”胖商人道:“这……这不关我事。”, a: N3 K$ D( |/ x' }
  酒楼上的酒客伙计见胡斐凶神恶煞一般,个个胆战心惊。胆小的酒客不等吃完,一个个便溜下楼去。众伙计远远站着,谁都不敢过来。4 ]- h1 b' }" s5 e  l1 C
  胡斐叫道:“决说,小三子肚中可有鹅肉?”那胖商人道:“没有鹅肉,没有鹅肉。他肚腹之中,全是一颗颗螺肉。原来锤家家中贫寒,没什么东西裹腹,小二小三哥儿俩就到田里摸田螺吃。螺肉很硬,小三子咬不烂,一颗颗都囫囵的吞了下去,因此隔了大半天还没化。他说,‘吃我,吃我!’却是说的‘吃螺!’唉,好好一个孩子,便这么死在祖庙之中。锤四嫂也就此疯了。”(按:吃螺误为吃鹅,祖庙破儿腹明冤,乃确有其事,佛山镇老人无一不知。今日沸山祖庙之中,北帝神像之前有血印石一方,尚有隐隐血迹,即为此千古奇冤之见证。作者曾亲眼见到。读者如赴佛山,可往参观。唯此事之年代及人物姓名,年久失传。作者当时向佛山镇上文化界人士详加打听,无人知悉,因此文中人名及其他故事均属虚构。
2 c4 \3 U( e7 [* M% Z  胡斐拔起单刀,叫道:“这姓凤的住在哪里?”那胖商人还未回答,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犬吠之声,瘦商人叹道:“作孽,作孽!”胡斐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瘦商人道:“那是凤老爷的家丁带了恶狗,正在追拿锤家的小二子。”胡斐怒道:“冤枉已然辨明,还拿人干什么?”瘦商人道:“凤老爷言道:小三子既然没吃,定是小二子吃了,因此要拿他去追问。邻居知道凤老爷恼羞成怒,非把这件冤枉套在小二子头上不可,暗暗叫小二子逃走。) F& p$ J) @& Q6 c5 e
  今日凤老爷的家丁已到处搜拿了半天呢。”
) v( ~& ^8 _# W* O# x+ D  此时胡斐反而抑住怒气,笑道:“好好,两位说得明白,这一万两银子我便向凤老爷借去。”说着提起酒壶就口便喝,将三壶酒喝得涓滴不剩,一叠声催伙计拿酒来。) W* d! O8 p3 a& W; Y$ T
  但听得狗吠声吆喝声越来越近,响到了街头。胡斐靠到窗口,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转角处没命地奔来。他赤着双足,衣裤已被恶狗的爪牙撕得稀烂,身后一路滴着鲜血,不知他与众恶犬如何厮斗,方能逃到这里。他身后七八丈远处,十余条豺狼般的猛犬狂叫着追来,眼见再过须臾,便要扑到锤小二身上。
+ Q: _8 h' x+ ]$ d( l% j  锤小二此时已是筋疲力尽,突然见到母亲,叫一声:”妈!”双腿一软,摔倒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锤四嫂虽然神智胡涂,却认得儿子,猛地站起,冲了过去,挡在众恶犬之前,护住儿子。众恶犬登时一齐站定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,呜呜发威。& g8 P+ b  ?) u# k
  这些恶犬只只凶猛异常,平时跟着凤老爷打猎,连老虎大熊也敢与之搏斗,但见了锤四嫂这股拼死护子的神态,一时竟然不敢逼近。众家丁大声吆喝,催促恶犬。只听得呜呜几声,两头凶狼般的大犬跃起身来,向卧在地上的锤小二咬去。
3 e1 r& @+ B/ D5 F  锤四嫂扑在儿子身上,第一头大犬张开利口,咬住她的肩头。第二头恶犬却咬中她的左腿。双犬用力拉扯,就似打猎时擒着白兔花鹿一般。众家丁呼喝助威,锤四嫂不顾自身疼痛,仍是护住儿子,不让他受恶犬的侵袭。锤小二从母亲身下爬了出来,一面哭喊,一面和众恶犬厮打,救护母亲。霎时之间,十余条恶犬从四面八方围攻了上去。, `9 w& j$ d0 O( S% g
  街头看热闹的闲人虽欢,但迫于凤老爷的威势,个个敢怒而不敢言。要知当此情景之下,只要有谁稍稍惹恼了这些家丁,一个手势之下,众恶犬立时扑上身来。有的不忍卒睹这场惨剧,掩面避开。众家丁却是兴高采烈,犹似捕获到了大猎物一般。
/ A' ^4 R! z* q& ^1 N, y  胡斐在酒楼上瞧得清清楚楚,他迟迟不出手救人,是要亲眼看明白那凤天南是否真如这两个商人所说的那么歹毒,以免误信人言,冤枉无辜。初时他听胖商人述说这件惨事,心中极其恼怒,后来听说那凤天南既已平白无端地逼死了一条人命,还派恶犬追捕另一个孩子,觉得世上纵有狠恶之人,亦不该如此过份,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,直到亲见恶犬扑咬锤氏母子,那时更无怀疑,眼见街头血肉横飞,再迟得片刻,这一双慈母孝子不免死于当场,当下抓起桌上三双筷子,劲透右臂,一枚枚的掷了下去。
+ T9 k9 [" F( `" C3 `9 K4 g  但听得汪汪汪、呜呜呜几声渗叫,六头恶犬均被筷子打中脑门,伏地而死,其余恶犬呆在当地,不知该当继续扑咬,还是转身逃去。胡斐又拿起桌上的酒杯,飞掷下街,当真是差不失寸,劲力透骨,每一只酒杯的杯底都击中在每一头恶犬的鼻头上。三头大狗叫也没叫一声,登时翻身而死。余下几条恶犬将尾巴挟在后腿之间,转眼逃得不知去向。! q' O- z5 [' E5 H
  带狗的家丁共有六人,仗着凤天南的威势,在佛山镇上一向凶横惯了的,眼见胡斐施展绝技杀狗,竟然不知死活,一齐怒喝:“什么人到佛山镇来撒野?打死了凤老爷的狗,要你这小子偿命。”各人身上都带着单刀铁链,纷纷取出,蜂拥着抢上楼来。: v8 q+ K$ r1 e% y; A$ E# K5 X
  众酒客见到这副阵仗,登时一阵大乱。那“英雄楼”是凤天南的产业,掌柜的、站堂的、送菜的、大厨二厨,一见凤府家丁上楼拿人,各自抄起火叉、菜刀、铁棒,都要相帮动手。胡斐瞧在眼里,只是微微冷笑。
# f+ R  m2 f7 O7 p% ^  但见六名家丁奔到身前,为首一人将铁链呛啷啷一抖,喝道:“臭小子,跟老爷走吧。”胡斐心想:“一个乡绅的家丁,也敢拿铁链锁人,这姓凤的府中,难道就是佛山镇的衙门?”他也不站起,反手一掌,正中那家了的左脸,手掌缩回时,顺手在他前颈“紫宫”、后脑“风府”两穴各点了一下。
3 Z/ \; P6 m0 B0 W  这是人身的两处大穴,那家丁登时呆呆站着,动弹不得。
- S' T6 i! v6 N3 @. I  ~. b8 X' Y  其时第二、第三个家丁尚未瞧得明白,各挺单刀从左右袭上。胡斐见二人双刀砍来时颇有劲力,显是练过几年武功,倒非寻常狐假虎威的恶奴可比,正是如此,更可想见那凤天南的凶横,当下如法炮制,啪啪两记巴掌,打得那两名家了愣愣的站着。余下三名家丁瞧出势头不对,一个转身欲走,另一个叫道:“凤七爷,你来瞧瞧这是什么邪门。”5 u. ^5 B* b7 O1 `! {5 X2 k
  那凤七是凤天南的远房族弟,就在这英雄酒楼当掌柜,武功是没有什么,为人却极是机灵,这时已站在楼头,瞧出胡斐武功甚是了得,当即抢上两步,抱拳说道:“原来今日英雄驾到,恕凤某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
8 L% `7 d0 `$ F) U  胡斐见三名家丁慢慢向楼头移步,想乘机溜走,当即从身边站着不动的家丁手中取过铁链,着地卷去,回劲一扯,铁链已卷住三名家丁六只脚,但听得“啊哟,啊哟”声中,三个人横倒在地,跌成一堆,一齐给他拖将过来。
: S- p, e, e% z0 q( y3 i  胡斐拿起铁链两端,打了一个死结,对凤七毫不理睬,自斟自饮。# _# m9 _) F/ ~4 K
  英雄楼众伙计虽见胡斐出手厉害,但想好汉敌不过人多,各执家伙,布成阵势,只待凤七爷一声令下,便即一拥而上。
: r- t, C8 p- K6 R8 v( g" a' H$ K, V  胡斐喝了一杯酒,问道:”凤天南是你什么人?”凤七笑道:“凤老爷是在下的族兄,尊驾可认得他么?”胡斐道:“不认得,你去叫他来见我。”
: W. r- ^4 [- [& N. x+ A  凤七心中有气,暗道:“凭你这小子也请得动凤老爷?便是你登门磕头,也不知他老人家见不见你呢?”但脸上仍是笑嘻嘻地道:“请教尊驾贵姓大名,好得通报。”
6 j3 q: q% Y6 Y$ r+ C  胡斐道:“我姓拔,杀鸡拔毛的拔。”凤七暗自哺咕:“怎么有这个怪姓儿?”陪笑道:“原来是拔爷,物以稀为贵,拔爷的姓数,南方倒是少有。”
" j# N, ^; A7 h& i  w9 F  胡斐道:“是啊,俗语道物以稀为贵,掉句文便是‘凤毛麟角’,在下的名字便叫作‘凤毛’。”凤七笑道:“高雅,高雅!”突然转念:“不对,他这‘拔凤毛’三字,岂不是有意来寻晦气,找岔子?”脸色一变,厉声道:“尊驾到底是谁?到佛山镇有何贵干?”胡斐笑道:“早就听说佛山镇有几只恶凤凰,我既然名叫拔凤毛,便得来拔几根毛儿耍耍。”6 `2 p& h' t) v9 M
  凤七退后一步,呛啷一响,从腰间取出一条软鞭,左手一摆,叫手下众人小心在意,右腕抖动,软鞭挟着一股劲风,向胡斐头上猛击下来。* m1 I8 @. Y7 t* R: r
  胡斐心中盘算已定:“单凭风天南一人,也不能如此作恶多端。他手下的帮凶之辈,个个死有余辜。今日下手不必容情。”眼见软鞭打到,反手一带,已抓住鞭头,轻轻向内一扯,凤七立足不住,向前冲了过来。胡斐左手在他肩头一拍,凤七但觉一股极大力量往下挤迫,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。胡斐笑道:“不敢当!”顺下将那十三节软鞭往他身上一卷,已将他缚在一张八仙桌桌脚上。
$ C9 p$ f* p2 d+ g9 x& v3 _  酒楼众伙计正要扑上动手,突见如此变故,吓得一齐停步。7 `/ ^- U6 _; y  O% ^+ }' t/ T+ I
  胡斐指着一个肥肥的厨子叫道:“喂,将菜刀拿来。”那肥厨子张大了嘴,不敢违拗,将下中握着的菜刀递了过去。胡斐道:“炒里脊用什么材料?”% s; V% [# U( Y# Q
  肥厨子道:“用猪背上脊骨两旁的上好精肉,你是要吃糖醋、椒盐、油炸,还是清炒?”胡斐伸下一扯,嗤的一响,将凤七背上的衣服撕破。露出肥肥白白的背脊来,摸摸他的脊梁,道:”是不是这里下刀?”那肥厨子的大口张得更大,哪敢回答?凤七连连磕头,叫道:“英雄饶命!”胡斐心想:“饶你性命可以,但不给你吃些苦头,岂不是作恶没有报应?”菜刀一起,在他脊骨旁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,问道:“半斤够了么?”厨子呆头呆脑地道:“一个人吃,已经够啦!”
3 j  j0 ]2 Y$ f8 |2 ~8 ^% ]9 M. |  风七吓得魂飞天外,但觉背上剧痛,只道真的已给他割了半斤里脊肉去,只听胡斐又问:”炒猪肝用什么作料?清蒸猪脑用什么作料?”凤七心想:% S! [9 L$ l1 h. b6 G
  “炒里脊那还罢了,这炒猪肝、蒸猪脑两样一作,我这条老命,还剩得下么?”% s4 M" [3 g! m8 n
  拚命的磕头,只把楼板磕得冬冬直响,叫道:“英雄有事便请吩咐,只求饶了小人一命。”9 P* \3 R0 e0 A* l# }
  胡斐见吓得他也够了,喝道:”你还敢帮那风天南作恶么?”凤七忙道:“小人不敢。”胡斐道:“好,快赶走楼上与雅座的客人,大堂与楼下的客人一个也不许走。”凤七叫道:“伙计,快遵照这 位好汉爷的吩咐,快!快!”
  H" M" @, K! N' L; R  楼上众酒客不是财主,便是富商,个个怕事,一见打架,早想溜走,苦于梯口给下执兵刃的众伙计守住,欲行不得,这时也不用人赶,早心急慌忙地走了。楼下大堂的客人都是穷汉,十个中倒有七八个吃过凤七的亏,见今日有人上门寻事,实在说不出的痛快,都要留下来瞧瞧热闹。
. |, U3 r# m3 F' }  胡斐叫道:“今日我请客,朋友们的酒饭钱,都算在我帐上,你不许收一文钱,快抬酒坛子出来,做最好的菜肴敬客,把街上九只恶狗宰了,烧狗肉请大家吃。”他吩咐一句,凤七答应一句。% A! R& D6 @! ]6 Z7 H4 p; [  `
  众伙计行动稍迟,胡斐便扬起菜刀,问那肥厨子:“红烧大肠用什么作料?炒腰花用什么作料?”那厨子据实回答,用的是大肠一副,腰子两枚。
$ l4 t/ O# L. T) V8 ?+ A- c  只把凤七惊得脸无人色,不住口的催促。
5 G) X7 D5 N' p0 s  那六名家丁见胡斐如此凶狠,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,心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偷瞧胡斐的脸色一眼,又互相对望一眼,心中只是焦急:“凤老爷怎地还不过来救人?再迟片刻,这凶神便要来对付我们了。”0 M! h* a! |( Z  z6 R; L
  胡斐见众伙计已照自己吩咐,一一办理不误,大步走到楼下,倒了一大碗酒,说道:“今日小弟请客,各位放量饮酒,想吃什么,便叫什么,酒楼上若有丝毫怠慢,回头我一把火将它烧了。”众酒客欢然吃喝,只是在凤家积威之下,谁也不敢接口。
$ W5 e& l7 X' {. j/ v% X# w  胡斐回到楼上,解开了三名家丁的穴道,将铁链分别套在各人颈里,连着另外三名家丁,将六个人一齐拉下楼来,问道:“凤天南开的当铺在哪里?, z6 M0 ~5 n4 X# u1 Z- H$ z1 q6 t
  我要当六只恶狗。”便有酒客指点途径,说道:“向东再过三条横街,那一堵高墙便是。”胡斐说声:“多谢!”牵了六人便走。一群瞧热闹的人远远跟着,要瞧活人如何当法。' \/ d: U# y) w; q
  胡斐一下拉注六根铁链,来到“英雄典当”之前,大声喝道:“英雄当狗来啦!”牵了六名家丁,走到高高的柜台之前,说道:“朝奉,当六条恶狗,每条一千两银子。”
, s4 h5 `  Y; O) Z6 V1 Z  坐柜的朝奉大吃一惊,佛山镇上人人知道,这“英雄典当”是凤老爷所开,十多年来准也不敢前来胡混,怎么今日竞有个失心疯的汉子来当人?凝伸一看,认出那六个被他牵着的竞是凤府家丁,这一来更是惊讶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当什么?”胡斐喝道:“你生不生耳朵?我当六条恶狗,每条一千两,共是六千两银子,这笔生意便宜你啦。”: `$ i3 C9 O0 f& b( \5 F4 m0 x
  那朝奉知他有意来混闹,悄声向旁边的朝奉说了一声,命他快去呼唤护院武师来打发这疯子,一面向胡斐客客气气地道:“典当的行规,活东西是不能当的,请尊驾原谅。”胡斐道:“好,活狗你们不收,那我便当死狗。”9 O' U! t1 b3 T9 p0 r7 E
  六名家丁大惊,一齐叫道:“俞师爷,你快收下来,救命要紧。”
5 ?  `5 j2 n; `3 B  但典当的朝奉做事何等精明把细,岂肯随随便便的送六千两银子出去,只是陪笑道:“你老请坐啊,用杯茶不用?”胡斐道:“先把活狗弄成死狗,再喝你的茶。”四下一瞧,心下已有了计较,两步走到大门旁,抓注门缘向上一托,已将一扇黑漆大门抬了下来。那俞朝奉见事情越加不对,叫道:“喂,喂,你这位客人干什么啊?”胡斐不去理他,左一腿,右一腿,将六名家丁踢倒在地,横转门板,压在六人身上。俞朝奉叫道:“唉,不要胡闹,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?这典当是谁的产业?”/ k, s" S4 `# N6 _& z
  胡斐心想:“瞧你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儿,佛山镇上定有不少穷人吃过你的苦头。”走到柜台之前,夹手一把抓住他的辫子,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揪将出来,也压在门板之下,接着走到门口,抱起门边那只又高又大的石鼓,砰的一声,摔上了门板。这石鼓何止五百斤重,这一摔上去,门板下七人齐声惨呼,有的更是痛得屎尿齐流。门外闲人与柜台内的众朝奉也是同声惊叫起来。
+ L+ s1 E- |, J" U  胡斐又抱起另一只石鼓,叫道:“恶狗还没死,得再加一个石鼓!”说着将那石鼓往空中一抛,眼看又要往门板上落去,但听得众人齐声大叫,他双手环抱,倏地将石鼓抱住,又压在门板之上。这时门板上已压了一千余斤,虽由七人分担,但人人已压得筋骨欲断。俞朝奉大叫道:“好汉爷饶命!快取银子出来!”胡斐道:”什么?你还要我取银子出来?”俞朝奉身子瘦弱,早已给压得上气不接下气,忙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我是叫当里取银子出来典当里众朝奉见情势险恶,只得将一封封银子捧了出来,一百两一封,共是六十封,胡斐将银子都堆在门板之上,说道:“六条恶狗当六千两,还有一个朝奉呢?难道堂堂英雄典当的一位大朝奉,还不及一条恶犬吗?至少得当三千两。”这六千两银子,足足有三百七十余斤,又压在门板上,下面七人更是抵受不住。% y) O* G5 Y/ W0 J
  正乱间,忽然门外有人叫道:“哪一个杂种吃了豹子胆,来凤老爷的铺子混闹?”人群往两旁一分,闯进来两条汉子。两人一般的高大魁伟,黑衣黑裤,密排白色扣子,武师打扮。胡斐身形一晃,窜到两人背后,一手一个,已抓住了两人后颈。那两人正是英雄典当的护院,闲着无事,却在赌场赌博,听得当铺中有人混闹,这才匆匆赶回,哪知还没瞧清楚对手的身形面目,已被他抓住要害,提了起来。
& }- @& R9 R& Y/ L7 b2 J( Q  胡斐双手一抖,一个身上落下七八张天九牌,另一个手中却掉下两粒骰子。胡斐笑道:“好啊,原来是两个赌鬼!”将两人头对头一撞,腾腾两声,将两人摔在门板之上。这两个护院武师武功虽然平平,身子的重量却是足斤加三。门板上又加了四百来斤,只压得下面七人想呻吟一句也是有声无气。0 X! x  V9 z9 @* ~& H# S
  典当的大掌柜只怕闹出人命,忙命伙计又捧出三千两银子 来,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,陪笑说好话,心下纳闷:“怎地凤老爷不亲来料理?”
( b4 c/ y- `4 h  I$ W. D- F9 ^+ F  胡斐在酒楼中命人烹狗,到典当中来当人,用意本是要激凤天南出来。
# s. K* w% w7 g, t) m  他自从少年时在商家堡铁厅遇险之后,行事极为谨慎,心想这凤天南既然号称“南霸大”,家中的布置只怕比商家堡更为厉害,常言道:“强龙不斗地头蛇。”若是上门去与他为难,只怕中了他的毒计,是以先闹酒楼,再闹当铺,哪知凤天南始终不露面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。他见又有三千两银子搬到,头一摆,道:“一齐放在门板上。”众伙计明知一放上去,又是加上一百八九十斤,但不敢违拗,只得一包包轻轻地放了上去。
% m: F8 u- T- o: m- b+ i' z  胡斐叫道:“你们这典当是皇帝老子开的么?怎样做事这等横法?”大掌柜陪笑道:“不敢,不敢。好汉爷还有什么吩咐?”胡斐道:“当东西的没当票么?”那大掌柜心想这六个家丁皮粗肉厚,压二会儿还不怎样,这俞朝奉只怕转眼就要一命呜呼,一叠连声地叫道:“决写当票。”
; t0 M% B# N- ~2 V: Z* x9 B  柜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笔,见大掌柜催得紧,只得提笔写道:“今押到凤府家丁六名,俞朝奉一名,皮破肉烂,手足残缺,当足色纹银九千两整。
- D9 G/ @" b& ~: F  年息二分,凭票取赎。虫蚁鼠咬,兵火损失,各安天命,不得争论。三年为期,不赎断当。”原来天下当铺的规矩,就算你当的是全新完整之物,他也要写上“残缺破烂”的字样,以免赎当时有所争执。当铺当活人,那是从所未有之事,那朝奉写得惯了,也给加上“皮破肉烂,手足残缺”八字评语。
' {3 W) j) D9 D+ m  大掌柜将当票恭恭敬敬递了过去,胡斐一笑收下,提起两名武师,喝道:“将石鼓取下来。”两名武师兀自头晕眼花,却自知一人搬一个石鼓不够力气,只得二人合力,一个个的抬了下来。胡斐道:“好,咱们到赌场去逛逛,你两条大汉,抬着本钱跟我来。”, ~1 v7 R( S) m- B; U  i5 j' K
  两名武师给他治得服服帖帖,一前一后抬苦门板,端了九千两纹银,跟在胡斐后面。看热闹的闲人见他赤下空拳,斗赢了佛山镇上第一家大典当,无不兴高采烈,但怕凤老爷见怪,却不敢走近和他说话,听他说还要去大闹赌场,更是人人精神百倍,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。
1 N! L+ Z# J: J7 I" w  那赌场开设在佛山镇头一座破败的庙宇里,大门上写着“英雄会馆”四个大字,胡斐大踏步走进门去,只见大殿上围着黑压压一堆人,正在掷骰子押大小。
; x: A# D# X; v$ d- N  开宝的宝官浓眉大眼,穿着佛山镇的名产胶绸衫裤,敞开胸膛,露出黑毵毵的两丛长毛,见到胡斐进来,后面跟着两名武师,抬着一块大门板,放着近百封银子,心里一怔,叫道:“蛇皮张,你做什么?”那姓张的武师努一努嘴,道:“这位好汉爷要来玩一手。”
" t( C$ t4 c6 o( I7 _/ A  那宝官听蛇皮张说得恭敬,素知凤老爷交游广阔,眼前这人年纪虽轻,多半是他老人家的朋友,心想:“好哇,你是抬了银子给我们场里送来啦。
4 H  _# q: J+ [2 \; e  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,开赌场的岂怕财主爷?再抬了两门板来也不嫌多。”
: M7 e: `3 W$ q) i! D2 L3 x  咧嘴一笑,说道:“这位朋友贵姓?请坐请坐。”% `! a4 j' M! S! \, o" c& P
  胡斐大刺刺的坐了下来,说道:“我姓拔,名字叫作风毛。”那宝官一愣,心道:“啊,你是存心来跟我们过不去了”拿起骰盅一摇,放下来合在桌上,四周数十名赌客纷纷下注,有的押“大”,有的押“小”。5 f( `* p& _% F+ I1 C6 v2 ~+ Z1 Z
  胡斐有意要延挨时刻,等那凤天南亲自出来,好与他相斗,当下笑嘻嘻的坐着,并不下注。只见宝官揭开盅来,三枚骰子共是十一点,买“大”的赌客纷纷欢呼,买小的却是垂头丧气。那宝官连开三次,部是“大”。( l! F9 j: e$ Y! Z' U9 Y& Y
  胡斐心想:“十赌九骗,这凤天南既然如此横法,所开的赌场鬼花样必多,待我查出弊端,大闹他一场。”当下注目看那骰盅,又倾听骰子落下的声音,要查究骰中是否灌铅,听了片刻,觉得骰子倒无花巧。他练过暗器听风术,耳音极精,纵在黑暗之中,若有暗器来袭,一听声音,立知暗器来势方位,是何种类,手劲如何。如赵半山这等大行家,当日在商家堡中一听到身后暗器射到,即猜到对方是嵩山少林寺不疑大师的弟子,暗器听风之术,一精至斯。胡斐的耳音较之赵半山虽然尚有不及,但听了一阵,竟已听出三枚骰子向天的是什么点数。要知骰子共有六面,每面点数不同,一点的一面与六点的一面落下之时,声音略有差别,虽然所差微细之极,但在内力精深、暗器功夫极佳之人听来,自能分辨。
7 t% W0 M$ A  l6 M8 R9 I( Z  胡斐又让他开了几盅,试得无误,笑道:“宝官,限注么?”那宝官大声道:“广东通省都知,南霸天的赌场决不限注,否则还能叫英雄会馆么?”
# V' n0 }0 M0 P- h  z: k9 O  胡斐微微一笑,伸出大拇指一翘,道:“是啊,若是限注,岂不成了狗熊会馆?”听他骰子落定,乃是十六点,回头叫道:“蛇皮张,押一千两‘大’。”
5 P( t' A* q& ?6 }8 j  那宝官虽在赌场中混了数十年,但骰子到底开大开小,也是要到揭盅才知,见他一押便是一千两,不由得一怔,揭开盅来,只见三枚骰于两枚六点,一枚四点,不由得脸都白了,当下由下手赔了一千两,接下去摇骰时声音错落,胡斐听不明白,袖手不下,开出来是个八点小。跟着他押了二千两“小”,盅子揭起,果然是四占“小”。
7 c# @2 x( d$ J. a" U: @ 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,场中已赔了一万一千两。那宝官满手是汗,举起骰盅猛摇。胡斐听得明白。盅中正是十四点,说道:“蛇皮张,把二万两都给押上‘大’!”两名武师将门板上的银子一封封的尽往桌上送。宝官掀起骰盅一边,眼角一张,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点。他手脚也真利落,小指在盅边轻轻一推,盅边在骰子上一碰,一枚六点的骰子翻了一转,十四点变成九点,那是“小”了”。这一己手法,若不是数十年苦功,也真不能练成,比之于武功,可算得是厉害之极的绝招。
) r$ }! x- j  \3 F8 ^/ o  那宝官见他浑然不觉,心想这次胜定你了,得意洋洋的道:“大家下定注了?”胡斐左手将一大堆银子往桌子中心一推,说道:“这里是二万两银子,是‘小’你便尽数吃去。”宝官叫道:“好!好!吃了!”揭开宝盅,不禁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只见三枚骰子共是十二点。! ?) Q9 P" B$ ]# z
  众赌客早已罢手不赌,望着桌上这数十封银两,无不惊心动魄,突见开出来的是“大”,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:”啊!”这声音中又是惊奇,又是艳羡。要知他们一生之中,从未见过如此的大赌,胡斐哈哈人笑,一只脚提起来踏在凳上,叫道:”二万两银子,快赔来!”
3 G& x# j2 f4 u: i) n3 u# f1 D  原来那宝官作弊之时,手脚虽快,却哪里瞒得过胡斐的眼光?他虽瞧不出那宝官如何捣鬼,但料定三枚骰子定是给他从“大”换成了“小”,他左手推动银两之际,右手伸到桌底,隔着桌面在盅底轻轻一弹。三枚骰子本来一枚是三,一枚是一,一枚是五,合共九点,他这一弹力道用得恰到好处。
. |4 `1 \+ ]$ ~3 C/ p  三枚骰子一齐翻了个身,变成四点、六点、两点,合成十二点“大”。
; _8 ~0 o& o0 m1 Y4 R  那宝官脸如土色,砰的一下,伸下在桌上一拍,喝道:“蛇皮张,这人是什么路数?到凤老爷的场子来搅局?”蛇皮张哭丧着脸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& ~' M6 r3 f! K7 r
  也不知道啊。”胡斐道:“快赔,快赔,二万两银子,老爷赢得够了,收手不赌啦!”那宝官在桌上又是砰的一击,骂道:“契弟,你搞鬼出老千,当老子不知道么?”胡斐虽不明白他骂人的言语,料想决非好话,笑道:“好,你爱拍桌子,咱们赌拍桌子也成!”右手在桌子角上一拍,桌子角儿应手而落,跟着 左手一折,另一只角又掉在地上。' o% W% q7 b1 d
  这一手惊人武功显了出来,这宝官哪里还敢凶横?突然飞起一脚,要想将桌子踢翻,乘乱溜走。几个地痞赌客跟着起哄:“抢银子啊!”胡斐右手一伸,已将宝官踢出的一脚抓住,倒提起来,将他头顶往桌面一桩。这一下力道奇重,桌面登时给他脑门撞破一洞,脑袋插到了桌面之下,肩膀以上的身子却倒栽在桌上,手脚乱舞,蔚为奇观。
! {+ y& B8 ?' z2 B2 N; Y% f  众赌客齐声惊叫,纷纷退开。突然大门中抢进一个青年,二十岁上下年纪,身穿蓝绸长衫,右手摇着折扇,叫道:“是哪一个好朋友光降,小可未曾远迎,要请恕罪啊!”胡斐见这人步履轻捷,脸上英气勃勃,显是武功不弱,不觉微微一怔。( E$ M4 {  `  w  \2 P8 h7 ]
  那少年收拢折扇,向胡斐一揖,说道:“尊兄贵姓大名?”胡斐见他彬彬有礼,便还了一揖,道:“没请教阁下尊姓。”那少年道:“小弟姓凤。”
: m/ V+ Y# t* x8 e' d  胡斐双眉一竖,哈哈笑道:“如此说道,在下的姓名未免失敬了。我姓拔,名叫凤毛。老兄与凤天南怎生称呼?”那少年道:“那是家父。家父听说尊驾光临,本该亲来迎接,不巧恰有要务缠身,特命小弟前来屈驾,请到舍下喝一杯水酒。”# p1 f! q4 N, z& R8 K
  他转头向英雄当铺的两名护院喝道:“定是你们对拔爷无礼,惹得他老人家生气,还不赔罪?”那两位护院喏喏连声,一齐打躬请安,道: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。”胡斐微微冷笑,心想:”瞧你们闹些什么玄虚。”( c) x- m0 e, ^2 y" V+ q
  那宝官的脑袋插在赌桌上,兀自双脚乱舞,啊啊大叫。那少年抓住他背心,轻轻向上一提,将他倒过身来,那桌子却仍旧连在他项颈之中,只是四只桌脚向天,犹似颈中戴了一个大枷。那宝官双手托住桌子,这情状当真是十分滑稽,十分狼狈,向那少年道:“大爷,你来得正好,他……他……”
1 \( L7 |. i% Z  眼望胡斐,却不敢再说下去了。5 s+ _5 ]9 f3 k8 o2 q+ x
  胡斐道:“你不赌了,是不是?那也成,我赢的钱呢?英雄会馆想赖帐么?”那少年骂宝官道:“拔爷赢了多少银子,快取出来!慢吞吞的干什么?”1 W/ g7 t: R( Z2 g& i3 w
  说着抓注桌子两角,双手向外一分,喀的一响,桌面竟被他撕成了两边。这一手功夫甚是干净利落,赌场中各人一齐喝采。
, n" C. y0 N8 Y  v4 E  那宝官有小主撑腰,胆子又大了起来,向胡斐恶狠狠地望了五眼,道:“这人出老千。”那少年叱道:”胡说!人家是英雄好汉。怎会出老千?馆里银子够么?若是不够,快叫人往当铺取去。”胡斐不懂“出老千”三字是何意思,但想来多半是“欺骗作弊”之意,心想:”这少年武功不弱,行事也有担当,我可不能丝毫大意了。”只听那少年道:“拔爷的银子,决不敢短了半文。这些市井小人目光如豆,从来没见过真好汉大英雄的气概,拔爷不必理会。现下便请拔爷移玉舍下如何?”
9 ?  K# T, i2 B7 s& ]  R8 f  他明知“拔凤毛”三字决非真名,乃是存心来向凤家寻事生非,但还是拔爷前,拔爷后,丝毫不以为意。胡斐道:“你们这里凤凰太多,不知大爷的尊号如何称呼?”那少年似乎没听出他言语意含讥讽,连说:“不敢,不敢。小弟名叫一鸣。”胡斐道:“在下赌得兴起,还要在这里玩几个时辰,不如请你爸爸到这里会面吧。”那宝官听他说还要赌,吓得面如土色,忙道:“不,不……”
: Z2 U) x7 d2 Q$ a. h  凤一鸣脸一沉,叱道:“我们在说话,也有你插嘴的份儿?”转头向胡斐陪笑道:“家父对朋友从来不敢失礼,得知拔爷光临佛山,心中喜欢得了不得,恨不得立时过来相见,只是恰好今日京中来了两位御前侍卫,家父须得陪伴,实是分身不开。请拔爷包涵原谅。”胡斐冷笑一声,道:“御前侍卫,果然是好大的官儿。一鸣兄,小弟在江湖上有个外号,你想必知道。”8 d( G- B5 w4 e+ f& [
  凤一鸣正自嘀咕:“不知此人真姓名究是什么,若能摸清他几分底细,对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了。”听他提起外号,忙道:“小弟孤陋寡闻,请拔爷告知。”1 p- Q0 W  b+ s0 |6 b) o
  胡斐“哼”的一声,道:“亏你也是武林中人,怎地连大名鼎鼎的‘杀官殴吏拔凤毛’也不知道?”凤一鸣一怔,道:“取笑了。”
6 [4 B" R# E' |8 b5 E- o5 Q  胡斐左手倏地伸出,抓注他的衣襟,喝道:“咦,好大的胆子!你怎敢将我的一块凤凰肉吃下了肚中。”凤一鸣再也忍耐不住,右手虚出一掌,左手便来拿他手腕。胡斐手掌疾翻,当真快如电火,叫人猝不及防,啪的一声,凤一鸣左颊已吃了一记巴掌,顺手将他右手拿住,喝道:”还我的凤凰肉来。”
1 M# D# v3 D# k% v  凤一鸣家学渊源,武功竟自不弱,只觉自己右掌宛似落入了一双铁钳之中,筋骨部欲碎裂,急忙飞起右足,向胡斐小腹上踢去,胡斐提起脚来,从空一足踏落,正好踏注他的足背。凤一鸣脚上又如被铁锤一击,忍不住“啊”
1 T; o$ p  V6 P. G2 L1 R  K1 @# S  的一声叫了出来。胡斐左手反手一掌,凤一鸣右颊早着,双颊就如猪肝般又红又肿。  A7 a4 \4 ]1 H* f6 Z
  胡斐大声叫道:“各位好朋友听着,我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来到佛山,向这里的锤阿四锤老兄买到一块凤凰肉,却让这厮一口偷吃了。你们说该打不该打?”赌场中众人面面相觑,不敢说话,心中都知他是在为被逼死的锤小三出气伸冤。凤一鸣给他踏住一足,握住一手,已是全身无法动弹。2 f' _' h4 d( r% @
  只见人丛中转出一个老者,手中拿着一根短烟袋,正是英雄当铺的大掌柜,他给胡斐逼去了九千两银子,哪里便肯罢休?一面命人急报凤天南,一面悄悄跟到英雄会馆来瞧他的动静,这时见小主人被腐,忙上前陪笑道:“好汉爷,这是我们凤老爷的独生爱子,凤老爷当他犹如性命一般。好汉爷要银子使用,尽管吩咐,”可请快放了我们少主人。”胡斐道:“谁叫他偷吃了我的凤凰肉?是凤老爷的独生爱子,便能偷吃人家东西么?”大掌柜笑道:“好汉取笑了。天下哪有什么凤凰肉?便算有,我们小主人也决不会偷吃。”
, A7 T, Y" \3 h9 ?6 v( G  胡斐喝道:“这凤凰肉乃大补之剂,真是无价之宝,一吃下肚,立时满面通红,肥胖起来。你们大家看,他的脸是否比平时红了胖了?还说没偷吃我的凤凰肉么?”大掌柜陪笑道:”这是好汉爷下手打肿的,不与凤凰肉相干。”* s- ~$ T9 A6 m
  胡斐道:“大家来评个理,这小子可偷吃了我的凤凰肉么?”  V6 E9 O5 g' D2 [1 _' U# D' Y
  在赌场中胡混之人,一小半是凤天南的手下,另一半不是地痞流氓,便是破落户子弟,人人畏惧凤天南的威势,听胡斐如此询问,七嘴八舌他说道:“没见到你有什么凤凰肉。”“凤大爷决不能偷你东西吃。”“凤老爷府上的东西还怕少了么?怎能偷人东西?”“笑话笑话!”“好汉快放了他,别闹出大事来。”- c- i6 d2 l3 V) L4 K5 @9 G
  胡斐道:“好,你们大家说他没偷吃,我难道赖了他?咱们到北帝庙判个理去。”
% }) @" a/ i& A0 k0 C, ^  众人一怔,立时想起锤四嫂在北帝庙中刀剖儿腹之事。那大掌柜暗暗吃惊,心想:“一到北帝庙,那可要闹得不可收拾。”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,道:“好汉爷说得对,我们都错了。少主人吃了好汉的凤凰肉,好汉要怎么赔,便怎样赔就是。”胡斐冷笑道:“你倒说得容易。这里人人不服,不到北帝庙评个明白,我今后还有脸见人么?”说着将凤一鸣挟在腋下,银子也不要了,大踏步走出赌场,向途人问了路,径向北帝庙而来。) p$ f4 `$ `& k4 d
  那北帝庙建构宏伟,好大一座神祠,进门院子中一个大水塘,塘中石龟石蛇,昂然盘踞。+ D2 l6 X, K& W- H# _& r$ [
  胡斐拉着凤一鸣来到大殿,只见神像石板上血迹殷然,想起锤四嫂被逼切剖儿腹的惨事,胸间热血上冲,将凤一鸣往地上一推,抬头向着北帝神像,朗声说道:“北帝爷,北帝爷,你威灵显赫,替小民有冤伸冤,有仇报仇。" B% p( L, ~5 `- U8 I% A
  这贼厮鸟偷吃了我的凤凰肉,但旁人都说他没吃……”
' u( \' `8 D. x; `' _  他话未说完,猛觉背后风声飒然,左右有人双双来袭。他头一低,身子一缩,那二人已然扑空。他双手分别在二人背上一推,砰的一声,二人脸对脸猛地一撞,登时晕去。只听得一人高声怒吼,又扑了上来。
; m2 E' c% b2 H+ n: f  胡斐听他脚步沉重,来势威猛,心想:“这人功夫倒也不弱。”一侧身间,乘势一带,只见刀光闪动,一条肥水牯似的粗壮大汉已在身旁掠过,一刀径向凤一鸣头顶砍落,总算他武功不低,危急之际手臂一偏,一刀砍在地下青砖之上,砖屑纷飞。胡斐叫道:“妙极!”左足伸出,已踏住他的手肘。8 R3 p( _/ G4 p3 K. |
  那大汉狂吼一声,放手撒刀。胡斐右足一挑,单刀飞将起来,顺手接过,笑道:“我正愁没刀剖他肚子,你巴巴的赶来送刀,当真有劳了。”
# l# f  N- W9 |  那大汉怒极,使力挣扎。胡斐左腿一松,竟被他翻身跃起,原来这大汉蛮力过人。他右足一撑,双手十指如钩,在空中径向胡斐扑到。胡斐一转身,已绕到他的身后,左手搭他肥臀之上,借力一送,喝道:“上天吧!”这一送有八成倒是借了那大汉本身纵跃之势。那大汉身不由主,向上疾飞,旁观众人大叫声中,眼见要穿破庙顶而出。他忙伸出双手,抱住了大殿正中的横梁,总算没撞破脑门,但就这么挂在半空,向下一望,离地数丈。他没练过轻功,身子又重,外家硬功虽然不弱,却不敢跃下。这大汉在五虎门中位居第三,乃是凤天南的得力助手,佛山镇上人人惧怕,这时挂在梁上,上不得,下不来,极是狼狈。* k& n: W; p0 b! S* ^* e$ `4 l
  胡斐拉住凤一鸣的衣襟,向上一扯,嗤的一响,露出肚腹肌肤,横过刀锋,向挤在殿上的众人叫道:“他是否吃了凤凰肉,大家睁大眼睛瞧个明白,别说我冤枉了好人。”
! M$ T% w& \9 T/ R; u  旁边四五个乡绅模样的人一齐来劝,都道:“好汉爷高抬贵手,若是剖了肚子,人死不能复生,那可不得了。”胡斐心想:“这些人鬼鬼祟祟,定与凤天南一鼻孔出气。”回头怒喝:“那锤四嫂剖孩子肚子,你们何以便不劝了?有钱子弟的性命值钱,穷人的孩子便不是性命?你们快回家去,每人把自己的儿子送一个来,若不送到,我自己上门找寻。我的凤凰肉若不是他吃的,便是你们儿子吃八我一个个剖开肚于来,查个明白。”这几句话直把那儿个乡绅吓得魂不附体,再也不敢开口。
7 [6 c9 G& x, C  正乱间,庙门外一阵喧哗,抢进一群人来。当先一人身材高大,穿一件古铜色缎袍,双手一分,大殿上已有七八人向两旁跌出数尺。
) {3 a; U+ I; Z8 g' Q& P& j  胡斐见了他这等气派威势,又是如此横法,心想:”啊哈,正点子终于到了。”眼光向他从头上瞧到脚下,又从脚下看到头上。只见他上唇留着两撇花白小髭,约莫五十来岁年纪,右腕戴一只汉玉锅,左下拿着一个翡翠鼻烟壶,俨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乡绅模样,实不似个坐地分赃的武林恶霸,只是脚步凝稳,双目有威,多半武功高强。
* z& h& \2 d, o  这人正是五虎门掌门人南霸天凤天南,他陪着京里来的两名侍卫在府内饮宴,听得下人一连串的来报,有人混闹酒楼、当铺、赌场。他不愿在御前侍卫跟前失了气派,一直置之不理,心想这些小事,手下人定能打发,直听到儿子遭擒,被拿到北帝庙中要开膛剖肚,这才匆匆赶来。他还道是极厉害的对头来到寻仇,哪知一看胡斐,竟是个素不相识的乡下少年,当下更不打话,俯身便要扶起儿子。
2 T& T4 f! Y7 ]9 J- B- W) s  胡斐心想:“这老家伙好狂,竞将我视如无物。”待他弯腰俯身,一掌便往他腰间拍去,凤天南竟不回身,左手回掌,想将他手掌格开,胡斐一催劲力,啪的一声,双掌相交,凤天南身子一晃,险些跌在儿子身上,才知这乡下少年原来是个劲敌。当下顾不得去扶儿子,右手横拳,猛击胡斐腰眼。1 p0 [7 `8 B* v. C
  胡斐见他变招迅捷,拳来如风,果然是名家身手,挥刀往他拳头上疾砍下去。& E% C- r; }, D3 T) W
  这一刀虽然凶猛,凤天南也只须一缩手便能避过,但凤一鸣横卧在地,他缩手不打紧,儿子却要受了这一刀。当此危急之际,他应变倒也奇速,一扯神坛前的桌披,倒卷上来,格开了这一刀。胡斐叫道:“好!”左手伸出,已抓住桌披一端。两人同时向外拉扯,啪啦的一响,桌披从中断为两截。; Z; |& M6 V( }% f0 u* k
  此时凤天南哪里还有半点小觑之心?向后跃开半丈,早有弟子将他的兵刃黄金棍送在手中。这金棍长达七尺,径一寸有半,通体黄金铸成,可算得武林中第一豪阔富丽的沉重兵器。他将金棍一抖,指着胡斐说道:“阁下是哪一位老师的门下?凤某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,却要请教。”胡斐道:“我一块凤凰肉给你儿子偷吃了,非剖开他肚子瞧个明白不可。”* L$ N6 R5 ]; f1 |, F4 @, W) |
  凤天南凭一条熟铜棍打遍岭南无敌手,这才手创五虎门,在佛山镇定居,家业大发之后,将熟铜棍改为黄金棍。武家所用之棍,以齐眉最为寻常,依身材伸缩,短者五尺不足,长者六尺有余,凤天南这条棍却长达七尺,黄金又较镇铁重近两倍,仗着他膂力过人,使开来两丈之内一团黄光,端的是厉害之极。5 \3 [7 B) l5 q3 ~! R) e! m
  他听了胡斐之言,知道今日已不能善罢,金棍起处,手腕抖了两抖,棍端将神坛上两点烛火点熄了,叫道:“在下素来爱交朋友,与尊驾素不相识,何苦为一个穷家小子伤了江湖义气?是友是敌,但凭尊驾一言而决。”2 |: |; c6 k+ }, A, ?" [8 E
  要知金棍乃极沉重的兵器,他一抖棍花而打灭烛火,妙在不碰损半点蜡烛,烛台毫不摇晃,手法之准,可说是极罕见的功夫。他言语中软里带硬,要胡斐知难而退,不必多管闲事。胡斐笑道:“是啊,你的话再对也没有,你只须割一块凤凰肉赔我,我立即拍拍灰尘走路,你看可好?”凤天南脸一沉,喝道:“既是如此,咱们兵刃上分高下便了。”说着提棍跃向院子。, z- @( I% o  `$ O9 h
  胡斐提起凤一鸣往地下一摔,将单刀插在他的身旁,喝道:“你若是逃走,便要你老子抵命!”空手走出,大声道:“老爷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大名鼎鼎‘杀官殴吏拔凤毛’便是。凤毛拔不到,臭鸡臭鸭的屁股毛拔儿根也是好的。大家瞧清楚了。”一言甫毕,突然左手探出,径来抓对方棍头。9 B1 B9 p0 b4 S# A$ ~
  凤天南知他武功厉害,心想你自己托大,不用兵刃,那可怪不得我,眼见他出手便夺兵刃,竟对自己藐视已极,当下棍尾抖起,一招“驱云扫月”,向他头颈横扫过来。2 L& S4 f  b6 }- D' o
  这一招虽以横扫为主,但后着中有点有打,有缠有挑,所谓“单头双头缠头,头头是道;正面侧面背面,面面皆灵”,的是武学中的极上乘棍法。1 y) w3 t8 C4 U) U4 ?9 S2 b
  胡斐身随棍转,还了一掌。5 o1 c) m% P0 u1 Q6 j: }* ?
  众人凝神屏息,注视二人激斗。风天南手下人数虽众,但不得他的示意,谁也不敢插手相助,何况二人纵跃如风,旁人武功远远不及,便要相助,也是无从着手。' Q3 M, S8 l9 S8 q
  二人恶斗正酣,庙门中又闯进三个人来。当先一个妇人乱发披身,满身血污,正是锤四嫂。她一路磕头,一路爬着进来,身后跟着二人,一个是她丈夫锤阿四,一个是她儿子锤小二。
7 r' W* ]3 o$ B  锤四嫂跪在地下,不住向凤大南磕头,哈哈大笑,叫道:”凤老爷你大仁大义,北帝爷爷保佑你多福多寿,保佑你金玉满堂,四季发财,我小三子在阎王爷面前告了你一状,阎王爷说你大富大贵,后福无穷哪。”她疯疯癫癫地又跪又拜,又哭又笑。锤阿四却铁青着脸,一声不作。4 T5 t. j: V7 ~: R
  凤天南与胡斐拆了十余招,早已全然落在下风。金棍挥成的陶子越来越小,见锤四嫂似疯非疯地向着自己跪拜,更是心神不宁,知道再斗下去定要一败不可收拾,当下劲贯双臂,使一招“扬眉吐气”,往胡斐下颚挑去。
$ Q+ g$ J% V3 M- ]2 P3 n  这一棍势夹劲风,金光耀眼,胡斐却不闪不缩,伸手竟然硬 夺他的金棍。
8 Q! b) x  d2 C; {( F  凤天南又惊又喜,心想:“你这只手爪子就算是铁铸的,也打折了你。”当下力透手腕,急挑之力更大,胡斐手掌与棍头一搭着,轻轻向后一缩,已将他挑力卸去,手指弯过,抓住了棍头。总算风天南在这条棍上已下了三十余年苦功,忙使一招“上滑下劫”,跟着一招“翻天彻地”,以极刚猛的外劲硬夺回去。胡斐叫道:”拔臭鸡毛了!”双手内外向内圈转。却来捏他咽喉,也不知他如何移动身形,竟在这一抓一夺之际,顺势攻进了门户。凤天南的金棍反在外档,己然打他不着。
1 D$ J5 n# c5 @$ L/ c8 C: ^  凤天南大骇之下,急忙低头,同时伸出下护颈,胡斐左手在他天灵盖上轻轻一拍,除下他的帽子,右下已抓住他的辫子尾端,叫道:“这一掌暂不杀你!”左下已然抓住辫根,双手向外一分,蹦的一声,一条辫子断成了两截。凤天南吓得面如上色,急忙跃开,胡斐右手一扬,凤天南的帽子飞出,刚好套在石蛇头上,跟着踏上两步,一掌击在石龟昂起的头顶,砰的一响,水花四溅,石龟之头齐颈而断,落入水塘。胡斐哈哈一笑,将凤天南那条长辫绕在石龟颈中,双手弹一弹身上灰尘,笑道:”还打么?”
9 o& \4 m. k5 M# q/ I9 |0 i  旁观众人见他显了这手功夫,人人脸上变色。凤天南知他适才这一掌确是下下留悄,否则以掌击石龟之力击在肉己头顶,哪里还有命在?但断辫绕龟,飞帽戴蛇,如此的奇耻大辱如何忍耐得了?舞动金棍,一招“青龙卷尾”,猛扫而至。这时他已是性命相拚,再非以掌门人身分与人比武过招。
6 n) a$ l% z$ [# a  胡斐心想:“此人平素横得可以,今日若不扫尽他的颜面,佛山一镇之人冤气难出。”见他金棍上威力虽增,棍法却已不如适才灵动,空手拆了几招,见他使一招”铁牛耕地”,着地卷到,当下看准棍端,右足一脚踹了下去,棍头着地,给他踏在脚下。凤天南急忙运劲后夺,胡斐出脚奇快,刚觉右脚下有些松动,左足已踏在棍腰,猛力住下一蹬。凤天南再也拿捏不住,双手一松,棍尾正好打中他右足足背,两根小骨登时断折。
' t$ T. [* d8 v  这一下痛得他脸如金纸,但他咬紧牙关,一声不哼,双手反在背后,刚声说道:”我学艺不精,无话可说,你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锤四嫂却还是不住向他磕头,哭叫:“多谢凤老爷成全了我家小三子,他真是偷吃了你的鹅么?”
" r, I9 n7 s  }2 Q. _9 y  胡斐见凤天南败得如此狼狈,实不想再折辱于他。但见到锤四嫂发疯的惨状,神坛前石板上的血迹,心思这南霸天除了此事之外,这许多年来定是更有不少恶行,既撞在我的手里,岂能轻饶?当下大踏步过去,将风一鸣一把提起,拔起插在地下的单刀,转头向凤天南道:“凤老爷,我和你无冤无仇,可是令郎偷吃了我的凤凰肉,实在太不讲理,这里佛山镇的人都护着你,我冤屈难明,只好剖开令郎的肚子,让列位瞧瞧。”说着刀锋在凤一鸣的肚子上轻轻一拖,雪白的肌肤上登时现出一条血痕。" Z9 O0 ~5 L; X- `. v
  凤天南固然作恶多端,却颇有江湖汉子的气概,败在胡斐手下之后,仍是十分刚硬,不失掌门人的身分,但一见独生爱子要惨被他开膛剖腹,不由得威风尽夫,傲气全消,叫道:“且慢!”从身旁手下人手中,抢过一柄单刀。; M; V. I& A+ C2 X
  胡斐笑道:”你还不服气,要待再打一场?”凤天南惨然道:“一身做事一身当,凤某行事不当,惹得尊驾打这个抱不平,这与小儿可不相干。凤某不敢再活,但求饶了小儿性命。”说着横过单刀,便往颈中刎去。9 y+ Z/ D" {& I: W: I. Q
  忽听得屋梁上一人大叫:“凤大哥,使不得!”原来那个粗壮大汉兀自双手抱住横梁,悬身半空。, q. K2 }7 q7 N/ F9 t4 f
  凤天南脸露苦笑,挥刀急砍。众人大吃一惊之下,谁也不敢阻拦,眼见他单刀横颈,立时要血溅当场、尸横祖庙,忽听得嗤嗤声响,一件暗器从殿门外自高而下的飞射过来,铮的一声,在单刀上一碰。凤天南手一荡,单刀立时歪了,但还是在左肩上划了一道口子,鲜血迸流。3 r. b' P' e% x3 o* l/ N- b4 q, W
  胡斐定睛一看,只见射下的暗器却是一枚女子手上所戴的指环。凤天南膂力甚强,这小小一枚首饰,居然能将他手中年刀荡开,那投掷指环之人的武功,只怕不在自己之下。他心中惊诧,纵身抢到天井,跃上屋顶,但见西南角上人影一闪,倏忽间失了踪迹,胡斐右足一点,扑了过去,暮色苍茫之中,四顾悄然,竟无人影,他心中嘀咕:”这背影小巧苗条,似是女子模样,难道世间女子之中,竟有这等高手?”
4 U) C; ?5 ]/ B  他生怕凤天南父子逃走,不敢在屋顶久耽,随即转身回殿,只见凤天南父子搂抱在一起。凤天南脸上老泪纵横,也不知是爱是怜,是痛是悔?
$ g6 d/ B: o; K. `9 K  胡斐见了这副情景,倒起了饶恕他父子之意。凤天南放脱儿子,走到胡斐跟前,扑地跪下,说道:“我这条老命交在你手里,但望高抬贵下,饶了我儿子性命。”凤一鸣抢上来说道:”不,不!你杀我好了。你要替姓锤的报仇,剖我肚子便是。”+ n  l/ Z7 R9 F+ J# g
  胡斐一时倒不知如何发落,若要杀了二人,有些不忍下手,倘是给他父子俩一哭一跪,便即饶恕,又未免太便宜了他们。正自踌躇,锤阿四突然走上前来,向胡斐道:“好汉爷救了小人的妻儿,又替小人一家明冤雪恨,大恩大德,小人粉身难报。”一面说,一面扑翻在地,冬冬冬冬,磕了几个响头,胡斐连忙扶起。
  p& ]2 c) o. Q8 e" R4 H& T4 o! z  锤阿四转过身来,脸色铁青,望着凤天南道:“凤老爷,今日在北帝爷爷神前,你凭良心说一句,我家小三子有没偷你的鹅吃?”凤天南为胡斐的威势所慑,低头道:“没有。是……是我弄错了。”锤阿四又道:”凤老爷,你再凭良心说,你叫官府打我关我,逼死我的儿子,全是为了要占我的菜园,是不是?”4 [8 _" ]( ]6 P0 I! V9 m' K8 |
  风天南向他脸上望了一眼,只见这个平时忠厚老实的菜农,咬紧牙关,目喷怒火,神情极是可怕,不由得低下了头,不敢回答,锤阿四道:“你快说,是也不是?”凤天南抬起头来,道:“不错,杀人偿命,你杀我便了。”/ G4 [0 |5 G7 j8 ]7 Q2 `
  忽听庙门外一人高声叫道:“自称拔凤毛的小贼,你敢不敢出来斗三百回合?你在北帝庙中缩头缩颈,干么不敢出来啊?”这几句话极是响亮,大殿上人人相顾愕然,听那声音粗鲁重浊,满是无赖地痞的口气。. j4 u0 |" l# l3 E
  胡斐一怔之下,抢出庙门,只见前面三骑马向西急驰,马上一人回头叫道:“缩头乌龟,料你也不敢和老子动手。”胡斐大怒,见庙门旁一株大红棉树下系着两匹马,纵身过去一跃上马,拉断僵绳,双腿一夹,催动坐骑,向那三人急追下去。
# R1 ]5 _2 i0 C2 H; c# C0 J  远远望见三乘马向西沿着河岸急奔,瞧那三人坐在马背上的姿式,手脚笨拙,骑术更劣,不知是否有意做作,但胯下所乘却是良马,胡斐赶出里许,始终没能追上。听那三人不时高声叫骂,肆无忌惮,对自己毫不畏惧,实似背后有极厉害之人撑腰,他焦躁起来,俯身在地下抓起几块石子,手腕抖处,五六块石子飞了出去,只听得“啊哟”“妈呀”之声不绝,三个汉子同时打中,一齐摔下马来。
' J1 t$ k5 N2 x% x2 z- w' `( a( M  两个人一跌下来,趴在地上大叫,第三人却左足套在马镫之中,被马拖着直奔,霎时之间已转入柳荫深处。
' x3 i' X4 y) \/ l% P2 p  胡斐跳下马来,只见那二人按住腰臀,哼哼唧唧的叫痛。胡斐在一人身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你说要和我斗三百回合,怎不起身来斗?”那人爬起身来,说道:”欠了赌债不还,还这么横!总有一日凤老爷亲自收拾你。”4 h+ r2 N/ a" t% H$ b; P
  胡斐一怔,问道:“谁欠了赌债不还?”
4 {- R: Y5 p, j8 o  v  另一人猛地里跳将起来,迎面一拳往胡斐击去。这一拳虽有几斤蛮力,但出拳不成章法,显是全无武功。胡斐微微一笑,挥手轻带。那人一拳打偏,砰的一声,正好打中同伴的鼻子,登时鼻血长流。出拳之人吓了一跳,不明白怎地这一拳去势全然不对,只抚着拳头发呆。被击之人大怒,喝道:”狗娘养的,打起老子来啦!”飞起一腿,踢在他的腰里。那人回子相殴,砰砰嘭嘭,登时打得十分热闹,不再理会胡斐。4 ?# }; U% ^) n- w4 S
  胡斐见这二人确实不会武功,居然敢向自己叫阵,其中大有蹊跷,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头颈,往后一扯,将两人分了开来。但两人打得眼红了,不住口的污言秽语互相辱骂,一个骂对方专偷人家萝卜,另一个说对方是佛山的偷鸡好手,看来两人都是市井无赖,心中越加起疑,大声喝道:“谁叫你们来骂我的?”说昔双手一摆,砰的一下,将两人额角对额角的一撞,登时变了两条怒目相向的独角龙。
: o* k8 b2 V" p6 i) e& g  那偷鸡贼胆子极小,一吃到苦头,连声:“爷爷,公公,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孙子。”胡斐喝道:“呸,我有你这等贱孙子?快说。”那偷鸡贼道:”3 H: i: y9 ~8 C1 q  r/ l$ U6 @
  英雄会馆开宝的邝宝官说,你欠了会馆里的赌债不还,叫我们三个引你出来打一顿。他给了我们每人五钱银子,这坐骑也是他借的。你赌债还不还,不关我事……”* o" A1 x! ?1 M9 C( B
  胡斐听到这处,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心道:“糟啦,糟啦!我恁地胡涂,竟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。”双手往外一送,将两名无赖双双跌了个狗吃屎,飞身上马背,急往来路驰回,心想:“凤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来,偌大一座佛山镇,我却往哪里找去?好在他搜刮霸占的产业甚多,我一处处的闹将过去,搅他个天翻地覆,瞧他躲得到几时?”
. h2 k4 a& h; Z# ]  不多时已回到北帝庙前,庙外本有许多人围着瞧热闹,这时已走得干干净净,连孩子也没留下一个。胡斐心想:“那凤天南果然走了。”翻身下马,大踏步走向庙中,一步跨进大殿,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,胸口呼吸登时凝住,只吓得身子摇摇摆摆,险些要坐倒在地。
& @0 ?% h8 J, B2 v7 s) l* r/ U' [  原来北帝庙大殿上满地鲜血,血泊中三具尸身,正是锤阿四、锤四嫂、锤小二三人。每人身上都是乱刀砍斩的伤口,血肉模糊,惨不忍睹。
0 o- ?1 M! s9 d( \; ?% N  胡斐呆了半晌,一股热血从胸间直冲上来,禁不住伏在大殿地上,放声大哭,叫道:“锤四哥四嫂,锤家兄弟,是我胡斐无能,竟然害了你们性命。”5 N1 N2 I9 F5 J3 d0 s4 j
  只见三人虽死,眼睛不闭,脸上充满愤怒之色,他站起身来,指着北帝神像说道:“北帝爷爷,今日要你作个见证,我胡斐若不杀凤天南父子给锤家满门报仇,我回来在你座前自刎。”说着砰的一掌,将神案一角打得粉碎,案上供奉的香炉烛台部震在地下。
  ]9 g2 D- X) @2 x, b! n  他定神一想,到庙门外牵进马匹,将三具尸身都放上马背,心中悔恨不已:“我年幼无知,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,却来出头打抱不平,枉自又害了三条人命。那姓凤的家中便是布满了刀山油锅,今日也要闯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。”当下牵了马匹,往大街而来。4 k, Z: W: ^, j" j& J; F' r+ `
  们见家家店铺部关上了大门,街上静悄悄的竟无一个人影,只听得马蹄得得,在石板路上一路响将过去。5 v2 ^7 R7 Q! Q& t6 n4 X
  胡斐来到英雄当铺和英雄酒楼,逐一踢开大门,均是寂然无人,似乎霎时之间,佛山镇上数万人忽地尽数消失,只是当铺与酒楼各处堆满柴草,不知是何用意。再去赌场,也是一个人也没有,成万两银子却兀自放在门板之上,没一人敢动。
0 Z; T9 s" U+ l. M4 K  胡斐随下取了几百两放入包袱,心中暗暗惊讶:“这凤天南定然摆下鬼计,对付于我,彼众我寡,莫要再上他的当。”
0 N; v* n% K) }9 J  他步步留神,沿街走去,转了几个弯,只见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第,门上悬着一面大匾,写着“南海凤第”四个大字。那宅第一连五进,气象宏伟。
9 I$ m$ y6 t, B, [  R1 E  大门、中门一扇扇都大开着,宅中空空荡荡的似乎也无一人。胡斐心道:“就算你机关万千,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龟洞,瞧你出不出来。”正要去觅柴草放火,忽见屋子后进和两侧部有烟火冒将上来,一怔之间,已明其理:“这凤天南好厉害的手段,竟然舍却家业不要,自己一把火烧个干净。如此看来,他定要高飞远走。若不急速追赶,只怕给他躲得无影无踪。”
0 V9 e9 F; j/ E8 F1 Z% ?  于是将马匹牵到凤宅旁锤家菜园,找了一柄锄头,将锤阿四夫妇父子三人葬了。只见菜园中萝卜白菜长得甚为肥美,菜畦旁丢着一顶小孩帽子,一个粗陶娃娃。胡斐越看越是伤心恼怒,伏地拜了几拜,暗暗祝祷:“锤家兄嫂,你若在天有灵,务须助我,不能让那凶手走脱了”1 o* I/ E0 i* W( p% G
  忽听得街上脚步声响,数十人齐声呐喊:“捉拿杀人放火的凶手!”“莫走了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!”“那小强盗便在这里。”胡斐绕到一株大树之后,向外一张,只见二三十名衙役兵丁,手执弓箭刀枪、铁尺铁链,在凤宅外虚张声势地叫喊。他凝神一看,人群中并无风家父子在内,心道:“这凤天南惊动官府,明知拿我不住,却是要挡我一阵。”当下纵身上马,向荒僻处疾驰而去。
# v' i% ?2 Y( V5 G0 w# I  出得镇来,回头望时,只见凤宅的火焰越窜越高,同时当铺、酒楼、赌场各处也均冒上火头。看来凤天南决意将佛山镇上的基业尽数毁却,那是永远不再回头的了。胡斐心中恼恨,却也不禁佩服这人阴鸷狠辣,勇断明决,竟然不惜将十来年的经营付之一炬,心想:“此人这般工于心计,定有藏身避祸的妙策,该当到何处找他才是?”一时立马佛山镇外,徬徨不定。$ p1 O  Y3 q5 N# w6 w- M
  远远听得人声嘈杂,救火水龙在石板路上隆隆奔驰。胡斐心想:“适才追那三个无赖,来去不到半个时辰。这凤天南家大业大,岂能在片刻之间料理清楚?他今晚若不亲自回来分断,定有心腹亲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请示。我只守住路口便了。”
9 B. H6 R3 J9 i) b- d5 s; A" c  料想白日定然无人露面,于是在僻静处找了株大树,爬上树去闭目养伸,想到锤家四口破害的惨状,悲愤难平,心中翻来覆去地起誓:“若不杀那凤贼全家,我胡斐在自生于天地之间。”等到暮色苍茫,他走到大路之旁,伏在长草中守候,睁大了眼四处观望,几个时辰过去,竟是没点动静,直到天色大明,除了卖菜挑粪的乡农之外,无人进出佛山。
$ @4 c5 c. U5 v$ o: b# ^7 U  正感气沮,忽听马蹄声响,两乘快马从镇上奔了出来,马上乘客穿着武官服色,却是京中侍卫的打扮。
' C2 ~, o: U9 v: ]+ E: C  胡斐心中一动,记起凤一鸣曾道,他父亲因要陪伴御前侍卫,不能分身来见,这两名侍卫定与凤天南有所干连。心念甫起,两骑马已掠过他伏身之所,当即捡起一块小石,伸指弹出,波的一声轻响,一匹马的后腿早着。石子正好打中那马后腿的关节,那马奔跑止速,突然后腿一曲,向后坐倒,那腿登时断折。马上乘客骑术甚精,这一下变故突起,他提身跃起,轻轻落在道旁,见马匹断了后腿,连声哀鸣,不由得皱起眉头,叫道:“糟糕,糟糕,”/ }* d, H. i! s3 B
  胡斐离着他有七八丈远,只见另一名侍卫勒马回头,问道:“怎么啦?”, A& D6 R/ M3 j5 V4 V
  那侍卫道:”这畜牲忽然失蹄,折断了腿,只怕不中用啦。”胡斐听了他说话的声音,猛然想起这人姓何,数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经见过。1 P# z$ ~7 D: Q
  另一名侍卫道:“叫们回佛山去,另要一头牲口。”那姓何的侍卫正是当年和徐铮打过一架的何思豪,说道:“凤天南走得不知去向,佛山镇上乱成一团,没人理事,还是去向南海县要马吧。”说着拔出匕首,在马脑袋中一剑插进,免得那马多受痛苦。
2 r! D1 s: V5 k4 Y" m2 O* o  那侍卫道:”咱们合骑一匹马吧,慢慢到南海县去。何大哥,你说凤天南当真不回佛山了?”何思豪道:“他毁家避祸,怎能回去?”那侍卫道:“这次南来,不但白辛苦一趟,还害死了你一匹好马。”
5 C4 p5 b. _5 L5 ~( c- s: p  何思豪跨上马背,说道:“也不一定是白辛苦。福大帅府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,是何等盛事,凤天南是五虎门掌门,未必不到。”说着伸下在马臀上一拍。那马背上乘了两人,不能快跑,只有迈步缓行。
% G. B4 |- t  d% p  胡斐听了“福大帅府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”这几个字,心里一喜,暗想:5 `1 V- f& q; g9 G
  “天下掌门人聚会,那可热闹得紧哪。凤天南便算不去,他落脚何方,多少也能在会中打听到一些消息。但不知那福大帅邀会各派学门人,却是为了何事?” + S2 }4 ]& h2 ~, ]# Z3 n6 @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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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0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
+ d  y2 l0 V7 c. H1 [# Y9 e, i. [第六章 紫衣女郎
1 j7 z  j, k( B' q1 l; g+ Z  胡斐回到大树底下牵过马匹,纵骑向北,一路上留心凤天南和五虎门的踪迹,却是半点影子也无。这一日过了五岭,已入湖南省境,只见沿路都是红土,较之岭南风物,大异其趣。
" \) d* m# e& S$ \/ l/ z. y  胡斐纵马疾驰,过马家铺后,将至栖凤渡口,猛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迅捷异常的马蹄声响,回头一望,只见一匹白马奋鬣扬蹄,风驰而来,当即勒马让在道旁。刚站定,耳衅呼的一响,那白马已从身旁一窜而过,四蹄竞似不着地一般。马背上乘着一个紫衣女子,只因那马实在跑得太快,女子的面貌没瞧清楚,但见她背影苗条,稳稳地端坐马背。
+ R7 g6 v. |* r  胡斐吃了一惊:“这白马似是赵三哥的坐骑,怎么又来到中原?”他心中记挂赵半山,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,刚张口叫了声:“喂!”那白马已奔得远了,垂柳影下,依稀见那紫衣女子回头望了一眼,白马脚步不停,片刻之间,已奔得无影无踪。
0 F) n4 W2 n" u  胡斐好生奇怪,催马赶路,但白马脚程如此迅速,纵然自己的坐骑再快一倍,就算日夜不停奔驰,也决计赶她不上,催马追赶,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。7 C. W( F5 {4 e6 C; J7 U! a3 W
  第三日到了衡阳。那衡阳是湘南重镇,离南嶽衡山已不在远。一路上古松夹道,白云绕山,令人胸襟为之一爽。
' Z! s& }" X" M0 `2 C  胡斐刚入衡阳南门,突见一家饭铺廊下系着一匹白马,身长腿高,貌相神骏,正是途中所遇的那匹快马。胡斐少年时与赵半山缔交,对他的白马瞧得极是仔细,此时一见,俨是故物,不禁大喜,忙走到饭铺中,想找那紫衣女子,却是不见人影。) P; V5 a9 v. c5 ]! H
  胡斐要待向店伙询问,转念一想,公然打探一个不相识女子的行踪,大是不便,于是坐在门口,要了酒饭。
' w0 j$ ]- q' [! |  少停酒菜送上,湖南人吃饭,筷极长,碗极大,无菜不辣,每味皆浓,颇有豪迈之风,很配胡斐的性子。他慢慢喝酒,寻思少待如何启齿和那紫衣女子说话,猛地想起:“此人既乘赵三哥的白马,必和他有极深的渊源,何不将赵三哥所赠的红花放在桌上?她自会来寻我说话。”他右手拿着酒杯,反伸左手去取包袱,却摸了个空,回过头一看,包袱竟已不知去向。
, S/ T/ P& O- w0 B5 r5 u  包袱明明放在身后桌上,怎地一转眼便不见?向饭铺中各人一望,并无异样人物,心中暗暗称奇:“若是寻常盗贼顺手牵羊,我决不能不知。此人既能无声无息地取去,倘在背后突施暗算,我也必逍毒手,瞧来今日是在湖南遇上高人了。”当下问店伙道:“我的包袱放在桌旁,怎地不见了?你见到有人取去没有?”/ o2 G7 ]. Q6 \' e3 z0 j
  那店伙听说客人少了东西,登时大起忙头,说道:“贵客钱物,概请门理,除非交在柜上,否则小店恕不负责。”胡斐笑道:“谁要你赔了?我只问你瞧见有人拿了没有。”那店伙道:“没有,没有。我们店里怎会有贼?' M" k0 A! i: T+ ~+ L0 g2 j1 N/ U
  客官千万不可乱说。”胡斐知道跟他缠不清楚,又想连自己也没察觉,那店伙怎能瞧见?正自沉吟,那店伙道:“客官所用酒饭,共是一钱五分银子,请会钞吧。”5 r, M$ [' e" V( P' T8 F( b  Q
  那包袱之中,尚有从凤天南赌场中取来的数百两银子,他身边可是不名一文,见店伙催帐,不由得一窘。那店伙冷笑道:“客官若是手头不便,也不用赖说不见了包袱啊。”9 d) d' e8 Z2 L
  胡斐懒得和他分辩,到廊下去牵过自己坐骑,却见那匹白马已不知去向,不由得一怔:“这白马跟偷我包袱之人必有干连。”* n) [' W" `1 N3 t
  这么一来,对那紫衣女子登时多了一层戒备之心,于是将坐骑交给店伙,说道:“这头牲口少说也值得八九两银子,且押在柜上,待我取得银子,连牲口的草料钱一并来赎。”那店伙立时换了一副脸色,陪笑道:”不忙不忙,客官走好。”
! H9 B3 p* r  i4 Q" ]  胡斐上要去追寻白马的踪迹,那店伙赶了上来,笑道:“客官,今日你也无钱吃饭,我指点你一条路,包你有吃有住。”胡斐嫌他摽唆,正要斥退,转念一想:“什么路子?是指点我去寻包袱么?”于是点了点头。- j8 K) C" B' A
  那店伙笑道:“这种事情一百年也未必遇得上,偏生客官交了运,枫叶庄万老拳师不迟不早,刚好在七日前去世,今日正是头七开丧。”胡斐道:“那跟我有甚相干?”那店伙笑道:“大大的相干。”转身到柜上取了一对素烛,一筒线香,交给胡斐,说道:“从此一直向北,不到三里地,几百棵枫树围着一座大庄院,便是枫叶庄了。客官拿这副香烛去吊丧,在万老拳师的灵前磕几个响头,庄上非管吃管住不可。明儿你说短了盘缠,庄上少说也得送你一两银子路费。”! P& P& s3 j+ ^# B" U/ F. j. k
  胡斐听说死者叫做“万老拳师”,心想同是武林一脉,先有几分愿意,问道:”那枫叶庄怎地如此好客?”那店伙道:“湖南几百里内,谁不知万老拳师慷慨仗义?不过他生前专爱结交英雄好汉,像客官不会武艺,正好乘他死后去打打秋风了。”胡斐先怒后笑,抱拳笑道:“多承指点。”问道:“那么万老拳师生前的英雄朋友,今天都要赶来吊丧?”那店伙道:“谁说不是呢?客官便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。”胡斐一听正中下怀,接过素烛线香,径往北去。
) {+ ?' }, r6 e4 @  不出三里,果如那店伙所言,数百株枫树环抱着一座大庄院,庄外悬着白底蓝字的灯笼,大门上钉了麻布。! v$ w# X' Y! F9 n
  胡斐一进门,鼓手吹起迎宾乐曲,但见好大一座灵堂,两厢挂满素幛挽联。他走到灵前,跪下磕头,心想:“不管你是谁,总是武林前辈,受我几个头想来也当得起。”4 P1 @. T2 ~: w# c
  他跪拜之时,三个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头还礼。胡斐站起身来,三个孝子向他作揖致谢。胡斐也是一揖,只见三人中两个身材粗壮,另一人短小精悍,相貌各不相同,心道:“万老拳师这三个儿子,定然不是一母所生,多半是三个妻妾各产一子了。”回身过来,但见大厅上挤满了吊客,一小半似是当地的乡邻土绅,大半则是武林豪士。胡斐逐一看去,并无一个相识,凤天南父子固不在内,那紫衣女子也无影踪,寻思:“此间群豪聚会,我若留神或能听到一些五虎门凤家父子的消息。”
1 ?+ i  q& T* Y7 B" g: J! S0 T, V  少顷开出素席,大厅与东西厢厅上一共开了七十来桌。胡斐坐在偏席,留心众吊客的动静。但见年老的多带戚容哀色,年轻的却高谈阔论,言笑自若,似是够不上跟万老拳师有什么交情,也不因他逝世而悲伤了。/ V& s' z4 W+ _) `7 q  f
  正瞧间,只见三个孝子恭恭敬敬地陪着两个武官,让向首席,坐了向外的两个首座。两个武官穿的是御前侍卫服色。胡斐一怔,认得这二人正是何思豪和他同伴。首席上另外还坐了三个老年武师,想来均是武林中的前辈。
0 p' I' G( K8 H  三个孝子坐在下首作陪。% M& N% M% N1 t& _9 A4 I9 ^- p
  众客坐定后,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身来,举杯谢客人吊丧。他谢过之后,第二个孝子也谢一遍,接着第三个又谢一遍,言辞举动一模一样,众客人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起立还礼,不由得颇感腻烦。2 w; E/ D8 @) G2 u/ Z% g
  胡斐正觉古怪,听得同桌一个后生低声道:“三个孝子一齐谢一次也就够了,倘若万老拳师有十个儿子,这般干法,不是要连谢十次么?”一个中年武师冷笑道:“万鹤声有一个儿子也就好了,还说十个?”那后生奇道:“难道这三个孝子不是他儿子么?”中年武师道:”原来小哥跟万老拳师非亲非故,居然前来吊丧,这份古道热肠,可真是难得之极了。”那后生胀红了脸,低下头不再说话。胡斐暗暗好笑:“此君和我一般,也是打秋风吃白食来的。”5 e1 A% p* a- {0 J2 I# Y( {9 @
  那中年武师道:“说给你听也不妨,免得有人问起,你全然接不上榫头,那可脸上下不来。万老拳师名成业就,就可惜膝下无儿。他收了三个徒弟,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孙伏虎,是老拳师的大弟子。这白脸膛的汉子名叫尉迟连,是二弟子。红脸膛酒糟鼻的大汉,名叫杨宾,是他的第三弟子。这三人各得老拳师之一艺,武功是很不差的,只是粗人不明礼节,是以大师兄谢八二师兄也谢,三师弟怕失礼,跟着也来谢一次。”那后生红青脸,点头领教。
6 }: h7 ^& t& B7 N  其实三个师兄弟各谢一次,真正的原因却不是粗人不明礼节。
1 o5 p; E( _, ]" O+ m  胡斐跟首席坐得虽不甚近,但留神倾听,盼望两名侍卫在谈话之中会提到五虎门,透露一些凤天南父子行踪的线索。只听何思豪朗声道:“兄弟奉福大帅之命,来请威震湘南的万老拳师进京,参与天下掌门人大会,好让少林韦陀门的武功在天下武师之前大人露脸,想不到万老拳师一一病不起,当真可惜之极了”众人附和叹息,何思豪又道:“万老拳师虽然过世,俱少林韦陀门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,掌门人不可不到,不知贵门的掌门人由哪一位继任?”
: C9 g4 ]& y  E$ v5 ]/ w  孙伏虎等师兄弟三人互视一眼,各不作声。过了半晌三师弟杨宾说道:“师父得的是中风之症,一发作便人事不知,是以没留下遗言。”另一名侍卫道:“嗯,嗯。贵门的前辈尊长,定是有一番主意了。”二弟子尉迟连道:“我们几位师伯叔散处各地,向来不通音问。”那侍卫道:“如此说来,立掌门之事,倒还得费一番周折。福大帅主持的掌门人大会,定在八月中秋,距今还有两个月,贵门须得及早为计才好。”师兄弟三人齐声称是。
0 R( x4 _+ p0 J- H% r  一名老武师道:“自来不立贤便立长,万老拳师既无遗言,那掌门一席,自非大弟子孙师兄莫属。”孙伏虎笑了笑,神色之间甚是得意。另一名老武师道:“立长之言是不错的。可是孙师兄虽然入门较早,论年岁却是这位尉迟师兄大着一岁。尉迟师兄老成精干,韦陀门若是由他接掌,定能发扬光大,万老拳师在天之灵,也必极为欣慰八”尉迟连伸袖擦了擦眼,显得怀念师父,心中悲戚。第三名老武师连连摇手,说道:“不然不然,若在平日,老朽原无话可说。但这番北京大会,各门各派齐显神通。韦陀门掌门人如不能艺压当场,岂不是坏了韦陀门数百年的英名?因此以老朽之见,这位掌门人须得是韦陀门中武功第一的好卞手,方能担当。”这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首,齐声称是。) P" e" _( B  J$ K8 v) d' a- I' C6 @
  那老武师又道:“三位师兄都是万老拳师的得意门生,各擅绝艺,武林中人人都是十分钦佩的。不过说到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,那还是后来居上,须推小师弟杨宾了。”第一名老武师哼了一声,道:“那也未必。武学之道,多练一年,功夫便深一年,杨师兄虽然天资聪颖,但就功力而言,那是远远不及孙师兄了。刀枪拳脚上见功夫,这是丝毫勉强来的。”第二名老武师道:“说到临阵取胜,斗智为上,斗力其次,兄弟虽是外人,但平心而论,足智多谋,还该推尉迟师兄。”
1 B7 e: |! }8 h6 x; v  他三人你一句,我一句,起初言语中部还客气,到后来渐渐面红耳赤,声音也越说越大。几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饮,听他三人争论。胡斐心道:“原来三个老武师都是受人之托,来作说客的,说不定还分别受了三名弟子的好处。”
2 {; s5 v- f; F! g& e6 h2 I+ W  吊客之中,有百余人是韦陀门的门人,大都是万老拳师的再传弟子,各人拥戴自己师父,先是低声讥讽争辩,到后来忍不住大声吵嚷起来。各亲朋宾客或分解劝阻,或各抒己见,或袒护交好,或指斥对方,大厅上登时乱成一片,有几个脾气暴躁、互有心病之人,竟拍桌相骂起来,眼见便要抡刀使拳。万老拳师尸骨未寒,门下的徒弟便要为掌门一席而同室操戈了。; Z, |. H1 o/ V" j/ p% e
  那坐在首席的侍卫听着各人争吵,并不说话,望着万老拳师的灵位,只是微笑,眼见各人越闹越是厉害,突然站起身来,说道:“各位且莫争吵,请听兄弟一言。”众人敬他是官,一齐住口。那恃卫道:“适才这位老师说得不错,韦陀门掌门人,须得是本门武功之首,这一节各位都是赞同的了?”
7 c! N$ K% q! G( ?+ D' }  大家齐声称是。那侍卫道:“武功谁高准低,嘴巴里是争不出来的。刀枪拳脚一比,立时便判强弱。好在三位是同门师兄弟,不论胜负,都不会失了和气,更不会折了韦陀门的威风。咱们便请万老拳师的灵位主持这场比武,由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择定掌门,倒是一段武林佳话呢。”) s2 |- ]" F( M4 G( }
  众人听了,一齐喝采,纷纷道:“这个最公平不过。”“让大家见识见识韦陀门的绝艺。”“凭武功分胜败,事后再无争论。”“究竟是北京来的侍卫老爷,见识高人一等。”
4 P6 p( g( p& {* b  那侍卫见众人一致附和其说,神情甚是得意,说道:“同门师兄弟较艺比武,那是平常之极的事,兄弟却要请三位当众答允一件事。”尉迟连在师兄弟三人之中最是精明干练,当即说道:“但凭大人吩咐,我们师兄弟自当遵从。”那侍卫道:“既是凭武功分上下,那么武功最高的便为掌门,事后任准不得再有异言,更起纷争。”三人齐声道:”这个自然。”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长,常言道:”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。”各人自忖虽然并无必胜把握,但奋力一战,未始便不能压服两个同门。) s$ n7 `2 M& y- X+ c
  那侍卫道:“既是如此,大伙儿便挪地方出来,让大家瞻仰韦陀门的精妙功夫。”众人七手八脚搬开桌椅,在灵位前腾出老大一片空地。眼见好戏当前,各人均已无心饮食,只有少数饕餮之徒,兀自低头大嚼。4 j9 L+ H4 p5 b. Y
  那侍卫道:“哪两位先上?是孙师兄与尉迟师兄么?”孙伏虎说道:“好,兄弟献丑。”早有他弟子送上一柄单刀。孙伏虎接刀在手,走到师父灵前磕了三个头,转身说道:“尉迟师弟请 上吧。”
( t/ {8 J- h# r! X  尉迟连心想若是先与大师兄动手,胜了之后还得对付三师弟,不如让他们二人先斗个筋疲力尽,自己再来卞庄刺虎,捡个现成,于是拱手道:“兄弟武艺既不及师兄,也不及师弟,这个掌门原是不敢争的。只是各位老师有命,不得不勉强陪师兄师弟喂招,还是杨师弟先上吧。”$ T$ a4 \' H; r. I5 S5 B
  杨宾脾气暴躁,大声道:“好,由我先上便了。”从弟子手中接过单刀,大踏步上前。他也不知该当先向师父灵位磕头,当下立个门户,右手持刀横置左肩,左乎成钩,劲坐右腿,左脚虚出,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“护肩刀”。% a8 a/ k% R; _% D, p
  少林韦陀门拳、刀、枪三绝,全守六合之法。所谓六合,“精气神”为内三合,“手眼身”为外三合,其用为“眼与心合,心与气合,气与身合,身与手合,手与脚合,脚与胯合。”全身内外,浑然一体。宾客中有不少是武学行家,见杨宾横刀一立,神定气凝,均想:“此人武功不弱。”孙伏虎刀藏右侧,左手成掌,自怀里翻出,使一招”“滚手刺扎”,说道:“师弟请!”
) f* T$ Y# F' V  与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师卖弄内行,向身旁后生道:“单刀看的是手,双刀看的是走。使单刀的右手有刀,刀有刀法,左手无物,那便安顿为难。4 Q- t, _- U, c: ^
  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,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厉害,便知高低。你瞧孙师兄这一掌翻将出来,守中有攻,功力何等深厚?”胡斐听他说得不错,微微点头。! Q9 }# _0 U8 k
  说话之间,师兄弟俩已交上了手,双刀相碰,不时发出叮当之声。那中年武师又道:“这二人刀法,用的都是‘展、抹、钩、剁、砍、劈’六字诀,法度是很不错的。”那后生道:“什么叫做钻母钩肚?”中年武师冷笑一声道:“刀法之中,还有钻他妈妈、钩你肚子么?刃口向外叫做展,向内为抹,曲刃为钩,过顶为砍,双手举刀下斩叫做劈,平手下斩称为剁。”那后生胀红了脸,再也不敢多问。
% n' r2 l/ l: u0 X* ^) }  胡斐虽然刀法精奇,但他祖传刀谱之中,全不提这些细致分别,注重的只是护身伤敌诸般精妙变招,这时听那中年武师说得头头是道,心想:“原来刀法之中还有这许多讲究。但瞧这师兄弟俩的刀招,也无什么特异之处。”$ W  _1 U. [, ^# N; ^: G7 ^
  眼见二人越斗越紧,孙伏虎矫捷灵活,杨宾却胜在腕力沉雄,一时倒也难分上下。正斗之间,大门外突然走进一人,尖声说道:“韦陀门的刀法,哪有这等脓包的,炔别现世了吧!”孙杨二人一惊,同时收刀跃开。
8 U- V- k4 S7 L: h" ?/ M. T. Q- Q  胡斐早已看清来人是个妙龄少女,但见她身穿紫衣,身材苗条,正是途中所遇那个骑白马的女子。她背上负着一个包袱,却不是自己在饭铺中所失的是什么?只见她一张瓜子脸,双眉修长,肤色虽然微黑,却掩不了姿形秀丽,容光照人,不禁大是惊讶:“这女子年纪和我相若,难道便有一身极高武功,如此轻轻巧巧地取去包袱,竟使我丝毫不觉?”
! Q# l( d# T% \/ R  孙杨二人听来人口出狂言,本来均已大怒,但停刀一看,却是个娉婷袅娜的女郎,愕然之下,说不出话来。. Q; L; e7 O( T- @/ \8 j& A
  那女郎道:“六合刀法,精要全在‘虚、实、巧、打’四字。你们这般笨劈蛮砍,还提什么韦陀门?什么六台刀?想不到万老拳师英名远播,竟调教了这等弟子出来。”她声音爽脆清亮,人人均觉动听之至。
. |5 s  Z# M' g4 Y' G3 `# X  说这番话的如是一个汉子,孙杨二人早已发话动手,然而见这女郎纤腰削肩,宛似弱不禁风,哪里是个会武之人?但听她说出六合刀法那“虚、实、巧、打”四字诀,却又一点不错,一时不知如何对吝。/ ?! u" W+ h7 _( l) B
  尉迟连走上前去,抱拳说道:“请教姑娘尊姓大名。”那女郎哼了一声,并不回答。尉迟连道:“敝门今日在先师灵前选立掌门。请姑娘上坐观礼。”$ X  f5 Z7 j* @* `3 f' `; `# l
  说着右手一伸,请她就坐。1 a2 S9 H: r. g4 n5 u7 ^
  那女郎秀眉微竖,说道:“少林韦陀门是武林中有名门派,却从这些人中选立掌门,岂不堕了无相大师以下列祖的威名?”此言一出,厅上江湖前辈都是微微一惊。原来无相大师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,当年精研韦陀杵和六合拳法,乃是韦陀门的开山祖师,想不到这一个弱质少女,竟也知道这件武林掌故。
; P1 I8 E) i" u! r  尉迟连抱拳道:“姑娘奉哪一位前辈之命而来?对敝门有何指教?”他一直说话客气,但孙伏虎与杨宾早已大不耐烦,只是听那女郎出语惊人,这才暂不发作。* }. q* X5 L& c) F+ Y
  那女郎道:“我自己要来便来,何必奉人之命?我和韦陀门有点儿渊源,见这里闹得太不成话,不得不来说几句话。”
$ \" r& P4 @, n  这时杨宾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道:“你跟韦陀门有什么渊源?谁也不认得你是老几。我们正有要事,快站开些,别在这儿碍手碍脚!”转头向孙伏虎道:“大师兄,咱哥儿俩胜败未分,再来吧。”左步踏出,单刀平置腰际,便欲出招。
* s/ z6 q/ q3 I  那女郎道:“这一招‘横身拦腰斩”,虚步踏得太实,凝步又站得不稳,目光不看对方,却斜视瞧着我。错了,错了。”孙伏虎、尉迟连、杨宾三人均是一怔,心想:“这几句话对门对路,正如当日师父教招的说话,莫非她真会六合刀法吗?”$ ~2 A5 T3 C9 q  b; i
  何思豪听那女郎与尉迟连对答,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插口说道:“姑娘来此有何贵干?尊师是哪一位?”那女郎并不回答他的问话,却反问道:“今日少林韦陀门选立掌门,是也不是?”何思豪道:“是啊!”那女郎又道:“只要是本门中人,谁的武功最强,谁便执掌门派,旁人不得异言,是也不是?”何思豪道:”正是!”那女郎道:“很好!我今日是抢韦陀门的掌门人来啦。”( {5 L& A5 V) A
  众人见她脸色郑重,说得一本正经,不禁愕然相顾。何思豪见这女郎生得美丽,倒起了一番惜玉怜香之意,笑道:“姑娘若是也练过武艺,待会请你演一路拳脚,好让大家开开眼界。现下先让他们三位师兄弟分个高低如何?”
4 t2 o4 t4 {5 Q: O! T' L  那女郎哼了一声,道:“他们不必再比了,一个个跟我比便是,”她下指韦陀门的一名弟子,说道:“把刀惜给我一用。”她虽年轻纤弱,但说话的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,竟令人不易抗拒。那弟子稍一迟疑,将刀递了过去,可是他井非倒转刀柄,而是刀尖向着女郎。! N; n0 ~  e7 V( |$ _! w
  那女郎伸出两指,轻轻挟住刀背,轻轻提起,一根小指微微翘出,倒似是闺中刺绣时的兰花手一般。
( h$ |1 S0 W6 ^3 n% @  她两指悬空提着单刀,冷然道:“是两位一起上么?”+ m3 {5 Q+ {* F8 S
  杨宾虽然鲁莽,但自来瞧不起女子,心想好男不与女斗,我堂堂男子汉,岂能跟娘儿们动手?何况这女郎疯疯癫癫,倒有几分邪门,还是别理她为妙,于是提刀退开,说道:“大师哥,你打发了她吧!”孙伙虎也自犹豫,道:“不,不……”
: Y; m+ ?6 }' w* R  他一言未毕,那女郎叫道:“燕子掠水!”右手两根手指一松,单刀下掉,手掌一沉,已抓住了刀柄,左手扶着右腕,刃口自下向上掠起,左手成钩,身子微微向后一坐。这一刀正是韦陀门正宗的六合刀法。9 h) P, _/ V! J; d& s4 H2 D
  孙伏虎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,但这一路刀法他浸淫二十余年,已练得熟到无可再熟,当下还了一招“金锁坠地”。那女郎道:“关平献印。”翻转刀刃,向上挺举。按理她既使了“燕子掠水”单刀自下向上,那么接下去的第二招万万不该再使“关平献印”,仍是自下向上。哪知她这一招刀身微斜,举刀过顶,突然生出奇招,刃口陡横。孙伏虎吓了一跳,急忙低头。那女郎又叫道:“凤凰旋窝!”左手倏出,在孙伏虎子腕上一击,单刀自上向下急斩。8 ~5 l/ d' \1 ?
  只听当的一声,孙伏虎单刀落地,女郎的单刀却已架在他的颈中,旁观众人“啊”的一下,齐声惊呼,眼见她一刀急斩,孙伏虎便要人头落地。哪知这一刀疾挥而下,势道极猛烈,却忽地收住,刃口刚好与他头颈相触,连颈皮也不划破半点。这手功夫真是匪夷所思。
0 r, S* ~. U# j$ b3 v, ]! Y# a  胡斐只瞧得心中怦怦乱跳,自忖要三招之内打败孙伏虎并不为难,但最后一刀劲力拿捏如此之准,自己只怕尚是有所不及。厅上众人之中,个来只有他一人知道那女郎武功广得,但经此三招,人人桥舌不下。
8 w; t4 V" w7 S2 ?. u( T, e8 z  孙伏虎头一沉,想要避开刃锋,岂知女郎的单刀顺势跟了下来:孙伏虎本已弯腰低头,此时额角儿欲触地,犹似向那女郎磕头。他空有一身武功,利刃加颈,竞是半分动弹不得。# a1 D2 X: u( p! B5 N$ o
  那女郎向众人环视一眼,收起单刀,道:“你练过凤凰旋窝’这一招没有?”孙伏虎站直身子,低头道:“练过。”心想:“这一招我生平不知使过几千几万遍,但从来没这样用法,”惊疑之下,心中乱成一片,提刀退开。1 h# k  T, o- S  |0 [4 P
  杨宾见那女郎三招便将大师兄制服,突然起了疑心:“莫非大师兄摆下诡计,要夺掌门,故意和这女子串通了来装神装鬼?”他越想越对,大声质问道:“大师哥,你三招便让了人家,那是什么意思?我韦陀门的威名也不顾了吗?”孙伏虎惊魂未定,也不知怎地胡里胡涂的便让人家制在地下,一时无言可答,只是结结巴巴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杨宾怒道:“我什么?”/ j3 W7 |3 y" R: q4 }$ t8 X1 B/ M
  提刀跃出,戟指喝道:“你这……”# i( E" ?$ P' A
  只说了两个字,眼前突见白光一闪,那女郎的单刀自下而上掠了过来,她刀法太快,竟是瞧不清楚,依稀似是一招“燕子掠水”。杨宾忙乱之中,顺手还了一招“金锁坠地”,这是他在师门中练熟了的套子。那女郎不等双刃相交,单刀又是一举,变为“关平献印”,跟着斜刀横出。杨宾吓了一跳,大叫道:“凤凰旋窝。”语声未毕,只觉手腕一麻,手中单刀落地,对方的钢刀已架在自己颈上。+ |' Z# f1 i4 p: B
  那女郎这三招与适才对付孙伏虎的刀法一模一样,只是出手更快,更是今人猝不及防,而这一刀斩下,离地不到三尺,杨宾的额头几欲触及地上。
0 ^4 V9 ~8 o# W- o4 h9 T/ O0 y! p  那女郎冷然道:“服不服了,”杨宾满腔怒火,大声道:“不服。”那女郎手上微微使劲,刀刃向下稍压。岂知杨宾极是强项,心想:“你便是将我脑袋斩下,我额头也不点地。”头颈反而一挺。
) F. o; f( e: n* C8 T' A! K  那女郎无意伤他性命,将单刀稍稍提起,道:“你要怎地才肯服了?”! h: Z1 y! B. m
  杨宾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门,但真实武功决计不能胜我,于是大声道:“你有胆子,就跟我比枪。”那女郎道:“好!”收起单刀,向借刀的弟子抛了过去,说道:“我瞧瞧你的六合枪法练得如何?”
- E3 O, ~- g/ U! D  杨宾跳起身来,他脸色本红,这时盛怒之下,更是胀得紫酱一般,大叫道:“快取枪来,快取枪来!”一名弟子到练武厅去取了一柄枪来。杨宾大怒若狂,反手便是一个耳括子,骂道:“这女人要和我比枪法,你没听见么?”
5 b% z1 d5 B- r3 t* K8 ~. ]9 x  这弟子给他一巴掌打得昏头昏脑,一时会不过意来。另一名弟子怕他再伸手打人,忙道:“弟子去再拿一把。”奔入内堂,又取了一把枪来。
, t! U& P/ l5 s9 s+ M9 ^2 k  那女郎接过长枪,说道:“接招吧!”提枪向前一送,使的是一招“四夷宾眼”。这一招是六合枪中最精妙的招数,称为二十四式之首,其中妙变无穷,乃是中平枪法。
  _# i4 e& ?; R  胡斐精研单刀拳脚,对其余兵刃均不熟悉,向那中年武师望了一眼,目光中含有请教之意。这武师武功平平,但跟随万老拳师多年,对六合门的器械拳脚却看得多、听得多了,于是背诵歌决道:“中平枪,枪中王,高低远近都不妨;去如箭,来如线他歌诀尚未背完,但见杨宾还了一招。那女郎枪尖向下一压。那武师道:“这招‘美人认针’,招数也还平平,她枪法只怕不及杨师兄……”突见那女郎双手一捺,枪尖向下,己将杨宾的枪头压注,正是六合枪法中的“灵猫捕鼠”。这一招称为“无中生有枪”,乃是从虚式之中,变出极厉害的家数。
# y0 h0 I/ i% L/ F  只三招之间,杨宾又已被制,他力透双臂,吼声如雷,猛力举枪上崩,那女郎提枪一抖,喀的一声,杨宾枪头已被震断。那女郎枪尖翻起,指在他小腹之上,轻声道:“怎么?”
3 p5 E8 w( ]! j" `5 r& ]" u8 K  众人的眼光一齐望着杨宾,但见他猪肝般的脸上倏地血色全无,惨白如纸,身子一颤,拍的一声,将枪杆抛在地下,叫道:“罢了,罢了!”转身向外急奔。他一名弟子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追近身去。杨宾飞起一腿,将弟子踢了个筋斗,头也不回地奔出大门去了。
* K& R8 l9 ~7 g% D1 N( t  大厅上众人无不惊讶莫名。这女郎所使刀法枪法,确是韦陀门正宗武功。9 }) _* ?2 e8 v& T
  孙伏虎与杨宾都是韦陀门中著名好手,但不论刀枪,都是不过三招,便给她制得更无招架余地。+ U5 m0 A4 L' ]
  尉迟连早收起了对那女郎的轻视之意,心中打定了主意,抱拳上前,说道:“姑娘武功精妙绝伦,在下自然不是对手,不过……”那女郎秀眉微蹩,道:“你话儿很多,我也不耐烦听,你若是口服心服,便拥我为掌门,若是不服,爽爽快快的动手便是。”尉迟连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这女子手上辣,口上也辣得紧,”于是说道:“我师兄师弟都已服输,在下不献献丑是不成的了那女郎截住话头,道:“好,你爱比什么?”尉迟连道:‘韦陀门自来号称拳刀枪三绝……”那女郎也真爽炔,将大枪一抛,道:“晤,那你是要比拳脚了,来吧!”尉迟连道:“咱们正宗的六合拳是不用比了,我自然和姑娘差得远,在下想请教一套赤尻……”那女郎脸色更是不豫,道:“哼,你精研赤尻连拳,那也成!”右掌一起,便向他肩头琵琶骨上斩了下去。
, U) |, C( I# [0 H  B9 `/ I5 H  原来这“赤尻连拳”也是韦陀门的拳法之一,以六合拳为根基,以猴拳为形,乃是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,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锁,便是点穴打穴。尉迟连见她刀枪招数厉害,自恃这套赤尻连拳练得极是纯熟,心想她武功再强,小姑娘膂力总不及我,何况贴身近战,女孩儿家有许多顾忌之处,自己便可乘机取胜。; o" I) V" w7 H2 Q$ t" @
  那女郎知道他的心意,一起手便出掌而斩。尉迟连左手挥出,想格开她右掌,顺手回点肩井穴。那女郎手腕竟不与他相碰,手掌一偏,指头已偏向左侧,径点他左胸穴道,尉迟连大喜,右掌回格,左手拿向她的腰间。那女郎右腿突然从后绕过自己左腿,砰的一腿,将他踢得直飞出去,摔在天井的石板之上,脸颊上鲜血直流。那女郎使的招式正是赤尻连拳,但竟是不容他近身。三个师兄弟之中,倒是这尉迟连受伤见血。" L0 g1 L9 N4 P; U8 h: Q2 N
  何思豪见那女郎武功如此高强,心中甚喜,满满斟了一杯酒,恭恭敬敬地送过去,说道:“姑娘艺压当场,即令万老拳师复生,也未必有此武功。' |6 e/ X0 U& B# f; E/ k4 `
  姑娘今日出任掌门,眼见韦陀门大大兴旺。实是可喜可贺。”: j- b0 V3 Y5 x# Y4 n% k) g
  那女郎接过酒杯,正要放到口边,厅角忽有一人怪声怪气他说道:“这位姑娘是韦陀门的么?我看不见得吧。”那女郎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,只见人人坐着,隔得远了,不知说话的是谁,于是冷笑道:“哪一位不服,请出来说话。”
' d/ E" Y, ~- s" |  隔了片刻,厅角中寂然无声。何思豪道:“咱们活已说明在先,掌门人一席凭武功而定。这位姑娘使的是韦陀门正宗功夫,刀枪拳脚,大家都亲眼见到了,可没一点含糊。本门弟子之中,有谁自信胜得过这位姑娘的,尽可上来比试。兄弟奉福大帅之命,邀请天下英雄豪杰进京,邀到的人武艺越高,兄弟越有面子,这中间可决无偏袒啊。”说着干笑了几声。
, d. D. Q  i. ?% t5 [( B  他见无人接口,向那女郎道:“众人既无异言,这掌门一席,自是姑娘的了。武林之中,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兄弟也见过不少,可是从无一位如此年轻,如此美……咳咳,如此年轻之人,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,有志不在年高。
4 |2 B5 p% I' N( X8 }+ W; c  咱们说了半天话,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。”
2 i- U& e  b( c; E" |" ^6 ]  那女郎微一迟疑,想要说话,却又停口,何思豪道:“韦陀门的弟子,今天到了十之八九,待会便要拜见掌门,姑娘的大名,他们可不能不知啊。”
4 |& o' I2 E# S  k6 d! V  那女郎点头道:“说的是。我姓袁……名叫……名叫紫衣。”何思豪武功平平,却是见多识广,瞧她说话的神情,心想这未必是真名,她身穿紫衫,随口便诌了“紫衣”两字,但也不便说破,笑道:“袁姑娘便请上坐,我这首席要让给你才是呢。”7 Z" z0 k, d2 V! r: |! C
  按照礼数,何思豪既是京中职位不小的武官,又是韦陀门的客人,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门,也得在未座主位相陪。但她毫不谦逊,见何思豪让座,当即大模大样地在首席位上坐下了。
& H+ t7 \3 |4 e0 m1 j. q  t5 _  忽听厅角中那怪声怪气的声音哭了起来,一面哭,一面说道:“韦陀门昔年威震当世,今日怎地如此衰败?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上门欺侮啊!哦哦,哇哇哇!”他哭得真情流露,倒并不是有意调侃。- B3 P# `* \1 t3 Z' X
  袁紫衣大声道:“你说我乳臭未干,出来见过高低便了。”这一次她瞧清楚了发话之人,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,身形枯瘦,留着一撇鼠尾须,头戴瓜皮小帽,脑后拖着一根稀稀松松的小辫子,头发已白了九成。他伏在桌上,号陶大哭,叫道:“万鹤声啊万鹤声,人家说你便是死而复生,也敌不过这位如此年轻、如此貌美的姑娘,当真是佳人出在年少,貌美不可年高啊。”: d3 ~9 G' T% {; j1 h
  他最后这几句话,显是讥刺何思豪的了。厅中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只听这老者又哭道:“武林之中,各门各派的英雄好汉兄弟也见过不少,可是从无一位如此不要脸的官老爷啊!”这两句话一说,厅上群情耸动,人人知他是出言正面向何思豪挑战了。
* N- i3 y( k5 P" P0 D+ C  何思豪如何忍得,大声喝道:“有种的便滚出来,鬼鬼祟祟地缩在屋角里做乌龟么?”那老者仍是放声而哭,说道:“兄弟奉阎罗王之命,邀请官老爷们到阴世大会,邀到的人官儿做得越大,兄弟越有面子啊。”何思豪霍地站起,向厅角急奔过去,左掌虚晃,右手便往老者头颈里抓去。那老者哭声不停,众人站起来看时,突然一道黑影从厅角里直飞出来,砰的一声,摔在当地,正是何思豪。众人都没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,另一名侍卫见同伴失利,拔出腰刀抢上前去,厅上登时一阵大乱,但见黑影一幌,风声响处,这侍卫又是砰的一声摔在席前。
1 [& ~" q1 z+ ]: E  胡斐一直在留神那老者,见他摔跌这两名侍卫手法干净利落,使的便是尉迟连与袁紫衣适才过招的“赤尻连拳”,看来这老者也是韦陀门的,只是他武功高出尉迟连何止倍蓰,定是他们本门的名手。他对清廷侍卫素无好感,见这二人摔得狼狈,隔了好一阵方才爬起,心中暗自高兴。2 d/ Z; B# b& ~1 c3 f" K
  袁紫衣见到了劲敌,离席而起,说道:“你有何见教,爽爽快快他说吧,我可见不得人装神弄鬼。”那老者从厅角里缓缓出来,脸上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。袁紫衣见他面容枯黄,颧骨高起,双颊深陷,倒似是个陈年的痨病鬼,但双目炯炯有神,当下不敢怠慢,凝神以待。
" f! y( v, c/ k) T6 N  那老者不再讥刺,正色说道:“姑娘,你不是我门中人。韦陀门跟你无冤无仇,你何苦来拆这个档子?”袁紫衣道:“难道你便是韦陀门的?你姓什么?叫什么名字?”那老者道:“我姓刘,名叫刘鹤真。‘韦陀双鹤’的名头你听见过么?我若不是韦陀门的弟子,怎能与万鹤声合称‘韦陀双鹤’?”
5 I6 \' M) k7 Z) s/ v3 Q  “韦陀双鹤”这四个字,厅上年岁较大之人倒都听见过的,但大半只认得万鹤声,都知他为人任侠好义,江湖上声名甚好,另一只“鹤”是谁,就不大了然。这时听这个糟老头儿自称是“双鹤”之一,又亲眼见他一举下便将两个侍卫打得动弹不得,一时群相注目,窃窃私议。只是谁都不知他的底细,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
' _* p0 W1 e. Y) t  袁紫衣摇头道:“什么双鹤双鸭,没听见过,你要想做掌门,是不是?”
! [( l5 ?9 r: N. v$ `2 I/ T, Z8 W  刘鹤真道:“不是,不是,千万不可冤枉。我是师兄,万鹤声是师弟。我要做掌门,当年便做了,何必等到今日?”袁紫衣小嘴一扁,道:“哼,胡说八道,谁信你的话?那你要干什么?”刘鹤真道:“第一、韦陀门的掌门,该由本门真正的弟子来当。第二、不论谁掌门,不许趋炎附势,到京里结交权贵。我们是学武的粗人,乡巴佬儿,怎配跟官老爷们交朋友哪?”他一双三角眼向众人横扫了一眼,说道:“第三、以武功定掌门,这话先就不通。) ?% ?! d$ X5 r& W* u3 o
  不论学文学武,都是人品第一。若是一个卑鄙小人武功最强,大伙几也推他做掌门么?”2 {2 u; d0 Q$ D
  此言一出,人群中便有许多人暗暗点头,觉得他虽然行止古怪,形貌委琐,说的话倒颇有道理。* L' |& d+ n; |! \  j
  袁紫衣冷笑道:“你这第一、第二、第三,我一件也不依,那便怎样?”
+ z7 [$ B. c7 c" K  刘鹤真道:“那又能怎样了?只好让我几根枯瘦精干的老骨头,来挨姑娘的粉拳罢啦!”
% d7 \3 L; A+ O6 l3 M$ ~  胡斐见二人说僵了便要动手,他自长成以来,游侠江湖,数见清廷官吏欺压百姓,横暴贪虐,心中素来恨恶,这时见刘鹤真公然折辱清廷侍卫,言语之中颇有正气,暗暗盼他得胜。只是那紫衣少女出手敏捷,实是个极厉害的好手,生怕刘鹤真未必敌得她过。
: ]+ r, U% S: Z; n" U0 E' G' r. v  袁紫衣神色傲慢,竟是全不将刘鹤真放在眼内,冷然说道:“你要比拳脚呢,还是比刀枪?”刘鹤真道:“姑娘既然自称是少林韦陀门的弟子,咱们就比韦陀门的镇门之宝。”袁紫衣道:“什么镇门之宝?说话爽爽快快,我最讨厌是兜着圈子磨耗。”刘鹤真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连本门的镇门之宝也不知道,怎能担当掌门?”& Q6 v7 W6 I8 a% I% b6 y$ u
  袁紫衣脸上微露窘态,但这只是一瞬间之事,立即平静如恒,道:“本门武功博大精深,练到最高境界,即令是最平常的一招一式,也能横行天下。9 \$ z$ y7 j9 K
  六合刀也好,六合枪也好,哪一件不是本门之宝?”1 D5 t: [9 {& L+ k" ]- \4 D. V
  刘鹤真不禁暗 1 佩服,她明明不知本门的镇门之宝是什么武功,然而这 番话冠冕堂皇,令人难以辩驳,想来本门弟子人人听得心服,于是左手摸了摸上唇焦黄的胡髭,说道:“好吧,我教你一个乖。本门的镇门之宝,乃是天罡梅花桩,你总练过吧?”- x6 P* J# E# c, k2 L
  袁紫衣冷笑道:“嘿嘿,这也算是什么宝贝了?我教你一个乖。武功之中,越是大路平实的,越是贵重有用,什么梅花桩,尖刀阵,这些花巧把式,都是吓唬人、骗孩子的玩意儿。不过不跟你试试,谅你心中不服。你的梅花桩摆在哪几?”* t  V( b" T1 _" W  x; b9 ^" I
  刘鹤真拿起桌上一只酒碗,仰脖子喝干,随手往地下一摔。众人都是一怔,均想这一下定是呛卿一响,打得粉碎,哪知他这一摔,劲力用得恰到好处,酒碗在地下轻轻一滑,下掉的力道登时消了,平平稳稳的合在厅堂的方砖之上,竟是丝毫无损。他一摔之后,随即又拿起第二只酒碗往地下摔去,双手接连不断,倘是空碗,便顺手抛出,碗中若是有酒,不论是满碗还是半碗,都是一口喝干。1 s' [7 d/ j+ L
  片刻之间,地下己布满了酒碗,共是三十六只碗散置覆合。众人见他摔碗的手法固然巧劲惊人,而酒量也是大得异乎寻常,这一番连喝连掷,少说也喝了十二三碗烈酒。但见他酒越喝得多,脸色越黄,身子一晃,轻飘飘纵出,右足虚提,左足踏在一只酒碗的碗底,双手一拱,说道:“领教。”
: r3 y& R3 W3 [7 E) D! l5 j1 ^  袁紫衣实不知这天罡梅花桩是如何练法,但仗着轻功造诣甚高,心下并不畏惧,左足一点,也跃上了一只酒碗的碗底,她径自站在上首,双手微抬,却不发招,要瞧对方如何出手,这才随机应变,只是见了他摔掷酒碗这番巧劲,知他与孙伙虎等不可同日而语,已无半分轻敌之意。- P3 q$ Z7 h- k# R* \) ~6 A
  刘鹤真右足踏上一步,右拳劈面向袁紫衣打到,正是六合拳“三环套月”
" S' h' S0 J1 l: y9 S  中的第一式,袁紫衣见对方拳到,自食指以至小指,四指握得参差不齐,生出三片棱角,知道这三角拳法用以击打人身穴道,此人自是打穴好手,当下左足斜退一步,还了一招六合拳中的“栽锤”,右手握的也是三角拳。
( x) |  q) y9 J5 L  刘鹤真见她身法、步法、拳法、外形,无一不是本门正宗功夫,们适才折服孙伏虎等三人,所使变化心法,绝非本门所传只不过其中差异,若非本门的一流高下却也瞧不出来,心中又是惊异,又是恼怒,当下踏上左步,击出一招“反躬门省”。这一拳以手背击人,在六合拳中称为“苦恼拳”,因拳法极难,练习之际苦恼异常,故有此名。
- w/ s5 g7 ?: v# E) G4 L' [1 N" c  这苦恼至具有极大威力,非十余年以上功力不办,袁紫 衣无此修为,于是避难趋易,还了一招“摔手穿掌”,右手出的是摔碑下,左手出的是柳叶掌,那也是六合拳中的正宗功夫。1 R% q, l( S+ s3 K- [3 F  i
  两人在三十六只酒碗碗底之上盘旋来去,使的都是六合拳法。在这天罡梅花桩上动手过招,要旨是抢得中桩,将敌手逼至外缘,如是则一有机会,出手稍重,敌下无路可退,只有跌落桩下。刘鹤真自幼便对这路武功深有心得,在这桩上已苦练数十年,左右进退,每一步踏下去实无分毫之差,数招之间,便已抢得中桩,于是拳力逐步加重。他知这少女年纪虽轻,武功实得高人传授,却也不敢贸然迸犯,心想只要守住中桩,便已稳操胜算。
: t' h; z8 G3 D% l/ a9 I- O  袁紫衣与孙伏虎、尉迟连等动手,虽说是三招取胜,其实在第一招中已是制敌机先,但此时在梅花桩上与刘鹤真比拳,每一掌每一拳击将出去,均遇到极重极厚的力道反击,她足底踏的是酒碗,只要着力稍重,酒碗立破,这场比武便算是输了,因此上一沾即走,从无一招敢稍稍用老,眼见敌人守得极稳,难以撼动,只得以上乘轻功点踏酒碗,围着对手身周游动,只盼找到敌方破绽。两人拆到三十余招,一套六合拳法的招数均已使完,但见刘鹤真瘦瘦的身形屹立如山,拳风渐响,显见劲力止自加强。1 s4 C) e& E5 ^# p& K4 u- O
  各门武功之中,均有桩上比武之法,只是桩子却变异百端,或竖立木桩,或植以青竹,或叠积砖石,甚至是以利刃插地,但这般在地下覆碗以代梅花桩,厅上众武师却从未见过。刘鹤真这三十六只酒碗似乎散放乱置,并非整整齐齐地列成梅花之形,但其中自有规范,他早已习练纯熟,即使闭目而斗,也是一步不会踏错。袁紫衣却是每一步都须先向地下一望,瞧定酒碗方位,这才出足,如此时候一长,拳脚上竟是渐落下风。! ]2 I* i! ?; `( ?1 r& ?
  刘鹤真心中暗喜,拳法渐变,右手三角拳着着打向对方身上各处大穴,左手苦恼拳却以厚重之力,拦封横闩,使的全是截手法。袁紫衣眼见不敌,左手突然间肉掌变指,倏地向前刺出,竟是六合枪法中的“四夷宾服”。刘鹤真吃了一惊,不及思索,急忙侧身避过,岂知袁紫衣右手横斩,出招是六合刀法中的一招“钩挂进步连环刀”,刘鹤真想不到她拳法竟会一变而成刀法,微一慌乱,肩头已被斩中,他肩头急沉,于瞬息之间将斩力卸去了八成,跟着还击一拳。袁紫衣左手“白猿献桃”自下而上削出,那是双手都使刀法,所用的不但是单刀,且是双刀了。9 f. {2 h+ |# z, S5 b
  这一下掌刀斩至,刘鹤真再难避过,砰的一响,胁下中掌,身子一晃,跌下碗来。: F: A! z. I) \2 l
  胡斐在旁瞧得明白,心想这位武学高手如此败于对方怪招之下,大是可惜,随手抓起席上两只空酒碗,学着刘鹤真的手法,向地下斜摔过去。两只酒碗轻轻一滑,正好停在刘鹤真的脚下。
- T6 Q' a; n8 R" c5 d- Z  刘鹤真这一跌下梅花桩来,只道已然败定,猛觉得脚底多了两只酒碗,一怔之下,已知有高人自旁暗助。众人目光都集于相斗的两人,胡斐轻掷酒碗,竟没一人留意。9 E' x+ Z3 t5 p) C, I
  袁紫衣以指化枪,以手变刀,出的虽然仍是六合枪、六合刀的功夫,但是韦陀门之中,从无如此怪异的招数。刘鹤真惊疑不定,抱拳说道:“姑娘武功神妙,在下从所未见,敢问姑娘是哪一门哪一派高人所授?”袁紫衣道:“哼,你定然不认我是本门弟子。也罢,倘若我只用六合拳胜你,那便怎地?”
: n: l, y7 ?5 u. J  B  刘鹤真正要她说这句话,恭恭敬敬地答道:“姑娘如真用本门武功折服在下,那是光大本门的天大喜事。小老儿便是跟姑娘提马鞭儿,也所甘愿。”0 X( u3 |4 N( q! [0 u( |' [# l
  他适才领教了袁紫衣的武功,狂傲之气登敛,跟着转头向胡斐那方位拱手说道:“小老儿献丑。”这一拱手是相谢胡斐掷碗之德,他虽不知援手的是谁,但知这两只酒碗是从该处掷来。) `$ q7 [5 y) e( M: D" u/ e% Q. }
  袁紫衣当刘鹤真追问她门派之时,已想好了胜他之法,见刘鹤真抱拳归一,踏步又抢中桩,当即出一招“滚手虎坐”,使的果然是六合拳正路武功。$ M# h1 ?/ y. \+ z2 ]4 s* E, w
  数招一过,刘鹤真又渐抢上风。此时他出拳抬腿之际,比先前更加了一分小心谨慎,生怕她在拳招之中又起花样,再拆数招,见对方拳法无变,心中略感宽慰,眼见她使的是一招“打虎式”,当即右足向前虚点,出一招”% M4 |( X5 k& w8 [- z7 K
  乌龙探海”,突觉右脚下有些异样,眼光向下一瞥,不由得一惊。只见本来合覆着的酒碗,不知如何这时竟转而仰天。幸好他右足只是虚点,这一步若是踏实了,势必踏在碗心,酒碗固然非破不可,同时身子向前一冲,焉得不败?
( g) g2 O. ~; z8 n( v0 d  他一惊之下,急忙半空移步,另踏一碗,身子晃动,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,斜眼看时,只见袁紫衣左足提起时将酒碗轻轻带起,也不知她足底如何使劲,放下时那酒碗已翻了过来,她左足顺势踏在碗口,右足提起,又将另一只酒碗翻转,这一手轻功自己如何能及?心想:“只有急使重下,乘着她未将酒碗尽数翻转,先将她打下桩去。”当下催动掌力,加快进逼。哪知袁紫衣不再与他正面对拳,只是来往游走,身法快捷异常,在碗口上一着足立即换步,竟无霎时之间停留,片刻之间,已将三十八只酒碗翻了三十六只,只剩下刘鹤真双脚所踏的两只尚未翻转。若不是胡斐适才掷了两只碗过去,他是连立足之处也没有了。; @, @, U2 X5 J. r, }6 M! J  M
  当此情势,刘鹤真只要一出足立时踏破酒碗,只有站在两只酒碗之上,不能移动半步,呆立少时,脸色凄惨,说道:“是姑娘胜了。”举步落地,脸上更是黄得宛如金纸一般。# Y4 T- ]  v9 W& o. _5 g: c
  袁紫衣大是得意,问道:’这掌门是我做了吧?”刘鹤真黯然道:“小老儿是服了你啦,但不知旁人有何话说?”袁紫衣正要发言询问众人,忽听得门外马蹄声急促异常,向北疾驰;听这马蹄落地之声,世间除了自己的白马之外,更无别驹。
& j1 o" l: Y9 w4 X8 W5 D$ T  她脸色微变,抢步出门,只见白马的背影刚在枫林边转过,马背上骑着一个灰衣男子,正是自己偷了他包袱的胡斐。9 h6 {" Z  J# l* A
  她纵声大叫:“偷马贼,快停下!”胡斐口头笑道:“偷包贼,咱们掉换了吧!”说着哈哈大笑,策马急驰。
  r7 O1 I  x' v! J$ V2 E  袁紫衣大怒,提气狂奔。她轻功虽然了得,却怎及得上这匹日行千里的快马?奔了一阵,但见人马的影子越来越小,终于再也瞧不见了。
# S; U, S( s1 d- w9 }  X  这一个挫折,将她连胜韦陀门四名好手的得意之情登时消得干干净净。1 S; m' N! r! e* Q8 r+ J( a
  她心下气恼,却又奇怪:“这白马大有灵性,怎能容这小贼偷了便跑,毫不反抗?”
+ L9 b. {+ }& L. \. n  她奔出数里,来到一个小镇,知道再也赶不上白马,要待找家茶铺喝茶休息,忽听得镇头一声长嘶,声音甚熟,正是白马的叫声。她急步赶去,转了一个弯,但见胡斐骑着白马,回头向她微笑招手。
6 U; `4 e- ~1 ?7 }. g: R. \  袁紫衣大怒,随下拾起一块石子,向他背心投掷过去。胡斐除下头上帽子,反手一兜,将石子兜在帽中,笑道:“你还我包袱不还?”袁紫衣纵身向前,要去抢夺白马,突听呼的一响,一件暗器来势劲急,迎面掷将过来。! r; V* ]$ S" _: q- t
  她伸左手接住,正是白己投过去的那块石子,就这么缓得一缓,只见胡斐双腿一夹,白马奔腾而起,倏忽已在十数丈外。* {- |# \( F) Y. `
  袁紫衣怒极,心想:“这小子如此可恶,”她不怪自己先盗人家包袱,却恼他两次戏弄,只恨白马脚程太快,否则追上了他,夺还白马不算,不狠狠揍他一顿,也真难出心头之气,只见一座屋子檐下系着一匹青马,她不管三七二十一,奔过去解开缰绳,飞身而上,向胡斐的去路疾追,侍得马主惊觉,大叫大骂地追出来时,她早已去得远了。
" A4 J7 ~" @  V( g- w3 c  袁紫衣虽有坐骑,但说要追上胡斐,却是休想,一口气全出在牲口身上,不住的乱鞭乱踢。那青马其实已是竭尽全力,她仍嫌跑得太慢。驰出数里,青马呼呼喘气,渐感不支。将近一片树林,只见一棵大松树下有一件白色之物,待得驰近,却不是那白马是什么?9 y# g  g# \; D+ h
  她心中大喜,但怕胡斐安排下诡计,引自己上当,四下里一望,不见此人影踪,这才纵马注松树下奔去。离那白马约有数丈,突见松树上一个人影落了下来,正好骑在白马背上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哀姑娘,咱们再赛一程。”
& X7 _$ T4 H$ r% j% W3 X/ Z$ u9 T; L7 f# k  这时袁紫衣哪再容他逃脱,双足在马镣上一登,身子突地飞起,如一只大鸟般向胡斐扑了过去。/ a) g& o/ @) {8 B. n' z; t# j
  胡斐料不到她竞敢如此行险,在空中飞扑而至,若是自己击出一掌,她在半空中如何能避?当即一勒马缰,要坐骑向旁避开,岂知白马认主,口中低声欢嘶,非但不避,反而向前迎上两步。; _- p# |- [/ B6 U
  袁紫衣在半空中右掌向胡斐头顶击落,左手往他肩头抓去。胡斐一生之中,从未和年轻女子动过手,这次盗她白马,一来认得这是赵半山的坐骑,要问她一个明白,二来怪她取去自己包袱,显有轻侮之意,要小小报复一下,但突然见她当真动手,不禁脸上一红,身子一偏,跃离马背,从她身旁掠过,已骑上了青马。
( k9 S0 b/ m+ k) ?, r  二人在空中交差而过。胡斐右手伸出,潜运指力,扯断她背上包袱的系绳,已将包袱取在手中。袁紫衣夺还白马,余怒未消,又见包袱给他取回,叫道:“小胡斐,你怎敢如此无礼?”胡斐一惊,问道:“你怎知我名字?”; L* W; R9 W# `/ b4 ]. O
  袁紫衣小嘴微扁,冷笑道:“赵三叔夸你英雄了得,我瞧也稀松平常。”4 r0 S+ o8 ]6 o9 L
  胡斐听到“赵三叔”三字,心中大喜,忙道:“你识得赵半山赵三哥么?
+ m; Q! f  P' Q6 F" K; g! \$ j2 I& k  他在哪里?”袁紫衣俏脸上更增了一层怒气,喝道:“姓胡的小子,你敢讨我便宜?”胡斐愕然道:“我讨什么便宜了?”袁紫衣道:“怎么我叫赵三叔,你便叫赵三哥,这不是想做我长辈么》?”
) ^1 a. G" P1 Z# \  胡斐自小生性滑稽,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不敢,不敢!你当真叫他赵三叔?”袁紫衣道:“难道骗你了?”胡斐将脸一板,道:“好,那我便长你一辈。你叫我胡叔叔吧,喂,紫衣,赵三哥在哪里啊?”
2 T" q+ o8 L; \1 ~  袁紫衣却从来不爱旁人开她玩笑,她虽知胡斐与赵半山义结兄弟,乃是千真万确之事,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若,却厚起脸皮与赵半山称兄道弟,强居长辈,更是有气,刷的一声,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,喝道:“这小子胡说八道,我教训教训你。”
' y7 V: p$ I' y3 p  胡斐见她这条软鞭乃银丝缠就,鞭端有一枚小小金球,模样甚是美观,她将软鞭在空中挥厂个圈子,太阳照射之下,金银闪灿,变幻奇丽。她本想下马和胡斐动手,但一转念间,怕胡斐诡计多端,又要夺马,于是催马上前,挥鞭往胡斐头顶击落。这软鞭展开来有一丈一尺长,绕过胡斐身后,鞭头弯转,金球径自击向他背心上的“大椎穴”。1 P( D, D3 `1 N8 {2 `2 c  I
  胡斐上身一弯,伏在马背,只道依着软鞭这一掠之势,鞭子必在背脊上掠过。猛听得风声有异,知道不妙,左子抽出单刀,不及回头瞧那软鞭来势,随手一刀反挥,当的一声,单刀与金球相撞,己将袁紫衣的软鞭反荡了开去。
! E& ?$ Y! M2 \/ q# O( G$ ?4 M  原来她软鞭掠过胡斐背心,跟着手腕一沉,金球忽地转向,打向他右肩的“巨骨穴”。她眼见胡斐伏在马背,只道这一下定已打中他的穴道,要叫他立时半身麻软。哪知他听风出招,竟似背后生了眼睛,刀鞭相交,只震得她手臂微微酸麻。
# b4 A" `; k5 ]- [' @2 Q8 ]# Q  胡斐抬起头来,嘻嘻一笑,心中却惊异这女郎的武功好生了得,她以软鞭鞭梢打穴,已是武学中十分难得的功夫,何况中途变招,将一条又长又软的兵刀使得宛如手指一般,击打穴道,竟尤厘毫之差,同时不禁暗肉惭愧,幸好她打穴功夫极其高强,闩己才不受伤。
8 x$ A3 U/ e+ r# d5 [( W0 N7 x  原来他虽见袁紫衣连败韦陀门四好手,武功高强,但仍道她艺不如己,对招之际,不免存了三分轻视之心,岂知她软鞭打穴,过背回肩,着着大出于自己意料之外,适才反手这一刀,料定她是击向自己巨骨穴,这才得以将她鞭梢荡开,若是她技丛略差,打穴稍有不准,这一刀自是砍不中她鞭梢,那么肉己背上便会重重吃了一下,虽然不中穴道,一下剧痛势必难免。( g+ ?6 a2 p- c. a  h! L
  袁紫衣但见他神色自若,实不知他心中已是大为吃惊,不由得微感气馁,长鞭在半空中一抖,啪的一声爆响,鞭梢又向他头上击去。) z6 r7 q* n  f! m
  胡斐心念一功:“我要向她打听赵三哥的消息,眼见这姑娘性儿高做,若不占些便宜,怎肯明白跟我说出?说不得,瞧在赵三哥面上,便让她一招。# k1 s# w) i  d/ Y. O  m; O3 \  u
  见鞭梢堪堪击到头顶,将头向左一让,这一让方位是恰到好处,时刻却略迟一霎之间,但听得波的一声,头上帽子已被鞭梢卷下。胡斐双腿一夹,纵马窜开丈许,还刀入鞘,回头笑道:“姑娘软鞭伸技,胡斐佩服得很。赵三哥他身子可好?他眼下是在回疆呢还是到了中原?”
& h* v+ Q- y: t* L- }9 E7 E  他若是真心相让,袁紫衣胜了这一招,心中一得意,说不定便将赵半山的讯息相告。偏生他年少气盛,也是个极好胜之人,这一招让是让了,却让得太过明显,侍她鞭到临头,方才闪避,而帽子被卷,脸上不露丝毫羞愧之色,反而含笑相询,简直有点长辈戏耍小辈模样。袁紫衣早已一眼看出,冷然道:“你故意相让,当我不知道么?帽子还你吧!”说着长鞭轻轻一抖,卷着帽子往他头上戴去。
# l! A) J5 h+ E2 Q9 b% x: q1 `  胡斐心想:“她若能用软鞭又将帽子给我戴上,这分功夫也就奇妙得紧,我如伸手去接,反而阻了她的兴头。”于是含笑不动,瞧她是否真能将这丈余长的银丝软鞭,运用得如臂使手。似见鞭梢卷着帽子,顺着他胸口从下而上兜将上来,只因上势太慢,将与他脸平之时,鞭梢上兜的劲力已衰,鞭尾一软,帽子下落,胡斐忙伸手去接,突见眼前白光一闪,心知不妙,只听拍的一响,眼前金星乱冒,半边脸颊奇痛透骨。他知已中了暗算,立即右足力撑,左足一松,人已从左方钻到了马腹之下,但听得拍的一响,木屑纷飞,马鞍已被软鞭击得粉碎,那马吃痛哀嘶。& d* f8 {8 J# ?4 J  F
  胡斐在马腹底避过她这连环一击,顺势抽出单刀,待得从马人翻上马背,单刀已从左手交向右手,右颊兀自剧痛,伸手一摸。只见满下鲜血,这一鞭实是打得不轻。
) Q2 H. v2 j# R* R1 k* K$ a" g& Q, n  袁紫衣冷笑道:“你还敢冒充长辈么?姑娘这一鞭若不是手下留情,不打下你十七八颗牙齿才怪。”% T. x5 B  V  V# L
  这句话倒非虚语,她偷袭成功,这一鞭倘是使上全力。胡斐倾骨非碎不可,左边牙齿也势必尽数打落,但饶是如此已是他 艺成以来从所未有之大败,不由得怒火直冲,圆睁双目,举刀往她肩头直劈下去。袁紫衣心中微感害怕,知道对手实非易与,这一次他吃了大亏,动起下来定然全力施为,于是舞动长鞭,劲透鞭梢,将胡斐挡在两丈之外,要叫他欺不近身来。" f; j- N7 F: I) p, i8 K6 ~1 S
  就在此时,只听得大路上鸾铃响动,三骑马缓缓驰来,见到有人动手,一齐驻马而观。胡斐和袁紫衣同时向三人望了一眼,只见两个穿的是清廷侍卫服色,中间一人穿的是常服,身材魁伟,约莫四十来岁年纪。- F* _; |, y! T+ U; s. b
  鞭长刀短,兵刃上胡斐先已吃亏,何况他骑的又是一匹受了伤的劣马。) I, ~! n, \( V7 g
  袁紫衣的坐骑却是神骏无伦,她骑术又精,竟似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一般,因此拆到十招以外,胡斐仍是欺不近身去。5 n' u3 ^6 b' \
  他刀法一变,正要全力抢攻,忽听得一个侍卫说道:“这女娃子模样儿既妙,手下也很来得啊。”另一个侍卫笑道:“曹大哥你若是瞧上了,不如就伸手,别让这小子先得了甜头。”那姓曹的侍卫仰天哈哈大笑。
' i! ?; J9 _3 c  胡斐恼这两人出言轻薄,怒目横了他们一眼。袁紫衣乘隙挥鞭击到,胡斐头一低,从软鞭底下钻进,抢前数尺。只见袁紫衣纤腰一扭,那白马猛地向左疾冲。* H  S& w- V, `* Y% R2 p
  这一下去势极快,但见银光闪烁,那姓曹的侍卫肩上已重重吃了一鞭。
$ U( ?* e! E" ?& c; i; }, X) N  她回鞭抽向胡斐头顶,胡斐横刀架开。那白马已在另一名侍卫身旁掠过,只见她素下一伸,已抓住那侍卫后颈“天柱穴”。那白马一冲之势力道奇大,她并不使力,顺下已将那侍卫拉下马来,摔在地下,她也不回身,长鞭从肩头甩过,向后抽击第三个大汉。
$ f+ U  U% j) i1 X  这四下兔起鹊落,迅捷无伦,胡斐心中不禁暗暗喝了声彩,心想这大汉虽然未出一声,但既与这两名侍卫结伴同行,少不免也要受一鞭无妄之灾。
6 }* \1 Y$ R7 H  哪知道这大汉只是一勒马头,空手竟来抓她银鞭的鞭头。
0 f$ B: h" X6 B1 s% m  袁紫衣见他出手如钩,竟是个劲敌,当即手腕一振,鞭梢甩起,冷笑道:“阁下可是去京师参与掌门人大会么?”
4 L4 d4 Z1 |, b9 _# Q, ]  那大汉一愕,道:“姑娘何以知道?”袁紫衣道:“瞧你模样,稍稍有点掌门人的味儿。你叫什么名字,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掌门?”这两句话问得无礼之极,那大汉哼了一声,并不理会。那姓曹的恃卫狼狈爬起,大叫道:“蓝师傅,教训教训这臭女娃子!”
7 g9 v* F% n: [0 _  袁紫衣腿上微微使劲,白马突地向那姓曹的侍卫冲去。白马这一下突然发足,直是叫人出其不意。姓曹侍卫大骇,急忙向左避让,袁紫衣的银鞭却已打到背心。那大汉见情势急迫,抽出腰中短剑,一招“拦腰取水四门剑”,以斜推正已将鞭梢拨开。
8 @  s- [  `6 Y* L4 P3 d: o$ J  袁紫衣足尖点着踏镫轻轻向后一推,白马猛地后退数步,这马疾趋疾退,竟是同样的迅捷。那大汉高声喝彩:“好马!”7 a' u  t+ y! m4 i, [5 ]
  袁紫衣冷笑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广西梧州八仙剑的掌门人蓝秦。”& U" ~1 E5 d' F, U" }
  这大汉正是蓝秦,眼见这少女不过二十左右年纪,容色如花,虽然出乎迅捷,但能有多人江湖阅历,怎地只见一招,便道出自己的姓名身分?他心中惊诧,一面却也不禁得意,暗道:“蓝某虽然僻处南疆,居然连一个年轻少女也知我威名。”微微一笑,问道:“姑娘怎知在下姓名?”袁紫衣道:“我正要找你,在这里撞见,那是再好也没有。”蓝秦更感奇怪,心想我和你素不相识啊,问道:“姑娘高姓大名,找蓝某有何指教?”袁紫衣道:“我叫你不用上京去啦,由我代你去便是。”蓝秦更是摸不着头脑,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袁紫衣道:“哼,这还不明白?我叫你把八仙剑的掌门之位让了给我!”
5 M  l+ [" W, [! c  蓝秦听她言语无礼,不由得大是恼怒,但适才见她连袭四人,手法巧妙之极,连自己也没瞧清,否则便能护住身旁侍卫,不让他如此狼狈地摔下马来。他生性谨细,心想她口出大言,必有所恃,当下却不发作,抱拳说道:“姑娘尊姓大名?令师是谁?”
* h; `( \/ G9 a# O4 g9 W  袁紫衣道:“我又不跟你套交情,问我姓名干么?我师父的名头更加不能说给你知。我师父曾跟你有一面之缘。若是提起往事,我倒不便硬要你让这掌门之位了。”
8 U: D) S& b' l) u6 d  蓝秦眉头紧蹙,想不起相识的武林名宿之中,有哪一位是使软鞭的能手。7 c( l8 ?" i8 M3 a: F$ g# S
  两名恃卫一个吃了一鞭,一个被扯下马,自是均极恼怒。他们一向横行惯了的,吃了这亏哪肯就此罢休?两人齐声唿哨,一个马上,一个步下,同时向袁紫衣扑去。两人手中本来空着,当下一个拔刀,一个便伸手去抽腰中长剑。  O" |6 F8 H& l* t! p7 I5 S& q
  袁紫衣软鞭晃动,拍的一响,拔刀的侍卫右腕上已重重吃了一记。他手指抓住刀柄,但觉手腕剧痛入骨,再也无力拔出腰刀。袁紫衣这银丝软鞭又长又细,与一般软鞭大不相同,一招打中那侍卫的手腕,鞭梢毫不停留,快如电光石火般一吐,又已卷住了那姓曹侍卫的剑柄,顺势上提。这一下真是快得出奇,比那侍卫伸下去握剑还要抢先一步。姓曹的但见银光一闪,自己手指尚未碰到剑柄,剑已出鞘,大骇之下,急忙挥手外甩,饶是如此,剑锋已在他手掌心划过,登时鲜血淋漓。
& M/ q9 v( [9 w' O* Z8 h( O  农紫衣软鞭一振,长剑激飞上天,竟有数十丈高,她将软鞭缠回腰间,便如紫衣外系厂一条银色丝绦,旁人一瞥之下,哪知这是一件厉害兵刃?她并不抬头行剑,却向蓝秦问道:“你这掌门之位到底让是不让?”
) C8 h  A; p7 L' {  监秦上仰头望着天空急落而下的长剑,听她说话,随口道:“什么?”
4 E& [8 {* H8 x$ ]- |  k( c; U  袁紫衣道:“我要你让这八仙剑掌门之位。”这时长剑已落到她跟前,袁紫衣一面说话,一面听风辨器,一伸手便抓注广剑柄,长剑从数十丈高处落将下来,势道何等凌厉,何况这剑除厂剑柄之外,通身是锋利的刃口,她竟眼角也没斜一下,随随便便就拿住了剑柄。
+ B7 X0 ?" ]* T) }  这一手功夫不但蓝秦大为震惊,连旁观的胡斐也暗自佩服,心想:“她适才夺了少林韦陀门的掌门,何以又要夺八仙剑的掌门?”但见她正当妙龄,武功却如此了得,生平除赵半山外,从未见过如此武学的高下,心中一起赞佩之意,脸上的鞭伤似乎也不怎么疼痛。
# w' C) e1 @5 x" Z8 O' X1 v  蓝秦见她露了这手绝技,更不敢贸然从事,想用言语套问出她的底细,说道:“姑娘这手听风辨器的功夫,似是山西佟家的绝艺啊。”袁紫衣一笑,道:“你眼光倒好。那么我这手掷剑上天的功夫呢?”说着右手一挥,长剑又飞向天空。这一次却不是剑尖向上的直升,而是一路翻着筋斗,舞成个银色光圈,冉冉上升。虽然去势不急,但形状特异,蔚为奇观。+ s4 X) F$ a, r" H6 p; J1 G
  蓝秦抬头观剑,猛听得风声微动,身前有异,急忙一个倒纵步退开丈许,只见金光一闪,袁紫衣银丝软鞭上的小金球刚从自己腰间掠过,若不是见机得快,身上佩剑又已被她抢去。6 M' M) W% a) ]' c" S
  原来袁紫衣知他武功高出两个侍卫甚多,是以故意掷剑成圈引开他的目光,再突然出手抢剑,哪知还是给他惊觉避开。她心中连叫可惜,蓝秦却已暗呼惭愧。他雄霸西南,门徒遍及两广云贵,二十年来从未遇到挫折,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今日竟来如此轻侮于己,这时再也难以忍耐,刷的一声,长剑出手,叫道:“好,我便领教姑娘的高招。”9 c; b# p+ i; U- E! \
  这时空中长剑去势已尽,笔直下堕,袁紫衣软鞭甩上,鞭头卷住剑柄,倏地向前一送,长剑疾向蓝秦当胸刺来。两人相隔几及两丈,但一霎之间,剑尖距他胸口已不及一尺,就如一条丈许长的长臂抓住剑柄,突然向他刺到一般。这一招蓝秦又是出其不意,一惊之下,急忙横剑封挡。
, w$ J8 p. d5 r- E- V  袁紫衣叫道:“湘子吹箫!”蓝秦这一招正是八仙剑法中的“湘子吹箫”。$ \5 E. a' _( B& g6 [7 G6 q3 z
  八仙剑在西南各省甚为盛行,他想你识得我的招数有何希罕,要瞧你是否挡得住了,双眉一扬,喝道:“是‘湘子吹箫’便怎地?”袁紫衣道:“阴阳宝扇!”一语未毕,软鞭卷着长剑,向他左胸右胸分刺一剑,正是八仙剑的止宗剑法“汉锺离阴阳宝扇”。2 @, d% r! B! ?; p/ M  Z5 X* l
  蓝秦又是一惊,心想她会使八仙剑法并不出奇,奇在以软鞭送剑,居然力透剑尖,刃直如矢,当下踏上一步,要待抢攻,心想她以软鞭使剑,剑上力道虚浮,只要双剑一交,还不将她长剑击下地来。哪知他长剑一提,手势刚起,还未出招,袁紫衣叫道:“采和献花!”忽地收转软鞭,此时鞭上势道已完,长剑下落,她左手接剑,右手持鞭,笑吟吟地望着对手。! R, M* U% W' x) }8 z
  蓝秦又给她叫破一招,暗想鞭长剑短,马高步低,自己双重不利,何况她怪招百出,一味戏耍纠缠,肉己只要稍有疏神,着了她的道儿,岂非一世威名付于流水?当下按剑横胸,正色说道:“如此儿戏,那算什么,姑娘倘若真以八仙剑赐招,在下便奉陪走走。”+ C" e9 v6 X& v3 [. O
  袁紫衣道:“好,若不用正宗八仙剑法胜你,谅你也不甘让那掌门之位。”
1 l4 r3 [2 e0 {' B( Z  说着一跃下马,便在下马之时,已将软鞭缠回腰间。
6 }, p8 X0 {2 {( l; D  蓝秦剑尖微斜,左手捏个剑决,使的是半招“铁拐李葫芦系腰”,只待对手出剑,下半招立时发出。: A3 V8 c' t) R* j4 u' f2 ]
  袁紫衣长剑一抖,待要进招,回眸朝胡斐望了一眼,向蓝秦道:“跟你比试一下不打紧,我这宝马可别让马贼盗了去。”胡斐道:“当你跟人动手之时,我不打你这马儿的主意便是。”袁紫衣道:“哼,小胡斐诡计多端,谁信了他谁便上当。”左手拉住马疆,嗤的一剑,金刃带风,一招”张果老倒骑驴”斜斜刺出。9 N* @8 C- A" d( _
  蓝秦见她左手牵马,右乎使剑,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,可怪不得旁人,当即“拨云见日”、“仙人指路”、“魁星点元”,拆了一招却还了两剑。
( x, x6 V* a7 p; E! r/ Y9 g  农紫衣见他剑招凌厉,脸上虽是仍含微笑,心中却登时收起轻视之意,暗想师父所言非虚,八仙剑法果是剑中一绝,此人使将出来,比我的功力可要深厚得多了,于是也以八仙剑法见招拆招。她左手拉着马缰,既不能转身抢攻,也难以大纵大跃,自是诸多受制。但她门户守得甚是严密,蓝秦却也找不到破绽,只见她所使剑法果是本门嫡派,不由得暗暗称异,心想本门之中,怎能出了如此人物?" R2 U* M  z2 J- I4 ?. O7 ^
  斗剑之处,正当衡阳南北来往的官道大路,两人只拆得十余招,北边来了一队推着小车的盐贩,跟着南边大道上也来了几辆骡车,众商贩服见路上有人相斗,一齐停下观看。不多时南北两端又到广些行旅客商。众人一来见斗得热闹,二来畏惧两个朝廷武官,都候在路上静静旁观。0 K' w; v; H+ o  x' `" v
  又斗一阵,蓝秦已瞧出对方虽然学过八仙剑术,但剑法中许多精微奥妙之处,却并未体会得到,只是她武功甚杂,每到危急之际,便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剑法,将自己的杀着化解了开去,因此一时倒也不易取胜。他见旁观者众,对手非但是个少女,而且左手牵马,显是以半力与自己周旋,纵使和她打成平手,也已没脸面上京参与掌门人之会了,当下催动剑力,将数十年来钻研而得的心法一招招使将出来,旁观众人见他越斗越勇,剑光霍霍,绕着袁紫衣身周急攻,不由得都为她担心。只有那两名侍卫却盼蓝秦得胜,好代他们一雪受辱之耻。
& \4 l# b7 T+ I% [  袁紫衣久战不下,偶一转身,见到胡斐脸上似笑非笑,似有讥嘲之意,心想:“好小子,你笑我来着,叫你瞧瞧姑娘手段!”但这番斗剑限于只使八仙剑,其余武功尽数使不出来,左手又牵着白马,若是斗了一会将马疆放开,凭轻功取胜,那还是叫胡斐小看了。她好胜心切,眼见蓝秦招招力争上风,自己剑势已被他长剑笼住,倏地左手轻轻向前一带。那白马极有灵性,受到主人指引,猛然一冲,直立起来,似要往蓝秦的头上踏落。; n3 ~2 J, U/ ?/ o
  蓝秦一惊,侧身避让,突觉手腕一麻,手中长剑已脱手飞上天空,他全神闪避马蹄,竟没防到手中兵刃遭了对方暗算。他在武林中虽不算得是一流高手,但数十年来事事小心,这才长保威名,想不到一生谨慎,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,败在一个少女的手下。蓝秦兵刃脱手,立时一个箭步,抢到自己坐骑之旁,又从鞍旁取出一柄长剑,原来此人做事精细之极,连长剑也多带了一把。8 ^5 Z5 A* G; N, b
  突见白光一闪,袁紫衣将手中长剑也掷上了天空,双剑在空中相交,当的一声响蓝秦那柄剑竞在空中断成两截。
. G8 P3 W9 h; B* l! e  她这震剑断刀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劲,否则双剑在空中均无着力之处,如何能将纯钢长剑震断?她使此手法,意在哗众取宠,便如变戏法一般,料想旁人非喝彩不可这彩声一作,蓝秦心中恼怒,再斗便易胜过他了。' X  S# n$ W( D2 m6 }$ a9 s
  果然旁观众人齐声喝彩。蓝秦一呆之下,脸色大变,袁紫衣接住空中落下的长剑,分心刺到,叫道:“曹国舅拍板!”蓝秦提剑挡格,当的一响,长剑又自断为两截。  [* `1 N  a3 y+ m, T
  这一下仍是袁紫衣取巧,她出招虽是八仙剑法,但双剑相交之际,剑身微微一抖,已然变招。蓝秦一剑落空,被她摹地里凌空拍击,殊无半点力道相抗,待得运劲,剑身早断,拆穿了说,不过是他横着剑身,任由对方斩断而已。只是袁紫衣心念如闪电,出招似奔雷,一计甫过,二计又生,实是叫他防不胜防。6 s5 C- C+ S# x+ R. @
  旁观众人见那美貌少女连断两剑,又是轰雷似的一声大彩。2 }) N  S' [  e$ |; ]
  蓝秦心下琢磨:“这女子虽未能以八仙剑法胜我,但她武功甚博,诡异百端,我再跟她动手也是枉然。”眼见她洋洋肉得,翻身上了马背,便拱手道:“佩服,佩服!”弯腰拾起三截断剑,说道:“在下这便还乡,终身不提剑字。只是旁人问起,在下输在哪一派哪一位英雄豪杰剑底,却叫在下如何回答?”
1 t8 w6 ~, s: e9 I  袁紫衣道:“我姓袁名紫衣,至于家师的名讳吗?……”纵马走到蓝秦耳旁,凑近身去,在他耳边轻说了几个字。. n6 P* a3 h1 g6 _. ^
  蓝秦一听之下,脸色又变,脸上沮丧恼恨之色立消,变为惶恐恭顺,说道:“早知如此,小人如何敢与姑娘动手?姑娘见到尊师之时,便说梧州蓝某向他老人家请安。”说着牵马倒退三步,候在道旁。
5 O+ T! z7 k8 Y( g4 t/ v6 n% n* M, G7 L  袁紫衣在白马鞍上轻轻一拍,笑道:“得罪了!”回头向胡斐嫣然一笑,一提马缰。那白马并未起步,突然跃起,在空中越过厂十余辆盐车,向北疾驰,片刻间已不见了影踪。6 {! E$ p+ }- b( }" X" s, u! d
  大道上数十对眼睛一齐望着她的背影。一人一马早已不见,众人仍是呆呆地遥望。9 u! }; u/ m# W% A
  袁紫衣一日之间连败南方两大武学宗派的高手,这份得意之情,实是难以言宣,但见道旁树木不绝从身边飞快倒退,情不自禁,纵声唱起歌来。
9 q0 Z& D* I3 t3 F' K( E/ n) w) w4 i  只唱得两句,突觉背上热烘烘的有些异状,忙伸手去摸,只听轰的一声,身上登时着火。这一来如何不惊?一招“乳燕投林”,从马背飞身跃起,跳入了道旁的河中,背上火焰方始熄灭。她急从河中爬起,一摸背心,衣衫上己烧了一个人洞,虽未着肉,但里衣也已烧焦。) {! v, ^4 \, o3 U0 d
  她气恼异常,低声骂道:“小贼胡斐,定是你又使鬼计。”当下从衣囊中取出一件外衫,待要更换,一瞥间只见白马左臀上又黑又肿,两只大蝎子爬着正自吮血。袁紫衣大吃一惊,用马鞭将蝎子挑下,抬起一块石头砸得稀烂,这两只大蝎毒性厉害,马臀上黑肿之处不住地慢慢扩展。白马虽然伸骏,这时也已抵受不住痛楚,纵声哀鸣,前腿一跪,卧倒在地。9 X, q: o5 i4 x# r! b( q
  袁紫衣榜惶无计,口中只骂:“小贼胡斐,胡斐小贼!”顾不得更换身上湿衣,伸手想去替白马挤出毒液。白马怕痛,只是闪避。正狼狈间,忽听南方马蹄声响,三乘马快步奔来,当先一人正是胡斐。
' s: p7 ]0 l3 k% _, J4 `  银光一闪,袁紫衣软鞭在手,飞身迎上,挥鞭向胡斐夹头夹脑劈去,骂道:“小贼,暗箭伤人,算什么好汉?”" V! a  u! F* V' a  H
  胡斐举起单刀,当的一下将她软鞭格开,笑道:“我怎地暗箭伤人了?”
+ p7 S  N4 o7 G1 [" t. S  袁紫衣只觉手臂微微酸麻,心想这小贼武功果然不弱,倒也不可轻敌,骂道:“你用毒物伤我坐骑,这不是下三烂的卑鄙行径吗?”胡斐笑道:“姑娘骂得很是,可怎知是我胡斐下的手?”
4 Y- y& [+ A; v  袁紫衣一怔,只见他身后两匹马上,坐的是那两个本来伴着蓝秦的侍卫。. C' J5 D2 N9 M: _
  两人垂头丧气,双手均被绳子缚着。胡斐手中牵着两条长绳,绳子另一端分别系住两人的马缰,原来两名侍卫被他擒着而来。袁紫衣心念一动,已猜到了三分,便道:“难道是这两个家伙?”
6 G9 e: ^- {8 i4 l0 r5 Y$ t: u  胡斐笑道:“他二位的尊姓大名,江湖上的名号,姑娘不妨先劳神问问。”
, S# ~4 ^* Q: n' ]: u+ r  袁紫衣白了他一眼,道:“你既知道了,便说给我听。”胡斐道:“好,在下来给袁姑娘引见两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。这位是小祝融曹猛,这位是铁蝎子崔百胜。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。”
/ f7 g6 F/ u' V; s  W. r; B  袁紫衣一听两人的浑号,立时恍然,“小祝融”自是擅使火器,铁蝎子当然会放毒物,定是这二人受了折辱,心中不忿,乘着自己与蓝秦激斗之时,偷偷下手相害。当即拍拍拍、拍拍拍,连响六下,在每人头上抽了三马鞭,只打得两人满头满脸都是鲜血。她指着铁蝎子喝道:“快取解药治好我的马儿,否则再吃我三鞭,这一次可是用这条鞭子了!”说着软鞭一扬,喀喇一声响,将道旁一株大柳树的枝干打下了一截。
: X* J9 |- q6 T3 }6 m  e* W- c  铁蝎子吓了一跳,将绑缚着的双手提了一提,道:“我怎能……”胡斐不等他说完,单刀一挥,擦的一声,割断了他手上绳索。这一刀疾劈而下,绳索应刃而断,妙在出刀恰到好处,没伤到他半分肌肤。8 n/ b3 V( l6 f4 N; q  h8 P" y* F
  袁紫衣横了他一眼,鼻中微微一哼,心道:“显本事么?那也没什么了不起。”
% V; X$ D" ^" H2 q4 v7 x5 {" c  铁蝎子从怀中取出解药,给白马敷上,低声道:“有我的独门解药,便不碍事。”稍稍一顿,又道:“只是这牲口三天中不能急跑,以免伤了筋骨。”
7 y3 O# h" o  [7 s: Z  袁紫衣道:“你去给小祝融解了绑缚。”铁蝎子心中甚喜,暗想:“虽然吃了三马鞭,幸喜除曹大哥外并无熟人瞧见。他自己也吃三鞭,自然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。”要知他们这些做武官的,身上吃些苦头倒没什么,最怕是折了威风,给同伴们瞧低了。他走过去给曹猛解了绑缚,正待要走,袁紫衣道:“这便走了么?世间上可有这等便宜事情?”
  G9 |% {" m, U4 J1 G. N% f  崔曹两人向她望了一眼,又互瞧一眼。他二人给胡斐手到擒来,单是胡斐一人已非敌手,何况加上这个武艺高强的女子,只得勒马不动,静候发落。+ N  n/ {% f9 l" ?
  袁紫衣道:“小祝融把身边的火器都取出来,铁蝎子把毒物取出来,只要留了了一件,小心姑娘的鞭子。”说着软鞭挥出,一抖一卷,在空中拍的一声大响。; _3 p" g* u) p. W0 y. f* {
  两人无奈,心想:“你要缴了我们的成名暗器,以解你心头之恨,那也叫做无法可想。”只得将暗器取出。
5 B+ {5 ~. }* P1 D  小祝融的火器是一个装有弹簧的铁匣。铁蝎子手里却拿着一个竹筒,筒中自然盛放着蝎子了,这竹筒精光滑溜,起了一层黄油,自已使用多年。袁紫衣一见,想起筒中毛茸茸的毒物,不禁心中发毛,说道:“你们两人竟敢对姑娘暗下毒手,可算得大胆之极。今日原是非死不可,幸亏姑娘生平有个惯例,一天之中只杀一人,总算你们运气……”崔曹二人相望一眼,均想:
" d; c+ O1 X3 x7 g; d  “不知你今天已杀过了人没有。”却听袁紫衣接着道:“……二人之中只须死一个便够。到底哪一个死,哪一个活,我也难以决定,这样吧,你们互相发射暗器,谁身上先中了,那便该死:躲得过的,就饶了他性命。我素来说一不二,求也无用。一、二、三!动手吧!…曹崔二人心中犹豫,不知她这番话是真是假,但随即想起:“若是给他先动了手,我岂非在送了性命?”
$ g, g" w" ]# B- r2 Z6 m  二人均是心狠手辣之辈,心念甫动,立即出手,只见火光一闪,两人齐声惨呼。小祝融颈中被一只大蝎咬住,铁蝎子胸前火球乱舞,胡子着火。
" q& A4 f+ N9 E. ~: s  袁紫衣格格娇笑,说道:“好,不分胜败!姑娘这口恶气也出了,都给我滚吧!”曹崔二人身上虽然剧痛,这两句话却都听得清洁楚楚,当下顾不得毒蝎在颈,须上着火,一齐纵马便奔,直到驰出老远,这才互相救援,解毒灭火。
, M# B; c: H3 o, Y  L4 x  袁紫衣笑声不绝,一阵风过来,猛觉背上凉艘飓的,登时想起衣衫已破,一转眼,只见胡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,不由得大羞,红晕双颊,喝道:“你瞧什么?”胡斐将头转开,笑道:“我在想幸亏那蝎子没咬到姑娘。”袁紫衣不由得打个寒哄,心想:“这话倒也不错,给蝎子咬到了,那还了得了”
7 H  ]+ R$ H! T3 Y' G5 Y- G0 x' S  说道:“我要换衣衫了,你走开些。”胡斐道:“你便在这大道之上换衣衫么?”袁紫衣又生气又好笑,心想自己一着急,出言不慎,于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,走到道旁树丛之后,急忙除下外衣,换了件杏黄色的衫子,内衣仍湿,却也顾不得了。烧破的衣衫也不要了,卷成一团,抛入河中。6 E9 h& P; s8 [
  胡斐眼望着紫衣随波逐流而去,说道:“姑娘高姓大名,可叫做袁黄衫?”3 K: w3 U, }/ I9 A! @, p& G! ^) E
  袁紫衣哼了一声,知他料到“袁紫衣”三字并非自己真名,忽然尖叫一声:
) S- ]6 E: T: w. ], p' Z" }. d" x  “啊哟,有一只蝎子咬我。”伸手按住了背心。胡斐一惊,叫道:“当真,”+ d' k2 q1 _5 t: g0 S
  纵身过去想帮她打下蝎子。哪料到袁紫衣这一叫实是相欺,胡斐身在半空,袁紫衣忽地伸手用力一推。这一招来得无踪无影,他又全没提防,登时一个筋斗摔了出去,跌向河边的一个臭泥塘中。他在半空时身子虽已转直,但双足一落,臭泥直没至胸口。袁紫衣拍手嘻笑,叫道:“阁下高姓大名,可是叫作小泥鳅胡斐?”% Y6 M/ E  R5 b) \8 a
  胡斐这一下真是哭笑不得,自己一片好心,那料到她会突然出手,足底又是软软的全不受力,无法纵跃,只得一步一顿,拖泥带水地走了上来。这时已不由得他不怒,但见袁紫衣笑靥如花盛放,心中又微微感到一些甜意,张开满是臭泥的双掌,扑了过去,喝道:“小丫头,我叫你改名袁泥衫!”
! R4 g3 D: q* K. V' p  n; L( n  T  袁紫衣吓了一跳,拔脚想逃。那知胡斐的轻功甚是了得,她东窜西跃,却始终给他张开双臂拦住去路,但见他一纵一跳,不住的伸臂扑来。她又不敢和他动手拆招,只要一还手,身上非溅满臭泥不可。这一来逃既不能,打又不得,眼见胡斐和身纵上,自己已无法闪避,一下便要给他抱住,索性站定身子,俏脸一板,道:“你敢碰我?”/ ?- O& {; V( z2 J
  胡斐张臂纵跃,本来只是吓她,这时见她立定,也即停步,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,忙退出数步,说道:“我好意相助,你怎地狗咬吕洞宾?”
  y; G) ]' G7 A" i* X! [2 o  袁紫衣笑道:“这是八仙剑中的一招,叫作吕洞宾推狗。你若不信,可去问那个姓蓝的。”胡斐道:“以怨报德,没良心啊,没良心!”袁紫衣道:“呸!) d% H% J+ m" q2 G, O* t
  还说手我有德呢,这叫做市恩,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。我问你,你怎知这两个家伙放火下毒,擒来给我?”
4 P  X# K1 b) H' e1 `4 L  这句话登时将胡斐问得语塞。原来两名侍卫在她背上暗落火种,在她马臀上偷放毒蝎。胡斐确是在旁瞧得清楚,当时并不叫破,待袁紫衣去后,这才擒了两人随后赶来。
$ ^3 r8 I& E$ i) b4 L; v  袁紫衣道:“是么?所以我才不领你这个情呢。”她取出一块手帕,掩住鼻子,皱眉道:“你身上好臭,知不知道?”胡斐道:“这是拜吕洞宾之赐。”袁紫衣微笑道:”这么说,你自己认是小狗啦。”她向四下一望,笑道:“快下河去洗个干净,我再跟你说赵三……赵半山那小子的事。”她本想说“赵三叔”,但怕胡斐又自居长辈,索性改口叫“赵半山那小子”。
% F& o3 G( m. N* b  胡斐大喜,道:“好好。你请到那边歇一会儿,我洗得很快。”袁紫衣道:“洗得快了,臭气不除。”胡斐一笑,一招“一鹤冲天”,拔起身子,向河中落下。
& @! W7 q/ F8 S: J0 @  袁紫衣看看白马的伤处,那铁蝎子的解药果然灵验,这不多时之间,肿势似已略退,白马不再嘶叫,想来痛楚已减。她遥遥向胡斐望了一眼,只见他衣服鞋袜都堆在岸边,却游到远远十余丈之外去洗身上泥污,想是赤身露体,生怕给自己看到。! z: I+ x: Z* P( j7 \, }% n
  袁紫衣心念一动,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旧衫,悄悄过去罩在胡斐的衣衫之上,将他沾满了泥浆的衣服鞋袜一古脑儿包在旧衫之中,抱在手里,过去骑上了青马,牵了白马,向北缓缓而行,大声叫道:“你这样慢!我身有要事,可等不及了!”说着策马而行,生怕胡斐就此赤身爬起来追赶,始终不敢回头。但听得身后胡斐大叫:“喂,喂!袁姑娘!我认栽啦,你把我衣服留下,”
# H( E2 j/ p2 P$ q  叫声越来越远,显是他不敢出河追赶。
1 r3 ~9 X  C' t3 `/ B  袁紫衣一路上越想越是好笑,接连数次,忍不住笑出声来,又想最后一次作弄胡斐不免行险,若他冒冒失失,不顾一切,就此抢上岸来追赶,反要使自己尴尬万分。* x- N$ G' j( }- z) k
  这日只走了余里,就在道旁找个小客店歇了。她跟自己说:“白马中了毒,铁蝎子那混蛋说的,若是跑动,便要伤了筋骨。”但在内心深处,却极盼胡斐赶来跟自己理论争闹。
7 y# [& j; A3 I0 ?6 b  一晚平安过去,胡斐竟没踪影。次晨缓缓而行,心中想像胡斐不知如何上岸,如何去弄衣衫穿,想了一会,忍不住又好笑起来。她每天只行五六十里路程,但胡斐始终没追上来,芳心可可,竟是尽记着这个浑身臭泥的小泥鳅胡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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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1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
/ r3 O6 H) W9 h5 x' f第七章 风雨深宵古庙
: f' P6 V# I8 X' B  这一日到了湘潭以北的易家湾,离省城长沙已不在远,袁紫衣正要找饭店打尖,只听得码头旁人声喧哗。但见湘江中停泊着一艘大船,船头站着一个老者,拱手与码头上送行的诸人为礼。她一瞥之下,见送行的大都是武林中人,个个腰挺背直,精神奕奕,老者身后站着两名朝廷的武官。8 \+ @# `0 H2 o' A$ X6 o3 i
  她见了这一副势派,心中一动:“莫非又是哪一派的掌门人,到北京去参与福大帅的大会?”凝神瞧那老者时,见他两鬓苍苍,颔下老大一部花白胡子,但满脸红光,衣饰华贵,左手手指上戴着一只碧玉班指,远远望去,在阳光下发出晶莹之色,只听他大声说道:“各位贤弟请回吧!”抱拳一拱,身形端凝,当真是稳若泰山。
+ w2 [$ Y: Y+ q& `  岸上诸人齐声说道:“恭祝老师一路顺风,为我九龙派扬威京师。”那老者微微一笑,说道:“扬威京师是当不起的,只盼九龙派的名头不在我手里砸了,也就是啦。”袁紫衣听他声音洪亮,中气充沛,这几句话似是谦逊,但语气间其实甚是自负。
4 Y8 B  s5 q, p2 V  只听得劈拍声响,震耳欲聋,湘江中红色纸屑飞舞,原来岸上船中一齐放起鞭炮。
, q- z+ _( I" g& e$ ^" J/ G+ m0 _  袁紫衣知道鞭炮一完,大船便要开行,于是轻轻跃下马来,抬起两片石子,往鞭炮上掷去。两串鞭炮都是长逾两丈,石片掷到,登时从中断绝,嗤嗤声响,燃着的鞭炮堕入湘江,立时熄灭了。
. m$ `+ G+ b, b8 s# s8 A) c  这一来,岸上船中,人人耸动。鞭炮断灭,那是最大的不祥之兆。众人瞧得清楚,鞭炮是这黄衫少女用石片打断。六七名大汉立即奔近身去,将她团团围住,大声喝道:“你是谁?”: D  m% f1 \8 P; A$ v! U; g/ }: K/ ^
  “谁派你来捣乱混闹?”“打断鞭炮,是什么意思?”“当真是吃了豹子胆、老虎心,竟敢来惹九龙派的易老师。”若非见她只是孤身的美貌少女,早就老拳齐挥,一拥而上了。+ P1 e" u3 @( _" [
  袁紫衣深知韦陀门与八仙剑的武功底细,出手时成竹在胸,并不畏惧,这九龙派却不知是什么来历,眼见众人声势汹汹,只得微笑道:“我用石子打水上的雀儿,不料失手打断了炮仗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! n+ n2 k8 }: M+ ~* C5 d5 S  e1 r
  众人听她语声清脆,一口外路口音,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道:“失手打断一串,也还罢了,岂有两串一齐打断之理?”; V- V* ?- y+ r7 \9 S5 I
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到易家湾来干么?”“今日是黄道吉日,给你这么一混闹,唉,易老师可有多不痛快!”
/ |* r: B: q$ i  袁紫衣笑道:“两串炮仗有什么稀罕?再去买过两串来放放也就是了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,约莫有二两来重,托在掌中,这锭金子便是买一千串鞭炮也已足够。众人面面相觑,均觉这少女十分古怪,无人伸手来接。! j* ?9 y" [8 o- u) d) L
  袁紫衣笑道:“各位都是九龙派的弟子吗?这位易老师是贵派的掌门人,是不是?他要到北京去参与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,是不是?”她问一句,众人便点一点头。袁紫衣摇头道:“炮仗熄灭,那是大大的不祥。易老师还是趁早别去,在家安居纳福的好。”
+ N2 ^$ C% \, Y9 a  人群中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?”袁紫衣神色郑重,说道:“我瞧易老师气色不正,印堂上深透黑雾,杀纹直冲眉梢。若是到了京师,不但九龙派威名堕地,易老师还有杀身之祸。”众人一听,不由得相顾变色。有的在地上直吐口水,有的高声怒骂,也有的窃窃私议,只怕这女子会看相,这话说不定还真有几分道理。
' B& E8 e- b1 p4 M% U; G- J  众人站立之处与大船船头相去不远,她又语音清亮,每一句话都传入了那易老师耳中。他细细打量袁紫衣,见她身材苗条,体态婀娜,似乎并不会武,但适才用石片打断鞭炮,出手巧妙,劲道不弱,又见她所乘白马神骏英伟,实非常物,料想此人定是有所为而来,于是拱手说道:“姑娘贵姓,请借一步上船说话。”袁紫衣道:“我姓袁,还是易老师上岸来吧。”
4 l5 r$ H( D! k2 i0 _3 ]$ K  当时湘人风俗,乘船远行,登船之后,船未开行而再回头上岸,于此行极为不利。那易老师眉头微皱,沉吟不语。他虽武功深厚,做到一派掌门,但生平对星相卜占、风水堪舆等说极是崇信,眼见炮仗为这年轻女子打灭,又说什么杀身之祸等等不祥言语,心想她越说越是难听,还不如置之不理,于是对船家说道:“开船吧!”喃喃自语:“阴人不祥,待到了省城,咱们再买福物,请神冲熬。”船家高声答应,有的拉起铁锚,有的便拔篙子。
+ h" t) W1 ]5 x! c, \  袁紫衣见他不理自己,竟要开船,大声叫道:“慢来慢来!
) a! C4 a- o* @" v- C. ?  你若不听我劝告,不出百里便要桅断舟覆,全船人等尽数死于非命。”易老师脸色更是阴沉,厉声道:“我瞧你年纪轻轻,不来跟你一般见识。若再胡说八道,可莫怪我不再容情。”
( x! x  o8 ?6 O; h  袁紫衣一跃上船,微笑道:“我全是一片好意,易老师何必动怒?请问易老师大名如何称呼,我再跟你拆一个字,对你大有好处。”易老师哼了一声,道:“不须了!”袁紫衣道:“好,易老师既不肯以尊号相示,我便拆一拆你这个姓。
1 ], p! |! [9 P& {% E6 \( A" g  ‘易’字上面是个‘日’字,下面是个‘勿’字,‘勿日’便是‘不日’,意思是命不久矣。易老师此行乘船,走的是水路,‘易’字加‘一’加‘水’,便成为‘汤’,‘赴汤’蹈火,此行大为凶险。舟为器皿之象,‘汤’下加‘皿’为‘盪’,所谓‘盪然无存’,全船人等,性命难保。‘汤’字之上加‘草’为‘荡’,古诗云:‘荡子行不归’,易老师这一次只怕要死于异乡客地了。”$ f$ P) B' P7 |  G$ S. e
  易老师听到此处,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在桅杆上用力一拍,砰的一声,一条粗大的桅杆不住摇晃,喝道:“你有完没完?”
/ n" Z; @4 S) \; U* O2 G  袁紫衣笑道:“易老师此行,百事须求吉利,那个‘完’字,是万万说不得的。易老师,你到北京是去争雄图霸,不是动拳脚,便要动刀枪。‘易’字加‘足’为‘踢’,加‘刀’为‘剔’,因此你不但自己给人踢死,九龙派还给人剔除。”6 X, g+ q' y' [* g$ N
  易老师越听越怒,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,也不由得暗自心惊,强言道:“我单名一个‘吉’字,早便吉祥吉利了,你还有何话说?”袁紫衣摇头道:“大凶大险。这个‘吉’字本来甚好,但偏偏对易老师甚为不祥。‘易’者,换也,将吉祥更换了去,那是什么?自然是不吉了。”易吉默然。, r9 U* |/ H2 E
  袁紫衣又道:“这‘吉’字拆将开来,是‘十一口’三字。& c* I+ e8 i  C, B9 [3 J: |
  易老师啊,凡人只有一口,你却有十一口。多出来的十口是什么口?那自然是伤口,是刀口了。由此观之,你此番上北京去,命中注定要身中十刀,尸骨不归故乡。”
+ D' g4 }3 v( K# o; U) p  越是迷信之人,越是听不得不祥之言。易吉本来雍容宽宏,面团团的一副富家翁气象,此时眉间突现煞气,斜目横睨袁紫衣,冷笑道:“好,袁姑娘,多谢金玉良言。你是哪一位老师门下?令尊是谁?”
* O: J7 _6 o! r9 r2 Q3 ?  袁紫衣笑道:“你也要给我算命拆字么?何必要查我的师承来历?”易吉冷笑道:“瞧你年纪轻轻,咱们又素不相识,你定是受人指使,来踢易某的盘子来着。姓易的大不与小斗,男不与女争,你叫你背后那人出来,瞧瞧到底是谁身中十刀,尸骨不归故乡。”他伸手指着她脸,大声道:“你背后那人是谁?”# s# s3 l5 R, L+ k, g# R! P
  袁紫衣笑道:“我背后的人么?”假装回头一看,不由得一惊,只见岸边站着一人,穿一身粗布青衣,打扮作乡农模样,正是胡斐,心想不知他何时到了此处,自己全神贯注的给易吉拆字,竟没察觉。她不动声色,回过头来,笑道:“我背后这人么?我瞧他是个看牛挑粪的乡下小子。”/ p7 n+ W# T6 P. v' k
  易吉怒道:“你莫装胡羊。我说的是在背后给你撑腰、叫你来捣鬼的那人,是男子汉大丈夫,何必藏头露尾,鬼鬼祟祟?”他料定是仇家暗中指使袁紫衣前来混闹,好使自己出行不利,此人必然熟知自己的性情忌讳,否则她何以尽说不吉之言?
) _' X8 b5 s/ ~7 g; {) i  其实袁紫衣存心捣乱,见他越是怕听不吉利的说话,便越是尽拣凶险灾祸来说,当下正色道:“易老师,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。我这番逆耳忠言,听不听也由得你。至于九龙派嘛,你若不去,由小女子代你去便了。”
5 P; O$ B- I' |  U5 @, N% V8 n  当袁紫衣跃上船头不久,胡斐即已跟踪而至。那日他在河里洗澡时衣服被夺,赤身露体的不便出来,好在为时已晚,不久天便黑了,这才到乡农家去偷了一身衣服。他最关怀的是那本家传拳经刀谱。这刀谱放在贴肉衣服袋中,竟给她连衣带书,一起取了去,心想这女子先偷我包袱,又取我衣服,定是为了这本刀谱,心中十分忧急,一路疾赶。当日便追上了她,但见她勒马缓缓而行,却又不是偷了刀谱便即远走高飞的模样。他越想越疑,无法推测这女子真意何在,心想若是动手强抢,未必能够得手,于是暗暗在后窥伺,要瞧她有何动静,另有何人接应。但跟了数日,始终不见有何异状。这日在易家湾湘江之畔,却见她向易吉起衅,竟是又要抢夺掌门人的模样。
. G: M' d+ n4 P9 H8 v4 U0 ]5 E  胡斐暗暗称奇:“这位姑娘竟是有一味掌门人癖。她遇到了掌门人便抢,为的是在江湖上树信立威呢,还是另有深意?- j& V' c1 L! ^' c
  看来两人说僵了便要动手,且让他们鹬蚌相争,我便来个渔翁得利,设法夺回刀谱。此时牵她白马,易如反掌,但好曲子不唱第二遍,重施故技,未免显得我小泥鳅胡斐太也笨蛋。”
( W5 Y: n) p6 W  q2 N  K& g" p& z4 ]  于是慢慢走近船头,等候机会抢夺她背上包袱。
1 J! u4 z( U; a$ c) F  只见易吉一张红堂堂的脸膛由红转紫,嘶哑着嗓子说道:“姑娘这么说,那是骂易某无能,不配作九龙派的掌门人?”袁紫衣微笑道:“那也不是。易老师既然此行不利,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,不如把九龙派的掌门人让与我吧。小女子一片好心,纯系为你着想……”  B1 |" [6 K3 c; C
  她话未说完,突见船舱中钻出两条汉子,手中各持一条九节软鞭。一个中年大汉道:“这女子疯疯癫癫,师父不必理她。待弟子赶她上岸,莫误了开船的吉时。”说着左手伸出,便去推袁紫衣的肩头。袁紫衣伸指在他手臂上轻轻一弹,说道:“吉时早已误了!”那汉子登觉臂弯中一麻,手掌没碰到她肩头,上臂便已软软的垂了下来。另一个汉子喝道:“大师哥,动家伙吧!”- ?; A2 I* G- {
  两人齐声呼哨,呛啷啷一阵响亮,两条九节软鞭同时向袁紫衣膝头打去。他们不想伤她性命,是以软鞭所指之处并非要害。
% F6 `2 b4 [& J  W6 b/ F: l  袁紫衣见两人都使九节鞭,心念一动:“是了,他们叫做九龙派,大概最擅长的便是九节鞭。”她与易吉东拉西扯,一来是要他心烦意乱,二来是想探听他的武功家数,这时见双鞭击到,心中大喜:“好啊,你们遇上使软鞭的老祖宗啦。”双手伸出,快速无伦的抓住两根软鞭鞭头,相互一缠,打成结形,身子毫不移动,微笑着站在当地。* v) T* q8 f+ u$ d8 f
  两名汉子尚未察觉,见鞭头并未打到她身上,反而双鞭互缠,各自用力一扯,这一来正中了袁紫衣之计,双鞭鞭头本来松松搭着,一扯之下,登成死结。两人惊得呆了,又是用力一扯。师兄弟俩膂力相当,谁也扯不动谁,两条软鞭却缠得更加紧了。# E( N/ M% [$ h
  易吉喝道:“莽撞之徒,快退开了。”双手抓住长袍衣襟,向外一抖,喀喇喇一阵响,袍子上七个软和一齐拉脱,左手反到身后一扯,长袍登时除了下来,露出袍内的劲装结束。这一手干净利落,威风十足。岸上站着的大都是他的弟子亲友,也有不少闲人,登时齐声喝了个大彩。
, O7 ^& Z. C+ l* Z" F! d3 n$ A  袁紫衣摇头道:“口采不好。这一手‘脱袍让位’,脱袍不打紧,让位嘛,却是注定把掌门人之位让给我啦。”易吉心中一凛,果觉这一手也是不祥之兆,右手伸到腰间,轻轻一抖,手中已多了一条晶光闪亮的九节鞭。. r$ I. P' b: r9 u5 Q
  这一抖寂然无声,钢鞭的九节互相竟无半点碰撞。袁紫衣暗叫:“啊哟,不好!这手功夫我可不会,今日只怕要糟!”
0 ]" P6 @+ ^% ~' {- J/ C% \" V9 }  只见他这条鞭子每一节均有鸡蛋粗细,他身材又极魁梧,便如船头上立了一座铁塔,拿着这条大鞭,当真是威风凛凛。
0 o/ k- d3 u! _" O( ^/ h- K1 e: r8 Q3 c  这时船家已收起了铁锚,船身在江中摇晃不定。易吉手臂一抖,九节鞭飞出去卷住了船头铁锚,跟着一挥,扑通声响,水花四溅,铁锚又已落入江中,船身登时稳住。这一手若非臂上有六七百斤膂力,焉能如此挥洒自如?眼见他这条九节鞭并有软鞭与钢鞭之长,内外兼修,非同小可。
  J$ P9 _' M% W! R3 J! p  袁紫衣心想:“他膂力强大,挥鞭无声。此人只可智取,不能力敌。”见他身材魁梧,年纪又大,想来功力虽深,手脚就未必灵便,于是心生一计,说道:“易老师,我是女子,如在船头跟你相斗,不论胜负,都于你此行不利。咱们总得另觅一个地方较量才是。”易吉心觉此言有理,可是又不愿上岸。, [: K$ d# G% D( T5 o0 u
  袁紫衣又道:“易老师,咱们话得说在前头,若是我胜了你,你这九龙派掌门人之位,自得拱手相让,不知你门下的弟子们服是不服?”易吉气得紫脸泛白,喝道:“不服也得服。
& R" h0 w4 f, j5 U& d6 J& f  但若你输了呢?”袁紫衣娇笑道:“我跟你磕头,叫你作干爹,请你多疼我这干女儿啊。”说着倏地跃起,右足在桅索上一撑,左足已踏上了帆底的横杆,腰中银丝鞭挥出,向上一抖,卷住了桅杆,手上使劲,带动身子向上跃高。- [5 g6 O% @) d4 G" \/ j
  她左臂刚抱住桅杆,右手又挥出银丝鞭再向上一卷,最后一招“一鹤冲天”,身子已高过桅杆,轻轻巧巧地落将下来,站在帆顶。这几下轻灵之极,码头上旁观的闲人无不喝彩。九龙派的弟子中却有人叫了起来:“喂,玩这手有什么意思?有种的便下来,领教领教易老师威震三湘的九龙鞭功夫。”袁紫衣大声道:“在上边比武,大伙儿都瞧得清楚些。”
% k1 A$ S2 `1 O7 v% k; j  易吉哼了一声,将九龙鞭在腰间一盘,左手抓住桅杆,身子已离地二尺,跟着右手一搭,身子又上升二尺。那桅杆比大碗的碗口还粗,一手原是无法握住,但他手指劲力厉害,掌力又极沉雄,双手交互握抓,身子竟平平稳稳地上升,虽无袁紫衣的快捷剽悍,但在行家看来,这手功夫既稳且狠,实是非同小可。
9 E! D" v/ l6 w7 B4 V  袁紫衣眼见他离桅顶尚有丈余,心想一给他爬上,就不好斗,只有居高临下,先制止他上升,当下银丝鞭一晃,喝道:“我这是十八龙鞭,多了你九龙。”鞭梢在空中抖动,搂头盖将下来。
3 k  e1 {0 q# Z$ B2 ]/ @1 Y; V2 P  易吉双手不空,如何抵挡?若要闪避,只有溜下桅杆,如此一招不交,已然输了,码头上的众弟子又高声叫骂起来:' w# F+ {% G# W4 {* S
  “不要脸!”“这哪是公平交手?”“兀那婆娘,你下来动手!”却见易吉将头一偏,左臂抱住桅杆,右手挥动九节钢鞭,竟自下迎上,往银丝鞭上砸去。% m  X9 D$ c! Y3 M1 a
  袁紫衣生怕双鞭相交,若是给缠住了,拉扯起来,自己力小,必定吃亏,于是抖手扬鞭,避开他的兵刃,待要回转再击,哪知易吉使一招“插花盖顶”,舞动钢鞭护住头脸,左臂一松一紧,身子一纵一提,四五个起落,已稳稳坐上桅杆之顶,但听得码头上欢声大起,鼓掌如雷。
8 J2 Y1 U" y$ g% [! ?( [5 x  他这一来占得了有利地势,袁紫衣心中却反而放宽,见他适才出鞭,力道虽猛,招数中却无特异变化,远不及自己鞭法的精微巧妙,当下身子向左一探,刷的一声,银丝鞭自右环击而至。易吉稳稳坐着,九节鞭回转,将对方软鞭挡开。1 ?9 [+ g9 N- @$ Y
  这时阳光照耀,湘江中泛出万道金波,两人在五六丈高处相斗,两条软鞭犹似灵蛇盘旋,的是好看煞人。岸边人众越聚越多,湘江中上上下下的船舶也多收帆停舵,船中水手乘客,一齐仰首观斗。1 R% m; Q$ r! J- B# x& u9 X0 n2 G
  易吉自知轻身功夫不如对方,只是稳坐帆顶,双足挟住桅杆,先占了个不败之地。袁紫衣却是东窜西跃,在帆顶的横桁上忽进忽退。她银丝鞭比对手的九龙鞭长了一倍有余,只有她攻击易吉的份儿,易吉却无法反击。拆到六十余招后,她手中一条长鞭如银蛇飞舞,招数愈出愈奇。易吉来来去去却只是七八招,密密护住了全身,俟机去缠对方软鞭。
& V. d- q# t0 W  一眼看来,袁紫衣似是占尽了上风,但她如此打法极是吃力,只要久攻不下,鞭法中稍有破绽,或是足下一滑一绊,那便输了。原来易吉的用心,正是孙子兵法中所谓“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”。袁紫衣早知他的心意,但不论如何变招进攻,他这七八招守护全身,竟是严密异常,无隙可乘。如在平地,她自可凌空下击,或是着地滚进,但自己引他高空相斗,反给他占了地利,却非始料之所及了。
& n% J- V3 p7 [8 E% j- ]  又斗片刻,情势仍无变化,袁紫衣微感气息粗重,纵跃之际,已稍不及初时轻捷。易吉瞧出转机已至,待她长鞭掠到面前,突出左手,径去抓她鞭上金球。袁紫衣一惊,软鞭下沉,哪知易吉的九龙鞭反过来一压一钩,若非她银丝鞭闪避得快,双鞭已缠在一起。易吉得理不让人,瞧准了她鞭头回起之处,九龙鞭一招“青藤缠葫芦”,大喝一声,已将银丝鞭缠住。3 w4 A* O" g4 G; n3 b+ k( S- S5 h
  袁紫衣只觉手臂一酸,手中长鞭给一股强力往外急拉,知道若与对方蛮夺,自己必输,她心思转得好快,危急中倏出险招,右手猛地一甩,银丝鞭的鞭柄脱手飞出,绕着桅杆意转圈子,但见银光闪动,刷喇喇一阵响,九节钢鞭和银丝软鞭两条软鞭,竟将易吉双腿连同右臂一齐绕在桅杆之上。3 w( q  ~3 N2 q- B. j
  这一下变生不测,易吉怎料想得到?大惊之下,忙伸左手去解鞭,倏见袁紫衣扑到身前,左手探出,便来挖他眼珠。7 R% k! E6 t6 X+ p
  易吉左手急忙放脱软鞭,举手挡架。哪知袁紫衣这一下乃是虚招,左掌在空中微一停顿,牵制他的左掌,右手疾出,早已点中了他左腋下的“渊腋穴”。这一招在旁人看来,简直是易吉自举手臂,露出腋底任由对方点穴一般。他穴道破点,左臂软软下垂,双腿与右臂却又给缚在桅上,可说是一败涂地,再无回手之力。
  L2 F- P; k" g$ N+ V0 z$ X6 m  胡斐在地下见她败中取胜,这一手赢得巧妙无比,刚叫了声好,忽见黄光闪动,九枚金钱镖急向桅杆上飞去,射向袁紫衣后心。0 y3 @4 _  z0 ]0 E
  袁紫衣将易吉打得如此狼狈,心中大是得意,正要在高处夸言几句,逼他亲口许诺让了掌门,这才放他,没料到下面竟然有人偷袭。这九枚金钱镖来得既快,部位又四下分散,她身在横桁之上,只要向左或是向右踏出半步,立时从五六丈高处摔将下来,却又如何避得?情急智生,身子向后一仰,登时摔下,九枚钱镖从帆顶掠过。船头岸上众人惊呼声中,只见她双足钩住横桁,身子挂在半空。
& {1 L% _% Z& m& L5 X1 C9 K! T) y) {  岸上偷发暗器之人一不做,二不休,跟着又是三枚钱镖射出,这一次却是一枚袭她身子,两枚射向横桁,只要她身子向上翻起,刚好是自行凑向钱镖。胡斐知道这一下袁紫衣再也无法避让,立即也是三枚制钱射出。他出手虽后,但手劲凌厉,钱镖去势却快,六枚铜钱在空中互撞,铮铮铮三声,一齐斜飞,落入了江中。
# H+ O" C. k! S, S" T3 o0 d  袁紫衣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,刚欲翻身而起,胡斐大叫一声:“这算什么?”跃上了船头,只听喀喇、喀喇两声巨响,横桁断折。袁紫衣跟着横桁向江中跌落,而易吉处身所在的桅杆,却也从中断绝。袁紫衣当时头下脚上,亲眼见到何人发射暗器偷袭,胡斐如何出手相救,但横桁怎地断折,却未瞧见。
& G- ?" T- |$ H/ c2 L% l! q  原来易吉左胁穴道被点,半身动弹不得,右手却尚可用力,忙从双鞭缠绕之中脱出手臂,眼见袁紫衣倒挂桁上,当即将全身劲力运于掌上,发掌击向横桁。他膂力好大,连击三掌,桁断人落。
& ^: T6 A( I  z) z$ s5 r  就在此时,胡斐也已跃上了船头,心想若是袁姑娘落水,这姓易的反而安坐桅顶,待他慢慢溜将下来,岂非是他胜了?6 x# d" n" O3 _1 g4 k
  当即背靠桅杆,运劲向后力撞,这桅杆又坚又粗,一撞之下只晃了几下。胡斐心中急了,拔出单刀,刷的一刀,劈断了桅杆。+ }0 l  }; C3 M! E
  眼见袁紫衣与易吉各自随着一段巨木往江中跌落,只是袁紫衣的横桁先断,身在半截桅杆之下,若是给断桅击中,性命可忧,胡斐当即抓起船头拉纤用的竹索,对准袁紫衣身前挥将过去,大喝道:“抓住了!”竹索飞出,有如一条极长的软鞭。
5 O& B) {. i' y; I1 v: O. J  袁紫衣身在半空,心中忙乱,她虽识得水性,但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,待会湿淋淋地爬起,岂非狼狈万状?突见竹索飞到,急忙伸手抓住。胡斐一挥一拉,袁紫衣借势跃起,轻轻巧巧地落在船头。
+ t( k, I, n7 k- A+ n, c0 k  她双足刚落上船板,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,水花四溅,无数水珠飞到了她头上脸上,正是易吉与断桅一齐落水。岸上人众大声呼叫,扑通扑通响声不绝。原来易吉不会水性,九龙派的十七八名弟子纷纷跃入湘江,争先恐后地去救师父。4 s* z( o: U# c; ^) F
  袁紫衣向胡斐嫣然一笑,道:“胡大哥,谢谢你啦!”胡斐笑道:“我这‘胡’字拆开来是‘月十口”三字,看来我每月之中,要身中九刀。”
7 ~8 k9 [4 x3 e. X7 h  袁紫衣笑得更是欢畅,心想我适才给那易吉拆字,原来都叫他偷听去啦,笑道:“幸好你名字中有个‘非’字,这一‘非也非也’,那九刀之厄就逢凶化吉了。”胡斐笑道:“多谢姑娘金口。”
0 [) }' U5 K  [! \& [  袁紫衣与他重逢,心中极是高兴,又承他出手相救,有意与他修好,又笑道:“你这‘斐’字是文采斐然,那不必说了。‘非’字下加‘羽’字为‘翡’,主得金玉翡翠;加‘草’字头为‘菲’,主芬芳华美;加绞丝旁为‘绯’,红袍玉带,主做大官。”胡斐伸了伸舌头,道:“升官发财,可了不起!”) x3 X* O5 V9 s5 ^$ [
  两人在船头说笑,旁若无人。忽听得码头上一阵大乱,九龙派众门人将易吉连着断桅,七手八脚地抬上岸来。他年老肥胖,又不通水性,吃了几口水,一气一怒,竟自晕了过去。  K. W! m1 U( f) a# R0 A
  袁紫衣暗暗心惊:“莫要弄出人命,这事情可闹大了。”低声道:“胡大哥,咱们快走吧!”说着一跃上岸,伸手去取那缠在断桅上的银丝软鞭。& V# w" n! M7 L9 h( Q6 t! |6 ^) Q: R
  九龙派众门人纷纷怒喝,六七条软鞭齐往她身上击了下来。只听得呛啷啷响成一片,六七条软鞭互相撞击,便似一道铁网般当头盖到。她银丝软鞭在手,借力打力,一鞭从头顶横过,身子已斜窜出去。她偷眼再向易吉望了一眼,只见他一个胖胖的身躯横卧地下,一动不动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胡斐翻身上马,右手牵着白马,叫道:“九龙派掌门人不大吉利,不当也罢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那就听你吩咐啦!”跃起身来,上了马背。' f- u2 E: w) ?' c# S* d
  九龙派的众弟子大声叫嚷,纷纷赶来阻截。两条软鞭着地横扫,往马足上打去。袁紫衣回身一鞭,已将两条软鞭的鞭头缠住,右手一提马缰,白马向前疾奔。这马神骏非凡,脚步固然迅捷无比,力气也是大得异常,发力冲刺,登时将那两名手持软鞭的汉子拖倒。
/ ?  Y1 h( {( r4 ]8 C$ i  这一下变起不意,两名汉子大惊之下,身子已被白马在地下拖了六七丈远。两人急欲站起,但白马去势何等快速,两人上身刚抬起,立时又被拖倒,惊惶之中竟自想不起抛掉兵刃,仍是死死地抓住鞭柄。
1 N" A$ ]1 D0 L$ Z. [  袁紫衣在马上瞧得好笑,倏地勒马停步,待那两名汉子站起身来,只见两人目青鼻肿,手足颜面全为地下沙砾擦伤,问道:“你们的软鞭中有宝么?怎地不舍得放手?”两句话刚问完,不等他们回答,右足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。白马向前一冲,又将两人拖倒。这时两人方始省悟,撒手弃鞭,耳听得袁紫衣格格娇笑,与胡斐并肩驰去。" E# V/ N1 p$ K
  易家湾九龙派弟子众多,声势甚大,此日为老师送行,均会聚在码头之上,眼见易吉受挫,原要一拥而上。袁紫衣与胡斐武功虽强,终究是好汉敌不过人多。幸好袁紫衣临去施一手回鞭拉人,事势奇幻,众弟子瞧得目瞪口呆,一时会不过意来,待要抢上围攻,二人已驰马远去。这时易吉悠悠醒转,众弟子七嘴八舌地上前慰问,痛骂袁紫衣使奸行诈,纷纷议论,却谁也不知她的来历,于是九龙派所有的对头,个个成了她背后指使之人。* }+ W4 ]% B7 v( K5 Y* A
  袁紫衣驰出老远,直至回头望不见易家湾的房屋,才将夺来的两根九节钢鞭抛在地下。她转眼瞧瞧胡斐,见他穿着一身乡农的衣服,土头土脑,憨里憨气,忍不住好笑,但想适才若不是他出手救援,多半自己已将一条小命送在易家湾,此刻回思,不禁暗自心惊。$ F" C  o0 E3 a0 l
  两人并骑走了一阵,胡斐道:“袁姑娘,天下武学,共有多少门派?”袁紫衣笑道:“不知道啊,你说有多少门派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说不上,这才请教。你现下已当了韦陀门、八仙剑、九龙派三家的大掌门啦。还得再做几派掌门,方才心满意足?”袁紫衣笑道:“虽然胜了易吉,但他门下弟子不服,这九龙派的掌门人,实在是当得十分勉强的。至于少林、武当、太极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,我是不敢去抢的。再收十家破铜烂铁,也就够啦。”胡斐伸了伸舌头,道:“武林十三家总掌门,这名头可够威风啊。”/ h, x; @9 o) g; Z0 s
  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你武艺这般强,何不也抢几家掌门人做做?咱们一路收过去。你收一家,我收一家,轮流着张罗。到得北京,我是十三家总掌门,你也是十三家总掌门。
0 q( P& B5 E5 V  咱哥儿俩一同去参与福大帅的什么天下掌门人大会,岂不有趣?”
9 b, F7 I* V* \9 W, o) |  胡斐连连摇手,道:“我可没这个胆子,更没姑娘的好武艺。多半掌门人半个也没抢着,便给人家一招‘吕洞宾推狗’,摔在河里,变成了一条拖泥带水的落水狗!若是单做泥鳅派掌门人呢,可又不大光彩。”袁紫衣笑弯了腰,抱拳道:“胡大哥,小妹这里跟你陪不是啦。”胡斐抱拳还礼,一本正经地道:“三家大掌门老爷,小的可不敢当。”3 I) T4 C+ z0 K$ c1 B
  袁紫衣见他模样老实,说话却甚是风趣,心中更增了几分喜欢,笑道:“怪不得赵半山那老小子夸你不错!”胡斐心中对赵半山一直念念不忘,忙问:“赵三哥怎么啦?他跟你说什么来着?”袁紫衣笑道:“你追得上我,便跟你说。”伸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碰。2 v& d- m4 @0 h- G$ _
  胡斐心想你这白马一跑,我哪里还追得上?眼见白马后腿一撑,便要发力,急忙腾身跃起,左掌在白马臀上一按,身子已落在白马的马背,正好坐在袁紫衣身后。那白马背上多了一人,竟是毫不在意,仍是放开四蹄,追风逐电般向前飞奔。那匹青马在后跟着,虽然空鞍,但片刻之间,已与白马相距数十丈之遥。9 x1 ^3 e  d/ J& v9 N
  袁紫衣微微闻到背后胡斐身上的男子气息,脸上一热,待要说话,却又住口。奔驰了一阵,猛听得半空中一个霹雳,抬头一望,乌云已将半边天遮没。此时正当盛暑,阵雨说来便来,她一提马缰,白马奔得更加快了。% c- o' P. O/ [( i2 I& u
  不到一盏茶时分,西风转劲,黄豆大的雨点已洒将下来。8 E5 p1 h. E/ b" Y8 ]; x0 @
  一眼望去,大路旁并无房屋,只左边山坳中露出一角黄墙,袁紫衣纵马驰近,原来是一座古庙,破匾上写着“湘妃神祠”四个大字,泥金剥落,显已日久失修。$ \7 e( X. l1 r1 u+ y5 d% I
  胡斐跃下马来,推开庙门,顾不得细看,先将白马拉了进去。这时空中焦雷一个接着一个,闪电连晃,袁紫衣虽然武艺高强,禁不住脸上露出畏惧之色。
' [0 d' c3 y9 J6 ]* k  胡斐到后殿去瞧了一下,庙中人影也无,回到前殿,说道:“还是后殿干净些。”找了些稻草,打扫出半边地方,道:“这雨下不长,待会雨收了,今天准能赶到长沙。”
4 z) C6 x5 |( ]& A; e0 a5 T) b  袁紫衣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两人本来一直说说笑笑,但自同骑共驰一阵之后,袁紫衣心中微感异样,瞧着胡斐,不自禁地有些腼腆,有些尴尬。
: f- o. `$ x3 |' r  两人并肩坐着,突然间同时转过头来,目光相触,微微一笑,各自把头转了开去。$ P4 r& B) [) p
  隔了一会,胡斐问道:“赵三哥身子安好吧?”袁紫衣道:“好啊!他会有什么不好?”胡斐道:“他在哪里?我想念他得紧,真想见见他。”袁紫衣道:“那你到回疆去啊。只要你不死,他不死,准能见着。”
' n8 x) K$ p2 k5 m1 G) w  胡斐一笑,道:“你是刚从回疆来吧?”袁紫衣回眸微笑,道:“是啊。你瞧我这副模样像不像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芜之地,哪知竟有姑娘这般美女。”袁紫衣脸上一红,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你瞎说什么?”
+ A$ [0 e8 ?& Q+ |- t6 ?5 ^  胡斐一言既出,心中微觉后悔,暗想孤男寡女在这枯庙之中,说话可千万轻浮不得,于是岔开话题,问道:“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到底是为了什么,姑娘能见告么?”
$ m5 w& n3 z" o0 [  l  袁紫衣听他语气突转端庄,不禁向他望了一眼,说道:“他王公贵人,吃饱了饭没事干,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,还不跟斗鸡斗蟋蟀一般。只可叹天下无数武学高手,受了他的愚弄,竟不自知。”' d% J2 C4 _/ b* n! W7 c5 `
  胡斐一拍大腿,大声道:“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。如此高见,令我好生佩服。原来姑娘一路抢那掌门人之位,是给这个福大帅捣乱来着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不如咱二人齐心合力,把天下掌门人之位先抢他一半。这么一来,福大帅那大会便七零八落,不成气候。咱们再到会上给他一闹,叫他从此不敢小觑天下武学之士。”胡斐连连鼓掌,说道:“好,就这么办。& b1 g/ x6 w; P$ R
  姑娘领头,我跟着你出点微力。”袁紫衣道:“你武功远胜于我,何必客气。”
4 \. k$ a/ C( B& @5 Y( w  两人说得高兴,却见大雨始终不止,反而越下越大,庙后是一条山涧,山水冲将下来,轰轰隆隆,竟似潮水一般。那古庙年久破败,到处漏水。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之中,眼见天色渐黑,乌云竟要似压到头顶一般,看来已是无法上路。- K, y' g) X1 L8 J& O- R. x' N9 `. Y
  胡斐到灶间找了些柴枝,在地下点燃了作灯,笑道:“大雨不止,咱们只好挨一晚饿了。”
1 n# r, k$ o! b% S  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,红红的愈增娇艳。她自回疆万里东来,在荒山野地歇宿视作寻常,但是孤身与一个青年男子共处古庙,却是从所未有的经历,心头不禁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6 q5 s0 ^5 q% r$ ^  胡斐找些稻草,在神坛上铺好,又在远离神坛的地下堆了些稻草,笑道:“吕洞宾睡天上,落水狗睡地下。”说着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,翻身向壁,闭上了眼睛。袁紫衣暗暗点头,心想他果然是个守礼君子,笑道:“落水狗,明天见。”跃上了神坛。1 h0 o  k' r: A3 G
  她睡下后心神不定,耳听着急雨打在屋瓦之上,哗啦啦的乱响,直过了半个多时辰,才蒙胧睡去。5 A" N5 }1 g  o2 |' c
  睡到半夜,隐隐听得有马蹄之声,渐渐奔近,袁紫衣翻身坐起,胡斐也已听到,低声道:“吕洞宾,有人来啦。”
# E4 x* s' P: b5 q8 ^# `  只听马蹄声越奔越近,还夹杂着车轮之声,胡斐心想:2 C& F  z; b) C  i- S- N
  “这场大雨自下午落起,中间一直不停,怎地有人冒着大雨,连夜赶路?”只听得车马到了庙外,一齐停歇。袁紫衣道:“他们要进庙来!”从神坛跃下,坐在胡斐身边。
" ~( l1 X' ~1 T  w0 Y, ~* S* D9 M  果然庙门呀的一声推开了,车马都牵到了前殿廊下。跟着两名车夫手持火把,走到后殿,见到胡袁二人,道:“这儿有人,我们在前殿歇。”当即回了出去。只听得前殿人声嘈杂,约有二十来人。有的劈柴生火,有的洗米煮饭,说的话大都是广东口音。乱了一阵,渐渐安静下来。
' r1 C$ `% z: j$ U  N  忽听一人说道:“不用铺床,吃过饭后,不管雨大雨小,还是乘黑赶路。”胡斐听了这口音,心中一愣,这时后殿点的柴枝尚未熄灭,火光下只见袁紫衣也是微微变色。
5 X# x- N, ]0 P  又听前殿另一人道:“老爷子也太把细啦,这么大雨……”这时雨声直响,把他下面的话声淹没了。先前说话的那人却是中气充沛,语音洪亮,声音隔着院子,在大雨中仍是清清楚楚地传来:“黑夜之中又有大雨,正好赶路。莫要贪得一时安逸,却把全家性命送了,此处离大路不远,别鬼使神差地撞在小贼手里。”* ~$ H0 F3 a' `! L5 T+ V
  听到此处,胡斐再无怀疑,心下大喜,暗道:“当真是鬼使神差,撞在我手里。”低声道:“吕洞宾,外边又是一位掌门人到了,这次就让我来抢。”袁紫衣“嗯”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胡斐见她并无喜容,心中微感奇怪,于是紧了紧腰带,将单刀插在腰带里,大踏步走向前殿。
/ I0 ~$ _2 O( i- ]! s8 m  只见东厢边七八个人席地而坐,其中一人身材高大,坐在地下,比旁人高出了半个头,身子向外。胡斐一见他的侧影,认得他正是佛山镇的大恶霸凤天南。只见他将那条黄金棍倚在身上,抬眼望天,呆呆出神,不知是在怀念佛山镇那一份偌大的家业,还是在筹划对付敌人、重振雄风的方策?胡斐从神龛后的暗影中出来,前殿诸人全没在意。4 l3 B0 U' Q& t
  西边殿上生着好大一堆柴火,火上吊着一口大铁锅,正在煮饭。胡斐走上前去,飞起一腿,呛啷啷一声响亮,将那口铁锅踢得飞入院中,白米撒了一地。
' h9 t# l9 p' d9 B; ?6 z  众人一惊,一齐转头。凤天南、凤一鸣父子等认得他的,无不变色。空手的人忙抢着去抄兵刃。7 |/ P9 C4 ~8 K
  胡斐见了凤天南那张白白胖胖的脸膛,想起北帝庙中锺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,气极反笑,说道:“凤老爷,这里是湘妃庙,风雅得行啊。”
! \0 D8 z/ W4 P+ ?5 i, E  凤天南杀了锺阿四一家三口,立即毁家出走,一路上昼宿夜行,尽拣偏僻小道行走。他做事也真干净利落,胡斐虽然机灵,毕竟江湖上阅历甚浅,没能查出丝毫痕迹。这日若非遭遇大雨,阴差阳错,决不会在这古庙中相逢。* |( S6 Z3 A; {1 f* Y. o1 B' i7 e
  凤天南眼见对头突然出现,不由得心中一寒,暗道:“看来这湘妃庙是凤某归天之处了。”但脸上仍是十分镇定,缓缓站起身来,向儿子招了招手,叫他走近身去,有话吩咐。
/ t( h! g7 _* S  胡斐横刀堵住庙门,笑道:“凤老爷,也不用嘱咐什么。1 a+ u/ }% p9 ]$ ]
  你杀锺阿四一家,我便杀你凤老爷一家。咱们一刀一个,决不含糊。你凤老爷与众不同,留在最后,免得你放心不下,还怕世上有你家人剩着。”
0 N% T1 k' y' `' R# g. {  凤天南背脊上一凉,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,做事也居然如此辣手,将黄金棍一摆,说道:“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,多说废话干么?你要凤某的性命,拿去便是。”说着抢上一步,呼的一声,一招“搂头盖顶”,便往胡斐脑门击下,左手却向后急挥,示意儿子快走。
5 S; q4 C8 B* k) `3 q  凤一鸣知道父亲决不是敌人对手,危急之际哪肯自己逃命?大声叫道:“大伙儿齐上!”只盼倚多为胜,说着挺起单刀,纵到了胡斐左侧。随着凤天南出亡的家人亲信、弟子门人,一共有十六七人,其中大半均会武艺,听得凤一鸣呼叫,有八九人手执兵刃,围将上来。4 T; F8 k7 b/ E  }
  凤天南眉头一皱,心想:“咳!当真是不识好歹。若是人多便能打胜,我佛山镇上人还不够多?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,逃亡在外?”但事到临头,也已别无他法,只有决一死战。他心中存了拚个同归于尽的念头,出手反而冷静,一棍击出,不等招术用老,金棍斜掠,拉回横扫。2 ?2 b+ l. X: V  Y7 s1 @
  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恶极,如果一刀送了他性命,刑罚远不足以抵偿过恶,眼见金棍扫到,单刀往上一抛,伸手便去硬抓棍尾,竟是一出手便是将敌人视若无物,凤天南暗想我一生闯荡江湖,还没给人如此轻视过,不由得怒火直冲胸臆,但佛山镇上一番交手,知对方武功实非己所能敌,手上丝毫不敢大意,急速收棍,退后一步。只听得头顶秃的一响,众人虽然大敌当前,还是忍不住抬头一看,原来胡斐那柄单刀抛掷上去,斩住了屋梁,留在梁上不再掉下。
( }  E3 M& c8 n- H' l3 ]  T  胡斐纵声长笑,突然插入人群之中,双手忽起忽落,将凤天南八九名门人弟子尽数点中了穴道,或手臂斜振,或提足横扫,一一甩在两旁。霎时之间,大殿中心空空荡荡,只剩下凤氏父子与胡斐三人。
7 y, y" y1 W  ~& L2 |9 P& n  凤天南一咬牙,低声喝道:“鸣儿你还不走,真要凤家绝子绝孙么?”凤一鸣兀自迟疑,提着单刀,不知该当上前夹击,还是夺路逃生?
6 U7 [8 G% i; L6 Z* L& k  胡斐身形一晃,已抢到了凤一鸣背后,凤天南一声大喝,金棍挥出,上前截拦。胡斐头一低,从凤一鸣腋下钻了过去,轻轻一掌,在他肩头一推,凤一鸣站立不稳,身子后仰,便向棍上撞去。凤天南大惊,急收金棍,总算他在这棍上下了数十年苦功,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回,才没将儿子打得脑浆迸裂。' x- b2 X; Z( H; p' n; G
  胡斐一招得手,心想用这法子斗他,倒也绝妙,不待凤一鸣站稳,右手抓住了他后颈,提起左掌,便往他脑门拍落。
* m( k) e9 C9 u% I  凤天南想起他在北帝庙中击断石龟头颈的掌力,这一掌落在儿子脑门之上,怎能还有命在?急忙金棍递出,猛点胡斐左腰,迫使他回掌自救。6 z% T& ~" {# J% L0 T, H
  胡斐左掌举在半空,稍一停留,待金棍将到腰间,右手抓着凤一鸣脑袋,猛地往棍头急送。凤天南立即变招,改为“挑袍撩衣”,自下向上抄起,攻敌下盘。胡斐叫道:“好!”左掌在凤一鸣背上一推,用他身子去抵挡棍招。8 k/ u5 T0 D2 d% k2 x. L/ D
  如此数招一过,凤一鸣变成了胡斐手中的一件兵器。胡斐不是拿他脑袋去和金棍碰撞,便是用他四肢来格架金棍。凤天南出手稍慢,欲待罢斗,胡斐便举起手掌,作势欲击凤一鸣要害,叫他不得不救,但一救之下,总是处处危机,没一招不是令他险些亲手击毙了儿子。又斗数招,凤天南心力交瘁,突然向后退开三步,将金棍往地下一掷,当的一声巨响,地下青砖碎了数块,惨然不语。0 f3 Q' K( }2 ~2 A2 N/ {
  胡斐厉声喝道:“凤天南,你便有爱子之心,人家儿子却又怎地?”, s. l# [" b4 t0 B; U1 S' L
  凤天南微微一怔,随即强悍之气又盛,大声说道:“凤某横行岭南,做到五虎派掌门,生平杀人无算。我这儿子手下也杀过三四十条人命,今日死在你手里,又算得了什么?你还不动手,摽里摽唆的干么?”胡斐喝道:“那你自己了断便是,不用小爷多费手脚。”凤天南拾起金棍,哈哈一笑,回转棍端,便往自己头顶砸去。) }4 x& W7 S7 _! E2 }
  突然间银光闪动,一条极长的软鞭自胡斐背后飞出,卷住金棍,往外一夺。凤天南膂力甚强,硬功了得,这一夺金棍竟没脱手,但回转之势,却也止了。这挥鞭夺棍的正是袁紫衣,她手上用力,向里一拉,凤天南金棍仍是凝住不动,她却已借势跃了出来。
# p" h" n! t# W7 P" b  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咱们只夺掌门之位,可不能杀伤人命。”胡斐咬牙切齿地道:“袁姑娘你不知道,这人罪恶滔天,非一般掌门人可比。”袁紫衣摇头道:“我抢夺掌门,师父知道了不过一笑。若是伤了人命,他老人家可是要大大怪罪。”胡斐道:“这人是我杀的,跟姑娘毫无干系。”袁紫衣答道:“不对,不对!抢夺掌门之事,因我而起。这人是五虎派掌门,怎能说跟我没有干系?”胡斐急道:“我从广东直追到湖南,便是追赶这恶贼。他是掌门人也好,不是掌门人也好,今日非杀了他不可。”
& n( C2 w) E0 `/ I2 V4 n! m  袁紫衣正色道:“胡大哥,我跟你说正经话,你好好听着了。”胡斐点了点头。袁紫衣道:“你不知我师父是谁,是不是?”胡斐道:“我不知道。姑娘这般好身手,尊师定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侠,请问他老人家大名怎生称呼。”8 b* ~# A( f/ V4 t3 A! a4 p
  袁紫衣道:“我师父的名字,日后你必知道。现下我只跟你说,我离回疆之时,我师父对我说道:‘你去中原,不管怎么胡闹,我都不管,但只要杀了一个人,我立时取你的小命。’我师父向来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决没半分含糊。”胡斐道:“难道十恶不赦的坏人,也不许杀么?”袁紫衣说道:“是啊!
- P% o9 N) w; K  那时我也这般问我师父。他老人家道:‘坏人本来该杀。但世情变幻,一人到底是好是坏,你小小年纪怎能分辨清楚?世上有笑面老虎,也有虎面菩萨。人死不能复生,只要杀错一个人,那便终身遗恨。’”胡斐点头道:“话是不错。但这人亲口自认杀人无算,他在佛山镇上杀害良善,又是我亲眼见到,决计错不了。”袁紫衣道:“我是迫于师命,事出无奈。胡大哥,你瞧在我份上,高抬贵手,就此算了吧!”
! v' W8 t% w3 ^: h' y  胡斐听她言辞恳切,确是真心相求,自与她相识以来,从未听过她以这般语气说话,不由得心中一动,但随即想起锺阿四夫妇父子死亡枕藉的惨状,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儿剖腹的血迹,想起佛山街头恶犬扑咬锺小二的狠态,一股热血涌上心头,大声道:“袁姑娘,这儿的事你只当没碰上,请你先行一步,咱们到长沙再见。”' y5 d0 s7 C7 i5 y  D8 A5 ?, j% |
  袁紫衣脸色一沉,愠道:“我生平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,你却定是不依。这人与你又无深仇大怨,你也不过是为了旁人之事,路见不平而已。他毁家逃亡,昼宿夜行,也算是怕得你厉害了。胡大哥,为人不可赶尽杀绝,须留三分余地。”胡斐朗声说道:“袁姑娘,这人我是非杀不可。我先跟你赔个不是,日后尊师若是怪责,我甘愿独自领罪。”说着一揖到地。2 Z! B/ n" h0 n2 |$ b7 Y" I% B
  只听得刷的一响,袁紫衣银鞭挥起,卷住了屋梁上胡斐那柄单刀,一扯落下,轻轻一送,卷到了他面前,说道:“接着!”胡斐伸手抓住刀柄,只听她道:“胡大哥,你先打败我,再杀他全家,那时师父便怪我不得。”胡斐怒道:“你一意从中阻拦,定有别情。尊师是堂堂大侠,前辈高人,难道就不讲情理?”$ I! N! H$ Z) u
  袁紫衣轻叹一声,柔声道:“胡大哥,你当真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么?”火光映照之下,娇脸如花,低语央求,胡斐不由得心肠一软,但越是见她如此恳切相求,越是想到其中必有诈谋,心道:“胡斐啊胡斐,你若惑于美色,不顾大义,枉为英雄好汉。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杰,岂能有你这等不肖子孙?”  {" G! T, `1 n: J8 ^" P" b
  眼见若不动武,已难以诛奸杀恶,叫道:“如此便得罪了。”单刀一起,一招“大三拍”,刀光闪闪,已将袁紫衣上盘罩住,左手扬处,一锭纹银往凤天南心口打去。
3 g/ m  G! p  g3 O4 |; l  袁紫衣见他痴痴望着自己,似乎已答应自己要求,心中正自喜欢,哪知道他竟会突然出手,两人相距不远,这一招“大三拍”来得猛恶,银丝鞭又长又软,本已不易抵挡,而他左手又发暗器,但听风声劲急,显是这暗器出手极是沉重,只怕凤天南未必挡得住。袁紫衣心念一闪:“他不会伤我!”长鞭甩出,急追上去,当的一声,将那锭纹银打落,对胡斐的刀招竟是不封不架。7 n6 S4 T2 ^  _
  原来胡斐知她武功决不在己之下,只要一动上手,便非片时可决,凤天南父子不免逃走,是以突然发难,但身边暗器只有钱镖,便是打中也不能致命,于是将一锭五两重的纹银发了出去,这一下手劲既重,去势又怪,眼见定可成功,岂料袁紫衣竟然冒险不护自身,反而去相救旁人,他刀锋离她头顶不及数寸,凝臂停住,喝道:“这为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迫不得已!”身形蓦地向后纵开丈余,银鞭回甩,叫道:“看招吧!”' i1 y! f# [: @7 C. `! ?7 J2 k! [
  胡斐举刀一挡,待要俟机再向凤天南袭击,但袁紫衣的银丝软鞭一展开,招招杀着,竟是不容他有丝毫缓手之机,只得全神贯注,见招拆招。大殿上只见软鞭化成一个银光大圈,单刀舞成一个银光小圈,两个银圈盘旋冲击,腾挪闪跃,偶然发出几下刀鞭撞击之声。
+ W+ B7 s7 T1 c0 l4 h  斗到分际,袁紫衣软鞭横甩,将神坛上点着的蜡烛击落地下,胡斐心念一动:“她要打灭烛火,好让那姓凤的逃走。”
. X* V# z& Y  f0 c# {; R  可是虽知她的用意,一时却无应付之策,只有展开祖传胡家刀法中精妙之招,着着进攻。袁紫衣叫道:“好刀法!”鞭身横过,架开了一刀,鞭头已卷住了西殿地下点燃着的一根柴火,向他掷去。
& x# r" @# c) F$ ~" e5 K1 @7 |. }  煮饭的铁锅虽被胡斐踢翻,烧得正旺的二三十根柴火却兀自未熄。胡斐见她长鞭卷起柴火掷来,不敢用力去砸,只怕火星溅开,伤了头脸,于是跃开闪避,这一闪一避,便不能再向前进击。袁紫衣缓出手来,将火堆中燃着的柴火随卷随掷,一根甫出,二根继至,一时之间,黑暗中闪过一道道火光。
, m$ o  ]" U* O4 i) X  胡斐见柴火不断掷来,又多又快,只得展开轻功,在殿中四下游走。眼见凤天南的家人、子弟、车夫仆从一个个溜向后殿,点中了穴道的也给人抱走,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,站在一旁。他生怕凤天南乘机夺路脱逃,刀光霍霍,身子竟是不离庙门。
* q. L! I/ W0 ?( \' Z  Q4 E  斗了一会,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,掉在地下的也渐次熄灭。
& f9 n4 k; [* G6 d4 S' Y  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今日难得有兴,咱们便分个强弱如何?”说着软鞭挥动,甫点胡斐前胸,随即转而打向右胁。& }7 }& A" G/ \4 X
  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,第二招来得怪异,急忙在地下一个打滚,这才避开。# T7 V; Y) u% I& I6 ^- @
  袁紫衣笑道:“不用忙,我不会伤你。”这句话触动了胡斐的傲气,心想:“难道我便真的输于你了?”催动刀法,步步进逼。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柴火,兀自燃烧,只听袁紫衣道:“我这路鞭法招数奇将,你可要小心了!”突然风雷之声大作,轰轰隆隆,不知她软鞭之中,如何竟能发出如此怪声。胡斐叫了声:“好!”先自守紧门户,要瞧明白她鞭法的要旨,再谋进击,忽听得必卜一声,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来,火花四溅,霎时之间,火花隐灭,殿中黑漆一团。3 ], s9 d& o, n7 J; C
  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,打在屋瓦之上,刷刷作声,袁紫衣的鞭声夹在其间,更是隆隆震耳。胡斐虽然大胆,当此情景,心中也不禁栗栗自危,猛地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转:“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,凤天南要举刀自杀,有一女子用指环打落他的单刀。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,定是这位袁姑娘了。”想到此处,胸口更是一凉:“她与我结伴同行,原来是意欲不利于我。”不知怎地,心中感到的不是惊惧,而是一阵失望和凄凉,意念稍分,手上竟也略懈,刀头给软鞭一卷,险些脱手,急忙运力往里回夺。* i: }$ b0 z6 C+ c
  袁紫衣究是女子,招数虽精,膂力却远不及胡斐,给他一夺之下,手臂发麻,当即手腕外抖,软鞭松开了刀头,鞭梢兜转,顺势便点他膝弯的“阴谷穴”。胡斐闪身避过,还了一刀。; }. w/ c# E$ i( R) L# C# G) _! v
  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,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招架。胡斐更是全神戒备,心想:“单是这位袁姑娘,我已难胜,何况还有凤天南父子相助。”此时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乃是一党。今日显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。
$ ]7 p( w3 f; A, t5 Y  两人又拆数招,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险。胡斐刷的一刀,翻腕急砍,袁紫衣身子急仰,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掠面而过,相距不过数寸,不禁吓了一跳,察觉他下手已毫不容情,说道:“胡大哥,你真生气了么?”软鞭轻抖,向后跃开。
4 s- Y" b$ M  @; ^+ t$ a( ^  胡斐不答,凝神倾听凤天南父子的所在,防他们暗中忽施袭击。袁紫衣笑道:“你不睬我,好大的架子!”突然软鞭甩出,勾他足踝。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,胡斐猝不及防,跃起已自不及,忙伸刀在地下一拄,欲待挡开她的软鞭,不料那软鞭一卷之后随即向旁急带,卸开了胡斐手上的抓力,轻轻巧巧便将单刀夺了过去。
+ `" j3 k, ^# F  这一下夺刀,招数狡猾,劲力巧妙,胡斐暗叫不好,兵刃脱手,今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之中,当下不守反攻,纵身前扑,直欺进身,伸掌抓她喉头。这一招“鹰爪钩手”招数极是狠辣,他虽依拳谱所示练熟,但生平从未用过。袁紫衣只觉得一股热气凑近,敌人手指竟已伸到了自己喉头,此时软鞭已在外缘,若要回转挡架,哪里还来得及?只得将手一松,身子后仰,呛啷啷一响,刀鞭同时摔在地下。5 _' W0 r9 `9 X, @4 m1 h
  胡斐一抓得手,第二招“进步连环”,跟着迫击。袁紫衣反手一指,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,黑暗之中瞧不清对方穴道,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处,手指一拗,“啊哟”一声呼痛。胡斐暗叫:“惭愧!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,否则这一指已被点中要穴。”
" J3 c# T2 g# T4 H* M0 u7 A8 ]% U1 W  两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击,均是守御多,进攻少,一面打,一面便俟机去抢地下兵刃。袁紫衣但觉对方越打越狠,全不是比武较量的模样,心下也是越来越惊,暗想:“他怎地忽然如此凶狠?”她自出回疆以来,会过不少好手,却以今晚这一役最称恶斗,突然间身法一变,四下游走,再不让胡斐近身。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,当下也不追击,只守住了门户,侧耳静听,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何处,立即发掌先将两人击毙。但袁紫衣奔跑迅速,衣襟带风,掌力发出来也是呼呼有声,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之声。
& [5 _: l9 V, h( f5 F* d: [% m4 @; X0 G  胡斐心生一计:“她既四下游走,我便来个依样葫芦。”当下从东至西,自南趋北,依着“大四象方位”,斜行直冲,随手胡乱发掌,只要凤天南父子撞上了,不死也得重伤,便算不撞上,只要一架一闪,立时便可发觉他父子藏身之所。  |1 u6 l4 n) k: H2 g
  两人本来近身互搏,此时突然各自盲打瞎撞,似乎互不相关,但只要有谁跃近兵刃跌落之处,另一人立即冲上阻挡,数招一过,又各避开。0 E# I, F* Y; d/ }
  胡斐在殿上转了一圈,没发觉凤天南父子的踪迹,心想:
/ s; s4 ~1 }" L$ H0 L% W6 J0 h2 y  “莫非他已溜到了后殿?不对不对!眼下彼强我弱,以他众人之力,一拥而上,足可制我死命。定是他正在暗中另布陷阱,诱我入彀。大丈夫见机而作,今日先行脱身,再图后计。”于是慢慢走向殿门,要待跃出。忽听得呼喇一响,一股极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,黑暗中隐约瞧来,正是一个魁梧的人形扑到。胡斐大喜,叫道:“来得好!”双掌齐出,砰的一声,正击在那人胸前。这两拳他用上了十成之力,凤天南当场便得筋折骨断,立时毙命。. A, v6 k; T$ S0 q! z1 |
  但手掌甫与那人相触,已知上当,只觉着手处又硬又冷,掌力既发,便收不回来,四下里泥屑纷飞,瑟瑟乱响,原来扑过来的竟是庙中的神像。只听得又是砰嘭一声巨响,那神像直跌出去,撞在墙上,登时碎成数截。袁紫衣笑道:“好重的掌力!”这声音发自山门之外,跟着呛啷啷一响,却是软鞭与单刀都已被她抢在手中。$ u% W- J% m& E1 `( s5 T; Y8 T
  胡斐寻思:“兵刃已被她夺去,该当上前续战,还是先求脱身?”对方虽是个妙龄少女,但武功之强,实在丝毫轻忽不得,各持兵刃相斗,一时难分上下,眼下她有软鞭在手,自己只余空手,那就非她之敌,何况她尚有帮手,这念头甫在心中一转,忽听得马蹄声响,袁紫衣叫道:“喂,南霸天,你怎么就走了?可太不够朋友了!”雨声中马蹄声又响,听得她上马追去。0 V* l9 `8 r$ O$ t$ f
  胡斐暗叫:“罢了,罢了!”这一下可说是一败涂地。虽想凤天南的家人弟子尚在左近,若要出气,定可追上杀死一批,但罪魁已去,却去寻这些人的晦气,不是英雄所为。
. N: c3 U, P, s. @. U5 ]4 { 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,点燃了适才熄灭的柴火,环顾殿中,只见那湘妃神像头断臂折,碎成数块,四下里白米柴草撒满了一地。庙外大雨兀自未止。他瞧着这番恶斗的遗迹,想起适才的凶险,不由得暗自心惊,看了一会,坐在神坛前的木拜垫上,望着一团火光,呆呆出神。
% u" p: `; m' j2 }  心想:“袁姑娘与凤天南必有瓜葛,那是确定无疑的了。
+ |! Y; t; Z. V3 i! e& B  这南霸天既有如此强援,再加上佛山镇上人多势众,制我足足有余,却何以要毁家出走?他们今日在这古庙中设伏,我已然中计,若是齐上围攻,我大有性命之忧,何以既占上风,反而退走?瞧那凤天南的神情,两次自戕,半点不假,那么袁姑娘暗中相助,他事先是不知的了。”
2 V- e6 v& o! ~( i. e. w( l  再想起袁紫衣武功渊博,智计百出,每次与她较量,总是给她抢了先着。适才黑暗中激斗,唯恐惨败,将她视作大敌,此时回想,嘴角边忽露微笑,胸中柔情暗生。
8 o4 I2 }4 C4 J; l  不自禁想到:“我跟她狠斗之时,出手当真是毫不留情?”
6 |1 K9 u( F) E- [% P7 K  这一问连自己也难以回答,似乎确已出了全力,但似乎又未真下杀手。“当她扑近劈掌之时,我那‘穿心锥’的厉害杀着为何不用?我一招‘上马刀’砍出,她低头避过,我为什么不跟着使‘霸王卸甲’?胡斐啊胡斐,你是怕伤着她啊。”突然间心中一动:“她那一鞭刚要打到我肩头,忽地收了回去,那是有意相让呢,还是不过凑巧?还有,那一脚踢中了我左腿,何以立时收力?”
. G1 P4 ^  q6 z" [  回忆适才的招数,细细析解,心中登时感到一丝丝的甜意:“她决不想伤我性命!她决不想伤我性命。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想到这里,不敢再往下想,只觉得腹中饥饿,提起适才踢翻了的铁锅,锅中还剩着一些白米,于是将倒泻在地的白米抓起几把,在大雨中冲去泥污,放入锅中,生火煮了起来。
% A% p' V" U/ E. J  过不多时,锅中渐渐透出饭香,他叹了一口长气,心想:' m: t) v4 }  [; o4 d# N
  “若是此刻我和她并肩共炊,那是何等风光?偏生凤天南这恶贼闯进庙来。”转念一想:“与凤天南狭路相逢,原是佳事。我胡思乱想,可莫误入了歧途。”
+ v' j" ~9 G& K' @3 R/ _) m6 D  心中暗自警惕,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,总是在脑海中盘旋来去,米饭渐焦,竟自不觉。( C! A7 [  P8 p5 j5 {1 n: ~$ p, {- V
  就在此时,庙门外脚步声响,啊的一声,庙门轻轻推开。
+ f& n7 i4 y4 ^/ B  胡斐又惊又喜,跃起身来,心道:“她回来了!”
: Q" t; r! g# G; `9 h  火光下却见进来两人,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,脸色枯黄,形容瘦削,正是在衡阳枫叶庄见过的刘鹤真,另一人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妇。
+ s, u: s6 u, F8 v  那刘鹤真一只手用青布缠着,挂在颈中,显是受了伤。那少妇走路一跷一拐,腿上受伤也自不轻。两人全身尽湿,模样甚是狼狈。胡斐正待开口招呼,刘鹤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,向那少妇道:“你到里边瞧瞧!”那少妇道:“是!”从腰间拔出单刀,走向后殿。刘鹤真靠在神坛上喘息几下,突然坐倒,脸上神色是在倾听庙外声息。
, f3 U+ w& p; e7 y- q* q: a  胡斐见他并未认出自己,心想:“那日枫叶庄比武,人人都认得他和袁姑娘。我杂在人群之中,这样一个乡下小子,他自是不会认得了。”揭开锅盖,焦气扑鼻,却有半锅饭煮得焦了。胡斐微微一笑,伸手抓了个饭团,塞在口中大嚼,料想刘鹤真见了自己这副吃饭的粗鲁模样,更是不在意下。& U( I( w" b9 j
  过了片刻,那少妇从后殿出来,手中执着一根点燃的柴火,向刘鹤真道:“没什么。”刘鹤真吁了口气,显是戒备之心稍懈,闭目倚着神坛养神,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条小溪流,水中混着鲜血。那少妇也是筋疲力尽,与他偎倚在一起,动也不动。瞧两人神情,似是一对夫妇,只是老夫少妻,年纪不称。
  Y1 H( C) l) L6 i& p) V4 P6 [  胡斐心想:“凭着刘鹤真的功夫,武林中该当已少敌手,怎会败得如此狼狈?可见江湖间天上有天,人上有人,实是大意不得。”便在此时,隐隐听得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。
! F) C" Q/ E2 b1 X, h7 X* I2 `  刘鹤真霍地站起,伸手到腰间一拉,取出一件兵刃,却是一条链子短枪,说道:“仲萍,你快走!我留在这儿跟他们拚了。”又从怀里取出一包尺来长之物,交在她的手里,低声道:“你送去给他。”: R# U, i) k  M+ ]: `: W: _
  那少妇眼圈儿一红,说道:“不,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。”
$ N: c! t5 V! W, Z/ g; N" W: t% b  刘鹤真怒道:“咱们千辛万苦,负伤力战,为的是何来?此事若不办到,我死不瞑目,你快从后门逃走,我缠住敌人。”那少妇兀自恋恋不肯便行,哭道:“老爷子,你我夫妻一场,我没好好服侍你,便这么……这么……”刘鹤真顿足道:“你给我办妥这件大事,比什么服侍都强。”左手急挥,道:“快走,快走!”
# U) R! ^) K2 h& y  胡斐见他夫妻情重,难分难舍,心中不忍,暗想:“这刘鹤真为人正派,不知是什么人跟他为难,既叫我撞见了,可不能不理。”7 P7 ^1 P! s1 G$ n& P0 ?2 C. K9 {
  便在此时,马蹄声已在庙门外停住,听声音共是三匹坐骑,两匹停在门前,一匹却绕到了庙后。
3 x- z2 M7 w" X0 x( P& o  刘鹤真脸现怒色,道:“给人家堵住了后门,走不了啦。”' S# j) g5 m/ c0 o
  那少妇四下一望,扶着丈夫手臂,爬上神坛,躲入了神龛之中,向胡斐做个手势,满脸求恳之色,叫他千万不可泄漏。9 x* m- h+ z! ^: V% m8 S
  神龛前的黄幔垂下了不久,庙门中便走进两个人来。胡斐仍是坐在地下,抓着饭团慢慢咀嚼,斜目向那两人瞧去,饶是江湖上的怪人见过不少,此刻也不禁一惊,但见这两人双目向下斜垂,眼成三角,一大一小,鼻子大而且扁,鼻孔朝天,相貌实是奇丑。+ Y/ Z( C5 T5 F6 F# l
  两人向胡斐瞧了瞧,并不理会,一左一右,走到了后殿,过不多时重又出来,院子中轻轻一响,一人从屋顶跃下。原来当两人前后搜查之际,堵住后门那人已跃到了屋顶监视。
+ i# T! M( {. A" \# b! J8 j  胡斐心道:“这人的轻功好生了得!”但见人影一晃,那人也走进殿来。瞧他形貌,与先前两人无大差别,一望而知三人是同胞兄弟。$ z5 L! @. H) }/ X" q$ Z
  三人除下身上披着的油布雨衣,胡斐又是一惊,原来三人披麻带孝,穿的是毛边粗布孝衣,草绳束腰,麻布围颈,便似刚死了父母一般。大殿上全凭一根柴火照明,雨声淅沥,凉风飕飕,吹得火光忽明忽暗,将三个人影映照在墙壁之上,倏大倏小,宛似鬼魅。0 r4 k" b7 l6 I- s8 v  I
  只听最后进来那人道:“大哥,男女两个都受了伤,又没坐骑,照理不会走远,左近又无人家,却躲去了哪里?”年纪最大的人道:“多半躲在什么山洞草丛之中。咱们休嫌烦劳,便到外面搜去。他们虽然伤了手足,但伤势不重,那老头手下着实厉害,大家须得小心。”另一人转身正要走出,突然停步,问胡斐道:“喂,小子,你有没见到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堂客?”胡斐口中嚼饭,惘然摇了摇头。* E% b& w; F  {% {9 y- o5 j$ }
 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,见地下七零八落地散满了箱笼衣物,一具神像又在墙脚下碎成数块,心中起疑,仔细察看地下的带水足印。# s% ]/ I+ \" Z7 d
  刘鹤真夫妇冒雨进庙,足底下自然拖泥带水。胡斐眼光微斜,已见到神坛上的足迹,忙道:“刚才有好几个人在这里打架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。有的逃,有的追,都骑马走了。”9 ?& w2 ]2 C4 |0 F
  那三弟走到廊下,果见有许多马蹄和车轮的泥印,兀自未干,相信胡斐之言不假,回进来问道:“他们朝哪一边去的?”8 r4 ~# F2 M) ]2 D+ @1 q7 x+ V
  胡斐道:“好像是往北去的。小的躲在桌子底下,也不敢多瞧……”那三弟点点头,道:“是了!”取出一小锭银子,约莫有四五钱重,抛在胡斐身前,道:“给你吧!”胡斐连称:“多谢。”拾起银子不住抚摸,脸上显得喜不自胜,心中却想:
; i1 f1 I! s: ^2 V5 P7 Z# _' L  “这三人恶鬼一般,武功不弱,若是追上了凤天南他们,乱打一气,倒也是一场好戏。”) h- X) M% Y. Y9 ~9 y
  那二哥道:“老大,老三,走吧!”三人披上雨衣,走出庙门。胡斐依稀听到一人说道:“这中间的诡计定然厉害,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抢在前头……”又一人道:“若是截拦不住,不如赶去报信。”先前那人道:“唉,咱们的说话,他怎肯相信?何况……”这时三人走入大雨之中,以后的说话给雨声掩没,再也听不见了。/ i: P# [2 p$ o& A
  胡斐心中奇怪:“不知是什么厉害的诡计?又要去给谁报信了?”听得神龛中喀喇几声,那少妇扶着刘鹤真爬下神坛。
7 i- I0 B+ I. e' t3 F6 v# F  日前见他在枫叶庄与袁紫衣比武,身手何等矫捷,此时便爬下一张矮矮的神坛,也是颤巍巍的唯恐摔跌,胡斐心想:“怪不得他受伤如此沉重。那三个恶鬼联手进攻,原也难敌。”
( C1 ^. a$ o/ a; {( @3 r1 O  刘鹤真下了神坛,向胡斐行下礼去,说道:“多谢小哥救命大恩。”胡斐连忙还礼,他不欲透露身分,仍是装作乡农模样,笑道:“那三个家伙强横霸道,凶神恶煞一般,开口便是小子长、小子短的,我才不跟他们说真话呢。”刘鹤真道:“我姓刘,名叫鹤真,她是我老婆。小哥你贵姓啊?”2 U* ^& e! Y7 i: {% [4 _) l4 |/ u. R
  胡斐心想:“你既跟我说真姓名,我也不能瞒你。但我的名字不像乡农,须得稍稍变上一变。”于是说道:“我姓胡,叫做胡阿大。”他想爹妈只生我一人,自称阿大,也非说谎。; L- b& @4 f! v; m( z. m( `& h1 r3 s
  刘鹤真道:“小哥心地好,将来定是后福无穷……”说到这里,眉头一皱,咬牙忍痛。那少妇急道:“老爷子,你怎么啦?”刘鹤真摇了摇头,倚在神坛上只是喘气。胡斐心想他夫妇二人必有话说,自己在旁不便,于是道:“刘老爷子,我到后边睡去。”说着点了一根柴火,便到后殿。
/ U& b4 }# @3 |9 [, ?7 k* ~  W  他望着铺在神坛上的那堆稻草,不禁呆呆出神,没多时之前,袁紫衣还睡在这稻草之上,想不到变故陡起,玉人远去,只剩下荒山凄凄,古庙寂寂,不知日后是否尚能相见一面?
. A" r2 w% Y; t0 M  过了良久,手中柴火爆了个火花,才将思路打断,猛然想起:“啊哟不好,我那本拳经刀谱已给她盗了去!此刻我尚能与她打成平手。等她瞧了我的拳经刀谱,那时我每一招每一式她均了然于胸,岂非一动手便能制我死命?”满胸柔情,登时化为惧意,将柴火一抛,颓然倒在地下稻草之中。; m. a+ {2 [- s5 K% Q& K8 c( c
  一躺下去,刚好压在自己的包袱之上,只觉包袱有异,似乎大了许多,他本来将包袱当作枕头,后来听到凤天南说话之声,出去寻仇,那包袱并未移动,现在却移到了腰下。胡斐大是奇怪,心想:“刘鹤真夫妇与那三兄弟都到后殿来过,难道是他们动了我的包袱。”于是晃火折再点燃柴火,打开包袱一看,不由得呆了。
. S* e4 A, P% |' A4 n/ W3 o  只见除了原来的衣物之外,多了一套外衣,一套衬里衣裤,一双鞋子,一双袜子。这些衣裤鞋袜本是他的,那日被袁紫衣推入泥塘,下河洗澡时除了下来,便都给她取了去。想不到此时衣裤鞋袜尽已洗得干干净净,衣襟上原有的两个破孔也已缝补整齐。他翻开衣服,那本拳经刀谱正在其下,刀谱旁另有一只三寸来长的碧玉凤凰。2 ~6 Q$ z0 P* U5 l" l& P6 L0 g
  这玉凤凰雕刻得极是精致,纹路细密,通体晶莹,触手生温。
4 e( c) m2 ^  f0 @; k( s0 x  胡斐呆了半晌,包上包袱,那只玉凤凰却拿在手中,吹灭柴火,躺在稻草堆里,思潮起伏:“若说她对我好,何以要救凤天南,竭力和我作对?若道对我不好,这玉凤凰,这洗干净、缝补好的衣服鞋袜又为了什么?”
5 j; c. d! i3 T7 A0 U: b  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,哪里还睡得着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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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1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+ q/ K& b4 l8 }5 l. O* K% h" D
第八章 江湖风波恶
: q/ B) \9 N- I4 C) Y. F9 e  突然殿门口火光闪动,刘鹤真手执柴火,靠在妻子臂上,缓缓走进后殿,说道:“还是在这儿睡一会儿吧。”说着径往神坛走去,瞧模样便要睡在袁紫衣刚才睡过的稻草之中。
- A. Y# k* d# W7 C8 o; Q6 @, j  胡斐是少年人心性,一见大急,忙道:“刘老爷子,你爬上爬下不便,在地下睡方便得多,我的铺位让你。”说着提起包袱,奔到神坛旁边,伸脚跨上,抢先在稻草堆中躺下了。刘鹤真谢道:“小哥真是心好。”
7 v& N) w. t8 k4 f$ e0 r1 d  胡斐躺在稻草之中,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,也不知是出于自己想像,还是袁紫衣当真留下了香泽,心中又喜又愁,又伸手去摸怀中的那只玉凤凰。: g" z5 d0 P7 n
  睡了一会,忽听得刘鹤真低声道:“仲萍,这位小哥为人真好,咱夫妇俩须得好好报答他才是。”那名叫仲萍的少妇道:“是啊,若不是他一力遮掩,这庙中躺着的,那就是咱夫妻的两具尸首啦。”刘鹤真叹了口气,说道:“适才当真险到了极处,锺氏三兄弟若要为难这位小哥,我便是拚了老命不要,也得救他。”仲萍道:“这个自然,别人以侠义心肠相待,我们便得以侠义心肠报答。这位小哥虽是不会武艺,但为人却胜过不少江湖豪杰呢。”刘鹤真道:“低声!莫吵醒了他。”接着低低唤了几声:“小哥!小哥!”8 H" @& X; M* P* v, P4 U1 m+ P
  胡斐并没睡着,但听他们极力夸赞自己,料知他又要开口称谢,未免不好意思,于是假装睡熟,并不答应。$ V! E! z0 `* j
  仲萍低声道:“他睡着了。”刘鹤真道:“嗯!”隔了一会,又低声道:“仲萍,刚才我叫你独自逃走,你怎么不走?”语气之中,大有责备之意。仲萍黯然道:“唉!你伤势这么重,我怎能弃你不顾?”刘鹤真道:“自从我那老伴死后,我只道从此是一世孤苦伶仃了。不料会有你跟着我,对我又是这般恩爱。我又怎舍得跟你分开?可是你知道这封书信干系何等重大,若不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,不知有多少仁人义士要死于非命……”
2 n! ?/ V  K2 T9 U' U2 ~  胡斐听到“金面佛苗大侠”六字,心中一凛,险些儿“啊”的一声,惊呼出来。他知苗人凤与自己父亲生前有莫大牵连,据江湖传言,自己父亲便死在他手中,但每次询问抚养自己长大的平四叔,他总说此事截然不确,现下自己年纪尚小,将来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。胡斐当年在商家堡中,曾与苗人凤有过一面之缘,但觉他神威凛凛,当时幼小的心灵之中,对他大为钦服。直到此时,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,真正令他心折的,也只赵半山与苗人凤两人而已。赵半山和他拜了把子,苗人凤却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,甚至连眼角也没瞥过他一下,然而每次想到此人,总觉为人该当如此,才算是英雄豪杰。
% ]1 t$ n2 y5 K7 F0 z  只听仲萍低声道:“禁声!此事机密万分,便在无人之处,也不可再说。”刘鹤真道:“是啦!咱们这番奔走,是为了无数仁人义士,实无半点私心在内。皇天有灵,定须保佑咱们成功。”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。胡斐暗暗佩服,心道:“这是侠义之事,不管苗人凤于我有恩还是有仇,我定当相助刘鹤真将信送到。”
7 q$ h: {* {% n3 f& a# Q  两夫妻此后不再开口。过了良久,胡斐朦朦胧胧,微有睡意,合上眼正要入睡,忽听北面又有马蹄声响,锺氏兄弟三乘去而复回。胡斐微微一惊:“这三人再回庙来,此番刘鹤真定难躲过,不如我到庙外去打发了他们。便算不敌,也好让刘氏夫妇乘机逃走,去送那封要函。”于是将包袱缚在背上,轻轻溜下神坛,走出庙门,向锺氏三兄弟的坐骑迎去。! {. F+ @. W* b8 o& f! s2 U
  此时大雨已停,路面积水盈尺,胡斐践水奔行,片刻之间,黑暗中见三骑马头尾相接地奔来。他在路中一站,双手张开,大声喝道:“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若要从此过,留下买路钱!”; o2 F7 j4 m( J6 H" c: p+ z9 [
  当头的锺老三哑然失笑,喝道:“哪里钻出来的小毛贼!”
% K# {6 [5 F# Z# Y# p! i  一提马缰,便往胡斐身上冲来。胡斐左手倏地伸出,抓住马缰一勒,那马这一冲不下数百斤之力,但被他一勒,登时倒退了几步。他跟着使出借力之技,顺着那马倒退之势,一送一掀,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站立不定,砰的一声,翻倒在地。总算锺老三见机得快,先自跃在路边。$ ]& H# Y  W" ]
  这一来,锺氏三兄弟尽皆骇然,锺老大与锺老二同时下马,三人手中已各持了一件奇形兵刃。这时即将黎明,但破晓之前,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,兼之大雨虽停,满天黑云迄未消散,胡斐虽睁大了眼睛,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什么兵刃。
) i8 T7 O) z, r5 w" v  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:“鄂北锺氏兄弟行经贵地,未曾登门拜访,极是失礼。请教阁下尊姓大名。”他三人听胡斐口音稚嫩,知他年岁不大,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,待见他一勒一推,竟将一匹健马掀翻在地,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,不由得耸然改容。老大锺兆英出口叫字号,言语之中颇具礼敬。8 |& u) c. C2 F# W3 Y& T  ?% x
  胡斐虽然滑稽多智,生性却非轻浮,听得对方说话客气,便道:“在下姓胡,没请教三位大号。”
" l, d7 d6 z* A6 m+ r1 L  锺兆英心想:“我锺氏三雄名满天下,武林中人谁不知闻?
$ U$ {4 i3 h: u; j  你听了‘鄂北锺氏兄弟’六字,还要询问名号,见识也忒浅了。”于是答道:“在下草字兆英,这是我二弟兆文,三弟兆能。我三兄弟有急事在身,请胡大哥让道。胡大哥既在此处开山立柜,我们兄弟回来,定当专诚道谢。”说着将手一拱。) a  Z6 }( s6 N5 }; `% W
  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,也算是难得之极,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,知道此人极是难斗,又想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,若是另有师友在侧,那就更加棘手了。
1 S. P" k+ K" J- H3 S: G! u+ {  胡斐抱拳还礼,说道:“锺老师太过多礼。三位可是去找那刘鹤真夫妇么?”- i6 N& o! C& f5 ^6 U. w. T
  这时天色渐明,锺氏三雄已认出这眼前之人,便是适才在湘妃庙所见的乡下少年。三兄弟互瞧了一眼,均想:“这次可走了眼啦,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。”
6 q$ W0 r2 D+ o" R  晨光熹微之中,胡斐也已瞧明白锺氏三兄弟手中的奇形兵刃,但见锺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,上面隐约刻得有字;锺兆文拿的是一根哭丧棒;锺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,竟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,在晨风之中一飘一荡,模样诡奇无比。三人相貌丑陋,衣着怪异,再经这三件凶险的兵刃一衬,不用动手已令人气为之夺。胡斐只怕他们突然发难,自己可不知这三件奇门兵刃的厉害之处,当下全神戒备,不敢稍有怠忽。  A  m' \4 V% j' g( v
  锺兆英道:“阁下跟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?”胡斐道:“在下和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,素无渊源。只是见三位相逼过甚,想代他说一个情。常言道得好:能罢手时便罢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,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?”
$ b" c+ D( O8 p8 {- q3 [, }  锺兆文心中急躁,暗想在此耗时已久,莫要给刘鹤真乘机走了,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,慢慢移步,便想从胡斐身旁绕过。  {5 y) `1 j; y- F8 R
  胡斐双手一伸,说道:“三位跟刘老师有什过节,在下全不知情。但那刘老师有要事在身,且让他办完之后,三位再找他晦气如何?那时在下事不干己,自然不敢冒昧打扰。”锺兆文怒道:“我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。你到底让不让道?”5 B9 e0 A8 N  \5 m6 H8 _
  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,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,眼见这锺氏三兄弟形貌凶狠,显然生平作恶多端,料想今日若不动手,此事难以善罢,于是哈哈一笑,说道:“要让路那也不难,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。”, k; ~% l7 L# K0 {, M; e
  锺兆文大怒,一摆哭丧棒,上前便要动手。锺兆英左手一拦,说道:“二弟且慢!”探手入怀,取出四只元宝,道:“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,便请取去。”锺兆文叫道:“大哥,你干什么?”他想锺氏三雄纵横荆楚,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弱?但锺兆英知道事机急迫,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可,事有轻重缓急,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,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武,但稍有耽搁,那便误了大事,因此他说要买路钱,便取三百两银子给他。7 z1 m% X4 ^) B0 k1 T4 ]
  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,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,并不伸手去接,说道:“多谢,多谢!锺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止三百两,可是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,三位共是三百两,倘若多取,未免太不公道。这样吧,咱们同到前面市镇,找一家银铺,请掌柜的仔细秤过,晚辈只要三百两,不敢多取一分一毫……”5 ^9 X% m2 \! i
  锺氏三雄听到此处,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。锺兆英将银子往怀里一放,说道:“二弟,三弟,你们先走。”向胡斐叫道:“亮兵刃吧。在下讨教老弟的高招。”
- e# f* t8 l- c* A7 g8 Q# Q/ V, `, ~  胡斐见他神闲气定,实是个劲敌,自己单刀已给袁紫衣抢走,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,只怕难以取胜。他一想到袁紫衣,心中微微一甜,但随即牙齿一咬,心思若非你取去我的兵刃,此时也不致处此险境,眼见锺兆文、兆能兄弟要从自己身侧绕过,却如何阻挡?心念动处,倏地侧身抢上两步,右拳伸出,砰的一声,击在锺兆英所乘的黄马鼻上。这一拳他用了重手法,正是胡家拳谱中所传极厉害的杀着。那黄马立时脑骨碎裂,委顿在地,一动也不动的死了。3 R3 E6 }" x2 Q; k$ F2 K  O
  这一下先声夺人,锺氏三雄都是一呆。胡斐顺手抓起黄马的马鞍,微一用力,马肚带已然迸断,他将马鞍挡在胸前,双手各持一根镫带,说道:“得罪了!只因在下未携兵刃,只好借这马鞍一用。”说着左手的铁镫挥出,袭向锺兆文的面门,右手铁镫横击锺兆能右胁,双镫齐出,已拦住两人去路。
6 a; @  y% s  ^3 Y' [  锺氏三雄又惊又怒。三兄弟本来都使判官笔,但八年前败于苗人凤手下,引为奇耻大辱,从此弃笔不用,三人各自练了一件奇形兵刃,八年苦功,武功大进,满心要去和苗人凤再决雌雄,岂知在这穷乡僻壤之间,竟受这无名少年的折辱?锺兆英一声呼啸,兆文、兆能齐啸相应、啸声中阴风恻恻,寒气森森,胡斐听了,不由得心惊,只见三人举起铁灵牌、哭丧棒、招魂幡,分自三面攻上,当即将马鞍护在胸前当作盾牌,双手舞动铁镫,便似使着一对流星锤,居然有攻有守。! _6 B2 ]& A* I# e5 S* b/ e
  他拳脚和刀法虽精,却不似袁紫衣般精通多家门派武功,这流星锤的功夫他从未练过,只是仗着心灵手快,武学根底高人一等,这才用以施展抵挡。虽说一法通,万法通,武学高强之士即是一竹一木在手,亦能用以克敌护身,但锺氏三雄究是一流好手,以本身功力而论,每人均较他深厚。幸好他全然不会流星锤的招术,这才与三人拆了二三十招,尚未落败。
% I- U+ b5 Y# g, b0 c8 _  原来锺氏三雄见多识广,见胡斐拿了两只马镫当作流星锤使,即便着意辨认他的武功家数。只见他右手马镫横击而至,心想这是山东青州张家流星锤法中的一招“白虹贯日”,左手马镫也必顺势横击。哪知胡斐见锺兆文的哭丧棒正自下向上挑起,头顶露出空隙,当即抖动马镫,当头压落。锺氏三雄心中奇怪:“这是什么家数?”$ ]* o6 f, W+ c
  胡斐见锺兆文举棒封格,右手马镫径向锺兆能扫去。三兄弟暗暗点头,心想:“是了,原来他是陕西延州褚十锤的门下,这一下‘扬眉吐气’,下半招定是将双镫当胸直荡过来了。”9 ?4 q6 `9 k  j' |0 x6 J
  三人见过他推马击马,膂力极其沉雄,若是双锤当胸直荡,倒是大意不得,当下三人各举兵刃挺在胸间,齐运真力,要硬接硬架他这一荡。不料胡斐全不知“扬眉吐气”是什么招数,眼见三人举兵刃护胸,双镫蓦地下掠,击向三人下盘。三兄弟吓了一跳:“怎么用起‘翻天覆地’的招数来?”
. ~4 x3 K3 H. A  锺兆能一面招架,一面叫道:“喂,太原府‘流星赶月’童老师是你什么人?莫非大水冲倒龙王庙么?”原来山西太原府童老师童怀道善使流星双锤,外号人称“流星赶月”,和锺氏三雄是莫逆之交,那“翻天覆地”的招数,正是他门中的单传绝技,别家使流星锤的决不会用。胡斐误打误撞,这一招使得依稀仿佛,他听锺兆能相询,笑道:“童老师是我师弟。”- }7 x) B0 N! F8 I4 G2 K" I( ^
  跟着双镫直挥过去。锺兆能“呸”的一声,骂道:“混小子胡说八道!”
6 O7 L+ T7 I' k  三人见他马镫的招数神出鬼没,没法摸准他武学师承,均自奇怪:“我们数十年来足迹遍天下,哪一家哪一派的流星锤没见过?这小子却真是邪门。”
: ^$ c; X+ y% p* l6 j! a4 ?) B; T# a  本来动手比武,若能识得对方的武功家数,自能占敌机先,处处抢得上风,但锺氏三雄连猜几次全都猜错,心神一乱,所使的招数竟然大不管用。这皆因胡斐神拳毙马,使得三人心有所忌,否则也用不着辨认他家数门派,一上手便各展绝招,胡斐早已糟了。
, @2 h# u7 Q1 \$ S, L! e  二十余招之后,锺氏三雄见他双镫的招数虽然奇特,威力却也不强,于是各展八年来苦练的绝技,牌、棒、幡三件奇形兵刃的怪招源源而至。锺兆英的灵牌是镔铁铸成,走的全是刚猛路子,硬打硬砸,胡斐此时看得清楚,牌上写的是“一见生财”四字。锺兆能的招魂幡却全是柔功,那幡子布不像布,革不像革,马镫打上去全不受力,但若给幡子拂中身体,想来滋味定然极不好受。锺兆文的哭丧棒却是介乎刚柔之间,大致是杆棒的路子,却又杂着鞭锏的家数。三兄弟兵刃不同,但三件兵刃的木柄仍是当判官笔使,刚柔相济,互辅互成。胡斐暗暗叫苦,知道再斗片刻,非败不可,突然双掌回转,托在马鞍之后,向外急推。这一推之力势道不小,呼的一声响,马鞍疾飞而前。
1 S+ x0 O, \( j  锺氏三雄急跃闪开,不知他又要出什么怪招。, n3 J4 B6 A' g+ b
  胡斐大声说道:“在下本是好心劝架,并没跟三位动手之意,因此赤手空拳,没带兵器,用这马鞍子怎能够斗得过三位当世英雄?今日算我认输便是。”说着闪身让在道旁。, q; U) ?5 W; r
  锺氏三雄明知他出言相激,但因有要事在身,不愿跟他纠缠。锺兆能便道:“好吧,下次你取得趁手兵刃,我们再领教高招。”说着拔足便走。5 h# q/ j- a7 F- C: M% Q8 |8 @" i
  胡斐笑道:“下次,下次,好一个下次!原来锺氏三兄弟是如此这般的人物。”锺兆文怒道:“什么如此这般?你自己没兵刃,又怪得谁来?”胡斐道:“我倒有个妙法,就只恐你们不敢跟我比试。”锺氏三雄经他一激再激,再也忍耐不住,齐声道:“你划下道儿吧!”锺兆英跟着说道:“我两位兄弟在这里领教,在下却要少陪。”说着纵身跃起。8 x4 W. `* m1 c3 a) S6 _* _
  胡斐跟着跃起,双手在空中一拦。锺兆英没想到他身法竟是如此迅捷,铁牌一抖,迎面打去。胡斐拳脚功夫却胜他甚多,当下不闪不避,身子尚未落地,右手已跟着回转,抓住了他右腕,一抖一扭,锺兆英手中的铁牌竟险些给他夺去。
* g8 u" ^" l. c- l/ M( A4 O# h  兆文、兆能齐吃一惊,分自左右攻到,相助兄长。胡斐一声长笑,向后跃开丈许,顺势在道旁一株松树上折了根树枝,说道:“三位敢不敢试试我的刀法?”* _/ f. S& K+ [5 R  T. K
  锺兆英这一下虽没给他夺去铁牌,但手腕已给抓得隐隐生疼,心中更是加了三分疑惧,暗想:“这少年实非寻常之辈,我若孤身去追刘鹤真,留下二弟三弟在此,实是放心不下,须得合兄弟三人之力,先料理了他。纵有耽搁,也说不得了。”+ t  ?  ?% a9 H! e6 N, J  N
  锺兆文见胡斐手中拿了一根四尺来长的松技,不知捣什么鬼,眼望大哥,听他的主意。
/ [9 `  j. m8 _0 r- J  锺兆英沉住了气,说道:“阁下要比刀法,可惜我们也没携得单刀,否则倒也可奉借。”胡斐道:“咱们素不相识,自无深仇大怨,比武只求点到为止,是也不是?”锺兆英道:“不错!”胡斐用左手折去松枝上的桠叉细条,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枝条,说道:“这松枝便算是一柄刀,三位请一齐上来。2 y: Y1 h/ O# e# t6 D
  咱们话说在先头,这松枝砍在何处,便算是钢刀砍中。锺氏三兄弟说话算不算数?”
" `$ ], k  M6 I, ]# V  锺兆英见他如此托大,心中更是有气,大声道:“锺氏三雄信义之名早遍江湖,那时你这位小兄弟可还没出世呢。”
) q) M  m' n  N5 W$ g: y2 B  胡斐道:“如此最好,看刀吧!”举起松枝,刷的一招横砍。锺兆文自后抢上,提棒便打。胡斐斜跃避开,松枝已斩向锺兆能颈中。锺兆能倒转幡杆,往他松枝上砸去,同时锺兆英的铁牌也已打到。/ ^. z0 D. {( \, w8 T9 E
  那胡家刀法真有鬼神莫测之变,锺氏三雄武功虽强,但胡斐一将那松枝当作刀使,立时着着抢攻,在三人之间穿插来去,砍削斩劈,一根小小的松枝,竟然显出了无穷威力。锺氏三雄越斗越奇,只见他这松枝决不与三般兵刃碰撞,但乘暇抵隙,招招都杀向自己的要害。被松枝击中虽然无碍,但有约在先,决不能让它碰到身体。锺兆文焦躁起来,挥棒横扫,猛砸胡斐胫骨。他三兄弟每一招都是互有呼应,只待胡斐跃起相避,锺兆能的招魂幡便从他头顶盖落,兆英的铁牌却猛击他的右腰。哪知胡斐并不跃起,反而抢前一步,直欺入怀,手起枝落,松枝已击中锺兆文的左肩。: e4 s- f( S% L" R/ y! C
  这一招凌厉之极,那松枝如换成了钢刀,锺兆文的一条左臂已立时被卸了下来。这松枝的一击自然伤他不着什么,但锺兆文面色大变,叫道:“罢了,罢了!”将哭丧棒往地下一抛,垂手退开。
+ n5 k) y; j  w5 k, Q' Y5 s+ h* V  锺兆英、锺兆能兄弟心中一寒,牌幡却舞得更加紧了,各施杀着,只盼能将胡斐打中,扯个平手。但过不数招,锺兆英颈中给松枝一拖而过,锺兆能却是右腿上被松枝划了一下。: T/ @& [/ u7 L1 p0 S
  两人相顾惨然,一齐抛下兵刃。突然间锺兆英“哇”的一声,喷出一大口鲜血。* w; [# q$ ?" u
  胡斐见他们信守约言,暗想这三兄弟虽然凶恶,说话倒是作得准,他自知并未下手打伤锺兆英,他口吐鲜血,定是急怒攻心所致,心下颇感歉疚,双手一拱,待要说几句来交代。锺兆能哼了一声,说道:“阁下武技惊人,佩服佩服!只是年纪轻轻,不走正途。可惜了一副好身手。”胡斐愕然道:“我怎地不走正途了?”锺兆文怒道:“三弟,还跟他说些什么?”! T7 N( m0 C% Q' M0 b
  扶起锺兆英骑上马背,牵着缰绳便走。
3 _! D/ j) F/ v: E! O  三件奇门兵刃抛在水坑之中,谁都没再去拾。8 ^* K9 e# Q: t6 ?
  胡斐眼见三人掉头不顾而去,地下剩下一匹死马,三件兵刃,心中颇有感触,瞧了好一阵子,这才回向古庙。  `% A' s" a; w
  走进庙中,前殿后殿都不见刘鹤真夫妇的人影,知他二人已乘机远去,想起刚才做了一件好事,心中也不禁有得意之感,又想:“那苗人凤不知住在何处?此人号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武功不知如何了得?”这人与自己过世了的父亲有莫大关连,当日商家堡一见,自己拳经刀谱的头上两页,也是凭着他的威风才从阎基手中取回,此后时时念及,此刻很想跟着刘鹤真夫妇去瞧瞧,但那凤天南虽然逃去,去必不远,此仇不报,非丈夫也,到底是追踪哪一个好,一时竟自打不定主意。, {) ~$ G7 J1 T  W$ [. ~
  他低头寻思,又从故道而回,走到适才与锺氏三雄动手之处,只见地下的三件奇门兵刃已然不见,那匹死马却兀自横卧在地。他大是奇怪:“我这一来一去,只是片刻间的事,这时天色尚早,不会有过路之人顺手捡了去,难道锺氏兄弟去而复回么?”
7 F' e+ `+ `! |5 s  他在四处巡视,不见有异,一路察看,终于在离相斗处十余丈的一株大树干上,看到一个污泥的足印。这足印离地约莫一丈三尺高,印在树干不向道路的一面,若非细心检视,决不会看到。足印的污泥甚湿,当是留下不久,而足印的鞋底纤小,又显是女子的鞋印。& V: U% m' m$ L- ]  q
  他心中一动:“难道是她?我和锺氏三雄相斗之时,她便躲在树上旁观?”想到这里,一颗心怦怦乱跳,立即纵身而起,攀住一根树干翻身上树,果然在一根横枝之上,又见到两个并列的女子湿泥足印,在横枝之旁,却有一根粗大的树枝被踏断了,断痕甚新。他反感疑惑:“倘若是袁姑娘,以她的轻身功夫,决不会踏断这根树枝。”再攀上一看,只见另一根横枝上又有两只并列的男子脚印。他心中疑窦立时尽去,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:“原来是刘鹤真夫妇在这里偷看。”  I7 W2 |( a1 s
  然而心中刚明白了一个疑窦,第二个、第三个疑窦跟着而来:“他二人身负重伤,怎能窜高躲在此处,我竟丝毫没有察觉?锺氏三雄既去,他们怎又不出声跟我招呼?”转念一想:' z. x1 Q: `0 m
  “啊,是了。他们本来只道我不会武艺,但突见我打败锺氏三雄,心中起疑,只怕我于他们有所不利,是以不敢露面。江湖间风波险恶,处处小心在意,原是前辈的风范。又何况他们有要事在身,怎能大意?”想到这里,便即释然,只见两排带泥足印在草丛间向东北而去,他起了好奇之心,便顺着足印向前追踪。
6 z5 z9 {' ~0 V5 c  整夜大雨之后遍地泥泞,这一男一女的足印甚是清晰,跟随时毫不费力,但见两对足印始终避开道路,在草丛间曲曲折折地穿行。跟了一个多时辰,到了一个小市镇,镇外足迹杂沓,再也分不清楚了。
( p: F4 e, W" M  胡斐心想:“他二人饿了一晚,此时必要打尖,就只怕他们只买些馒头点心,便穿镇而去,那便不易追寻。”于是在镇口的山货店里买了一件蓑衣一顶斗笠,穿戴起来,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,走到镇上几家饭店和骡马行去探视。
1 Z8 ^, W/ l$ x1 B7 W( h9 ]) E  瞧了几家都不见影踪,这市镇不大,转眼便到了镇头,正要回过身来,自行去买饭吃,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大嫂,有针线请相借一使。”正是刘鹤真之妻的声音。1 L1 s( E  b6 B! Y/ w% j
  他低头从斗笠下斜眼看去,见话声是从一家民居中发出,心想:“他夫妇怕敌人跟踪,是以不敢住店。”又想:“瞧他们这等严加防备的模样,只怕除了锺氏兄弟,尚有极厉害的对头和他们为难。一不做,二不休,我索性暗中保护,务必让他们将书信送到苗大侠手中。”回头不到七八家门面,便是一家小客店,于是找一个房住了,一直注视刘鹤真借住的那家人家。
3 B9 M  {' c: H5 h, C% m  直到傍晚,刘鹤真夫妇始终没有露面。胡斐心想:”前辈做事真是仔细,他们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启程。”果然待到二更天时,望见刘鹤真夫妇从那民居中出来,疾奔出镇,脚步迅捷,显然身上并未受伤。
6 [, |+ g. E* E  l) w7 T. l  胡斐心想:“原来他们先前的受伤全是假装,不但瞒过了锺氏兄弟,连我也给瞒过了。”他不敢怠慢,跃出窗户,跟随在后。只见刘鹤真腋下挟着一个长长的包裹,不知包着什么东西。他的轻身功夫比刘鹤真高明得多,悄悄跟随在后,料想刘氏夫妇定然毫不知觉。( [& `7 d" r2 }7 T6 j
  跟着二人走了五六里路,来到孤零零的一所小屋之前,只见刘鹤真打个手势,命妻子伏在草丛之中,走上几步,朗声道:“金面佛苗大侠在家么?有朋友远道来访。”
; E" m  e. O! p9 v) K% I! U: P, s  只听屋中一人说道:“是哪一位朋友?恕苗人凤眼生,素不相识。”这话声并不十分响亮,胡斐听在耳中只觉又是苍凉,又是醇厚。/ f* y3 m9 w1 @& Z
  刘鹤真道:“小人姓锺,奉鄂北鬼见愁锺氏兄弟之命,有要函一通送交苗大侠。”胡斐大是惊奇:“怎么那信是锺氏兄弟的?他们却何以又要拦阻?”只听苗人凤道:“请进吧!”屋中点起灯火,呀的一声,木门打开。胡斐伏在一株栗树之后,但见一个极高极瘦的人影站在门框之间,头顶几要碰到门框,右手执着一只烛台。
0 V  Z/ E4 ?: N8 @$ t) C  刘鹤真拱手行礼,走进屋中。胡斐待两人进屋,便悄悄绕到左边窗户下偷瞧。苗人凤道:“另外两位不进来么?”刘鹤真心想:“哪里还有两位?”口中含糊答应。2 m- x/ I; W: q9 G" ]0 U, q
  胡斐一听苗人凤说到“另外两位”,心中一惊:“这苗人凤果然厉害之极,我脚步声虽轻,他却早知共有三人同来。”
( ?; I6 d6 B1 c6 j, [/ L( b& j  心想在此偷看,他也必定知觉,正想退开,忽听刘鹤真道:“锺氏兄弟八年前领教了苗大侠的高招,佩服得五体投地,现下另行练了三件兵刃,特命小人先送给苗大侠瞧瞧,以免动手之际,苗大侠说他们兵刃怪异,占了便宜。”说着打开包裹,呛啷啷几声响,将三件兵器抖在桌上。4 E: ]& }# `6 c; U
  胡斐觉得他的举动越来越是不可思议,俯眼到窗缝上向内张望,但见桌上三件兵器正是那铁灵牌、哭丧棒和招魂幡,兵刃上泥污斑斑,兀自未擦干净。( [0 u, x" k# J0 {) n" J
  苗人凤哼了一声,向三件兵刃瞧了一眼,并不答话。刘鹤真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,双手递了上去,说道:“请苗大侠拆看,小人信已送到,这便告辞。”说着双手一拱,就要退出。0 x- z1 T4 y6 a& R9 i
  苗人凤接过信来,说道:“慢着。我瞧信之后,烦你带一句回话。”他心知这封定是战书,当下撕开封皮,取出信来。# e* T8 X1 K9 y7 a
  胡斐乘苗人凤看信,仔细打量他的形貌,但见他比之数年前在商家堡相见之时,似已老了许多,脸上神色也大是憔悴。苗人凤看着书信,双眉登竖,眼中发出愤怒之极的光芒。
# M( _! M, a) ?  胡斐瞧得害怕,正想退开,突见他双手抓住书信,嗤的一下,撕成两半。
0 t3 N/ ^' z7 z6 h  i3 ?; x  书信一破,忽然间他面前出现一团黄色浓烟,苗人凤叫声:“啊哟!”双手揉眼,脸现痛苦之色。刘鹤真急纵向后,跃出丈余。4 w8 u  J" H  }- I# ?; j
  这变故起于俄顷,但便在这一霎之间,胡斐心中已然雪亮:“原来这刘鹤真在信中暗藏毒药,毒害苗大侠的双目。”他大叫:“狗贼休走!”飞身向刘鹤真扑去。0 t( X! o9 Q: r6 F) Y
  刘鹤真挫膝沉肘,从腰间拔出链子枪,回手便戳。胡斐心中愧怒交攻,侧身闪避,伸手去夺他链子枪,猛觉背后风声劲急,一股刚猛无比的掌力直扑自己背心,只得双掌反击,运力相卸。' @; e4 d- O$ S) g, k
  他知道苗人凤急怒之下,这掌力定然非同小可,不敢硬接硬架,当下使出赵半山所授的太极拳妙术“阴阳诀”,想卸开对方掌力,岂知双手与对方手掌甫接,登时眼前一黑,胸口气塞,腾腾腾连退三步,苗人凤的掌力只卸去了一半,余一半还是硬接了过来。胡斐叫道:“苗大侠,我帮你拿贼……”
/ E& X" d+ p, P( o  两人这一交掌,刘鹤真已乘空溜走。# ~' U9 N: C( l, q
  苗人凤只觉双目剧痛,宛似数十枚金针同时攒刺,他与胡斐交了一招,觉得此人武功甚强,实是个劲敌,不由得暗自心惊,胡斐那句“我帮你拿贼”的话竟没听见。# R  X: ~. _# O' q( M0 F
  胡斐眼见刘鹤真夫妇往西逃去,正要拔步追赶,忽见大路上三人快步奔来。这三人披麻戴孝,不用瞧面目,便知是锺氏三雄了。- f2 C# n: A( \4 _* Y7 q
  胡斐回过头来,见苗人凤双手按住眼睛,脸上神情痛楚,待要上前救助,又怕他突然发掌,于是朗声说道:“苗大侠,我虽不是你朋友,可也决计不会加害,你信也不信?”
! R0 h3 O0 C( M: _$ w" C# Y 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。苗人凤虽未见到他面目,自己又刚中了奸人暗算,双目痛如刀剜,但一听此言,自然而然觉得这少年绝非坏人,真所谓英雄识英雄,片言之间,已是意气相投,于是说道:“你给我挡住门外的奸人。”他不答胡斐“信也不信?”的问话,但叫他挡住外敌,那便是当他至交好友一般。
5 L8 w4 _5 R+ r- M6 z% S  胡斐胸口一热,但觉这话豪气干云,若非胸襟宽博的大英雄大豪杰,决不能说得出口,当真是有白头如新,有倾盖如故,苗人凤只一句话,胡斐立时甘愿为他赴汤蹈火,眼见锺氏三兄弟相距屋门尚有二十来丈,当即拿起烛台,奔至后进厨房中,拿水瓢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,递给苗人凤,道:“快洗洗眼睛。”5 C: A) `  U; X( C
  苗人凤眼睛虽痛,心智仍极清明,听得正面大路上有三人奔来,另有四个人从屋后窜上了屋顶。他接过水瓢,走进内房,先在床上抱起了小女儿,这才低头到水瓢中洗眼。这毒药实是猛恶之极,经水一洗,更是剧痛透骨钻心。0 D$ L1 E5 x2 y
  那小女孩睡得迷迷糊糊,说道:“爹爹,你同兰儿玩么?”; P; M/ ~; X* ^: [+ O
  苗人凤道:“嗯,乖兰儿,爹抱着你,别睁开眼睛,好好的睡着。”那女孩道:“那老狼真的没吃了小白羊吗?”苗人凤道:“自然没有,猎人来了,老狼就逃走啦!”那女孩安心地叹了口气,将脸蛋儿靠在父亲胸口,又睡着了。8 X2 F$ h2 k9 s7 N
  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,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,女孩在睡觉之前,曾听父亲说过老狼想吃小白羊的故事,在睡梦之中兀自记着。
) c3 z: @9 Y, \7 r( V. H) B  此时锺氏兄弟距大门已不到十丈,只听得噗噗两声,两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。胡斐关上大门,拖过桌子顶住,叫锺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,以免前后受攻,跟着左手一煽,烛火熄灭。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,不敢立时闯进。
3 V. L% Y& y- j9 J) X- c$ P& i  苗人凤低声道:“让四个人都进来。”胡斐道:“好!”取出火刀火石,又点燃了蜡烛,将烛台放在桌上。9 Y, @+ G. Y$ J; k
  只听得大门外锺兆英叫道:“鄂北锺兆英、兆文、兆能三兄弟拜见苗大侠,有急事奉告。”苗人凤“哼”了一声,并不理睬。
- a* v! m% o5 h# t8 a2 b) }  院子中的两人一人执刀,另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,眼见苗人凤双目紧闭,睁不开来,但震于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威名,哪敢贸然进屋?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,叫道:“他眼睛瞎了!”屋上两人大喜,一齐跃下。' u6 N# T. w( E8 B7 J
  胡斐瞧这两人身手矫捷,比先前两人强得多,当下身形一闪,抢到了两人背后,双掌向前推出。喝道:“进去!”这一推力道刚猛,两人不敢硬接,向前急冲了几步,跨过门槛,进了客堂。
& A2 g) N8 a4 z. V8 m* m, k  胡斐守在边门之外,轻轻吸一口气,猛力一吐,波的一声,一丈多外的烛火登时又灭了。客堂中黑漆一团。
- A3 S6 V/ i5 L4 f% L  来袭的四人吓了一跳,一怔之下,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了上去。( F. |. C$ \* F; w3 y9 S
  那女孩睡在苗人凤怀中,转了过身,问道:“爹,什么声音?是老狼来了么?”苗人凤道:“不是老狼,只是四只小耗子。”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,中间夹着锁链扭动的声音,知是三节棍、链子枪一类武器,右手倏地伸出,抓住三节棍的棍头一抖,那人“啊”的一声,手臂酸麻,三节棍已然脱手。苗人凤顺手挥出,拍的一响,击在他腰眼之上。那人立时闭气,晕了过去。其余两人使刀,一人使一条铁鞭,默不作声的分从三面攻上。三人知道苗人凤视力已失,全凭听觉辨敌,是以不敢稍有声响。5 E( `2 s* w/ f) v9 Y
  那女孩道:“爹,耗子会咬人么?”苗人凤道:“耗子想偷偷摸摸的来咬人,不过见到老猫,耗子便只好逃走了。”那女孩道:“什么声音响?是刮大风吗?爹,是不是要下雨了?”苗人凤道:“是啊!待会儿还要打雷呢!”那女孩道:“雷公菩萨只打恶人,不打好人。是不是?”苗人凤道:“是啊!雷公菩萨喜欢乖女孩儿。”苗人凤单手拆解三般兵刃,口中和女儿一问一答,竟没将身旁三个敌人放在心上。! K2 K% I( U& t6 F' @' \. z
  那三人连出狠招,都给苗人凤伸右手抢攻化解。一个使刀的害怕起来,叫道:“风紧,扯呼!”转身出外,冲到门边时,胡斐左腿扫出,将他踢倒在地,顺手将他的单刀夺了过来。3 s6 T% I0 [  b3 U/ d
  苗人凤道:“乖宝贝,你听。要打雷啦!”一拳击出,正中那使铁鞭的下颚,砰的一声,这人飞了起来,越过胡斐头顶,摔在院子之中。另一个使刀的武功最强,手脚滑溜。苗人凤连发两拳,竟都给他避开。苗人凤生怕惊吓了女儿,只是坐在椅上,并不起身追出。
" z! M$ h5 a1 Q8 u" O  那人这时已明白苗人凤眼睛虽瞎,自己可奈何他不得,又知守在门口那人也是个极厉害的脚色,自己困在小屋之中,变成了瓮中之鳖,难道束手待毙不成?突然向苗人凤猛砍一刀,乘他侧身避让,一闪身进了卧室,他晃亮火折,点燃了床上的纱帐,跟着从窗中窜出,上了屋顶。3 s. t4 F  v' c  ^6 f1 L! l
  纱帐着火极快,转瞬之间,已是浓烟满屋。
' f1 e) P9 \% m  F* j3 Z  锺兆英在门外叫道:“苗大侠,我三兄弟是来找你比武较量,但此时决不乘人之危,你放心便是。”锺兆文见窗中透出火光,叫道:“起火,起火!”锺兆能叫道:“贼子如此卑鄙。
/ Y7 Z( ]9 U3 i- w! E. ~7 e; v  大哥,咱们先救火要紧。”三兄弟跃上屋顶。
( q5 Q5 G$ b( T- G  胡斐知道锺氏兄弟武功了得,非适才四人可比,苗人凤本事再强,总是双目不能见物,怀中又抱着女儿,定然难以抵敌,须得自己出手助他打发,于是大声喝道:“无耻奸徒,不许进来!”; T! E/ q! X) a
  那女孩道:“爹,好热!”苗人凤推开桌子,一足踢出,门板向外飞出四五丈。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门,向屋顶上的锺氏兄弟招招手,说道:“下来动手便是。”他怕惊吓了女儿,虽对敌人说话,仍是低声细气。6 s1 X  v- d7 T1 T8 |7 H1 g$ J
  心中不自禁想到:八年之前,也是与锺氏三雄对敌,也是屋中起火,也是自己身上有伤,只是陪着自己的却不是女儿,而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。不,她没有陪,是在危急之际先逃出去了……+ e9 o$ J# y9 ]' r4 t
  胡斐眼见火势猛烈,转眼便要成灾,料想苗人凤必可支持得一时,倒是先救火要紧,抛下单刀奔进厨房,见灶旁并列着三只七石缸,缸中都贮着清水,于是伸臂抱住了一只,喝一声:“起!”一只装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给他抱了起来。饶是他此时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,也不禁脚步蹒跚。他不敢透气,奋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,连缸带水,一并掷了进去。5 C( R, M/ y3 [% M: W$ a
  火头给这缸水一浇,登时小了,但兀自未熄。胡斐又去抱了一缸水,走到卧室门外,正要奋力掷出,忽听背后呼的一响,有人偷袭。原来先前被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单刀,向他背心砍落。
. {$ k" Q* c+ V9 Y- C  胡斐双手抱着水缸。无法挡格躲闪,急忙反脚向后勾踢。
! K  u9 Z9 l( F  这一踢怪异之极,当年阎基学得这一招,连马行空这等著名武师都难以拆解。这时胡斐反脚踢出,正中那人小腹。砰的一响,那人连刀带人飞了起来,掠过胡斐头顶,跌在他抱着的水缸之中。; Y  f4 U( F* B6 \7 c1 o
  他抱着那口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,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量,如何支持得住?顺手一推,水缸与人一齐飞入火中。水缸破裂,只割得那人满身是伤,好在火头已熄,才不致葬身火窟。
! s6 b& M* ?1 p# }. k2 {5 |) s0 m  胡斐将火救熄,正要出去相助苗人凤,忽听屋后传来大声喝骂,又有拳打足踢之声,有两人斗得极是激烈。听那喝骂的声音,却是刘鹤真所发,只听他喝道:“好奸贼,给我上这个大当!”" s2 ^* ^: v: @$ _9 T
  胡斐心想:“他与谁动手?此人是罪魁祸首,说什么也得将他抓住。”从后门奔将出去,只见刘鹤真正和一人近身纠缠,赤手厮打。瞧这人身形,便是纵火的那人。胡斐大是奇怪,心想今日之事当真难以索解,这两人明明是一路,怎么自相火拚起来了?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,当下纵身而前,施展大擒拿手,一抓下去便擒住了两人后心要穴,两人正自恶斗,分不出手相抗,否则二人武功都颇不弱,也不能给他一拿便即得手。
) x9 _& I0 Q/ d) S6 C  ]4 [, V2 c  胡斐侧耳没听到大门外有相斗的声音,生怕苗人凤目光不便,遭了锺氏兄弟的毒手,眼见身头有一口井,于是一手一个,将刘鹤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,又到厨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压在井上,这才绕过屋子,奔到前门。( u6 T" A; Q) K. J
  但见锺氏兄弟已跃在地下,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,手中各拿着一对判官笔,却不欺近动手、胡斐道:“苗大侠,我给你抱孩子。”
( R; e+ n" W* w0 p* h0 o& ]  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,纵然退得眼前的锺氏三兄弟,但由于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这个外号太恶,生平结下仇家无数,只要江湖上一传开自己眼睛瞎了,强仇纷至沓来,那时如何抵御?看来性命难以保全,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女儿。. b+ h6 K% ]4 B) c4 D4 B- x1 r# i
  他以耳代目,听得胡斐却敌救火,干净利落,智勇兼全,这人素不相识。居然如此义气,女儿实可托付给他,于是问道:“小兄弟,你尊姓大名,与我可有渊源?”, a+ v) ~2 u7 l/ J& P; p
 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,此刻不便提起,当下说道:“丈夫结交,何重义气,只须肝胆相照,何必提名道姓?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,在下便是粉身碎骨,也要保护令爱周全。”
* l6 c; ]& E0 B4 Q1 ^8 S. V0 O  苗人凤道:“好,苗人凤独来独往,生平只有两个知交,一个是辽东大侠胡一刀,另一个便是你这位不知姓名、没见过面的小兄弟。”说着抱起女儿,递了过去。& n: c* ~' K$ h  h* j% u( h
  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,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,恩仇之际,实所难处,待听他说自己父亲是他生平知交,心头一喜,双手接过女孩,只见她约莫六七岁年纪,但生得甚是娇小,抱在手里,又轻又软,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,呼吸低微,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。7 a# D. O- ?! E
  锺氏三雄见胡斐也在此处,又与苗人凤如此对答,心中都感奇怪。5 m' M$ h  v' X+ q3 N
  苗人凤撕下一块衣襟,包在眼上,双手负在背后,低沉着嗓子道:“无耻奸贼,一齐上吧。我女儿睡着了,可莫大声吵醒了她。”% l' L6 _; [! N- `
  锺兆英踏上一步,怒道:“苗大侠,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下,我兄弟来跟你算帐,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,行止不端,死有应得,这事还得多谢你助我清理门户。”苗人凤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说话小声些,我听得见。”7 h8 s: t  L1 r# U- z5 }( k0 V
  锺兆英怒气更增,大声道:“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,我三兄弟仍非敌手,心中不服,苦练了八年武功之后,今日再要来讨教。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对你暗算,我兄弟兼程赶来,要请你提防。眼下奸人已去,你肯不肯赐教,但凭于你,何以口出恶言?又何以自缚双眼,难道我锺氏三雄如此不肖,你连一眼都不屑看么?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,闭着眼睛也能打败我三兄弟?”  e, v/ S2 D4 _) G( {, q
  苗人凤听他语气,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,他并不知情,沉着嗓子道:“我眼睛瞎了!”
" b' o7 C8 i5 W' w5 G. I  锺兆英大惊,颤声道:“啊唷,这可错怪了你苗大侠,我兄弟苦练八年,武功也没什么长进,跟你讨教之事,那不用提了。你可知韦陀门有个名叫刘鹤真之人吗!适才你打走的人中,并没他在内。此人一两日内,定会来访。苗大侠你眼睛不便,此人来时,务须小心在意。”
7 a- l* C8 U$ ~1 g3 {  胡斐插口说道:“锺大爷,那刘鹤真下毒之事,你当真不知情么?”锺兆英道:“你跟苗大侠到底是友是敌?咱们要阻截那刘鹤真,你何以反而极力助他?”胡斐道:“此事说来惭愧,其中原委曲折,小弟也弄不明白。好在那刘鹤真已给小弟擒住,压在后面井中。咱们一问便知端的。”转头问苗人凤道:“锺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,还是坏人?”6 _+ Z7 v; l) p0 I( x
  锺兆文冷冷地道:“我们既不行侠仗义,又不济贫助孤,算什么好人?”苗人凤道:“锺氏三雄并非卑鄙小人。”三兄弟听了苗人凤这句品评,心中大喜,当真是一言之褒,荣于华衮。三张丑脸都是显得又喜欢又感激。
# u" x7 M0 q$ r6 b+ c! J  兆文、兆能兄弟俩绕到屋后,抬开井上的水缸,喝道:“跳上来吧!”只听得井中哼哼唧唧,竟有两个人的声音,砰的一响,又是拍的一声,还夹着稀里哗啦的水声,那两人似乎正在拚命相斗。在这井中一个人转折都是不便,两人竟挤着互殴,狼狈之情,可想而知。锺兆文将井边的吊桶垂了下去,喝道:“抓住吊桶。我吊你们上来。”觉得绳上一紧,下面已经抓住,于是使劲收绳,果然湿淋淋的吊起两人。
3 ]3 }/ C* u7 v9 \' t- r$ O  刘鹤真脚未着地,一掌便向另一人拍了过去。那人武功不及他,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头,给他按着喝饱了水,已然昏昏沉沉。锺兆文眼见这一掌能致他死命,忙伸手格开。锺兆能一对判官笔分点两人后心,喝道:“要命的便不许动。”兄弟俩将两人抓到屋中。5 ?. ], U4 C0 M7 B
  这时胡斐已将那女孩交回给苗人凤,点亮了烛台。卧室中烧得一塌胡涂,满地是水,竟无立足之处。苗人凤将女儿放在厢房中自己床上,回身出来时,锺氏兄弟已将刘鹤真和另一人抓到。
8 u. d% L* X; i" t* k1 X& L0 T  @  苗人凤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‘韦陀双鹤’的名头,我二十多年前便已听到过。刘师兄和万师兄两位,江湖上的声名并不算坏啊。”刘鹤真道:“苗大侠,我上了奸人的当,追悔莫及。你眼睛的伤重么?”锺氏三兄弟一齐“啊”的一声。
* d. w( ^; x' _9 \  他们不知苗人凤眼睛受伤,原来还只适才之事。
+ i6 q/ |+ [, V$ P# W8 m/ `9 E  苗人凤不答,向那使刀之人说道:“你是田归农的弟子吧?
1 K+ M/ P4 t, {& p  天龙门的武功也学到七成火候了。”那人吓得魂不附体,突然双膝跪倒,连连叩头,说道:“苗大侠,小人是受命差遣,概不由己,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。”猛地里“哇、哇”两声,吐出几口水来。
/ a% k% T1 p6 l8 J7 P  刘鹤真骂道:“奸贼,你骗得我好苦!”扑上去又要动手。7 w: H4 j; h" P% g
  锺兆英伸手一拦,道:“有话好好说,到底是怎地?”7 J5 t7 @: [# t1 i$ h" d7 H5 [) _" u3 L
  刘鹤真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只因上了别人的大当,这才气急败坏,难以自制,给锺兆英这么一拦,想起自己既做了错事,又给人抛在井里,弄得如此狼狈,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,眼前一黑,颓然坐倒在地,说道:“罢了,罢了!苗大侠,真正对你不住。”
: L9 f. r7 c7 p/ C" m  苗人凤道:“一个人一生之中,不免要受小人的欺骗,那又算得了什么?定是这人骗你来送信给我了。”他双目中毒,显已瞎了,说话却仍是如此轻描淡写,胡斐和锺氏兄弟等都好生佩服,均想如此定力,人所难及。4 L; o6 V& r) M$ E$ r
  刘鹤真道:“这人我是在衡阳枫叶庄上识得的。他自称名叫张飞雄,说以前受过万师弟的恩惠,得知万师弟的死讯后十分难过,赶来吊丧。”苗人凤道:“万鹤声老师死了?”刘鹤真道:“是啊。我见这姓张的说话诚恳,他又着意和我结纳,也就没起疑心,两人结伴北上。他在途中见到锺氏三雄,显得很是害怕,当晚在客店中我和他同室而睡,听得他说起梦话来,说什么这封信若不送到,便害了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。
- P( C5 }, a) X" [7 z0 V3 |  我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观,便用言语探问。他说:‘刘老师,我见你跟朝廷的侍卫为难,大是英雄豪杰,这话也不用瞒你。’于是取出一封信来,说必须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,请他出手相救,否则有几十位义士要给朝廷害死。”
9 [( C" ^* R' _+ V$ z- Z0 y1 b( T  苗人凤不置一词。刘鹤真续道:“这姓张的奸贼又说,锺氏三雄与苗大侠有仇,定要设法截阻。他不是锺氏三雄的敌手:请我相助一臂之力。我想这件事义不容辞,当下一力承当。但途中和锺氏三雄一交手,我这老儿还是栽了筋斗。后来内人王氏赶到相助,仍是不敌。也是事当凑巧,在湘妃庙中遇上了这位小兄弟。我在枫叶庄上曾得他之助,后来又见他连显身手,武功实在高强,于是我夫妇假装受伤,安排机关,请他阻挡锺氏三雄,这位小兄弟果然上了我的当,我却又上了这奸贼的当。”说着圆睁双目,髭须翘动,气愤难平。
5 |$ n. a6 H! W' Y% q  胡斐默想经过,心道:“这人的话倒似不假,原来我和袁姑娘一路上之事,有许多都给他瞧见了。”想到此处,脸上微微一热,瞥眼见到桌上放着的三件兵刃,问道:“那你拿了锺氏三雄的兵刃,又来干么?”
0 L. i8 x5 m' {2 w. b# T  刘鹤真道:“锺氏三雄前来寻仇,苗大侠未必知道。我先行给他报个讯息,教他好有所防备。送这兵刃前来,是取信的意思。至于我说这信是锺氏兄弟送来,那是说给你小兄弟听的。我知你紧紧跟随在后,怕你不利于我,这么一说,盼你心中疑惑难明,便不会贸然动手,反正苗大侠一看信便知端的,岂知,岂知……”胸口气塞,再也说不下去了。( m( ?/ |8 V) c' F% ]
  锺兆英道:“我兄弟无意之中,听到了这姓张的奸谋,又见刘老师跟他鬼鬼崇崇,定是要来暗算苗大侠,是以全力阻截,想不到中间尚有这许多过节。苗人侠,你眼睛怎么受的伤?”" I# O3 S6 I1 r& W# o2 z
  苗人凤不答,将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,道:“过去之事,那也不用提了。”
  @2 I9 j/ ^) K" v. }9 l  胡斐眼光四下扫动,要找他撕破的信笺,果见两片破纸尚在屋角落中,有一半已被浸湿。他怕纸上尚有剧毒,不敢走近,放眼望去,见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,每个字都有核桃大小。他眼光在两片破纸上扫来扫去,见那信写道:“人凤我兄:令爱资质娇贵。我兄一介武夫,相处甚不合宜,有误令爱教养。兹命人相迎,由弟抚养可也。弟田归农顿首。”3 q5 _3 s) H: |
  想苗人凤对这女儿爱逾性命,田归农拐诱了他妻子私奔,这时竟然连女儿也想要了去,叫他如何不怒?自然顺手撕信,毒药暗藏在信笺的夹层之中,信笺一破,立时飞扬,再快的身手也是躲闪不了。田归农这一条计策,也可算得厉害之极了。胡斐回想昔年在商家堡中所见苗人凤、苗夫人、苗家小女孩以及田归农四人之间的情状,恨不得立时去找到田归农,将他一刀杀了。! k" N$ ]2 E8 G7 E7 j* A
  刘鹤真越想越气,喝道:“姓张的,你便是奉了师命,要暗算苗大侠,自己送信来便是了,何以偏偏瞧上了我姓刘的?”
2 c$ `8 }; ?! `* q2 `  张飞雄嗫嚅道:“我怕……怕苗大侠瞧破我是天龙门弟子,有了提防……又害怕……害怕苗大侠的神威……”刘鹤真恨恨地道:“你怕万一奸计败露,逃走不及。好小子,好小子!”他转头向苗人凤道:“苗大侠,我向你讨个情,这小子交给我!”* X2 E9 n# ]4 t0 d6 S6 D7 I
  苗人凤缓缓地道:“刘老师,这种小人,也犯不着跟他计较。张飞雄,这院子中还有你的两个同伴,受伤都不算轻,你带了他们走吧,你去跟你师父说……”他寻思要说什么话,沉吟半晌,挥手道:“没什么可说的,你走吧!”
* f8 U# b9 i8 G' ?3 c7 @8 ^  张飞雄只道这次弄瞎了苗人凤双眼,定是性命难保,岂知他宽宏大量,竟然并不追究,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,心中感激,当即跪倒,连连磕头。) c6 L  j: D- J/ W$ j$ [9 R& f# H
  他同来一共四人,原想乘苗人凤眼瞎后将他害死,再将他女儿劫走,哪料到竟有胡斐这样一个好手横加干预,使他们的毒计只成功了第一步。给胡斐摔入卧室、遍身鳞伤那人已乘乱逃走,另外给苗人凤用三节棍及拳力打伤的两人却伤势极重,一个晕着兀自未醒,一个低声呻吟,有气无力。
! X2 E; @4 k% m, j+ R( ?. r  刘鹤真寻思:“苗人凤假意饶这三人,却不知要用什么毒计来折磨他们?”他久历江湖,曾见许多人擒住敌人后不即杀死,要作弄个够,使敌人痛苦难当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这才慢慢处死。只见张飞雄扶起受伤的两个师弟,一步步走出门外,逐渐远去,苗人凤始终没有出手,眼见三人已隐没在黑暗之中,忍不住说道:“苗大侠,可以捉回来啦,那姓张的小子手脚滑溜,再放得远,只怕当真给他走了!”苗人凤淡淡的道:“我饶他们去了,又捉回来作甚?”他微微一顿,说道:“他们和我素不相识,是别人差使来的。”
0 E/ D# i- G* D: }/ \: h5 I" R/ W  刘鹤真又惊又愧,霍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苗大侠,我刘鹤真素不负人,今日没生眼珠,累你不浅。”左手一抬,食指中指伸出,戳向自己的眼睛。7 c: V) P7 `6 a7 D) z% S
  胡斐忙抢过去,伸手想格,终究迟了一步,只见他直挺挺地站着,脸上两行鲜血流下,已然自毁双目。锺氏兄弟大惊,一齐站起身来。苗人凤道:“刘老师何苦如此?在下毫没见怪之意。”刘鹤真哈哈一笑,手臂一抖,大踏步走出屋门,顺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,点着道路,径自去了。过不多时,只听一个女子声音惊呼起来,却是他的妻子王氏。" {8 D2 G0 D/ Z0 c3 t
  屋中五人均觉惨然,万料不到此人竟然刚烈至此。
, R. j: L. p+ [2 Y- b3 z8 ^% Q  苗人凤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,说道:“小兄弟,你答应照顾我的女儿,可别忘了。”胡斐知他心意,昂然道:“做错了事,应当尽力设法补救。刘老师自毁肢体,心中虽安,却不免无益于事。”锺兆英叹道:“不错!但这位刘老师也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子!”  a- m; I$ O( Q: R+ C+ v. h
  五人相对而坐,良久不语。过了好一会,胡斐道:“苗大侠,你眼睛怎样?再用水洗一洗吧!”苗人凤道:“不用了,只是痛得厉害。”站起身来,向锺氏三雄道:“三位远来,无以待客,当真简慢得紧。我要进去躺一躺,请勿见怪。”% ?0 m' C! u# g, n! V
  锺兆英道:“苗大侠请便,不用客气。”三人打个手势,分在前门后门守住,只怕田归农不肯就此罢手,又再派人来袭。% D+ D% F5 }: }
  胡斐手执烛台,跟着苗人凤走进厢房,见他躺上了床,取被给他盖上。那小女孩在里床睡得甚沉,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,她竟始终不知。
+ t3 w/ x# v7 S8 `" p# Z$ Y  胡斐正要退出,忽听脚步声响,有人急奔而来。锺兆能喝道:“好小子,你又来啦!”接着当的一声,兵刃相交。张飞雄的声音叫道:“我有句话跟苗大侠说,实无歹意。”锺兆能低声道:“苗大侠睡了,有话明天再说。”
& [/ l# w/ D% s5 S8 o' q  张飞雄道:“好,那我跟你说。苗大侠大仁大义,饶我性命,这句话不能不说。苗大侠眼中所染的毒药,乃是断肠草的粉末,是我师父从毒手药王那里得来的。小人一路寻思,若是求毒手药王救治,或能解得。我本该自己去求,只不过小人是无名之辈,这事决计无力办到。”锺兆能“哦”的一声,接着脚步声响,张飞雄又转身去了。/ P5 n1 e$ w" t( _9 F" U; m
  胡斐一听大喜,从厢房飞步奔出,高声问道:“这位毒手药王住在哪里?”锺兆英道:“他在洞庭湖畔隐居,不过……
; p8 @5 s3 }% g  不过……”胡斐道:“怎么?”锺兆英低声说道:“求这怪人救治,只怕不易。”胡斐道:“咱们好歹也得将他请到,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。”锺兆英摇头道:“便难在他什么也不要。”胡斐道:“软求不成,那便蛮来。”锺兆英沉吟不语。, B! I$ c3 a, q& C
  胡斐道:“事不宜迟,小弟这便动身。三位在这里守护,以防再有敌人前来。”他奔回厢房,向苗人凤道:“苗大侠,我给你请医生去。”苗人凤摇头道:“请毒手药王么?那是徒劳往返,不用去了。”% h4 t) B6 A. |/ U
  胡斐道:“不,天下无难事!”说着转身出房,道:“三位锺爷,这位药王叫什么名字?他住的地方怎么去法?”
8 [  J" Z2 v6 z. T8 i  锺兆文道:“好,我陪你走一遭!他的事咱们路上慢慢再说。”对兆英、兆能二人道:“大哥,三弟,你们在这里瞧着。”) u7 a* L9 F* {# _( ^
  锺兆英、兆能两人脸上微微变色,均有恐惧之意,随即同声说道:“千万小心。”1 t4 O3 V- |% K2 ^# W4 O1 M
  事在迫切,胡锺两人展开轻身功夫,向北疾奔。天明后在市集上各买了一匹马,上马急驰。 ) L/ X  }3 O7 z- I  T7 M/ P,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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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毒手药王
$ {' A0 [# y0 ~0 ?5 n' v. r' X- V  两人都知苗人凤这次受毒不轻,单单听了那“断肠草”三字,便知是厉害之极的毒药,眼睛又是人身最娇嫩柔软的器官,纵然请得名医,时候一长,也必无救,因此早治得一刻便好一刻。两人除了让坐骑喝水吃草之外,不敢有片刻耽搁,沿途买些馒头点心,便在马背上胡乱吃了充饥。, v" z5 @1 H; {% i/ O
  如此不眠不休的赶路,锺胡两人武功精湛,虽然两日两晚没睡,尽自支持得住,胯下的坐骑在途中已换过两匹,但这一日赶下来,也已脚步踉跄,眼见再跑下去,非在道上倒毙不可。锺兆文道:“小兄弟,咱们只好让牲口歇一会儿。”胡斐应道:“是!”心道:“倘若我骑的是袁姑娘那匹白马,此刻早已到了洞庭湖畔了。”一想到袁紫衣,不自禁探手入怀,抚摸她所留下的那只玉凤,触手生温,心中也是一阵温暖。3 Z: r: C% G, `& `4 A
  两人下马,坐在道旁树下,让马匹吃草休息。锺兆文默不作声,呆呆出神,皱起了眉头。胡斐知道此行殊无把握,问道:“锺二爷,那毒手药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?”锺兆文不答,似乎没听见他的说话,过了半晌,突然惊觉,道:“你刚才说什么!”
1 ]5 c1 ]% _7 o4 X- h. k  胡斐见他心不在焉,知他是挂念苗人凤的病况,暗想此人虽然奇形怪状,难为他很够义气,本来与苗人凤结下了梁子,这时竟不辞烦劳的为他奔波,想到此处,不禁脱口而出:
1 R3 Q9 b  v  [8 c4 ]) v! h: j2 l  “锺二爷,昨天多有得罪,真是惭愧得紧。晚辈要是早知三位如此仗义,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冒犯。”
9 G+ U7 Q$ {! E- T3 S  锺兆文咧开阔嘴,哈哈一笑,道:“那算得什么?苗大侠是响当当的好汉,我三兄弟倘若见危不救,那还是人么?小兄弟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?我兄弟和苗大侠虽没交情,总还有过一面之缘,你可跟他见都没见过呢。”
1 {: t7 f! ?6 b4 ?: w5 ~9 {  其实数年之前,胡斐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苗人凤一面,只不过胡斐知道这事,苗人凤却在当时就对那个黄黄瘦瘦的小厮视而不见。更早些时候,在十八年之前,胡斐生下还只一天,苗人凤在河北沧州的小客店中也曾见过他,这件事苗人凤知道,胡斐可不知道。2 G; v% s+ ~8 Q" q. m
  但苗人凤哪里会知道:十八年前那个初生婴儿,便是今日这个不识面的少年英雄?
3 {7 {6 B7 N% ~7 h  锺兆文又问:“你刚才问我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问那毒手药王是怎么样的人物?”锺兆文摇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胡斐奇道:“你不知道?”锺兆文道:“我江湖上的朋友不算少了,可是谁也不知毒手药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。”0 M) ~- w" _( e% y, C
  胡斐好生纳闷,心想:“我只道你必定知晓此人的底细,否则也可向那张飞雄打听个明白。”锺兆文猜到了他心意,说道:“便是那张飞雄,也未必便知。不,他一定不会知道的。”; r. S3 j4 D0 m7 O( Y! o
  胡斐“啊”了一声,不再接口。
% u- _4 L+ F* o9 t8 c. k  锺兆文道:“大家只知道,这人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马寺。”7 M, i$ p: d: e5 C! h
  胡斐道:“白马寺?他住在庙里么?”锺兆文道:“不,白马寺是个市镇。”胡斐道:“想是他隐居不见外人,所以谁都没见过他。”锺兆文又摇头道:“不,有很多人见过他。正因为有人见过,所以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样的人物,不知他是胖还是瘦,是俊是丑,是姓张还是姓李。”
$ D( Y" K( `0 |$ ]* Z2 Z/ K  胡斐越听越是胡涂,心想既然有很多人见过他,就算不知他姓名,怎会连胖瘦俊丑也不知道?
0 T0 x& o2 G& V  f  V% e  锺兆文道:“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相貌清雅的书生,高高瘦瘦,像是个秀才相公。有人却说毒手药王是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子,就像是个杀猪的屠夫。又有人说,这药王是个老和尚,老得快一百岁了。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还有人说,这药王竟然是个女人,是个跛脚驼背的女人。”
  u, L% J2 N7 o6 ^' C  胡斐满脸迷惘,想笑,却又笑不出来。, u  x! s. v" Y# m8 V! F
  锺兆文接着道:“这人既然号称药王,怎么会是女人?但说这话的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德高望重,素来不打谎语,不由得人不信,可是那些说他是书生、是屠夫、是和尚的,也都不是信口雌黄之辈,个个言之凿凿。你说奇不奇怪?”8 d: V, j* y: K  u& g( T
  胡斐当离开苗家之时,满怀信心,料想只要找到那人,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治伤,至不济也能讨得解药,此时听锺兆文这么一说,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,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无法知道,却又找谁去?转念一想,说道:“是了!这人一定擅于化装易容之术,忽男忽女,忽俊忽丑,叫人认不出他的真面目来。”7 @9 p, H6 X# L# J$ y
  锺兆文道:“江湖上的朋友也都这么说,想来他使毒天下无双,害得人多,结仇太广,因此躲躲闪闪,叫人没法找他报仇。但奇怪的是,他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马寺,却又不是十分偏僻之处,要寻上门去,也算不得怎么为难。”
+ X0 ]; o- q; [2 R  V7 i  胡斐道:“这人用毒药害死过不少人么?”锺兆文悠然出神,道:“那是没法计算的了。不过死在他手下的人,大都自有取死之道,不是作恶多端的飞贼大盗,便是仗势横行的土豪劣绅,倒没听说有哪一个侠义的死在他的手下。但因他名声太响,有人中毒而死,只要毒性猛烈,死得奇怪,这笔帐便都算在他头上,其实大半未必便是他害的。有时候两个人一南一北,相隔几千里,同时中毒暴毙,于是云南的人说毒手药王到了云南,辽东的人却说药王在辽东出没。这么一宣扬,这个人更是奇上加奇了。近来已好久没听人提到‘毒手药王’四字,想不到苗大侠的中毒竟会和他有关。唉,既是此人用的药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住摇头。
' U& Z3 H& f3 C6 J$ Q  胡斐心想此事果然极难,不知如何着手是好。锺兆文站起身来,道:“咱们走吧!小兄弟,有一件事你千万记住,一到了白马寺,在离药王庄三十里之内,可千万不能喝一口水,不能吃一口东西,不管饥渴得怎么厉害,总之不能让一物进口。”2 J; W* h, `6 L, H/ i
  胡斐见他说得郑重,当即答应,猛地想起,当他陪着自己离开苗家之时,锺兆英和锺兆能脸上都是不但担忧,简直还大有惧色,想来那药王的“毒手”定是非同小可,以致像锺氏三雄那样的人物,胆敢向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苗人凤挑战,一听到“毒手药王”的名字却是心惊胆战。自己不知厉害,真把天下事瞧得太过轻易了。( n. y- W% u9 V5 B1 }; z* q
  他过去牵了马匹,说道:“咱们不过是邀他治病,或是讨一份解药,对他并无恶意。他最多不肯,那也罢了,何必要害咱们性命?”锺兆文道:“小兄弟,你年纪还轻,不知江湖上人心险诈。你对他虽无恶意,但他跟你素不相识,怎信得你过?眼前便是一个例子,刘鹤真对苗大侠绝无歹意,却何以弄瞎了他的眼睛?”胡斐默然。锺兆文又道:“何况这毒手药王仇家遍天下,许多跟他毫没干系的毒杀也都算在他的帐上。焉知你不是他仇家的子弟?此人生性多疑,出手狠毒,否则‘药王’之上,何以又加上‘毒手’两字?这个惊心动魄的外号,难道是轻易得来的么?”$ ^9 V+ B( q7 w) u
  胡斐点头道:“锺二爷说的是。”锺兆文道:“你若看得起我,不嫌我本领低微,那便兄弟相称,别爷不爷的,叫得这么客气。”胡斐道:“你是前辈英雄,晚辈……”锺兆文拦着他的话头,大声道:“呸,呸!小兄弟,不瞒你说,我三兄弟跟你交手之后,佩服你得紧。若你不当我朋友,那便算了。”& q0 |4 I" Z7 O/ I1 g- C% |
  胡斐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,于是笑着叫了声:“锺二哥。”1 p2 O' |4 m* \+ g1 @
  锺兆文很是高兴,翻身上了马背,道:“只要这两头牲口不出岔子,咱们不用天黑便能赶到白马寺。你可得记着我话,别说不能吃喝,便是摸一摸筷子,也得提防筷子上下了剧毒,传到你的手上。小兄弟,你这么年纪轻轻,一身武功,若是全身发黑,成了一具僵尸,我瞧有点儿可惜呢!”& b. D1 e1 ?' O  ^5 Z. q
  胡斐知他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,瞧苗人凤只撕破一封信,双眼便瞎,现下走入毒手药王的老巢,他哪一处不能下毒?心想锺兆文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决非胆怯之徒,他说得如此厉害,显见此行万分凶险,确是实情。他明知险恶,还是义不容辞地陪自己上白马寺去,比之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乱闯,更是难得了。. O, Y5 o& n/ w
  两匹马休息多时,精力已复,申牌时分到了临资口。两人让坐骑走一程,跑一程,不多时已到了白马寺镇上。镇上街道狭窄,两人深怕碰撞行人,多惹事端,于是牵了马匹步行。2 F8 C* G& v( s8 c5 G/ L
  锺兆文脸色郑重,目不斜视,胡斐却放眼瞧着两旁的店铺。将到市梢时,胡斐见拐弯角上挑出了药材铺的膏药幌子,招牌写着“济世堂老店”,心念一动,解下腰间单刀,连着刀鞘捧在手中,说道:“锺二……哥,你的判官笔也给我。”! u& ^2 |, `5 `; \. H
  锺兆文一怔,心想到了白马寺镇,该当处处小心才是,怎地动起刀刃来啦?但想镇上必有药王的耳目,不便出口询问,于是从腰间抽出判官笔,交了给他,低声道:“小心了,别惹事!”
" s- t' A4 x+ U. W  胡斐点了点头,走到药材铺柜台前,说道:“劳驾!我们二人到药王庄去拜访庄主,不便携带兵器,想在宝号寄放一下,回头来取。”坐在柜台后的一个老者听了,脸露诧异之色,问道:“你们去药王庄?”胡斐不等他再说什么,将兵器在柜台上一放,双手一拱,牵了马匹便大踏步出镇。
4 M- f( Y* E2 E, j% E* h! h- F4 i6 i) M  两人到了镇外无人之处,锺兆文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小兄弟,这一手真成。锺老二服了你啦,真亏你想得出。”胡斐笑道:“硬着头皮充好汉,这叫做无可奈何。”原来他想这镇上的药材铺跟药王必有干连,将随身兵器放在店铺之中,店中定会有人赶去报讯,那便表明自己此来绝无敌意。虽然空手去见这么一个厉害角色,那是凶险之上又加凶险,但权衡轻重,这个险还是大可一冒。
( i2 @; c) v% `( |* o: k+ k  见西首一座小山之上,有个老者手持药锄,似在采药。胡斐见这人形貌俊雅,高高瘦瘦,是个中年书生,心念一动:  _) @* Z; v0 W! M
  “难道他便是毒手药王?”于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,朗声说道:“请问相公,上药王庄怎生走法?晚辈二人要拜见庄主,有事相求。”+ }4 u# f* ]) n2 T
  那人对胡锺二人一眼也不瞧,自行聚精会神的锄土掘草。
2 B# G8 m+ s9 u  O, w9 S  胡斐连问几声,那人始终毫不理会,竟似聋了一般。( R; C; k& G" Q, X6 X9 {% e! k
  胡斐不敢再问,锺兆文向他使个眼色,两人又向北行。闷声不响地走出一里有余,胡斐悄声道:“锺二哥,只怕这人便是药王,你瞧怎么办?”锺兆文道:“我也有几分疑心,可万万点破不得。他自己若不承认,而咱们认出他来,正是犯了他的大忌。眼前只有先找到药王庄,咱们认地不认人,那便无碍。”
: j) J8 l8 U+ t+ f0 B( D+ ^; H& G6 d  说话之时,曲曲折折又转了几个弯,只见离大路数十丈处有个大花圃,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弯着腰在整理花草。' B* A! q& D2 @( C1 B6 }/ |: e7 ^
  胡斐见花圃之后有三间茅舍,放眼远望,四下别无人烟,于是上前几步,向那村女作了一揖,问道:“请问姑娘,上药王庄走哪一条路?”
! z+ {8 {9 ?" Z  V  那村女抬起头来,向着胡斐一瞧,一双眼睛明亮之极,眼珠黑得像漆,这么一抬头,登时精光四射。胡斐心中一怔:0 U- f9 v- r7 U' Y- ?+ E- h* I# [
  “这个乡下姑娘的眼睛,怎么亮得如此异乎寻常?”见她除了一双眼睛外,容貌却是平平,肌肤枯黄,脸有菜色,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,头发也是又黄又稀,双肩如削,身材瘦小,显是穷村贫女,自幼便少了滋养。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,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。
& P/ c( \: t' L2 X6 t  胡斐又问一句:“上药王庄不知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?”那村女突然低下了头,冷冷地道:“不知道。”语音却甚是清亮。
2 v4 @& z' ^& E. c, _2 x  锺兆文见她如此无礼,脸一沉,便要发作,但随即想起此处距药王庄不远,什么人都得罪不得,哼了一声,道:“兄弟,咱们去吧,那药王庄是白马寺大大有名之处,总不能找不到。”3 T6 m! J- p' ~* U9 K0 ]+ R
  胡斐心想天色已经不早,若是走错了路,黑夜之中在这险地到处瞎闯,大是不妙,左近再无人家可以问路,于是又问那村女道:“姑娘,你父母在家么?他们定会知道去药王庄的路径。”那村女不再理睬,自管自的拔草。
, J( @7 }9 X( T7 W  锺兆文双腿一夹,纵马便向前奔,道路狭窄,那马右边前后双蹄踏在路上,左侧的两蹄却踏入了花圃。锺兆文虽无歹意,但生性粗豪,又恼那村女无礼,急于赶路,也不理会。8 A. t8 p2 \# o! P: W# ?
  胡斐眼见近路边的一排花草便要给马踏坏,忙纵身上前,拉住缰绳往右一带,说道:“小心踏坏了花草。”那马给他这么一引,右蹄踏到了道路右侧,左蹄回上路面。锺兆文道:“快走吧,在这儿别耽搁啦!”说着一提缰绳,向前驰去。& p1 J) L1 @9 a2 x/ E  Q
  胡斐自幼孤苦,见那村女贫弱,心中并不气她不肯指引,反生怜悯之意,心想她种这些花草,定是卖了赖以为活,生怕给自己坐骑踏坏了,于是牵着马步行过了花地,这才上马。
+ M6 |( p6 u2 `/ t: o: [& P  那村女瞧在眼里,突然抬头问道:“你到药王庄去干么?”
4 a3 K/ p. a* s% J. J  胡斐勒马答道:“有一位朋友给毒药伤了眼睛,我们特地来求药王赐些解药。”那村女道:“你认得药王么?”胡斐摇头说道:“我们只闻其名,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。”那村女慢慢站直了身子,向胡斐打量了几眼,问道:“你怎知他肯给解药?”2 |; y* ?( q8 y2 }, {% J, a7 W
  胡斐脸有为难之色,答道:“这事原本难说。”心中忽然一动:“这位姑娘住在此处,或者知道药王的性情行事。”于是翻身下马,深深一揖,说道:“便是要请姑娘指点途径。”这“指点途径”四字,却是意带双关,可以说是请她指点去药王庄的道路,也可说是请教求药的方法。
- a8 }9 T2 u. L1 i1 v  那村女自头至脚地向他打量一遍,并不答话,指着花圃中的一对粪桶,道:“你到那边粪池去装小半桶粪,到溪里加满清水,给我把这块花浇一浇。”
. S+ S! S  ?- `  这三句话大出胡斐意料之外,心想我只是向你问路,怎么竟叫我浇起花来?而且出言颐指气使,竟将我当作你家雇工一般?他虽幼时贫苦,却也从未做过挑粪浇粪这种秽臭之事,只见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,又俯身拔草,一眼也不再瞧他。胡斐一怔之下,向茅舍里一望,不见有人,心想:“这姑娘生得瘦弱,要挑这两大桶粪当真不易。我是一身力气的男子汉,便帮她挑一担粪又有何妨?”于是将马系在一株柳树上,挑起粪桶,便往粪池去担粪。
3 v# ?  x& g$ f  {* P3 i  锺兆文行了一程,不见胡斐跟来,回头一看,远远望见他肩上挑了一副粪桶,走向溪边,不禁大奇,叫道:“喂,你干什么?”胡斐叫道:“我帮这位姑娘做一点工夫。锺二哥先走一步,我马上就赶来。”锺兆文摇了摇头,心想年轻人当真是不分轻重,在这当口居然还这般多管闲事,于是纵马缓缓而行。
  I; i) k" q% P2 W9 `  胡斐挑了一担粪水,回到花地之旁,用木瓢舀了,便要往花旁浇去。那村女忽道:“不成,粪水太浓,一浇下去花都枯死啦。”胡斐一呆,不知所措。那村女道:“你倒回粪池去,只留一半,再去加半桶水,那便成了:”胡斐微感不耐,但想好人做到底,于是依言倒粪加水,回来浇花。3 r/ w; n. q! T! _: p! g7 i$ \
  那村女道:“小心些,粪水不可碰到花瓣叶子。”胡斐应道:“是!”见那些花朵色作深蓝,形状奇特,每朵花便像是一只鞋子,幽香淡淡,不知其名,当下一瓢一瓢的小心浇了,直把两桶粪水尽数浇完。
- G. x) W- a. W, x6 G9 v  那村女道:“嗯,再去挑了浇一担。”胡斐站直身子,温言道:“我朋友等得心焦了,等我从药王庄回来,再帮你浇花如何?”那村女道:“你还是在这儿浇花的好。我见你人不错,才要你挑粪呢。”" ~% e  ^; L2 |7 C
  胡斐听她言语奇怪,心想反正已经耽搁了,也不争在这一刻时光,于是加快手脚,急急忙忙的又去挑了一担粪水,将地里的蓝花尽数浇了。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,金光反照,射在一大片蓝花之上,辉煌灿烂,甚是华美。胡斐忍不住赞道:“这些花真是好看!”他浇了两担粪,对这些花已略生感情,赞美的语气颇为真诚。
3 @: e! M) y+ {  那村女正待说话,只见锺兆文骑了马奔回,大声叫道:“兄弟,这时候还不走吗?”胡斐道:“是了,来啦,来啦!”转眼望着村女,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。0 E  b. G& j4 A
  那村女脸一沉,说道:“你帮我浇花,原来是为了要我指点途径,是不是?”胡斐心想:“我确是盼你指点道路,但帮你浇花,却纯是为了怜你瘦弱,这时再开口相求,反而变成有意的施恩市惠了。”忽然想起那日捉了铁蝎子和小祝融二人去交给袁紫衣,她曾说:“这叫做市恩,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。”' S8 K9 N+ w" j
  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,当即一笑,说道:“这些花真好看!”走到柳树旁解缰牵马,上了马背。
: C1 z- x( T0 c- ~  那村女道:“且慢。”胡斐回过头来,只怕她还要摽唆什么,心中大是不耐。那村女拔起两棵蓝花,向他掷去,说道:“你说这花好看,就送你两棵。”胡斐伸手接住,说道:“多谢!”! d9 I- _; w- l$ W
  顺手放在怀内。那村女道:“他姓锺,你姓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姓胡。”那村女点头道:“你们要去药王庄,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。”
* u1 _$ r- N) J( [' R' J4 W+ a; n% b8 S  锺兆文本是向西北而行,久等胡斐不来,心中烦躁,这才回头寻来,听那村女如此说,不耐之心立时尽去,低声笑道:“小兄弟,真有你的,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。”胡斐却颇为怀疑,暗想:“倘若药王庄是在东北方,那么直截了当的指点便是,为什么说‘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’?”但不愿再向村女询问,于是引马向东北而去。
9 r. C+ M1 ?# R4 F& ~2 j  两人一阵急驰,奔出八九里,前面一片湖水,已无去路,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西方。7 Z) v5 B5 v9 _8 t
  锺兆文骂道:“这丫头当真可恶,不肯指路那也罢了,却叫咱们大走错路。回去时得好好教训她一顿。”胡斐也是好生奇怪,自思并未得罪了她,何以要作弄自己,说道:“锺二哥,这乡下姑娘定和药王庄有什么干连。”锺兆文道:“嗯,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?”胡斐道:“她一双眼珠子炯炯有神,说话的神态,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。”锺兆文一惊,道:“不错!她给你的那两棵花,还是快些抛了。”7 Y) k4 F: H5 K* |
  胡斐从怀中取出蓝花,只见花光娇艳,倒是不忍便此丢弃,说道:“小小两棵花儿,想来也无大碍!”于是仍旧放回怀中,纵马向西驰去。锺兆文在后叫道:“喂,还是小心些好。”8 h9 J1 {1 p1 t. ^3 A+ k
  胡斐含糊答应,一鞭向马臀抽去,向西飞奔。暮霭苍茫中,阵阵归鸦从头顶越过。
- s$ r- _6 k4 Y, c# K* {# y& K  突然之间,只见右手侧两个人俯身湖边,似在喝水。胡斐一勒马,待要询问,却见两人始终不动,心知有异,跳下马去,叫道:“劳驾!”两人仍是不动。锺兆文伸手一扳一人肩头,那人仰天翻倒,但见他双眼翻白,早已死去多时,脸上满是黑点,肌肉扭曲。甚是可怖,再瞧另一人时也是如此。
! _# ~( m3 F; s9 B$ ]  锺兆文道:“中毒死的。”胡斐点点头,见两名死者身上都带着兵刀,说道:“毒手药王的对头?”锺兆文也点了点头。: I# F0 X2 z' z1 r$ ?
  两人上马又行,这时天色渐黑,更觉前途凶险重重。又行一程。只见路旁草木稀疏,越是前行,草木越少,到后来地下光溜溜的一片,竟是寸草不生,大树小树更没一棵。胡斐心中起疑,勒马说道:“锺二哥,你瞧这里大是古怪。”锺兆文也已瞧出不对,道:“若是有人铲净刨绝,也必留下草根痕迹,我看……”他沉吟片刻,低声道:“那药王庄定在左近,想是他在土中下了剧毒,以致连草也没一根。”6 V) d* I" ~0 t
  胡斐点了点头,心中惊惧,从包袱上撕下几根布条,将锺兆文所乘坐骑的马口缚住,然后缚上自己坐骑的马口。锺兆文知他生怕再向前行时遇到有毒草木,牲口嚼到便不免遇害,点了点头,暗赞他心思细密。+ v: d0 v! E% B5 w
  行不多时,远远望见一座房屋。走到近处,只见屋子的模样极是古怪,便似是一座大坟模样,无门无窗,黑黝黝的甚是阴森可怖。两人均想:“瞧这屋子的模样,那自然是药王庄了。”离屋数丈,有一排矮矮的小树环屋而生,树叶便似秋日枫叶一般,殷红如血,在暮色之中,令人瞧着不寒而栗。
6 }* b$ y2 ?! F  ?  锺兆文平生浪荡江湖,什么凶险之事没有见过?他自己三兄弟便打扮成凶门丧主一般,令人见之生畏,但这时看到这般情景,心中也不禁突突乱跳,低声道:“怎么办?”胡斐道:“咱们以礼相求,随机应变。”于是纵马向前,行到离矮树丛数丈之处,下马牵了缰绳,朗声道:“鄂北锺兆文,晚辈辽东胡斐,特来向药王前辈请安。”这三句话每一字都从丹田送出,虽然并不如何响亮,但声闻里许,屋中人必自听得清清楚楚。
. ?. J7 R* H* U, |* }  过了半晌,屋中竟无半点动静。胡斐又说了一遍,圆屋之中仍是毫无应声,便似无人居住一般。胡斐又朗声道:“金面佛苗大侠中毒受伤,所用毒药,是奸人自前辈处盗来。敬请前辈慈悲,赐以解药。”) ]. [, g# |3 A9 V$ R5 o
  但不论他说什么,圆屋之中始终寂无声息。5 A0 p5 |3 `: l) P. |
  过了良久,天色更加黑了。胡斐低声道:“锺二哥,怎么办?”锺兆文道:“总不成眼看苗大侠瞎了双目,咱们便此空手而返。”胡斐道:“不错,便是龙潭虎穴,也得闯上一闯。”
7 H1 S' L5 V4 J& c7 u' \, t  两人这时均已起了动武用强之意,心想那毒手药王虽然擅于使毒,武功却未必了得,软硬兼施,非得将解药取了到手不可。两人放下马匹,走向矮树。只见那一丛树生得枝叶紧密,不能穿过,锺兆文纵身一跃,便从树丛上飞越过去。
1 T' Z2 ^$ c9 V  他身在半空,鼻中猛然闻到一阵浓香,眼前一黑,登时晕眩,摔跌在树丛之内。胡斐一见大惊,跟着跃进,越过树丛顶上时,但觉奇香刺鼻,中人欲呕,胸口甚是烦恶。他一落地,忙伸手扶起锺兆文,探他鼻间尚有呼吸,只是双目紧闭,手指和颜面却是冰冷。
2 A7 ^' v( R" u" T( D5 k' W6 j  胡斐暗暗叫苦:“苗大侠的解药尚未求得,锺二哥却又中毒,瞧来我自己也已沾上毒气,只是还没发作而已。”当下身形一矮,直纵向圆屋之前,叫道:“药王前辈,晚辈空手前来拜庄,实无歹意,再不赐见,晚辈迫得无礼了。”
+ \4 P9 d8 F( ^& n5 s$ R  他说了这话后,打量那圆屋的墙垣,只见自屋顶以至墙脚通体黑色,显然并非上木所构。他不敢伸手去推,但四下地里打扫得干净无比,连一块极细小的砖石也无法找到,于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两,在墙上轻敲三下,果然铮铮铮的发出金属之声。
/ _) t# ^/ l) y! v0 C' b# a  他将银两放回怀中,一低头,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淡淡清香,精神为之一振,头脑本来昏昏沉沉,一闻到这香气,立时清明。他略略弯腰,香气更浓,原来这香气是从那村女所赠的蓝花上发出。胡斐心中一动:“看来这香气有解毒之功,她果然是一番好意。”6 F. l* A1 B( `% J
  他加快脚步,环绕圆屋奔了一周,非但找不到门窗,连小孔和细缝也没发见,心想难道屋中当真并无人居?否则毫无通风之处,怎能不给闷死?他手中没有兵刃,对这通体铁铸的圆屋实在无法可施。凝思片刻,从怀中取出蓝花,放在锺兆文鼻下,过不多时,果然他打了个喷嚏,悠悠醒转。
) O% V8 F- r, a, e( n( X  f& C% f# n  胡斐大喜,心道:“那姑娘既有解毒之法,不如回去求她指点。”于是将一枝蓝花插在锺兆文襟上,自己手中拿了一枝,扶着锺兆文跃过矮树。他双足落地,忽听得圆屋中有人大声“咦!”的一下惊呼。声音隔着铁壁传来,颇为郁闷,但仍可听得出又是惊奇又是愤怒之意。2 e5 [! a1 ?& Y
  胡斐回头叫道:“药王前辈,可肯赐见一面么?”圆屋中寂然无声。他接连问了两声,对方再无声息。
# w, W* e: C6 w7 m5 Q3 b7 R- ?9 }  忽听得砰砰两响,重物倒地。胡斐回过头来,只见两匹坐骑同时摔倒,纵身过去一瞧,两匹马眼目紧闭,口吐黑沫,已然中毒断气,身上却没半点伤痕。
3 O" d* Z. i& L8 z7 u  到此地步,两人不敢再在这险地多逗留,低声商量了几句,决意回去向村女求教,于是从原路赶回。  |4 @! S, @7 n' b
  锺兆文中毒后脚力疲惫,行一程歇一程,直到二更时分,才回到那村女的茅屋之前。黑夜之中,花圃中的蓝花香气馥郁,锺胡二人一闻之下,困累尽去,大感愉适。
8 n, p2 V" i5 o& P, E1 `  只见茅舍的窗中突然透出灯光,呀的一声,柴扉打开,那村女开门出来,说道:“请进来吧!只是乡下没什么款待,粗茶淡饭,怠慢了贵客。”胡斐听她出言不俗,忙抱拳道:“深夜叨扰,很是过意不去。”那村女微微一笑,闪身门旁,让两人进屋。' K5 Q- `# [# Y+ o/ n: P
  胡斐踏进茅屋,见屋中木桌木凳,陈设也跟寻常农家无异,只是纤尘不染,干净得过了份,甚至连墙脚之下,板壁缝中,也冲洗得没留下半点灰土。这般清洁的模样,便似圆屋周遭一般,令人心中隐隐不安。
# s8 C. i, O% s  那村女道:“锺爷、胡爷请坐。”说着到厨下拿出两副碗筷,跟着托出三菜一汤,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。三碗菜是煎豆腐、鲜笋炒豆芽、草菇煮白菜,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。
& v/ i1 j% R; C& t9 r  虽是素菜,却也香气扑鼻。$ a3 Q- y1 U) _* i
  两人奔驰了大半日,早就饿了。胡斐笑道:“多谢!”端起饭碗,提筷便吃。锺兆文心下大疑,寻思:“这饭菜她早就预备好了,显是料到我们去后必回。宁可饿死了,这饭却千万吃不得。”见那村女转身回入厨下,向胡斐使个眼色,低声道:“兄弟,我跟你说过,在药王庄三十里地之内,决不能饮食。你怎地忘了?”6 ]4 ]4 R( P/ s: a6 f- J! w- `
  胡斐却想:“这位姑娘对我若有歹心,决不能送花给我。
* o/ L# k! D0 W# q3 a% d8 S: ? 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,但若是不吃此餐,那定是将她得罪了。”- z& }( j0 h0 T% ]8 n. K
  他正要回答,那村女又从厨下托出一只木盘,盘中一只小小木桶,装满了白饭。
3 O* _1 g' p; J* F; u* s2 j  胡斐站起身来,说道:“多谢姑娘厚待,我们要请拜见令尊令堂。”那村女道:“我爹妈都过世了,这里便只我一人。”
3 w: d/ j- `# T  N  胡斐“啊”了一声,坐下来举筷便吃,三碗菜肴做得本自鲜美,胡斐为讨她喜欢,更是赞不绝口。* }8 l# ]# q) s5 d
  锺兆文心想:“你既不听我劝,那也无法,总不成两个一齐着了人家道儿。”向那村女道:“我适才晕去多时,肚子里很不舒服,不想吃饭。”那村女斟了一杯茶来,道:“那么请用一杯清茶。”锺兆文见茶水碧绿,清澈可爱,虽然口中大感干渴,仍然谢了一声,接过茶杯放在桌上,却不饮用。6 l4 t! r) r- l, ~6 Z) O
  村女也不为意,见胡斐狼吞虎咽,吃了一碗又一碗,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间颇露喜色。胡斐瞧在眼里,心想我反正吃了,少吃若是中毒,多吃也是中毒,索性放开肚子,吃了四大碗白米饭,将三菜一汤吃得尽是碗底朝天。村女过来收拾,胡斐抢着把碗筷放在盘中,托到厨下,随手便在水缸中舀了水,将碗筷洗干净了,抹干放入橱中。
. n8 x8 K, B' ~' \6 H- t  那村女洗镬扫地,两人一齐动手收拾。胡斐也不提起适才之事,见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,拿了水桶,到门外小溪中挑了两担,将水缸装得满满。
7 E' C6 m7 h* O4 u3 ?; ]- ^  挑完了水回到堂上,见锺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。那村女道:“乡下人家,没待客的地方,只好委屈胡爷,胡乱在长凳上睡一晚吧!”胡斐道:“姑娘不用客气!”只见她走进内室,轻轻将房门关上,却没听见落闩之声,心想这个姑娘孤零零的独居于此,竟敢让两个男子汉在屋中留宿,胆子却是不小,伸手轻推锺兆文的肩膀,低声道:“锺二哥,在长凳上睡得舒服些!”
- J) D& c; Z; D3 w8 [: V  哪知这么轻轻一推,锺兆文竟应手而倒,砰的一声,跌在地下。胡斐大吃一惊,急忙抱着他腰扶起,在他脸上一摸,着手火滚,竟是发着高烧。胡斐忙道:“锺二哥,你怎么啦?”
( l7 k" G8 U/ f8 m( |8 |  举油灯凑近瞧时,只见他满脸通红,宛似酒醉,口中鼻中更喷出阵阵极浓的酒气。胡斐大奇:“他连茶也不敢喝一口,怎么这一霎时之间,竟会醉倒?”又听他迷迷糊糊道:“我没醉,没有醉!来来来,跟你再喝三大碗!”跟着“五经魁首!”“四季发财!”的豁起拳来。
! J# r: f$ G/ E! l$ D  胡斐一转念,知他定是着了那村女的手脚,他不肯吃饭饮茶,那村女却用什么奇妙法门,弄得他便似大醉一般,心中惊奇交集,不知是去求那村女救治呢,还是让他顺其自然,慢慢醒转,转念又想:“这是中毒,并非真的酒醉,未必便能自行清醒。”  _0 @/ n5 N9 q; |$ G
  正在此时,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惨厉的野兽嗥叫之声,深夜听来,不由得令人寒毛直竖,听声音似是狼嗥,但洞庭湖畔多是平原,纵有一二野狼,也不致如这般成群结队。% F. Q  X: g0 i# m& G
  那声音渐叫渐近,胡斐站起身来,侧耳凝听,只听得狼嗥之中,还夹着一二声山羊的咩咩之声,显然是狼群追羊而噬。当下也不以为意,正想再去察看锺兆文的情状,呀的一声,房门推开,那村女手持烛台,走了出来,脸上略现惊惶,说道:“这是狼叫啊。”胡斐点了点头,道:“姑娘……”向锺兆文一指。0 n0 F% W7 ~$ T2 [
  只听得马蹄声、羊咩声、狼嗥声吵成一片,竟是直奔这茅屋而来。胡斐脸上变色,心想若是敌人大举来袭,这茅屋不经一冲,何况锺二哥中毒后人事不知,这村女处在肘腋之旁,是敌是友,身分不明,这便如何是好?转念未毕,只听得一骑快马急驰而至。胡斐手无寸铁,弯腰抱起锺兆文,冲进厨房,想要找柄菜刀,黑暗中却又摸索不到,只听那村女大声叫道:“是孟家的人么?半夜三更到这里干什么?”# |, q/ A3 B4 c5 h
  胡斐听她口气严厉,不似作伪,看来她与来袭之人并非一路,心中稍慰,当下抢出后院,在地上抓起一把砖石,纵身上了一株柳树,将锺兆文搁在两个大桠枝之间,凝目望去。6 S2 t1 L: c  R6 X/ j6 G
  星光下只见一个灰衣汉子骑在马上,已冲到了茅屋之前,马后尘土飞扬,叫声大作,跟着十几头饿狼。瞧这情势,似乎那人途中遇到饿狼袭击,纵马奔逃,但再一看,只见马后拖着白白的一团东西,原来是只活羊,胡斐心想,这多半是个猎人,以羊为饵,设计诱捕狼群。却见那人纵马驰入花圃,直奔到东首,圈转马头,又向西驰来,一群饿狼在后追叫,这么一来一去,登时将花圃践踏得不成模样。这汉子的坐骑甚是骏良,他骑术又精,来回冲了几次,饿狼始终咬不到活羊。
9 J: K5 j1 g, i& T! p  胡斐一转念间,已然省悟:“啊,这家伙是来踩坏蓝花!
  ^+ q! K, D6 R8 `, T2 Q% x  我如何能袖手不理?”当下双足一点,跃到了茅屋顶上,忽听那人“哎哟!”一声叫,纵马向北疾驰而去,那活羊却留在花圃之中。群狼扑上去抢咬撕夺,更将花圃蹂躏得狼藉不堪。
, C: `% w+ K7 M  N$ A  胡斐心道:“那人用心好不歹毒!”两块石子飞出,噗噗两声,打在两头恶狼脑门正中,登时脑浆迸裂,尸横就地。他跟着又打出两块石子,这一次石子较小,准头也略偏了些,一中狼腹,一中狼肩,但尽管如此,两头恶狼也已痛得嗷嗷大叫。群狼连吃苦头,知道屋顶有人,仰起了头望着胡斐,张牙舞爪,声势汹汹。胡斐见了群狼这副凶恶神情,心中大是发毛,自己赤手空拳,实不易和这十几头恶狼的毒牙利爪相抗,当下瞧准了一头最大的雄狼,一块瓦片斜削而下,正中咽喉。那狼在地下一个打滚,吃痛不过,转身便逃,另有一头大狼咬了白羊,跟着逃走。片刻之间,叫声越去越远,花圃中的蓝花却已被践踏得七零八落。; ]- N0 ^; g/ ~
  胡斐跃下屋来,连称:“可惜,可惜!”心想那村女辛勤锄花拔草,将这片蓝花培植得大是可观,现下顷刻之间尽归毁败,一定恼怒异常。哪知村女对蓝花被毁之事一句不提,只笑吟吟地道:“多谢胡爷援手了。”胡斐道:“说来惭愧!都怪我见机不早,出手太迟,倘若早将那恶汉在花圃外打下马来,这片花卉还能保全。”
' F  `& Z! S% a. N1 O7 u  那村女微微一笑,道:“蓝花就算不给恶狼踏坏,过几天也会自行萎谢。只不过迟早之间,那也算不了什么。”胡斐一怔,心想:“这姑娘吐属不凡,言语之间似含玄机。”说道:“在府上吵扰,却还没请教姑娘尊姓。”那村女微一沉吟,道:“我姓程,但在旁人跟前,你别提起我的姓氏。”这三句话说得甚是亲切,似乎已将胡斐当作是自己人看待。胡斐很是高兴,道:“那我叫你什么?”4 o9 u: r% Y1 r  Z+ y+ v4 w
  那村女道:“你这人很好,我便索性连名字也都跟你说了。) Y/ A6 u  L; ^% o. ^6 C
  我叫程灵素,‘灵枢’的‘灵’,‘素问’的‘素’。”胡斐不知“灵枢”和“素问”乃是中国两大医经,只觉得这两个字很是雅致,不像农村女子的名字,这时已知她决不是寻常乡下姑娘,也不以为异,笑道:“那我便叫你‘灵姑娘’,别人听来,只当我叫你‘林姑娘’呢。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道:“你总有法儿讨我欢喜。”胡斐心中微微一动,觉得她相貌虽然并不甚美,但这么一言一笑,却自有一股妩媚的风致。
  l5 Y) [9 V+ Z& |! u- C$ ?  他正想询问锺兆文酒醉之事,程灵素道:“你的锺二哥喝醉了酒,不碍事,到天明便醒了。现下我要去瞧几个人,你同不同我去?”5 K2 }* G3 }! c) ^; U
  胡斐觉得这个小姑娘行事处处十分奇怪,这半夜三更去探访别人,必有深意,便道:“我自然去。”程灵素道:“你陪我去,咱们可得约法三章。第一,你今晚不许跟人说话……”胡斐道:“好,我扮哑子便是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那倒不用,跟我说话当然可以。第二,不能跟人动武,放暗器点穴,一概禁止。第三,不能离开我三步之外。”6 [" E4 k8 _; `+ z/ E# C! }
  胡斐点头答应,心想:“原来她带我去见毒手药王。她叫我不能离开她身边三步,自是怕我中毒受害了。”当下甚是振奋,道:“咱们这便去么?”程灵素道:“得带些东西。”走进自己房内,约过了一盏茶时分,挑了两只竹箩出来,箩上用盖盖着,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,看她的模样,挑得颇为吃力。$ T  \" M8 F7 y7 ^% M4 A
  胡斐道:“我来挑!”将扁担接了过来,一放上肩头,几有一百二三十斤。两只竹箩轻重悬殊,一只甚重,一只却是极轻,挑来颇不方便,只见锺兆文兀自伏在桌上,呼呼大睡,经过他身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。' L. n, e+ W( A, n  X, X1 j7 y: X
  两人出了茅舍,程灵素将门带上,在前引路。胡斐道:“灵姑娘,我问你一件事,成不成?”程灵素道:“成啊,就怕我答不上。”胡斐道:“你若答不出,天下就没第二个人答得出了。我那锺二哥滴水没有入口,怎地会醉成这个模样?”程灵素轻轻一笑,道:“就因他滴水不肯入口,这才吃了亏。”胡斐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了。锺二哥是老江湖,鄂北鬼见愁锺氏三雄,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。我却是个见识浅陋之人,哪知道他处处小心,反而……”说到这里,住口不说了。1 Q7 c* f% m; k. `( r+ Z
  程灵素道:“你说好了!他处处小心,反而着了我的道儿,是不是?处处小心提防便有用了吗?只有像你这般,才会太平无事。”胡斐道:“我怎么啊!”程灵素笑道:“叫你挑粪便挑粪,叫你吃饭便吃饭。这般听话,人家怎能忍心害你?”胡斐笑道:“原来做人要听话。可是你整人的法儿也太巧妙了些,我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脑。”% x$ {% t4 k9 A  v
  程灵素道:“好,我教你一个乖。厅上有一盆小小的白花,你瞧见了么?”胡斐当时没留意,这时一加回想,果然记得窗口一张半桌上放着一盆小朵儿的白花。程灵素道:“这盆花叫做醍醐香,花香醉人,极是厉害,闻得稍久,便和饮了烈酒一般无异。我在汤里、茶里都放了解药。谁教他不喝啊?”
+ F' _' }0 {% J% Y. ^  |) i4 |  胡斐恍然大悟,不禁对这位姑娘大起敬畏之心,暗道自来只听说有人在饮食之中下毒,哪知她下毒的方法却高明得多,对方不吃不喝反而会中毒。程灵素道:“待会回去我便给他解药,你不用担心。”胡斐心中一动:“这位姑娘既然擅用药物,说不定能治苗大侠的伤目,那便不须去求什么毒手药王了。”于是问道:“灵姑娘,你知道解治断肠草毒性的法子吗?”程灵素道:“难说。”  C$ u) d  e# h9 s& H. _0 c
  胡斐听她说了这两个字,便没下文,不便就提医治之请,只见她脚步轻盈,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,虽不是施展轻功,但没过多少时光已走了六七里路,瞧方向是走向正东,不是去药王庄的道路,忽然又想到一事,说道:“我还想问你一件事,适才我和锺二哥去药王庄,你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,故意叫我们绕道多走了二十几里路。这其中的用意,我一直没能明白。”/ s7 |! _2 p, W7 O
  程灵素道:“你真正想问我的,还不是这件事。我猜你是想问:药王庄明明是在西北,咱们怎么向东走?”胡斐笑道:“你既猜到了,那我一并请问便是。”程灵素道:“咱们所以不朝药王庄走,因为并不是去药王庄。”这一下,胡斐又是出于意料之外,“啊”了一声。
# z; f. K2 l1 j0 q& Y  程灵素又道:“白天我要你浇花,一来是试试你,二来是要你耽搁些时光,后来再叫你绕道多走二十几里,也是为了要你多耗时刻,这样便能在天黑之后再到药王庄外。只因药王庄外所种的血矮栗,一到天黑,毒性便小,我给你的蓝花才克得它住。”
% |: |! o- {; Y" E  胡斐听了,心中钦服无已,万想不到用毒使药,竟有这许多学问,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,更非常人所及,当下说到在洞庭湖见到的两名死者。程灵素听说两名死者脸上满是黑点,肌肉扭曲,哼了一声,道:“这种鬼蝙蝠的毒无药可治。他们什么也不顾了。”胡斐心道:“‘鬼蝙蝠’是什么毒,她说了我也不懂。反正一意听她吩咐行事便了,多说多问,徒然显得自己一无是处。”于是不再询问,跟在她身后一路向东。
/ _/ f5 X% u9 F- c2 I2 b; ?  又走了五六里路,进了一座黑黝黝的树林。程灵素低声道:“到了。他们还没来,咱们在这树林子中等候,你把这只竹箩放在那株树下。”说着向一株大树一指。胡斐依言提了那只份量甚重的竹箩过去放好。程灵素走到离大树八九丈处的一丛长草之旁,道:“这一只竹箩给我提过来。”随即拨开长草,钻进了草丛之中。. p1 S; l4 z2 u
  胡斐也不问谁还没来,等候什么,记着不离开她三步的约言,便提了另一只竹箩,也钻进草丛,挨在她的身旁。仰头向天,只见月轮西斜,已过夜半。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,偶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。程灵素递给他一粒药丸,低声道:“含在口里,别吞下!”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,但觉味道极苦。
" |7 J% i+ L. N- Z# B) U/ F- l  两人静静的坐着,过了小半个时辰,胡斐东想西想,只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,实在大是诡异,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遇之奇。突然之间,想到了袁紫衣:“不知她这时身在何处?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,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,不知她要跟我说什么?”一想到她,便伸手入怀,去摸玉凤。+ t" I' o6 J% k* p! U
  忽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的衣角,向前一指。胡斐顺着她手指瞧去,只见远处一盏灯笼,正在渐渐移近。本来灯笼的火光必是暗红之色,但这盏灯笼发出的却是碧油油的绿光。
" {: s6 z& `, J" W  灯笼来得甚快,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,灯下瞧得明白,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,走起路来左高右低,看来右脚是跛的。她身后紧随着一个汉子,身材魁梧,腰间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。$ K6 j5 X+ G1 _$ d8 C3 q; z+ u- h) S
  胡斐想起锺兆文的说话,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:“锺二哥说,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,又有人说药王是个又驼又跛的女子。那么这两人之中,必有一个是药王。”斜眼向程灵素一看,黑暗之中,瞧不见她的脸色,但见她一对清澈晶莹的大眼,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,神情显甚紧张。胡斐登时起了侠义之心:“这毒手药王如要不利于她,我便是拚着性命,也要护她周全。”. f2 O) s' M( B9 K6 P' g
 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。只见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,虽然身有残疾,仍可说得上是个美女,那大汉却是满脸横肉,形相凶狠。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。胡斐一身武功,便是遇到江湖上最厉害的巨寇大贼环攻,也是无所畏惧,但这时却不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乱跳,自觉武功有时而穷,对付这种人,武功未必便能管用。
% O1 ?. G0 I! y. f/ S/ x  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,忽然折而向左,又走了十余丈,站定身子。那大汉朗声叫道:“慕容师兄,我夫妇依约前来,便请露面相见吧!”8 g' p& P( j+ C" |$ _( K
 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,突然开口说话,声音又大,只把他吓了一跳。那大汉说了两遍,无人答话,胡斐心想:1 i" D6 H4 Y6 ]5 P& o$ V* `. L
  “这里除了咱们四人,再没旁人,哪里还有什么慕容师兄?这两人原来是一对夫妻。”
* W. Y1 a" K4 b( ]; `+ |  那驼背女子细声细气地道:“慕容师兄既然不肯现身,我夫妇迫得无礼了。”6 F5 m" y) q  U1 T
  胡斐暗暗好笑:“这叫做一报还一报。适才我到药王庄来拜访,说什么你们也不理睬。这时候别人也给一个软钉子你们碰碰。”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草来,伸到灯笼中去点燃了,立时发出一股浓烟。过不多时,林中便白雾瀰漫,烟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,倒也并不难闻。
" n/ T! f& D0 s. w$ k2 w! P  胡斐听她说“迫得无礼”四字。知道这股烟雾定然厉害,但自己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,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,转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。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,目光中充满了关注之色。胡斐心中感激,微微点了点头。
- O- q  x# r( {) P+ x, O2 w  那烟雾越来越浓,突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喷嚏。. T; B" @2 m9 F
  胡斐大吃一惊:“怎么竹箩中有人?我挑了半天一点也没知情。那么我跟程姑娘的说话,都让他听去了?”自忖对毒物医药之道虽然一窍不通,但练了这许多年武功,决不能挑着一个人走这许多路而茫然不觉,除非这是个死人,那又作别论。他心中大是惊奇,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,箩盖掀开,跃了出来。但见他长袍儒巾,正是日间所见在小山上采药的那个老者。
5 D8 H, ?* I( }! R  这时他衣衫凌乱,头巾歪斜,神情甚是狼狈,已没半点日间所见的儒雅神态,一见到那男女二人,怒声喝道:“好啊,姜师弟、薛师妹。你们下手越来越阴毒了。”  Y7 o* [3 U! q8 y
  那夫妇俩见他这般模样,也似颇出意料之外。那大汉冷笑说道:“还说我们下了阴毒?你躲在竹箩之中,谁又料得到了?慕容师兄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那老者嗅了几下,神色大变,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,放入口中。
. \6 u( g+ j. I* C/ I  那驼背女子将散发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,放回怀中,说道:“大师兄,来不及啦,来不及啦!”' q7 N+ T. _0 c8 U( b; R" w- ?6 r
  那老者脸如土色,颓然坐在地下,过了半晌,说道:“好,算我栽了。”. `* K1 c3 b0 u5 S3 [! W
  那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,举在手里,道:“解药便在这里。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,得拿解药来换啊。”那老者道:“胡说八道!你们说是小铁哥么?我几年没见他了,下什么毒手?”那驼背女子道:“你约我们到这里,只是要说这句话么?”转头向那大汉说道:“铁山,咱们走吧。“说着掉头便走。那大汉尚有犹豫,道:“小铁……”那女子道:“他恨咱们入骨,宁可自己送了性命,也决不肯饶过小铁。这些年来,难道你还想不通?”那大汉想走又不肯走,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多年以前的怨恨,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?小弟奉劝一句,还是交换解药,把这个结子也同时解开了吧!”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。
# n2 O$ v4 _; x7 ^: O# O  那老者问道:“薛师妹,小铁中了什么毒?”那女子冷笑一声,并不回答。那大汉道:“大师兄,到这地步,也不用假惺惺了。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……”那老者大声道:“谁种成了七心海棠?难道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?我没有啊,我没有啊。”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,恐惧之意见于颜色。! [4 d+ Q3 E3 O, w+ g% k; ~* @( `
  两夫妇对望了一眼,心中均想:“难道他假装得这般像?”
0 X% I, k- K0 y9 n  W  u% B# X$ T  M  那女子道:“好,慕容师兄,废话少说。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会,有什么吩咐?”那老者搔头道:“我没有约啊。是你们把我搬到这里来,怎么反说是我相约?”说到这里,又气又愧,突然飞起一腿,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外。
9 `' c* w* G' M! D7 {& \  那女子冷冷地道:“难道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?师兄的字迹,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,左手一扬,那纸笺便向老者飞了过去。那老者伸手欲接,突然缩手,跟着一掌发出。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挡了一挡,左手中指一弹,发出了一枚暗器。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钉,射向纸笺,拍的一声,将纸笺钉在树上。2 B- G/ P. j' G
  胡斐暗自寒心:“跟这些人打交道,对方说一句话,喷一口气,都要提防他下毒。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笺,自是怕笺上有毒了。”只见驼背女子提高灯笼。火光照耀纸笺,白纸上两行大字,胡斐虽在远处,也看得清楚,见纸上写着道:“姜薛两位:三更后请赴黑虎林,有事相商,知名不具。”6 V4 i9 D; Y' d4 G
  那两行字笔致枯瘦,却颇挺拔,字如其人,和那老者的身形隐隐然有相类之处。
# Z+ c% d7 e8 M' r  那老者“咦”的一声,似乎甚是诧异。
9 o3 E: p* `8 i1 L1 T3 M  那大汉问道:“大师兄,有什么不对了?”那老者冷冷地道:“这信不是我写的。”此言一出,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。那驼背女子冷笑了一声,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话。那老者道:“信上的笔迹,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,这可奇了。”他伸左手摸了摸颏下胡须,勃然怒道:“你们把我装在竹箩之中,抬到这里,到底干什么来啦?”那女子道:“小铁中了七心海棠之毒,你到底给治呢,还是不给治?”
) D/ [( `# M3 M5 K5 Y1 M  那老者道:“你拿得稳么?当真是七心……七心海棠么?”说到“七心海棠”四字时声音微颤,语音中流露了强烈的恐惧之意。
4 x: c  `  }9 Y) q) l1 t2 m  胡斐听到这里,心中渐渐明白,定是另外有一个高手从中拨弄,以致这三人说来说去,言语总是不能接榫。那么这高手是谁呢?
- o, M, _% l4 Z" E  他不自禁地转头向身旁程灵素望了一眼,但见她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。难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有这般能耐?这可太也令人难以相信!- D+ f8 G* G; i
  他正自凝思,猛听得一声大喝,声音呜呜,极是怪异,忙回过头来,只见那老者和那对夫妇已欺近在一起,各自蹲着身子,双手向前平推,六掌相接,口中齐声“呜呜”而呼。老者喝声峻厉,大汉喝声粗猛,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尖锐。; a/ f' k( n* f
  三人的喝声都是一般漫长,连续不断。突然之间,喝声齐止,只见那老者纵身后跃,寒光一闪,发出一枚透骨钉,将灯笼打灭,跟着那大汉大叫一声:“啊哟!”显是中了老者的暗算,身上受伤。, w/ D3 }! P1 L" [8 o
  这时林中黑漆一团,只觉四下里处处都是危机,胡斐顺手拉着程灵素的手向后一扯,自己已挡在她的身前。这一挡他实是未经思索,只觉凶险迫近,非尽力保护这个弱女子不可,至于凭他之力是否保护得了,却绝未想到。# l0 |2 x' o  F6 M" I( L9 `
  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之后,立即寂然无声,树林中虽然共有五人,竟是没半点声息。+ g* U! H* c+ m- o9 p! T. F
  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,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。
) w) O; d  ?& o! x) L& B  忽然之间,一只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,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。& [$ {- z) h# G7 n) N8 H6 n0 N- a
  胡斐身子一颤,随即知道这是程灵素的手,只觉柔嫩纤细,倒像十一二岁女童的手掌一般。5 c6 M6 G# K& S0 O0 C
  在一片寂静之中,眼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,一白一灰,两股烟像两条活蛇一般,自两旁向中央游去,互相撞击。同时嗤嗤的轻响不绝,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观看,隐约见到左右各有一点火星。一点火星之后是那个老者,另一点火星之后是那驼背女子。两人各自蹲着身子,用力鼓气将烟雾向对方吹去,自是点燃了草药,发出毒烟,要令对方中毒。
- `% r/ Q) s1 l  两人吹了好一会,林中烟雾瀰漫,越来越浓。突然之间,那老者“咦”的一声,抬头瞧着先前钉在大树上的那张纸笺。
- t2 K" R$ r; V: L  胡斐见那纸笺微微摇晃,上面发出闪闪光芒,竟是写着发光的几行字。那夫妇二人也大是惊奇,转头瞧去,只见那几行字写道:“字谕慕容景岳、姜铁山、薛鹊三徒知悉:尔等互相残害,不念师门之谊,余甚厌之,宜即尽释前愆,继余遗志,是所至嘱。余临终之情,素徒当为详告也。僧无嗔绝笔。”
. Y* F! i' n# t: n  那老者和女子齐声惊呼:“师父死了么?程师妹,你在哪里?”
; ~) X4 p3 }9 S2 x( K  程灵素轻轻挣脱了胡斐的手,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,晃火折点燃了,缓步走出。+ U% j/ \$ g: t7 K  h$ T
  老者慕容景岳、驼背女子薛鹊都是脸色大变,厉声道:“师父的‘药王神篇’呢?是你收着么?”程灵素冷笑道:“慕容师兄,薛师姊,师父教养你们一生,恩德如山,你们不关怀他老人家生死,却只问他的遗物,未免太过无情。姜师兄,你怎么说?”
2 y; \: t/ P) j7 l$ `9 x1 l" U  那大汉姜铁山受伤后倒在地下,听程灵素问及,抬起头来,怒道:“小铁之伤,定是你下的毒手,这里一切,也必是你这丫头从中捣鬼!快将‘药王神篇’交出来!”程灵素凝目不语。慕容景岳喝道:“师父偏心,定是交了给你!”薛鹊道:“小师妹,你将神篇取出来,大伙儿一同观看吧。”口吻中诱骗之意再也明白不过。
) h6 D6 g" _! I4 C9 B  程灵素说道:“不错,师父的‘药王神篇’确是传了给我。”
( d* Y" g5 U0 U  她顿了一顿,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笺,说道:“这是师父写给我的谕字,三位请看。”说着交给薛鹊。薛鹊伸手待接,姜铁山喝道:“师妹,小心!”薛鹊猛地省悟,退后了一步,向身前的一棵大树一指。/ f% n, F/ e8 A, |* x/ M; B
  程灵素叹了口气,在头发上拔下一枚银簪,插在笺上,手一扬,连簪带笺飞射出去,钉在树上。
( X1 S, h% o, [+ y  c- n, E( w! \8 L  胡斐见她这一下出手,功夫甚是不弱,心想:“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瘦弱幼女,竟会跟这三人是同门的师兄妹。”眼望纸笺,借着她手中蜡烛的亮光,见笺上写道:“字谕灵素知悉:余死之后,尔即传告师兄师姊。三人中若有念及老僧者,尔以药王神篇示之。无悲恸思念之情者,恩义已绝,非我徒矣。切切此嘱。僧无嗔绝笔。”* H! Q( t& F+ F2 q
  慕容景岳、姜铁山、薛鹊三人看了这张谕字,面面相觑,均思自己只关念着师父的遗物,对师父因何去世固然不问一句,更无半分哀痛悲伤之意。三人只呆了一瞬之间,突然大叫一声,同时发难,齐向程灵素扑来。( g. d" J# C$ L: C2 d
  胡斐叫道:“灵姑娘小心!”飞纵而出,眼见薛鹊的双掌已拍到程灵素面前,忙运掌力向前击出,单掌对双掌,腾的一声,将薛鹊震出二丈以外,右掌随即回转,一勾一带,刁住姜铁山的手腕,运起太极拳的“乱环诀”,借势一抛,姜铁山一个肥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,掷得比薛鹊更远,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。
6 A, K/ y  T; B0 y7 ~& E& G  原来这两人虽然擅于下毒,武功却非一流高手!/ B' k# S+ Z; G# h! {# C* X
  他回过身来,待要对付慕容景岳,只见他晃了两晃,忽地一交跌倒,俯在地下,再也站不起来。
& }0 j6 q9 i! K0 k  薛鹊气喘吁吁地道:“小师妹,你伏下好厉害的帮手啊,这小伙子是谁?”+ d9 w$ J2 d9 F* e
  胡斐接口道:“我姓胡名斐,贤夫妇有事尽管找我便是……”程灵素顿足道:“你还说些什么?”
) t' m( S, P, l# i+ l" }) S3 U4 a  胡斐一怔,只见姜铁山慢慢站起身来,夫妇俩向胡斐狠狠望了一眼,相互持扶,跌跌撞撞地出了树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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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2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( A2 h9 b" f3 o2 Y  l/ s
第十章 七心海棠
9 _0 M. U- F. @6 e, o. ?  程灵素吹灭了蜡烛,放入怀中,一声不响。胡斐道:“灵姑娘,你这慕容师兄怎么了?”程灵素“嘿”的一声,并不回答。过了半晌,胡斐又问一句,程灵素又是“哼”的一下。胡斐低声道:“怎么?你心里不痛快么?”程灵素幽幽地道:“我说的话,你没一句放在心上?”
  Y( j2 }3 w  w7 C  胡斐一怔,这才想起,她和自己约法三章,自己可一条也没遵守:“她要我不跟旁人说话,我不但说话,还自报姓名。
/ r, `' i  @: i" Q! S: _# u" S  她要我不许动武,我却连打两人。她叫我不得离开她身子三步,咳,我离开她十步也不止了……”越想越是歉然,道:“真对不起,只因为我见这三人很是凶狠,只怕伤到了你,心中着急,所以什么都忘了。”
9 u/ U  G! i" e5 \# o5 A  程灵素“嗤”的一笑,语音突转柔和,道:“那你全是为了我啦!自己忘得干干净净,却把错处都推在旁人身上,好不害臊!胡大哥,你为什么要自报姓名?这对夫妻最会记恨,一找上了你,阴魂不散,难缠得紧。他们明打不过你,暗中下起毒来,千方百计,神出鬼没,你这可是防不胜防。”3 ^& T8 N/ v0 T' r. L6 u
  胡斐只听得心中发毛,心想她的话倒非张大其辞,但事已如此,怕也枉然。程灵素又问:“你干么把姓名说给他夫妇知道?”胡斐轻轻一笑,并不回答。程灵素道:“你打了他们二人,只怕他们找上我,是不是?你要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。胡大哥,你为什么一直待我这样好?”最后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温柔,胡斐在黑暗中虽瞧不见她的面容,但想来也必是神色柔和,当下也很诚恳的道:“你一直照顾我,使我避却危难。将心比心,我自然当你是好朋友啦。”* H7 k8 U8 V" K) [1 o
  程灵素很是高兴,笑道:“你真的把我当作好朋友么?那么我先救你一命再说。”胡斐吃了一惊,道:“什么?”程灵素道:“得点个火,那灯笼呢?”俯身去摸薛鹊丢下的那只灯笼,但在黑暗之中一时摸不到,不知她是丢在哪一处草丛之中。胡斐道:“你怀里不是还有半截蜡烛么?”程灵素笑道:“你要小命儿不要?这是用七心海棠做的蜡烛啊……嗯,嗯,在这儿了。”她在草丛中摸到了灯笼,晃火折点燃了,黑黝黝的森林之中,登时生起一团淡黄的光亮,将两人罩在灯笼光下。
! c1 d: W4 w* {3 N1 Q4 J( j' D  胡斐听到姜铁山夫妇和慕容景岳接连几次说起“七心海棠”四字,似乎那是一件极厉害的毒物,灯笼光下见慕容景岳俯伏在地,一动也不动,似乎已然僵毙,心下登时省悟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说道:“若非我鲁莽出手,那姜铁山夫妇也给你制服了。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道:“你是为我的一份好心,胡大哥,我还是领你的情。”" O" B, }/ r/ L( V" B* v
  胡斐望着她似乎弱不禁风的身子,心下好生惭愧:“她年纪还小我几岁,但这般智计百出,我枉然自负聪明,哪里及得上她半分。”这时已明白其中道理,程灵素的蜡烛乃是用剧毒的药物制成,点燃之后,发出的毒气既无臭味,又无烟雾,因此连慕容景岳等三个使毒的大行家也堕其术中而不自觉。9 J7 o: r' c2 N  n& x
  自己若不贸然出手,那么姜铁山夫妇多闻了一会蜡烛的毒气,必定晕倒。但那时两人正夹攻程灵素,出手凌厉,只怕尚未晕倒,她已先受其害。2 @& w! {3 r! r; g7 J
  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思,说道:“你用手指碰一下我肩头的衣服。”胡斐不明她的用意,但依言伸出食指,轻轻在她肩上抚了一下,突然食指有如火炙,不禁全身都跳了起来。程灵素见他这一跳情形极是狼狈,格格一阵笑,说道:“他夫妇若是抓住我的衣服,那滋味便是这般了。”+ f4 K" Q0 G7 f/ \2 r/ I/ b
  胡斐将食指在空中摇了几摇,只觉炙痛未已,说道:“好家伙!你衣衫上放了什么毒药?这么厉害?”程灵素道:“这是赤蝎粉,也没什么了不起。”胡斐伸食指在灯笼的火光下一看,只见手指上已起了一个个细泡,心想:“黑暗之中,幸亏我没碰到她的衣衫,否则那还了得。”
  w- M6 F- A& l2 _  程灵素道:“胡大哥,你别怪我叫你上当。我是要你知道,下次碰到我这三个师兄师姊,当真要处处提防。你武功自然比他们高明得太多,但你瞧瞧你的手掌。”) j3 j% x( p4 p9 `, t2 e) [8 I5 O, }% p
  胡斐伸掌一看,不见有何异状。程灵素道:“你在灯笼前照照。”胡斐伸掌到灯笼之前,只见掌心隐隐似有一层黑气,心中一惊,道:“他……他们两人练过毒砂掌么?”程灵素淡淡地道:“毒手药王的弟子,岂有不练毒砂掌之理?”: G8 ?" r* D) ~) [1 x
  胡斐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原来尊师无嗔大师,才是真正的毒手药王。他老人家去世了么?怎么你这几位师兄师姊如此无情无义?”* K) v$ [, e. k8 g' D
  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,到大树上拔下银簪和透骨钉,将师父的两张字谕折好,放回怀中。这时第一张字谕上发光的字迹已隐没不见,只露出“知名不具”所写的那两行黑字。+ Y8 W. X) p: C0 ?1 D- \' `
  胡斐道:“这字条是你写的?”程灵素道:“是啊,师父那里有我大师兄手抄的药经。他的字我看得熟了。只是这几行字学得不好,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。他的书法还要峻峭得多。”9 y: p% C; W1 V. `
  胡斐武功虽强,但自幼无人教他读书,因此说到书法什么,那是一窍不通,听她这么说,一句话也接不上去。
; A4 E2 k; \. \9 }$ N  程灵素道:“师父的手谕向来是用三炼矾水所写,要在火上一烘,方始显现,我又用虎骨的骨髓描了一遍,黑暗之中便发闪光了。你瞧!”说着熄了灯火,纸笺上果然现出她师父手谕闪光字迹,待得点亮灯笼,闪光之字隐没,看到的只是程灵素所写的短简。这短简自是写在手谕的两行之间。因此同是一张纸笺,光亮时现短简,黑暗中见手谕,说穿了毫不希奇。但慕容景岳等正自全神贯注,互相激斗,突见师父的手谕在树上显现,自不免要大吃一惊,而程灵素再手持蜡烛走出,一时之间,他们只想着师父所遗的那部“药王神篇”,纵然细心,也不会再防到她手中蜡烛会散发毒气了。$ {  M9 O9 {3 g
  这些诡异之事一件件的揭开,胡斐恍然大悟,脸上流露出又明白了一件事的喜色。8 p* X; G% j6 w2 D
  程灵素笑道:“你中了毒砂掌,怎么反而高兴了?”胡斐笑道:“你答允救我一命的,有药王的高足在此,我还担心些什么?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忽然鼓气一吹,又将灯笼吹灭了,只听她走到竹箩之旁,瑟瑟索索地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,不知她在竹箩中拿些什么,过了一会,回来点燃了灯笼。
- [' T) J! I, D9 [; g5 L1 W  胡斐眼前突然一亮,见她已换上了一套白衫蓝裤。程灵素笑道:“这衣衫上没有毒粉了,免得你提心吊胆,唯恐一个不小心,碰到了我的衣服。”胡斐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什么都想到了。我年纪是活在狗身上的,有你十成中一成聪明,那便好了。”$ _5 B/ \; o9 B
  程灵素道:“我学了使用毒药,整日便在思量打算,要怎么下毒,旁人才不知觉,又要防人反来下毒,挖空心思,便想这种事儿。咳,哪及得上你心中海阔天空,自由自在?”说着轻轻叹了口气,拉过胡斐的右手,用银簪在他每根手指上刺了一个小孔,然后双手两根大拇指自他掌心向手指挤迫,小孔中流出的血液,带有紫黑之色。她针刺的部位恰到好处,竟是不感痛楚,推挤黑血,手势又极是灵巧,过不多时,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。
" U6 x& n* K2 n2 b, w5 v4 z, {  这时伏在地下的慕容景岳突然身子一动。胡斐道:“醒啦!”程灵素道:“不会醒的,至少还有三个时辰。”胡斐道:“刚才我把他挑了来,这人就像死了一般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9 Z8 v8 M* {" @: B
  他僵是僵得到了家,我的傻可也傻得到了家。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傻,那才叫不傻呢。”
, g( T5 s$ S4 S/ h  隔了一会,胡斐道:“他们老是问什么‘药王神篇’,那是一部药书,是不是?”程灵素道:“是啊,这是我师父花了毕生心血所著的一部书。给你瞧瞧吧!”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小小包袱,打开外面的布包,里面是一层油纸,油纸之内,才是一部六寸长、四寸宽的黄纸书。程灵素用银簪挑开书页,只见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,不言可知,这书每一页上都染满剧毒,无知之人随手一翻,非倒大霉不可。
( W+ Y+ o* d5 h0 D  }. l4 `4 a  胡斐见她对自己推心置腹,什么重大的秘密也不隐瞒,心中自是喜欢,只是见了这部毒经心中发毛,似觉多瞧得几眼,连眼睛也会中毒,不自禁地露出畏缩之意。程灵素将药书包好,放回怀中,然后取出一个黄色小瓶,倒出一些紫色粉末,敷在胡斐手指的针孔上,在他手臂关节上推拿几下,那些粉末竟从针孔中吸了进去。
7 a2 ~2 E! \) M3 N8 y0 i  胡斐喜道:“大国手,这般的神乎其技,我从未见过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那算什么?你若见我师父给人开膛剖腹、接骨续肢的本事,那才叫神技呢。”胡斐悠然神往,道:“是啊,尊师虽然擅于使毒,但想来也必擅于治病救人,否则怎能称得‘药王’二字?”' Z: \" B" V: T* U( Z; _
  程灵素脸上现出喜容,道:“我师父若是听到你这几句话,他一定会喜欢你得紧,要说你是他的少年知己呢。咳,只可惜他老人家已不在了。”说着眼眶不自禁的红了。# O0 \2 `* S- C
  胡斐道:“你那驼背师姊说你师父偏心,只管疼爱小徒弟,这话多半不假,我看也只你一人,才记着师父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师父生平收了四个徒儿,这四人给你一晚上都见到了。慕容景岳是我大师兄,姜铁山是二师兄,薛鹊是三师姊。师父本来不想再收徒儿了,但见我三位师兄师姊闹得太不像话,只怕他百年之后无人制得他们,三人为非作歹,更要肆无忌惮,害人不浅,因此到得晚年,又收了我这个幼徒。”她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这三个师兄师姊本性原来也不坏,只为三师姊嫁了二师兄,大师兄和他俩结下深仇,三个人谁也不肯干休,弄到后来竟然难以收拾。”
5 ]9 \" u9 L" q* [2 c( d/ N  胡斐点头道:“你大师兄也想要娶你三师姊,是不是?”程灵素道:“这些事过去很久了,我也不大明白。只知道大师哥本来是有师嫂的,三师姊喜欢大师哥,便把师嫂毒死了。”胡斐“啊”的一声,只觉学会了下毒的功夫,实是害多利少,自然而然的会残忍起来。6 y8 a7 M" F; Y, U4 ^" h7 i
  程灵素又道:“大师哥一气之下,给三师姊服了一种毒药,害得她驼了背,跛了脚。二师哥暗中一直喜欢着三师姊,她虽然残废,却并不嫌弃,便和她成了婚。也不知怎么,他们成婚之后,大师哥却又想念起三师姊的诸般好处来,竟然又去缠着她。我师父给他们三人弄得十分心烦,不管怎么开导教训,这三人反反复复,总是纠缠不清。倒是我二师哥为人比较正派,对妻子始终没有二心。他们在这洞庭湖边用生铁铸了这座药王庄,庄外又种了血矮栗,原先本是为了防备大师哥纠缠,后来他夫妇俩在江湖上多结仇家,这药王庄又成了他们避仇之处了。”+ p  }, w& R$ V- H1 \( i$ {& i$ V  B
  胡斐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怪不得江湖上说到毒手药王时说法不同,有的说是个秀才相公,有的说是个粗豪大汉,有的说是个驼背女子,更有人说是个老和尚。”程灵素道:“真正的毒手药王,其实也说不上是谁。我师父挺不喜欢这个名头。他说:‘我使用毒物,是为了治病救人,称我“药王”,那是愧不敢当,上面再加“毒手”二字,难道无嗔老和尚是随便杀人的么?’只因我师父使用毒物出了名,我三位师兄师姊又使得太滥,有时不免误伤好人,因此‘毒手药王’这四个字,在江湖上名头弄得十分响亮。师父不许师兄师姊泄露各人身分姓名,这么一来,只要什么地方有了离奇的下毒案件,一切帐便都算在‘毒手药王’四字头上,你瞧冤是不冤?”
7 f0 q. R- Y) ~' a' [  胡斐道:“那你师父该当出头辩个明白啊。”程灵素叹道:“这种事也是辩不胜辩……”说到这里,已将胡斐的五只手指推拿敷药完毕,站起身来,道:“咱们今晚还有两件事要办,若不是……”说到这里突然住口,微微一笑。
  |* Q: y! j8 R' P# J  胡斐接口道:“若不是我不听话,这两件事就易办得很,现下不免要大费手脚。”1 K) R7 z/ ^& [
  程灵素笑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,走吧!”胡斐指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景岳道:“又要请君入箩?”程灵素笑道:“劳您的大驾。”胡斐抓起慕容景岳背上衣服,将他放入竹箩,放在肩上挑起。
9 a5 p* h  v, _  程灵素在前领路,却是向西南方而行,走了三里模样,来到一座小屋之前,叫道:“王大叔,去吧!”屋门打开,出来一个汉子,全身黑漆漆的,挑着一副担子。胡斐心想:“又有奇事出来啦!”有了前车之鉴,哪里还敢多问,当下紧紧跟在程灵素身后,当真不离开她身边三步。程灵素回眸一笑,意示嘉许。
/ E0 H* n* J/ e4 [2 M8 U  那汉子跟随在二人之后,一言不发。程灵素折而向北,四更过后,到了药王庄外。
# C# ?- n& B( ]' g; _7 @; l  她从竹箩中取出三大丛蓝花,分给胡斐和那汉子每人一丛,于是径越血矮栗而过,到了铁铸的圆屋外面,叫道:“二师哥,三师姊,开不开门?”连问三声,圆屋中寂无声息。
) z: ]3 \( [$ V* ]! g& \5 |  程灵素向那汉子点点头。那汉子放下担子,担子的一端是个风箱。他拉动风箱,烧红炭火,熔起铁来,敢情是个铁匠。胡斐看得大奇。又过片刻,只见那汉子将烧红的铁汁浇在圆屋之上,摸着屋上的缝隙,一条条的浇去,原来竟是将铁屋上启闭门窗的通路一一封住。姜铁山和薛鹊虽在屋中,想是忌惮程灵素厉害,竟然不敢出来阻挡。
) u, h9 K6 b, D  程灵素见铁屋的缝隙已封了十之八九,这时屋中人已无法突围而出,于是向胡斐招招手。两人向东越过血矮栗,向西北走了数十丈,只见遍地都是大岩石。程灵素口中数着脚步,北行几步,又向西几步,轻声道:“是了!”点了灯笼一照,只见两块大岩石之间有个碗口大小的洞穴,洞上又用一块岩石凌空搁着。程灵素低声道:“这是他们的通气孔。”取出那半截蜡烛点燃了,放在洞口,与胡斐站得远远地瞧着。
) T# t! p8 @% m  蜡烛点着后,散出极淡的轻烟,随着微风,袅袅从洞中钻了进去。
1 B5 j8 u6 ?' V  瞧了这般情景,胡斐对程灵素的手段更是敬畏,但想到铁屋中人给毒烟这么一薰,哪里还有生路?不自禁地起了怜悯之念,心想:“这淡淡轻烟,本已极难知觉,便算及时发见,堵上气孔,最后还是要窒息而死,只差在死得迟早而已。难道我眼看着她干这种绝户灭门的毒辣行径,竟不加阻止么?”3 P. H2 Q. X8 J" w& h
  只见程灵素取出一把小小团扇,轻煽烛火,蜡烛上冒出的轻烟尽数从岩孔中钻了进去,胡斐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说道:“灵姑娘,你那师兄师姊,与你当真有不可解的怨仇么?”程灵素道:“没有呀。”胡斐道:“你师父传下遗命,要你清理门户,是不是?”程灵素道:“眼下还没到这个地步。”* Q( h( X% N2 Z
  胡斐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”心中激动,不知如何措辞,一时说不下去了。
6 R* \5 a/ e6 C0 w, h. X  ]0 f  程灵素抬起头来,淡淡地道:“什么啊?瞧你急成这副样子!”胡斐定了定神道:“倘若你师哥师姊……并无非杀不可的过恶,还是给他们留一条改过自新的道路。”程灵素道:“是啊,我师父也这么说。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可惜你没见到我师父,否则你们一老一少,一定挺说得来。”口中说话,手上团扇仍是不住拨动。
/ m6 Q8 [6 b  P1 ^& |( G  胡斐搔了搔头,指着蜡烛道:“这毒烟……这毒烟不会致人死命么?”程灵素道:“啊,原来咱们胡大哥在大发慈悲啦。" A. h% Y( X* n( g1 P- ?& a7 ^
  我是要救人性命,不是在伤天害理。”说着转过头来,微微一笑,神色颇是妩媚。胡斐满脸通红,心想自己又做了一次傻瓜,虽不懂喷放毒烟为何反是救人,心中却甚感舒畅。3 c% `% p" t* C# Y! }& r0 v% c
  程灵素伸出左手小指,用指甲在蜡烛上刻了一条浅印,道:“请你给我瞧着,别让风吹熄了,点到这条线上就熄了蜡烛。”将团扇变给胡斐,站直身子,四下察看,倾听声息。胡斐学着她样,将轻烟煽入岩孔。5 q/ F) F) `( @$ H; b
  程灵素在十余丈外兜了个圈子,没见什么异状,坐在一块圆岩之上,说道:“今晚引狼来踏我花圃的,是二师哥的儿子,叫做小铁。”胡斐“啊”了一声。道:“他也在这下面么?”
, F! G) D: t2 v/ `, a  说着向岩孔中指了指。程灵素笑道:“是啊!咱们费这么大劲,便是去救他。先薰晕了师哥师姊,做起事来不会碍手碍脚。”
+ I$ H# }# I6 S+ T  胡斐心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3 u# H) L( o$ B) f0 B1 J/ ~$ b
  程灵素道:“二师哥和三师姊有一家姓孟的对头,到了洞庭湖边已有半年,使尽心机,总是解不了铁屋外的血矮栗之毒,攻不进去。死在洞庭湖畔的那两个人,十九便是孟家的。
* X: r" V; Q* J  我种的蓝花,却是血矮栗的克星,二师哥他们一直不知,直到你和锺爷身上带了蓝花,不怕毒侵,他们这才惊觉。”胡斐道:“是了,我和锺二哥来的时候,听到铁屋中有人惊叫,必是为此。”程灵素点点头,说道:“这血矮栗的毒性,本是无药可解,须得经常服食树上所结的栗子,才不受那树气息的侵害。幸好血矮栗毒性虽然厉害,倒也不易为害人畜,因为只要有这么一棵树长着,周围数十步内寸草不生,虫蚁绝迹,一看便知。”胡斐道:“怪不得这铁屋周围连草根也没半条。我把两匹马的口都扎住了,还是避不了毒质,若不是你相赠蓝花……”说到这里,想起今晚的莽撞,不自禁暗暗惊心,心道:“无怪江湖上一提到‘毒手药王’便谈虎色变,锺二哥极力戒备,确非无因。”2 [; e" z( D# H6 q& I7 y8 w
  程灵素道:“我这蓝花是新试出来的品种,总算承蒙不弃,没在半路上丢掉。”胡斐微笑道:“这花颜色娇艳,很是好看。”
, D2 d* R6 x: Y  程灵素道:“幸亏这蓝花好看,倘若不美,你便把它抛了,是不是?”胡斐一时不知所对,只说:“唔……唔……”心中在想:“倘若这蓝花果真十分丑陋,我会不会仍然藏在身边?是否幸亏花美,这才救了我和锺二哥的性命?”# g7 y3 x8 e: A$ g9 X& k
  正在此时,一阵风吹了过来,胡斐正自寻思,没举扇挡住蜡烛,烛火一闪,登时熄了。胡斐轻轻叫声:“啊哟!”忙取出火折,待要再点蜡烛,只听程灵素在黑暗中道:“算啦,也差不多够了。”胡斐听她语气中颇有不悦之意,心想她叫我做什么事,我总是没做得妥贴,似乎一切全都漫不经心,歉然道:“真对不起,今晚不知怎的,我总是失魂落魄的。”程灵素默然不语。8 C) c! w7 }7 a! x) ?8 S' k
  胡斐道:“我正在想你这句话,没料到刚好有一阵风来。! d, s/ {0 L8 z- i
  灵姑娘,我想过了,你送我这蓝花之时,我全没知这是救命之物,但既是人家一番好意给的东西,我自会好好收着。”程灵素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恳切,“嗯”了一声。! g% }$ ]$ z+ O9 M
  在黑暗之中,两人相对坐着,过了一会,胡斐道:“我从小没爹没娘,难得有谁给我什么东西。”程灵素道:“是啦,我也从小没爹没娘,还不是活得这么大了?”说着点燃了灯笼,说道:“走吧!”- p$ l+ d* x) }/ [
  胡斐偷眼瞧她脸色,似乎并没生气,当下不敢多问,跟随在后。' V7 y5 X( f- |/ J7 N9 B
  两人回到铁屋之前,见那铁匠坐在地下吸烟。程灵素道:“王大叔,劳您驾凿开这条缝!”所指之处,正是适才她要铁匠焊上了的。那铁匠也没问什么原由,拿出铁锤铁凿,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,不到一顿饭时分,已将焊上的缝凿开。程灵素说道:“开门吧!”
/ W4 [  j6 Z7 O. J. v  那铁匠用铁锤东打打,西敲敲,倒转铁锤,用锤柄一撬,当的一声,一块大铁板落了下来,露出一个六尺高、三尺宽的门来。这铁匠对铁屋的构造似乎了如指掌,伸手在门边一拉,便有一座小小的铁梯伸出,从门上通向内进。
8 w9 b, V( }" R  程灵素道:“咱们把蓝花留在外面。”三人将身上插的一束蓝花都抛在地下。程灵素正要跨步从小铁梯走进屋去,轻轻嗅了一下,道:“胡大哥,怎么你身上还有蓝花?别带进去。”' ^$ e0 r& Q7 ?4 j' w
  胡斐应道:“噢!”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,打了开来,说道:“你鼻子真灵,我包在包里你也知道。”& g, _# i' S% o0 o% X
  那布包中包着他的家传拳经刀谱,还有一些杂物,日间程灵素给他的那棵蓝花也在其内,只是包了大半日,早已枯萎了。胡斐捡了出来,放在铁门板上。程灵素见他珍而重之的收藏着这棵蓝花,知他刚才果然没说假话,很是喜欢,向他嫣然一笑,道:“你没骗人!”胡斐一楞,心道:“我何必骗你?”程灵素指着铁屋的门道:“里面的人平时服食血栗惯了,这蓝花正是克星,他们抵受不住。”提起灯笼,踏步进内。胡斐和王铁匠跟着进去。
) |3 S, Z8 P! k3 q. N  走完铁梯,是一条狭窄的甬道,转了两个弯,来到一个小小厅堂。只见墙上挂着书画对联,湘妃竹的桌椅,陈设甚是雅致。胡斐暗暗纳罕:“那姜铁山形貌粗鲁,居处却是这等的所在,倒像是到了秀才书生的家里。”程灵素毫不停留,一直走向后进。胡斐跟着她走进一间厨房模样的屋子,眼前所见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8 Y( M/ d0 l9 o6 B, W8 ]- S
  只见姜铁山和薛鹊倒在地下,不知是死是活。当七心海棠所制蜡烛的轻烟从岩孔中透入之时,胡斐已料到定然有此情景,倒也不以为异,奇怪的是一只大铁镬盛满了热水,镬中竟坐着一个青年男子。这人赤裸着上身,镬中水气不断喷冒,看来这水虽非沸腾,却已甚热,说不定这人已活活煮死。
# t2 w; T- d. _6 Q1 V, E, F  胡斐一个箭步抢上前去,待要将那人从镬中拉起,程灵素道:“别动!你瞧他……瞧他身上还有没有衣服。”胡斐探首到镬中一看,道:“他穿着裤子。”程灵素脸上微微一红,点了点头,走近镬边,探了探那人鼻息,道:“你到灶下加些柴火!”
: ?9 Z  w, _1 p+ d4 O2 C/ E  胡斐吓了一跳,向那人再望一眼,认出他便是引了狼群来践踏花圃之人,只见他双目紧闭,张大了口,壮健的胸脯微微起伏,果然未死,但显已晕去,失了知觉,问道:“他是小铁?他们的儿子?”程灵素道:“不错,我师哥师姊想熬出他身上的毒质,但没有七心海棠的花粉,总是治不好。”胡斐这才放心,见灶中火势微弱,于是加了一根硬柴,生怕水煮得太热,小铁抵受不住,不敢多加。程灵素笑道:“多加几根,煮不熟,煨不烂的。”胡斐依言,又拿两条硬柴塞入灶中。1 _9 ]2 U; m2 C3 |1 e! q
  程灵素伸手入镬,探了探水的冷热,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药瓶,倒出些黄色粉末,塞在姜铁山和薛鹊鼻中。
; H% w/ ]/ f( o! a' T  稍待片刻,两人先后打了几个喷嚏,睁眼醒转,只见程灵素手中拿着一只水瓢,从镬中挹了一瓢热水倒去,再从水缸中挹了一瓢冷水加在镬中。夫妇俩对望了一眼,初醒时那又惊又怒的神色立时转为喜色,知道她既肯出手相救,独生爱子便是死里逃生。两人站起身来,默然不语,心中各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:爱子明明是中了她的毒手,此刻她却又来相救,向她道谢是犯不着,但是她如不救,儿子又活不成;再说,她不过是小师妹,自己儿子的年纪还大过她,哪知师父偏心,传给她的本领远胜过自己夫妇,接连受她克制,竟是缚手缚脚,没半点还手的余地。* x$ ~9 Y0 U+ U: B, \5 ~* n
  程灵素一见水汽略盛,便挹去一瓢热水,加添一瓢冷水,使姜小铁身上的毒质逐步熬出。熬了一会,她忽向王铁匠道:“再不动手,便报不了仇啦!”王铁匠道:“是!”在灶边拾起一段硬柴,夹头夹脑便向姜铁山打去。
$ c) P) Y: @: |3 h( Y; k  姜铁山大怒,喝道:“你干什么?”一把抓住硬柴,待要还手。薛鹊道:“铁山,咱们今日有求于师妹,这几下也挨不起么?”姜铁山一呆,怒道:“好!”松手放开了硬柴。王铁匠一柴打了下去,姜铁山既不闪避,也不招架,挺着头让他猛击一记。王铁匠骂道:“你抢老子田地,逼老子给你铸造铁屋,还打得老子断了三根肋骨,在床上躺了半年,狗娘养的,想不到也有今日。”骂一句,便用硬柴猛击一下,他打了几十年铁,虽然不会武功,但右臂的打击之力何等刚猛,打得几下,硬柴便断了。
* s+ b+ V( w3 f/ |  姜铁山始终不还手,咬着牙任他殴击。+ K+ ^- U. }4 S- i' j& H* C9 C
  胡斐从那王铁匠的骂声听来,知他曾受姜铁山夫妇极大的欺压,今日程灵素伸张公道,让他出了这口恶气,倒也是大快人心之举。王铁匠打断了三根硬柴,见姜铁山满脸是血,却咬着牙齿一声不哼,他是个良善之人,觉得气也出了,虽然当年自己受他父子殴打远惨于此,但也不为己甚,将硬柴往地下一抛,向程灵素抱拳道:“程姑娘,今日你替我出了这口气,小人难以报答。”程灵素道:“王大叔不必多礼。”转头向薛鹊道:“三师姊,你们把田地还了王大叔,冲着小妹的面子,以后也别找他报仇,好不好?”薛鹊低沉着嗓子道:“我们这辈子永不踏进湖南省境了。再说,这种人也不会叫我们念念不忘。”程灵素道:“好,就是这样。王大叔,你先回去吧,这里没你的事了。”
1 Y; n5 X1 Z  _  王铁匠满脸喜色,拾起折在地下的半截硬柴,心道:“你这恶霸当年打得老子多惨!这半截带血硬柴,老子是要当宝贝一般地藏起来了。”又向程灵素和胡斐行了一礼,转身出去。6 f8 x/ }! T: G6 d: v2 B# g
  胡斐见到这张朴实淳厚的脸上充满着小孩子一般的喜色,心中一动,忽地记起佛山镇北帝庙中的惨剧。那日恶霸凤天南被自己制住,对锺阿四的责骂无辞可对,但自己只离开片刻,锺阿四全家登时尸横殿堂。这姜铁山夫妇的奸诈凶残不在凤天南之下,未必会信守诺言,只怕程灵素一去,立时会对王铁匠痛下毒手。他想到此处,追到门口,叫道:“王大叔,我有句话跟你说。”王铁匠站定脚步,回头瞧着他。胡斐道:“王大叔,这姓姜的夫妻不是好人。你赶紧卖了田地,走得远远的,别在这里多耽。他们的手段毒辣得紧。”% p+ u( |' ]+ i; Z  R. `
  王铁匠一怔,很舍不得这住了几十年的家乡,道:“他们答应了永不踏进湖南省境。”胡斐道:“这种人的说话,也信得过么?”王铁匠恍然大悟,连说:“对,对!我明儿便走!”
- p) v, p" [$ p# l; L! n6 b  他跨出铁门,转头又问:“你贵姓?”胡斐道:“我姓胡。”王铁匠道:“好,胡爷,咱们再见了,你这一辈子可得好好待程姑娘啊。”
3 R/ T: v9 K: r0 q3 n  这次轮到胡斐一怔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王铁匠哈哈一笑,道:“胡爷,王铁匠又不是傻子,难道我还瞧不出么?程姑娘人既聪明,心眼儿又好,这份本事更加不用提啦。人家对你一片真心,这一辈子你可得多听她话。”说着哈哈大笑。
, {2 q0 S+ ]2 u' l* ~/ `- ?' E  胡斐听他话中有因,却不便多说,只得含糊答应,说道:“再见啦。”王铁匠道:“胡爷,再见,再见!”收拾了风箱家生,挑在肩头便走。他走出几步,突然放开嗓子,唱起洞庭湖边的情歌来。) V5 }6 V' k' L8 @& M2 T: t
  只听他唱道:“小妹子待情郎——恩情深,
3 M& }2 V! c7 F, K/ o2 m: R  你莫负了妹子——一段情,
9 k# L8 [! d6 ^- n4 z  你见了她面时——要待她好,
+ i- m$ u+ }4 J; j; y0 i" c  你不见她面时——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!”
) n# m3 Q, w" Q7 h; @( m  他的嗓子有些嘶哑,但静夜中听着这曲情歌,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缠绵味道。胡斐站在门口,听得歌声渐渐远去,隐没不闻,这才回到厨房。5 S4 \2 T5 o9 \: x
  只见姜小铁已然醒转,站在地下,全身湿淋淋的,上身已披了衣衫,姜家三人对程灵素又是忌惮,又是怀恨,但对她用药使药的神技,不自禁的也有一股艳羡之意。三人冷冷的站着,并不道谢,却也不示敌意。% a& d* g3 _: i
  程灵素从怀中取出三束白色的干草药,放在桌上,道:“你们离开此间之时,那孟家一干人定会追踪拦截。这三束醍醐香用七心海棠炼制过,足以退敌,但不致杀人再增新仇。”
7 G9 h; D- v, n* c: j8 B  姜铁山听到这里,脸现喜色,说道:“小师妹,多谢你帮我想得周到。”胡斐心想:“她救活你儿子性命,你不说一个谢字,直到助你退敌,这才称谢,想来这敌人定然甚强。却不知孟家的人是哪一路英雄好汉,连这对用毒的高手也一筹莫展,只有困守在铁屋之中。”
& ?) l$ h' {5 s2 D% y# Y% j  程灵素说道:“小铁,中了鬼蝙蝠剧毒那两人,都是孟家的吧?你下手好狠啊!”她说这话之时,向小铁一眼也没瞧。+ T6 h, W7 d8 O! `; G
  姜小铁吓了一跳,心想:“你怎知道?”嗫嚅着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姜铁山道:“小师妹,小铁此事大错,愚兄已责打他过了。”说着走过去拉起小铁的衣衫,推着他身子转过背后来,露出满背鞭痕,血色殷然,都是新结的疤。# _: K5 U, M5 D6 F# V
  程灵素给他疗毒之时,早已瞧见,但想到使用无药可解的剧毒,实是本门大忌,不得不再提及。她所以知道那两人是小铁所毒死,也是因见到他背上鞭痕,这才推想而知。她想起先师无嗔大师的谆谆告诫:“本门擅于使毒,旁人深恶痛绝,其实下毒伤人,比之兵刃拳脚却多了一层慈悲心肠。下毒之后,如果对方悔悟求饶,立誓改过,又或是发觉伤错了人,都可解救。但若一刀将人杀了,却是人死不能复生。因此凡是无药可解的剧毒,本门弟子决计不可用以伤人,对方就是大奸大恶,总也要给他留一条回头自新之路。”心想这条本门的大戒,二师哥三师姊对小铁也一定常自言及,不知他何以竟敢大胆犯规?见他背上鞭痕累累,纵横交叉,想来父母责打不轻,这次又受沸水熬身之苦,也是一番重惩,于是躬身施礼,说道:“师哥师姊,小妹多有得罪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: B/ z. P# L& u3 M4 V* j$ s
  姜铁山还了一揖,薛鹊只哼了一声,却不理会。程灵素也不以为意,向胡斐作个眼色,相偕出门。8 J' H: l# A4 z; ^% Q
  两人跨出大门,姜铁山自后赶上,叫道:“小师妹!”程灵素回过头来,见他脸上有为难之色,欲言又止,已知其意,问道:“二师哥有何吩咐?”姜铁山道:“那三束醍醐香,须得有三个功力相若之人运气施为,方能拒敌。小铁功力尚浅,愚兄想请师妹……”说到这里,虽极盼她留下相助,总觉说不出口,“想请师妹……”几个字连说了几遍,接不下话。$ q/ V% C0 ?+ C2 E1 M8 |' O$ e$ p
  程灵素指着门外的竹箩道:“大师哥便在这竹箩之中。小妹留下的海棠花粉,足够替他解毒。二师哥何不乘机跟他修好言和,也可得一强助?”姜铁山大喜,他一直为大师哥的纠缠不休而烦恼,想不到小师妹竟已安排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妙计,既退强敌,又解了师兄弟间多年的嫌隙,忙连声道谢,将竹箩提进门去。4 t/ h* t$ W1 X9 @; t
  胡斐从铁门板上拾起那束枯了的蓝花,放入怀中。程灵素晃了他一眼,向姜铁山挥手道别,说道:“二师哥,你头脸出血,身上毒气已然散去,可别怪小妹无礼啊。”姜铁山一楞,登时醒悟,心道:“她叫王铁匠打我,固是惩我昔日的凶横,但也未始不无善意。鹊妹毒气未散,还得给她放血呢!”想起事事早在这个小师妹的算中,自己远非其敌,终于死心塌地,息了抢夺师父遗著“药王神篇”的念头。
; p8 {" V; C, N3 Y( W  程灵素和胡斐回到茅舍,锺兆文兀自沉醉未醒。这一晚整整忙了一夜,此时天已大明,程灵素取出解药,要胡斐喂给锺兆文服下,然后两人各拿了一把锄头,将花圃中践踏未尽的蓝花细细连根锄去,不留半棵,尽数深埋入土。7 H! J" `+ N0 X) r% H" {
  程灵素道:“我先见狼群来袭,还道是孟家的人来抢蓝花,后来见小铁项颈中挂了一大束药草,才猜到他的用意。”胡斐道:“他怎么中了你七心海棠之毒?黑暗中我没瞧得清楚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用透骨钉打了他一钉,钉上有七心海棠的毒质,还带着那封假冒大师哥的信,约他们在树林中相会。那透骨钉是大师哥自铸的独门暗器,二师哥三师姊向来认得,自是没有怀疑。”胡斐道:“你大师哥的暗器,你却从何处得来?”( L( C5 f# {; G7 f
  程灵素笑道:“你倒猜猜。”胡斐微一沉吟,道:“啊!是了,那时你大师哥已给你擒住,昏晕在竹箩之中,暗器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不错。大师哥见了我的蓝花后早已起疑,你们向他问路,他便跟踪而来,正好自投竹箩。”
" Q3 |  V. e0 R4 J  两人说得高兴,一齐倚锄大笑,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:“什么好笑啊?”两人回过头来,只见锺兆文迷迷糊糊地站在屋檐下,脸上红红的尚带酒意。胡斐一愣,道:“灵姑娘,苗大侠伤势不轻,我们须得便去。这解药如何用法,请你指点。”程灵素道:“苗大侠伤在眼目,那是人身最柔嫩之处,用药轻重,大有斟酌。不知他伤得怎样?”这一句话可问倒了胡斐。他一意想请她去施救,只是素无渊源,人家又是个年轻女子,便像姜铁山那样,那一句相求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来。% M/ W& S# n# S( `2 [
  程灵素微笑道:“你若求我,我便去。只是你也须答应我一件事。”胡斐大喜,忙道:“答应得,答应得,什么事啊?”9 C+ k8 w& j! G& ^$ T4 {
  程灵素笑道:“这时还不知道,将来我想到了便跟你说,就怕你日后要赖。”胡斐道:“我赖了便是个贼王八!”程灵素一笑,道:“我收拾些替换衣服,咱们便走。”胡斐见她身子瘦瘦怯怯,低声道:“你一夜没睡,只怕太累了。”程灵素轻轻摇头,翩然进房。" X  K2 d+ j( Z7 _
  锺兆文哪知自己沉睡半夜,已起了不少变故,一时之间胡斐也来不及向他细说,只说解药已经求到,这位程姑娘是治伤疗毒的好手,答应同去给苗人凤医眼。锺兆文还待要问,程灵素已从房中出来,背上负了一个小包,手中捧着一小盆花。
) O) c! E1 L8 d8 o  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,花瓣紧贴枝干而生,花枝如铁,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。胡斐道:“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七心海棠了?”程灵素捧着送到他面前,胡斐吓了一跳,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。程灵素噗哧一笑,道:“这花的根茎花叶,均是奇毒无比,但不加制炼,不会伤人。你只要不去吃它,便死不了。”胡斐笑道:“你当我是牛羊么,吃生草生花?”将那盆花接了过来。程灵素扣上板门。# I8 j( M$ h! b( [6 _7 o$ N
  三人来到白马寺镇上,向药材铺取回寄存的兵刃。锺兆文取出银两,买了三匹坐骑,不敢耽搁,就原路赶回。# `& z/ h' q& N: ?, Q
  那白马寺是个小镇,买到三匹坐骑已经很不容易,自不是什么骏马良驹,行到天黑也不过赶了两百来里。三人贪赶路程,错过了宿头,眼见三匹马困乏不堪,已经不能再走,只得在一座小树林中就地野宿。
; \" I" E( D& J* h+ i  程灵素实在支持不住了,倒在胡斐找来的一堆枯草上,不久便即睡去。锺兆文叫胡斐也睡,说自己昨晚已经睡过。今晚可以守夜。% b5 _, c  b* q; K7 y9 Q8 Q
  胡斐睡到半夜,忽听得东边隐隐有虎啸之声,一惊而醒。1 X; A& U7 V) _5 c7 e0 m/ W
  那虎啸声不久便即远去,胡斐却再也难以入睡,说道:“锺二哥你睡吧,反正我睡不着,后半夜我来守。”  G" X' D/ P8 e8 _" u) w. f
  他打坐片刻,听程灵素和锺兆文呼吸沉稳,睡得甚酣,心想:“这一次多管闲事,耽搁了好几天,追寻凤天南便更为不易了,却不知他去不去北京参与掌门人大会?”东思西想,不能宁定,从怀中取出布包,打了开来,又将那束蓝花包在包里,忽然想起王铁匠所唱的那首情歌,心中一动:“难道她当真对我很好,我却没瞧出来么?”3 O5 y0 _; h. {, s
  正自出神,忽听得程灵素笑道:“你这包儿中藏着些什么宝贝?给我瞧瞧成不成?”胡斐回过头来,淡淡月光之下,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醒来,坐在枯草之上。; D6 F; v! E4 x8 @. @( V
  胡斐道:“我当是宝贝,你瞧来或许不值一笑。”将布包摊开了送到她面前,说道:“这是我小时候平四叔给我削的一柄小竹刀,这是我结义兄长赵三哥给的一朵红绒花;这是我祖传的拳经刀谱……”指到袁紫衣所赠的那只玉凤,顿了一顿,说道:“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意儿。”
% m2 I9 g* c! J" T  那玉凤在月下发出柔和的莹光,程灵素听他语音有异,抬起头来,说道:“是一个姑娘朋友吧?”胡斐脸上一红,道:“是!”程灵素笑道:“这还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吗?”说着微微一笑,将布包还给胡斐,径自睡了。
! |- X! B1 z6 k/ x: l% q0 k+ e4 L  胡斐呆了半晌,也不知是喜是愁,耳边似乎隐隐响起了王铁匠的歌声:* {$ U' U7 n* Y
  你不见她面时——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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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恩仇之际
8 p; a* K& V. G; }9 }: {+ @; l  次日一早,三人上马又行,来时两人快马,只奔驰了一日,回去时却到次日天黑,方到苗人凤所住的小屋之外。) A9 b% w" n/ k; t0 h; R
  锺兆文见屋外的树上系着七匹高头大马,心中一动,低声道:“你们在这里稍等,我先去瞧瞧。”绕到屋后,听得屋中有好几人在大声说话,悄悄到窗下向内一张,只见苗人凤用布蒙住了眼,昂然而立,厅门口站着几条汉子,手中各执兵刃,神色甚是凶猛。锺兆文环顾室内,不见兄长兆英、兄弟兆能的影踪,心想他二人责在保护苗大侠,却不知何以竟会离去,心中不禁忧疑。% z8 K+ B, w8 t( p- f4 f9 }0 a
  只听得那五个汉子中一人说道:“苗人凤,你眼睛也瞎了,活在世上只不过是多受些儿活罪。依我说啊,还不如早点自己寻个了断,也免得大爷们多费手脚。”苗人凤哼了一声,并不说话。又有一名汉子说道:“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在江湖上也狂了几十年啦。今日乖乖儿爬在地下给大爷们磕几个响头,爷们一发善心,说不定还能让你多吃几年窝囊饭。”
  D4 }/ L+ Y9 ^# @$ u9 v" e  苗人凤低哑着嗓子道:“田归农呢?他怎么没胆子亲自来跟我说话?”首先说话的汉子笑道:“料理你这瞎子,还用得着田大爷自己出马么?”苗人凤涩然说道:“田归农没来?他连杀我也没胆么?”
$ ~  N6 K$ t: R, \' K  e9 x  便在此时,锺兆文忽觉得肩头有人轻轻一拍,他吃了一惊,向前纵出半丈,回过头来,见是胡斐和程灵素两人,这才放心。胡斐走到他身前,向西首一指,低声道:“锺大哥和三哥在那边给贼子围上啦,你快去相帮。我在这儿照料苗大侠。”锺兆文知他武功了得,又挂念着兄弟,当下从腰间抽出判官笔,向西疾驰而去。+ x$ \+ @; M; s9 p. G8 S2 ?
  他这么一纵一奔,屋中已然知觉。一人喝道:“外边是谁?”; L$ ^/ H, ]/ k: V6 o/ c
  胡斐笑道:“一位是医生,一个是屠夫。”那人怒喝:“什么医生屠夫?”胡斐笑道:“医生给苗大侠治眼,屠夫杀猪宰狗!”
( Y& F4 U' f" K. U6 z. Y  那人怒骂一声,便要抢出。另一名汉子一把拉住他臂膀,低声说道:“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。田大爷只叫咱们杀这姓苗的,旁的事不用多管。”那人喉头咕噜几声,站定脚不动了。胡斐原怕苗人凤眼睛不便吃亏,要想诱敌出屋,逐一对付,哪知他们却不上这当。
6 F) {2 R8 [0 M: q  苗人凤道:“小兄弟,你回来了?”胡斐朗声道:“在下已请到了毒手药王他老人家来,苗大侠的眼准能治好。”3 [* ~- C( O' Z* ]
  他说“毒手药王”,原是虚张声势,恫吓敌人,果然屋中五人尽皆变色,一齐回头,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粗壮少年,另有一个瘦怯怯的姑娘,哪里有什么“毒手药王”?
$ u. x1 h, B) C' x/ Y1 u! j8 N  苗人凤道:“这里五个狗崽子不用小兄弟操心,你快去相助锺氏三雄。贼子来的人不少,他们要倚多为胜。”
: u$ V# |+ p# X/ q5 G9 n  胡斐还未回答,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,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:“苗兄料事如神,我们果然是倚多为胜啦!”/ S8 [- `: ?" {0 F+ H
  胡斐回头一望,吃了一惊,只见高高矮矮十几条汉子,手中各持兵刃,慢慢走近。此外尚有十余名庄客僮仆,高举火把。锺氏三雄双手反缚,已被擒住。一个中年相公腰悬长剑,走在各人前头。胡斐见这人长眉俊目,气宇轩昂,正是数年前在商家堡中见过的田归农。当年胡斐只是个黄皮精瘦的童子,眼下身形相貌俱已大变,田归农自然不认得他。1 S2 n9 b, J& ], x) E; [1 X8 {, y! ~
  苗人凤仰头哈哈一笑,说道:“田归农,你不杀了我,总是睡不安稳。今天带来的人可不少啊!”田归农道:“我们是安份守己的良民,怎敢说要人性命?只不过前来恭请苗大侠到舍下盘桓几日。谁叫咱们有故人之情呢。”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可是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,今日连威震湘鄂的锺氏三雄都已被擒,苗人凤双目已瞎,此外更无强援,哪里更有逃生的机会?至于站在门口的胡斐和程灵素,他自然没放在眼角之下,便似没这两个人一般。( I: s# Q. \+ H+ n
  胡斐见敌众我寡,锺氏三雄一齐失手,看来对方好手不少,如何退敌救人,实是不易。他游目察看敌情,田归农身后站着两个女子。此外有一个枯瘦老者手持点穴橛,另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对铁牌,双目精光四射,看来这两人都是劲敌。此外有七八名汉子拉着两条极长极细的铁链,不知有什么用途。
( p" f% K' G0 C; L9 @; B9 F1 x  胡斐微一沉吟,便即省悟:“是了,他们怕苗大侠眼瞎后仍是十分厉害,这两条铁链明明是绊脚之用,欺他眼睛不便,七八人拉着铁链远远一绊一围,他武功再强,也非摔倒不可。”1 x% X! N9 S0 C: k, P
  他向田归农望了一眼,胸口忍不住怒火上升,心想:“你诱拐人家妻子,苗大侠已饶了你,竟要一个毒计接着一个,非将人置之死地不可。如此凶狠,当真禽兽不如。”: D! K' w- {0 X9 U8 _, K1 e
  其实田归农固然阴毒,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,自从与苗人凤的妻子南兰私奔之后,想起她是当世第一高手的妻子,每日里食不甘味,寝不安枕,一有什么风吹草动,便疑心是苗人凤前来寻仇。
; E7 J" t; h0 r2 W1 h- x2 |  南兰初时对他是死心塌地的热情痴恋,但见他整日提心吊胆,日日夜夜害怕自己的丈夫,不免生了鄙薄之意。因为这个丈夫苗人凤,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可怕。在她心中,只要两心真诚的相爱,便是给苗人凤一剑杀了,那又有什么?她看到田归农对他自己性命的顾念,远胜于珍重她的情爱。她是抛弃了丈夫,抛弃了女儿,抛弃了名节来跟随他的,而他却并不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。* n% p# ]+ N# W* I& w" ~
  因为害怕,于是田归农的风流潇洒便减色了,于是对琴棋书画便不大有兴致了,便很少有时候伴着她在妆台前调脂弄粉了。他大部分时候在练剑打坐。
. z" w2 H8 P2 v/ W. X  这位官家小姐,却一直是讨厌人家打拳动刀的。就算武功练得跟苗人凤一般高强,又值得什么?何况,她虽然不会武功,却也知道田归农永远练不到苗人凤的地步。7 ]; b2 l2 t$ E2 D8 L' m
  田归农却知道,只要苗人凤不死,自己一切图谋终归是一场春梦,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宝,什么气盖江湖的权势,终究不过是镜中花、水中月罢了!
2 s  ?6 r4 [6 a  因此虽然是自己对不起苗人凤,但他非杀了这人不可。现在,苗人凤的眼睛已弄瞎了,他武功高强的三个助手都已擒住了,室内有五名好手在等待自己下手的号令,屋外有十多名好手预备截拦,此外,还有两条苗人凤看不见的长长的铁链……4 _' }  F1 ?" n+ W8 I
  程灵素靠在胡斐的身边,一直默不作声,但一切情势全瞧在眼里。她缓缓伸手入怀,摸出了半截蜡烛,又取出火摺。
- r' S1 p6 o& h$ i8 J2 ^% T  只要蜡烛一点着,片刻之间,周围的人全非中毒晕倒不可。她向身后众人一眼也不望,晃亮了火摺,便往烛芯上凑去,在夜晚点一枝蜡烛,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事。2 y" T0 \+ v# W( y4 {
  那知背后突然飕地一声,打来了一枚暗器。这暗器自近处发来,既快且准,程灵素猝不及防,蜡烛竟被暗器打成两截,跌在地下。她吃了一惊,回过头来,只见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厉声道:“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站着,别捣鬼!”
5 [* R5 K. h( ]$ o  众人目光一时都射到了程灵素身上,均有讶异之色。程灵素见那暗器是一枚铁锥,淡淡的道:“捣什么鬼啊?”心中却暗自着急:“怎么这个小姑娘居然识破了我的机关?这可有点难办了。”
# ?- S* W/ o6 \$ |# S6 y6 s3 T  田归农只斜晃一眼,并不在意,说道:“苗兄,跟我们走吧!”
, k/ q, [& l/ o3 B  他手下一名汉子伸手在胡斐肩头猛力一推,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?站开些。这里没热闹瞧。”他见胡程二人貌不惊人,还道是苗人凤的邻居。胡斐也不还手,索性装傻,便站开一步。
4 J+ v/ Y  d2 A) I  苗人凤道:“小兄弟,你快走,别再顾我!只要设法救出锺氏三雄,苗某永感大德。”胡斐和锺氏三雄均是大为感动:
. w3 a5 O2 D' T  “苗大侠仁义过人,虽然身处绝境,仍是只顾旁人,不顾自己。”' \- }+ U8 V9 v7 O" V6 ]; {0 x3 Y; M
  田归农心中一动,向胡斐横了一眼,心想:“难道这小子还会有什么门道?”喝道:“请苗大侠上路。”
4 W( ?6 A) U' O  这六个字一出口,屋中五人刀枪并举,同时向苗人凤身上五处要害杀去。
1 q. \5 j) P6 }  小屋的厅堂本就不大,六个人挤在里面,眼见苗人凤无可闪避,岂知他双掌一错,竟是硬生生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。! |  f3 Q8 k$ m' |' D* @0 O
  五人兵刃尽数落空,喀喇喇几声响,一张椅子被两柄刀同时劈成数块。
& B3 T! A* f  W9 i3 G  苗人凤回转身来,神威凛凛的站在门口,他赤手空拳,眼上包布,却堵住门不让五个敌人逃走。胡斐本待冲入相援,但见他回身这么一站,已知他有恃无恐,纵无不胜,一时也不致落败。3 X8 p$ f9 }- I
  那五名汉子心中均道:“我们五个人联手,今日若还对付不了一个瞎子,此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江湖行走?”, `+ h' _/ R  Q( }  F7 v
  苗人凤叫道:“小兄弟,你再不走,更待何时?”胡斐道:“苗大侠放心,凭这些狗崽子,还挡不了我的路!”苗人凤说道:“好,英雄年少,后生可畏!”说了这几个字,突然抢入人丛,铁掌飞舞,肘撞足踢,威不可当。
5 c& o8 N/ S- U7 y3 n  室中这五人均非寻常之辈,一见苗人凤掌力沉雄,便各退开,靠着墙壁,俟隙进击。混乱中桌子倾倒,室中灯火熄灭。屋外两人高举火把,走到门口,因苗人凤双目既瞎,有无火光全是一样,那五人却可大占便宜。
& Q: ^; q  h" u0 |7 N  突听一人大吼一声,挺枪向苗人凤刺去,这一枪对准他的小腹,去势极是狠辣。苗人凤右腿横跨,伸掌欲抓枪头,那知西南角上一人悄没声的伏着,倏地挥刀砍出,噗的一声,正中他右腿。原来这人颇有智计,知道苗人凤全仗耳朵听敌,闻风辨器。他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的蹲着,苗人凤激斗方酣,自不知他的所在,直候到苗人凤的右腿伸到自己跟前,这才一刀砍落。  E- ]4 V4 N: _0 _
  屋内屋外众人见苗人凤受伤,一齐欢呼。
9 X8 I8 k* W) B  锺兆英喝道:“小兄弟,快去救苗大侠,再待一会可来不及了。”& p) l4 U) E+ p1 @, }
  便在此时,苗人凤左肩又中了一鞭。他心中想:“今日之势,若无兵刃,空手杀不出重围。”. E5 ~; x5 Q& D. D, w
  胡斐也早已看清楚局面,须得将手中单刀抛给苗人凤,他方能制胜,但门外劲敌不少,自己没了兵刃,却也难以抵挡,如何两全,一时彷徨无计,眼见情势紧急,不暇细思,叫道:“苗大侠接刀!”挥起内力,呼的一声,将单刀掷了进去。这一掷力道奇猛,室中五个敌人便要伸手来接,手腕非折断不可,只有苗人凤一人,才接得了这一掷。3 t' |" K- b2 F' I/ R- W& m" X* w
  哪知此时苗人凤的左膀正伸到西南角处诱敌,待那人又是一刀砍出,手腕一翻,夹手已将单刀抢过,听着胡斐单刀掷来的风势,刀背对刀背一碰,当的一声,火花四溅,竟将掷进来的单刀砸出门去,叫道:“你自己留着,且瞧我瞎子杀贼。”
# B, S7 O! K6 Q) }  他身上虽受了两处伤,但手中有了兵刃,情势登时大不同,呼呼两刀,将五名敌人逼得又贴住了墙壁。! K; v+ t; B- e  b8 K: i1 Z' K9 B) ]
  屋中五人素知“苗家剑”的威名,但精于剑术之人极少会使单刀,均想你纵然夺得一把刀,未必比空手更强,各人吆喝一声,挺着兵刃又上。只见门外亮光一闪,又掷进一把刀来,这一次却是掷给那单刀被夺的汉子。那人伸手接住,他适才兵刃脱手,颇觉脸上无光,非立功难以挽回颜面,当下舞刀抢攻,向苗人凤迎面砍去。
/ _1 r% O% Y) ]  }3 d2 }  苗人凤凝立不动,听得正面刀来,左侧鞭至,仍是不闪不架,待得刀鞭离身不过半尺,猛地转身,刷的一刀,正中持鞭者右臂,手臂立断,钢鞭落地。那人长声惨呼。持刀者吓了一跳,伏身向旁滚开。
" s( r9 [5 E& N4 ]6 M  胡斐心中一动:“这一招‘鹞子翻身刀’明明是我胡家刀法,苗大侠如何会使?而他使得居然比我更是精妙!”' s" A- {8 M, }
  屋中其余四人一愣之下,有人开口叫了起来:“苗瞎子也会使刀!”: f3 E7 a; U  D! l' S
  田归农猛地记起:当年胡一刀和苗人凤曾互传刀法剑法,又曾交换刀剑比武,心中一凛,叫道:“他使的是胡家刀法,与苗家剑全然不同。大伙儿小心些!”$ P- a! I' t4 B
  苗人凤哼了一声,说道:“不错,今日叫鼠辈见识胡家刀法的厉害!”踏上两步,一招“怀中抱月”,回刀一削,乃是虚招,跟着“闭门铁扇”,单刀一推一横,又有一人腰间中刀,倒在地下。
6 u! d% ^1 b& k) k* p  胡斐又惊又喜:“他使的果然是我胡家刀法!原来这两招虚虚实实,竟可以如此变化!”要知苗人凤得胡一刀亲口指点刀法的妙诣要旨,他武功根底又好,比之胡斐单从刀谱上自行琢磨,所知自然更为精深。
/ _" v5 H( X3 U( M# ~9 x  但见苗人凤单刀展开,寒光闪闪,如风似电,吆喝声中,一招“沙僧拜佛”,一人花枪折断,斜肩被劈,跟着“上步摘星刀”,又有一人断腿跌倒。6 f4 p! A. x' f' b: A4 V
  田归农叫道:“钱四弟,出来,出来!”他见苗人凤大展神威,这时屋中只剩下了一个使单刀的“钱四弟”,即令有人冲入相援,也未必能操胜算,决意诱他出屋用铁链擒拿。但苗人凤拦住屋门,那姓钱的如何能够出来?: \  B% x- p* E$ v9 @* j, q
  苗人凤知道此人便是阴毒手法砍伤自己右腿之人,决不容他如此轻易脱逃,钢刀晃动,将他逼在屋角之中,猛的一刀“穿手藏刀”砍将出去,呛啷一响,那人单刀脱手。这人极是狡猾,乘势在地下一滚,穿过桌底,想欺苗人凤眼不见物,便此逃出屋去。苗人凤顺手抓起一张板凳,用力掷出。那人正好从桌底滚出,砰的一声,板凳撞正他的胸口。这一掷力道何等刚猛,登时肋骨与凳脚齐断,那人立时昏死过去。7 Z9 h' g+ `" |+ i; w
  苗人凤片刻间连伤五人,总算他知这些人全是受田归农指使,与自己无冤无仇,因此未下杀手,每人均使其身受重伤而止。但零时之间五名好手一齐倒地,屋外众人无不骇然,均想:“这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果然了得!若他眼睛不瞎,我辈今日都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
3 O$ I, N% P. L  田归农朗声笑道:“苗兄,你武功越来越高,小弟佩服得很。来来来,小弟用天龙剑领教领教你的胡家刀法!”接着使个眼色,那些手握铁链的汉子上前几步,余人却退了开去。
/ Y$ b7 `+ q0 l$ d& m. ]$ P  苗人凤道:“好!”他也料到田归农必有阴险的后着,但形格势禁,非得出屋动手不可。
6 k" i% E4 D& I# }$ c  胡斐突然说道:“且慢!姓田的,你要领教胡家刀法,何必苗大侠亲自动手,在下指点你几路,也就是了!”
4 t3 v# \3 g' _  田归农见他适才掷刀接刀的手法劲力,已知他不是平常少年,但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,向他横了一眼,冷笑道:“你是何人?胆敢在田大爷面前口出狂言?”
2 A& H5 a  I0 y* |  胡斐道:“我是苗大侠的朋友,适才见苗大侠施展胡家刀法,心下好生敬佩,记住了他几下招数,就想试演一番。阁下手中既然有剑,只好劳你大驾,给我喂喂招了!”9 O9 [/ p! v# b; z
  田归农气得脸皮焦黄,还没开口,胡斐喝道:“看刀!”一招“穿手藏刀”,当胸猛劈过去,正是适才苗人凤用以打落姓钱的手中兵刃这一招。田归农举剑封架,当的一响,刀剑相交,田归农身子一晃,胡斐却退了一步。$ X: k, [3 `4 a9 W
  要知田归农是天龙门北宗的掌门人,一手天龙剑法自幼练起,已有四十年的造诣,功力自比胡斐深厚得多。两人这一较内力,胡斐竟自输了一筹。但田归农见对方小小年纪,膂力竟如此沉雄,满以为这一剑要将他单刀震飞,内伤呕血,那知他只退了一步,脸上若无其事,倒也不禁暗自惊诧。( x8 }5 D1 u) g- E
  苗人凤站在门口,听得胡斐上前,听得刀削的风势,又听得两人刀剑相交,胡斐倒退,说道:“小兄弟,你这招‘穿手藏刀’使得一点不错。可是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,不在以力碰力。请你退开,让我瞎子来收拾他。”+ U8 u: f1 y2 Y# v& h2 W4 S5 \* [
  胡斐听到“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,不在以力碰力”这两句话,心念一动,暗道:“苗大侠这两句话令我茅塞顿开,跟敌人硬拚,那是以己之短,攻敌之长。”又想起当年赵半山在商家堡讲解武学精义,正与苗人凤的说法不谋而合,心中一喜之下,大声道:“且慢!苗大侠适才所使刀法我只试了一招,还有十几招未试。”转过头来,向田归农道:“这一招‘穿手藏刀’,你知道厉害了么?”
) J" Q4 }; R( {# g# A! \  田归农喝道:“浑小子,还不给我滚开!”
) R9 G* b4 [: Y% _  胡斐说道:“好,你不服气,待我把胡家刀法一一施展,若是我使得不对,打你不过,我跟你磕头。倘若你输了呢?”
& P3 s$ W$ p5 N6 q* A8 u  田归农满肚子没好气,喝道:“我也跟你磕头!”, c7 I0 j  l. Q
  胡斐笑道:“那倒不用!你若不敌胡家刀法,那就须立时将锺氏三雄放了。这三位武功修为,可比你高明得太多。若说单打独斗,你决非三位锺兄敌手。单凭人多,那算甚么英雄?”他这番话一则激怒对方,二则也是替锺氏三雄出气。3 w" R  B+ Y5 k$ g
  三锺双手被缚,听了这几句话,心中甚是感激。
9 Y8 l% H" }, v  k7 c: x  田归农行事本来潇洒,但给胡斐这么一激,竟是大大的沉不住气,心想:“你想输了给我磕头?有这么便宜事!今日叫你的小命难逃我的剑底。”当下左袖一拂,左手捏个剑诀,斜走三步,他心中虽怒,却不莽进,使的竟是正规的天龙门一字剑法。
6 {! t1 h  v1 R  众人见首领出手,一齐退开,手执火把的高高举起,围成一个明晃晃的火圈。7 K4 {$ z9 K: b5 _
  胡斐叫道:“‘怀中抱月’,本是虚招,下一招‘闭门铁扇’!”口中吆喝,单刀一推一横,正与苗人凤适才所使的一模一样。田归农身子一闪,横剑急刺。胡斐叫道:“苗大侠,下一招怎么?我对付不了啦!”  \& u* E& w) V! D! n
  苗人凤听他叫出“怀中抱月”与“闭门铁扇”两招的名字,也不怎么惊异,因胡家刀法的招数外表上看去,和武林中一般大路刀法并无多大不同,只是变化奇妙,攻则去势凌厉,守则门户严谨,攻中有守,守中有攻,令人莫测高深,这时听胡斐急叫,眉头一皱,叫道:“沙僧拜佛。”
8 V; C) [( K* \: \  a  胡斐依言一刀劈去。田归农长剑斜刺,来点胡斐手腕。$ w. \) x( M, h
  苗人凤叫道:“鹞子翻身!”他话未说完,胡斐已使“鹞子翻身”砍去。田归农吃了一惊,急忙退开一步,嗤的一声,长袍袍角已被刀锋割去一块。他脸上微微一红,刷刷刷连刺三剑,迅捷无伦,心想:“难道你苗人凤还来得及指点?”* m" u2 }1 `3 _% F
  苗人凤一惊,暗叫要糟。却听胡斐笑道:“苗大侠我已避了他三剑,怎地反击?”苗人凤顺口道:“关平献印!”胡斐道:“好!”果然是一刀“关平献印”!# n' ]- g8 |: \' R5 m
  这一刀劈去,势挟劲风,威力不小,但苗人凤先已叫出,田归农是武林一大宗派的掌门,所学既精,人又机灵,早已抢先避开。胡斐跟着一刀削去,这一招是“夜叉探海”。他刀到中途,苗人凤也已叫了出来:“夜叉探海!”
' q7 m9 G+ v5 G( @  十余招一过,田归农竟被迫得手忙脚乱,全处下风,一瞥眼见旁观众人均有惊异之色,当下剑法一变,快击快刺。胡斐展开生平所学,以快打快。苗人凤口中还在呼喝:“上步抢刀,亮刀势,观音坐莲,浪子回头……”众人只见胡斐刀锋所向,竟与苗人凤叫的若合符节,无不骇然。
1 f* E, Z: U9 c1 I  其实这事也不希奇。明末清初之时,胡苗范田四家武功均有声于世。苗人凤为一代大侠,专精剑术,对天龙门剑术熟知于胸,这时田胡两人相斗,他眼睛虽然不见,一听风声即能辨知二人所使的大致是何招术。胡斐出招进刀,其实是依据自己生平所学全力施为,若是听到苗人凤指点再行出力,在这生死系于一发的拚斗之际,哪里还来得及?只是他和苗人凤所学的胡家刀法系出同源,全无二致。苗人凤口中呼喝和他手上施为,刚好配得天衣无缝,倒似是预先排演纯熟、在众人之前试演一般。/ a9 I1 b9 d) L; d+ A. B3 m. u1 o
  田归农暗想:“莫非这人是苗人凤的弟子?要不然苗人凤眼睛未瞎,装模作样的包上一块白布,实则瞧得清清楚楚?”. B) I3 D8 j  ?
  想到此处,不禁生了怯意。胡斐的单刀却越使越快。, c) ^* ~" y- c2 L8 X6 y' t) R, L( [. P
  这时苗人凤再也无法听出两人的招数,已然住口不叫,心中却在琢磨:“这少年刀法如此精奇,不知是哪一位高手的门下?”% }$ O- _9 U' j5 D* o2 o8 v
  若是他双目得见,看到胡斐的胡家刀法使得如此精纯,自早料到他是胡一刀的传人了!5 n( d. f& ^* @3 i
  众人围着的圈子越离越开,都怕被刀锋剑刃碰及。
6 B) _) L; G/ V& W: J  胡斐一个转身,却见程灵素站在圈子之内,满脸都是关注之情,不知怎的,竟在这酣斗之际,脑海中飘过了王铁匠向他所唱的四句情歌,不禁向她微微一笑,突然转头喝道:“‘怀中抱月’,本是虚招!”9 y" T+ G0 a8 i% D! K* F8 H" N
  话声未毕,当的一声,田归农长剑落地,手臂上满是鲜血,踉跄倒退,身子晃了两晃,喷出一口血来。( K  h' r5 B. [" O0 k
  原来“怀中抱月”,本是虚招,下一招是“闭门铁扇”。这两招一虚一实,当晚苗人凤和胡斐各已使了一次,田归农自是瞧得明白,激斗中猛听得“怀中抱月,本是虚招”这八字,自然而然的防他下一招“闭门铁扇”。哪知道胡家刀法妙在虚实互用,忽虚忽实,这一招“怀中抱月”却突然变为实招,胡斐单刀回抱,一刀砍在他的腕上,跟着刀中夹掌,在他胸口结结实实的猛击一掌。
5 N' l+ g+ i3 `/ ?7 h  c  胡斐笑道:“你怎地如此性急,不听我说完?我说‘怀中抱月,本是虚招,变为实招,又有何妨?’你听了上半截,没听下半截!”
, @- O0 F. b& \/ }  ~' W  田归农胸口翻腾,似乎又要有大口鲜血喷出,知道今日已一败涂地,又怕苗人凤眼睛其实未瞎,强行运气忍住,一指锺氏三雄,命手下人解缚,随即将手一挥,转过身去,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吐出。
+ o9 L" U' r8 I9 J) T  那放锥的小姑娘田青文是田归农之女,是他前妻所生,她见父亲身受重伤,急忙抢上扶住,低声道:“爹,咱们走吧?”( T" {8 F4 b9 c. W$ r
  田归农点点头。
! S3 U) S$ K3 E1 B8 ?4 V  众人群龙无首,人数虽众,却已全无斗志。苗人凤抓起屋中受伤五人,一一掷出。众人伸手接住,转身便走。
& l9 G8 F  G2 [1 H5 L0 i6 I  程灵素叫道:“小姑娘,暗器带回家去!”右手一扬,铁锥向田青文飞去。
1 ?# p4 a0 D& }' t/ p* U  田青文竟不回头,左手向后一抄接住,手法极是伶俐。哪知锥甫入手,她全身一跳,立即将铁锥抛在地下,左手连连挥动,似乎那铁锥极其烫手一般。
0 G8 r% q. z2 L3 T  ?0 F' K  胡斐哈哈一笑,说道:“赤蝎粉!”程灵素回以一笑,她果然是在铁锥上放了赤蝎粉。
/ c- ]$ o3 ^# F3 o; U9 [  片刻之间,田归农一行人去得干干净净,小屋之前又是漆黑一团。- B, d  [" s, R; q
  锺兆英朗声道:“苗大侠,贼子今日败去,不会再来。我三兄弟维护无力,大是惭愧,望你双目早日痊可。”又向胡斐道:“小兄弟,我三锺交了你这位朋友,他日若有差遣,愿尽死力!”三人一抱拳,径自快步去了。! f3 U2 V- W. \7 J: Y
  胡斐知他三人失手被擒,脸上无光,当下不便再说什么。
0 q0 E( y3 r# z$ m. i; J' V1 S9 q  苗人凤心中恩怨分明,口头却不喜多言,只是拱手还礼,耳听得田归农一行人北去,锺氏三雄却是南行。, l5 T9 P; H, f+ v- H6 o' S1 H
  程灵素道:“你两位武功惊人,可让我大开眼界了。苗大侠,请你回进屋去,我瞧瞧你的眼睛。”6 m7 q) t. p& t9 ]1 d% l, i6 U
  当下三人回进屋中。胡斐搬起倒翻了的桌椅,点亮油灯。
1 {2 U' e: Z4 @8 j" h# M6 P  程灵素轻轻解开苗人凤眼上的包布,手持烛台,细细察看。# O: f! {% ], s, e0 g/ P( D6 t
  胡斐不去看苗人凤的伤目,只是望着程灵素的神色,要从她脸色之中,看出苗人凤的伤目是否有救。但见程灵素的眼珠晶莹清澈,犹似一泓清水,脸上只露出凝思之意,既无难色,亦无喜容,直是教人猜度不透。5 L: ]2 c: q$ R. a
  苗人凤和胡斐都是极有胆识之人,但在这一刻间,心中的惴惴不安,尤甚于身处强敌环伺之中。& k) v8 \3 l5 ~" r+ e
  过了半晌,程灵素仍是凝视不语。苗人凤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毒药药性厉害,又隔了这许多时刻,若是难治,姑娘但说不妨。”程灵素道:“要治到与常人一般,并不为难,只是苗大侠并非常人。”胡斐奇道:“怎么?”程灵素道:“苗大侠人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武功如此精强,目力自亦异乎寻常,再者内力既深,双目必当炯炯有神,凛然生威。倘若给我这庸医治得失了神采,岂不可惜?”- j' Y- ]$ R' j" D  W& U
  苗人凤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位姑娘吐属不凡,手段自是极高的了。但不知跟一嗔大师怎生称呼?”程灵素道:“原来苗大侠还是先师的故人……”苗人凤一怔,道:“一嗔大师亡故了么?”程灵素道:“是。”: g5 R6 a+ A( |# B9 |) p) Y
  苗人凤霍地站起,说道:“在下有言要跟姑娘说知。”
5 f! x) g; y' a6 x5 i* P  胡斐见他神色有异,心中奇怪,又想:“程姑娘的师父毒手药王法名叫做“无嗔’,怎么苗大侠称他为‘一嗔’?”8 A  T- C' @0 r" l+ B
  只听苗人凤道:“当年尊师与在下曾有小小过节,在下无礼,曾损伤过尊师。”程灵素道:“啊,先师左手少了两根手指,那是给苗大侠用剑削去的?”苗人凤道:“不错。虽然这番过节尊师后来立即便报复了,算是扯了个直,两不吃亏,但前晚这位兄弟要去向尊师求救之时,在下却知是自讨没趣,枉费心机。今日姑娘来此,在下还道是奉了尊师之命,以德报怨,实所感激。可是尊师既已逝世,姑娘是不知这段旧事的了?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不知。”+ _. w" \; w, E9 Z# t  P
  苗人凤转身走进内室,捧出一只铁盒,交给程灵素,道:“这是尊师遗物,姑娘一看便知。”, e3 }5 B* _! ^: }! u0 e
  那铁盒约莫八寸见方,生满铁锈,已是多年旧物。程灵素打开盒盖,只见盒中有一条小蛇的骨骼,另有一个小小磁瓶,瓶上刻着“蛇药”两字,她认得这种药瓶是师父常用之物,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。- f" `# V; q, Q
  苗人凤淡淡一笑,说道:“尊师和我言语失和,两人动起手来。第二天尊师命人送了这只铁盒给我,传言道:‘若有胆子,便打开盒子瞧瞧,否则投入江河之中算了。’我自是不受他激,一开盒盖,里面跃出这条小蛇,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,这条小蛇剧毒无比,我半条手臂登时发黑。但尊师在铁盒中附有蛇药,我服用之后,性命是无碍的,这一番痛苦却也难当之至。”说着哈哈大笑。
* G' w8 {! t" T- C( m, P7 N  胡斐和程灵素相对而嘻,均想这番举动原是毒手药王的拿手好戏。# \! b. }) }! a: |
  苗人凤道:“咱们话已说明,姓苗的不能暗中占人便宜。3 u0 S! h! t/ v  d
  姑娘好心医我,料想起来决非一嗔大师本意,烦劳姑娘一番跋涉,在下就此谢过。”说着一揖,站起身来走到门边,便是送客之意。0 v) i& b2 L5 C: C7 o7 `8 r
  胡斐暗暗佩服,心想苗人凤行事大有古人遗风,豪迈慷慨,不愧“大侠”两字。
& H8 r, D# w, n, w6 C7 r' [: u$ Z  程灵素却不站起,说道:“苗大侠,我师父早就不叫‘一嗔’了啊。”苗人凤道:“什么?”
! H2 y7 X% X5 z: y  程灵素道:“我师父出家之前,脾气很是暴躁。他出家后法名‘大嗔’,后来修性养心,颇有进益,于是更名‘一嗔’。
6 H" e" G" c: p2 I% k: Z' Y  倘若苗大侠与先师动手之时,先师不叫一嗔,仍是叫作大嗔,这铁盒中便只有毒蛇而无解药了。”苗人凤“啊”的一声,点了点头。
8 g) c9 x" F5 V. x; \( C  程灵素道:“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儿的时候,法名叫作‘微嗔’。三年之前,他老人家改作了‘无嗔’。苗大侠,你可把我师父太小看了。”苗人凤又是“啊”的一声。程灵素道:“他老人家撒手西归之时,早已大彻大悟,无嗔无喜,哪里还会把你这番小小旧怨记在心上?”! Q( I+ v1 ]8 f5 ]* A5 q; j
  苗人凤伸手在大腿上一拍,说道:“啊呀!我确是把这位故人瞧得小了。一别十余年,人家岂能如你苗人凤一般丝毫没有长进?姑娘你贵姓?”
& V  Q0 ~! X8 ~4 y/ y0 T- A  程灵素抿嘴一笑,道:“我姓程。”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木盒,打开盒盖,拿出一柄小刀,一枚金针,说道:“苗大侠,请你放松全身穴道。”苗人凤道:“是了!”
3 `9 \2 V7 W: n8 d6 l* P  胡斐见程灵素拿了刀针走到苗人凤身前,心中突起一念:: U5 K" L; Y9 k5 k3 ?
  “苗大侠和那毒手药王有仇。江湖上人心难测,倘若他们正是安排恶计,由程姑娘借治伤为名,却下毒手,岂不是我胡斐第二次又给人借作了杀人之刀?这时苗大侠全身穴道放松,只须在要穴中轻轻一针,即能制他死命。”正自踌躇,程灵素回过头来,将小刀交了给他,道:“你给我拿着。”忽见他脸色有异,当即会意,笑道:“苗大侠放心,你却不放心吗?”胡斐道:“倘若是给我治伤,我放一百二十个心。”程灵素道:“你说我是好人呢,还是坏人?”
- y* j( I" S0 U( T4 g, h, b  这句话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,胡斐绝无思索,随口答道:“你自然是好人。”程灵素很是喜欢,向他一笑。她肌肤黄瘦,本来算不得美丽,但一笑之下,神采焕发,犹如春花初绽。胡斐心中更无半点疑虑,报以一笑。程灵素道:“你真的相信我了吧?”说着脸上微微一红,转过脸去,不敢再和他眼光相对。
, `8 {3 Q1 H& k% V/ \9 v  ^  胡斐曲起手指,在自己额角上轻轻打了个爆栗,笑道:“打你这胡涂小子!”心中忽然一动。“她问:‘你真的相信我了吧?’为什么要脸红?”王铁匠所唱的那几句情歌,突然间在心底响起:“小妹子待情郎——恩情深,你莫负了小妹子——一段情……”2 z. t! x% _6 }/ d4 C
  程灵素提起金针,在苗人凤眼上“阳白穴”、眼旁“睛明穴”、眼下“承泣穴”三处穴道逐一刺过,用小刀在“承泣穴”下割开少些皮肉,又换过一枚金针,刺在破孔之中,她大拇指在针尾一控一放,针尾中便流出黑血来。原来这一枚金针中间是空的。眼见血流不止,黑血变紫,紫血变红。胡斐虽是外行,也知毒液已然去尽,欢呼道:“好啦!”
. e4 d3 Y- K+ N+ `  程灵素在七心海棠上采下四片叶子,捣得烂了,敷在苗人凤眼上。苗人凤脸上肌肉微微一动,接着身下椅子格的一响。$ E; K; ^8 n8 ^  U" V
  程灵素道:“苗大侠,我听胡大哥说,你有一位千金,长得挺是可爱,她在哪里啊?”苗人凤道:“这里不太平,送到邻舍家去了。”程灵素用布条给他缚在眼上,说道:“好啦!三天之后,待得疼痛过去,麻痒难当之时,揭开布带,那便没事了。现下请进去躺着歇歇。胡大哥,咱们做饭去。”
( F" ]# W) @1 |- s7 |1 G  苗人凤站起身来,说道:“小兄弟,我问你一句话。辽东大侠胡一刀,是你的伯父呢还是叔父?”要知胡斐以胡家刀法击败田归农,苗人凤虽未亲睹,但听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诣大非寻常,若不是胡一刀的嫡传,决不能有此功夫。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,而那儿子早已给人杀死,抛入河中,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侄子。
1 v( d5 T* r" s1 }/ y  胡斐涩然一笑,道:“这位辽东大侠不是我的伯父,也不是我叔父。”苗人凤甚是奇怪,心想胡家刀法素来不传外人,何况这少年确又姓胡,又问道:“那位胡一刀胡大侠,你叫他作什么?”
  s/ {6 t) |# z" y$ {! \9 g  胡斐心中难过,只因不知苗人凤和自己父亲究竟有甚关联,不愿便此自承身分,道:“胡大侠?他早逝世多年了,我那有福份来叫他什么?”心中在想:“我这一生若有福份叫一声爹爹妈妈,能得他们亲口答应一声,这世上我还希求些什么?”
! s1 t+ k: w! [2 a- t0 J9 p  苗人凤心中纳罕,呆立片刻,微微摇头,回进卧室。
9 c5 c/ Z' `1 p  `  程灵素见胡斐脸有黯然之色,要逗他高兴,说道:“胡大哥,你累了半天,坐一忽儿吧!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不累。”程灵素道:“你坐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胡斐依言坐下,突觉臀下一虚,喀的一响,椅子碎得四分五裂。程灵素拍手笑道:“五百斤的大牯牛也没你重。”5 g3 Q4 e2 `" u
  胡斐下盘功夫极稳,虽然坐了个空,但双腿立时拿桩,并没摔倒,心中觉得奇怪。程灵素笑道:“那七心海棠的叶子敷在肉上,痛于刀割十倍,若是你啊,只怕叫出我的妈来啦。”
* d& e& H7 ^, s4 {, \' E; z1 z  胡斐一笑,这才会意,原来适才苗人凤忍痛,虽是不动声色,但一股内劲,早把椅子坐得脆烂了。8 X9 y5 O: M( ^  O2 Y
  两人煮了一大镬饭,炒了三盘菜,请苗人凤出来同吃。苗人凤道:“能喝酒吗?”程灵素道:“能喝,什么都不用忌。”苗人凤拿出三瓶白干来,每人面前放了一瓶,道:“大家自己倒酒喝,不用客气。”说着在碗中倒了半碗,仰脖子一饮而尽。
% R! b2 `& ^$ S& I  胡斐是个好酒之人,陪他喝了半碗。
" Y% v1 E$ h. i' [, W  程灵素不喝,却把半瓶白干倒在种七心海棠的陶盆中,说道:“这花得用酒浇,一浇水便死。我在种醍醐香时悟到了这个道理。师兄师姊他们不懂,一直忙了十多年,始终种不活。”
0 B" y, u4 [: ]5 i  剩下的半瓶分给苗胡二人倒在碗中,自己吃饭相陪。- `5 g' z/ N+ V) S
  苗人凤又喝了半碗酒,意兴甚豪,问道:“胡兄弟,你的刀法是谁教的?”胡斐答道:“没人教,是照着一本刀谱上的图样和解说学的。”苗人凤“嗯”了一声。胡斐道:“后来遇到红花会的赵三当家,传了我几条太极拳的要诀。”苗人凤一拍大腿,叫道:“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赵三当家了?”胡斐道:“正是。”苗人凤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。”胡斐道:“怎么?”苗人凤道:“久慕红花会陈总舵主豪杰仗义,诸位当家英雄了得,只可惜豹隐回疆,苗某无缘见得,实是生平憾事。”胡斐听他语意之中对赵半山极是推重,心下也感喜欢。
8 s- H4 s+ W: V  苗人凤将一瓶酒倒干,举碗饮了,霍地站起,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单刀,说道:“胡兄弟,昔年我遇到胡一刀大侠,他传了我一手胡家刀法。今日我用以杀退强敌,你用以打败田归农,便是这路刀法了。嘿嘿,真是好刀法啊,好刀法!”蓦地里仰天长啸,跃出户外,提刀一立,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。
& T! E2 d" N2 \% O$ h  只见他步法凝稳,刀锋回转,或闲雅舒徐,或刚猛迅捷,一招一式,俱是势挟劲风。胡斐凝神观看,见他所使招数,果与刀谱上所记一般无异,只是刀势较为收敛,而比自己所使,也缓慢得多。胡斐只道他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,故意放慢。! s' |3 l! D2 I6 E4 J
  苗人凤一路刀法使完,横刀而立,说道:“小兄弟,以你刀法上的造诣,胜那田归农是绰绰有余,但等我眼睛好了,你要和我打成平手,却尚有不及。”6 ]( ~9 a: r/ _9 M+ n5 Z
  胡斐道:“这个自然。晚辈怎是苗大侠的敌手?”苗人凤摇头道:“这话错了。当年胡大侠以这路刀法,和我整整斗了五天,始终不分上下。他使刀之时,可比你缓慢得多,收敛得多。”胡斐一怔,道:“原来如此?”苗人凤道:“是啊,与其以主欺客,不如以客犯主。嫩胜于老,迟胜于急。缠、滑、绞、擦、抽、截,强于展、抹、钩、剁、砍、劈。”3 h% h! |0 U6 H: D( d& P; b& d
  原来以主欺客,以客犯主,均是使刀之势,以刀尖开砸敌器为“嫩”,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为“老”;磕托稍慢为“迟”,以刀先迎为“急”,至于缠、滑、绞、擦等等,也都是使刀的诸般法门。
3 z' M  t) `5 ]) W$ Q! a  苗人凤收刀还入,拿起筷子,扒了两口饭,说道:“你慢慢悟到此理,他日必可称雄武林,纵横江湖。”( x4 T% V% e" |6 r
  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举着筷子欲挟不挟,心中思量着他那几句话,筷子停在半空。程灵素用筷子在他筷子上轻轻一敲,笑道:“饭也不吃了吗?”胡斐正自琢磨刀诀,全身的劲力不知不觉都贯注右臂之上。程灵素的筷子敲了过来,他筷子上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震之力,嗒的一声轻响,程灵素的一双筷子竟尔震为四截。她“啊”的一声轻呼,笑道:“显本事么?”* D# [) w& x, x( a) D6 N
  胡斐忙赔笑道:“对不起,我想着苗大侠那番话,不禁出了神。”随手将手中筷子递了给她。程灵素接过来便吃,胡斐却喃喃念着:“嫩胜于老,迟胜于急,与其以主欺客……”一抬头,见她正用自己使过的筷子吃饭,竟是丝毫不以为许,不由得脸上一红,欲待拿来代她拭抹干净,为时已迟,要道歉几句吧,却又太着形迹,于是到厨房去另行取了一双筷子。3 }# N2 {0 K; R! {% N
  他扒了几口饭,伸筷到那盘炒白菜中去挟菜,苗人凤的筷子也刚好伸出,轻轻一拨,将他的筷子挡了开去,说道:“这是‘截’字诀。”胡斐道:“不错!”举筷又上,但苗人凤的一双筷子守得严密异常,不论他如何高抢低拨,始终伸不进盘子之中。
% l" R) Y4 n; i5 L) `  胡斐心想:“动刀子拚斗之时,他眼睛虽然不能视物,但可听风辨器,从兵刃劈风的声音之中,辨明了敌招的来路。这时我一双小小的筷子,伸出去又无风声,他如何能够察觉?”
4 s: s' u0 I) e9 e: E3 F# U  两人进退邀击,又拆了数招,胡斐突然领悟,原来苗人凤这时所使招数,全是用的“后发制人”之术,要待双方筷子相交,他才随机应变,这正是所谓“以客犯主”、“迟胜于急”等等的道理。
$ {2 W" y! B  ]* G: F  胡斐一明此理,不再伸筷抢菜,却将筷子高举半空,迟迟不落,双眼凝视着苗人凤的筷子,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慢慢移落,终于碰到了白菜。那时的手法可就快捷无伦,一挟缩回,送到了嘴里。苗人凤瞧不见他筷子的起落,自是不能拦截,将双筷往桌上一掷,哈哈大笑。$ D1 [2 G2 k; t1 u5 A, C% s9 ]; n
  胡斐自这口白菜一吃,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,回想适才花了这许多力气才胜得田归农,霎时之间又是喜欢,又是惭愧。( R. h; t2 \, Z6 I! G. O
  程灵素见他终于抢到白菜,笑吟吟的望着他,心下也十分代他高兴。; v' Y2 p. ^4 k8 T/ Y
  苗人凤道:“胡家刀法今日终于有了传人,唉,胡大哥啊胡大哥!”说到这里,语音甚是苍凉。9 ]2 B- D# T) y+ q2 L2 g7 R
  程灵素瞧出他与胡斐之间,似有什么难解的纠葛,不愿他多提此事,于是问道:“苗大侠,你和先师当年为了什么事情结仇,能说给我们听听吗?”
- s; {* c8 C+ a' y) o  苗人凤叹了口气道:“这一件事我到今日还是不能明白。十八年前,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,只因兵刃上喂有剧毒,见血封喉,竟尔无法挽救。我想这毒药如此厉害,多半与尊师有关,因此去向尊师询问。尊师一口否认,说道毫不知情,想是我一来不会说话,二来心情甚恶,不免得罪了尊师,两人这才动手。”  q# @# O5 P( K6 C& T
  胡斐一言不发,听他说完,隔了半晌,才问道:“如此说来,这位好朋友是你亲手杀死的了?”苗人凤道:“正是。”胡斐道:“那人的夫人呢?你斩草除根,一起杀了?”7 j! C) ^3 S4 P+ i6 |' H
  程灵素见他手按刀柄,脸色铁青,眼见一个杯酒言欢的局面,转眼间便要转为一场腥风血雨。她全不知谁是谁非,但心中绝无半点疑问:“如果他二人动手砍杀,我得立时助他。”- @2 ~# [7 V: n! {! Y5 D& l  ?2 Y. s
  这个“他”到底是谁,她心中自是清清楚楚的。
* p. F. t8 b6 J4 w/ w( C  苗人凤语音甚是苦涩,缓缓的道:“他夫人当场自刎殉夫。”胡斐道:“那条命也是你害的了?”苗人凤凄然道:“正是!”! z& b" b9 Q6 M
  胡斐站起身来,森然道:“这位好朋友姓甚名谁?”苗人凤道:“你真要知道?”胡斐道:“我要知道。”苗人凤道:“好,你跟我来!”大踏步走进后堂。胡斐随后跟去。程灵素紧跟在胡斐之后。
3 i5 V7 K/ o% R2 ~3 W/ U1 _  只见苗人凤推开厢房房门,房内居中一张白木桌子,桌上放着两块灵牌,一块写着“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位”,另一块写着“义嫂胡夫人之灵位”。3 Q* r4 M: a& O$ ^2 o8 |4 t9 }5 ]
  胡斐望着这两位灵牌,手足冰冷,全身发颤。他早就疑心父母之丧,必与苗人凤有重大关联,但见他为人慷慨豪侠,一直盼望自己是疑心错了。但此刻他直认不讳,可是他既说“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”,神色语气之间,又是含着无限隐痛,一霎时间,不知该当如何才好。
$ P' U( K- d4 Q& g  苗人凤转过身来,双手负在背后,说道:“你既不肯说和胡大侠有何干连,我也不必追问。小兄弟,你答应过照顾我女儿的,这话可要记得。好吧,你要替胡大侠报仇,便可动手!”
# j0 X# G1 B: @- Z$ R& O) t  胡斐举起单刀,停在半空,心想:“我只要用他适才教我‘以客犯主’之诀,缓缓落刀,他决计躲闪不了,那便报了杀父杀母的大仇!”
9 ?8 b% ?6 ?, H) E( e  然见他脸色平和,既无伤心之色,亦无惧怕之意,这一刀如何砍得下去?突然间大叫一声,转身便走。程灵素追了出来,捧起那盆七心海棠,取了随身包袱,随后赶去。
8 q; b/ Y& _9 D  胡斐一口气狂奔了十来里路,突然扑翻在地,痛哭起来。" W" q4 B/ p5 _% \9 u
  程灵素落后甚远,隔了良久,这才奔到,见到他悲伤之情,知道此时无可劝慰,于是默默坐在他的身旁,且让他纵声一哭,发泄心头的悲伤。
5 e1 j) b. d7 }* h4 Y  胡斐直哭到眼泪干了,这才止声,说道:“灵姑娘,他杀死的便是我的爹爹妈妈,此仇不共戴天。”  L) N6 @! ?2 Y4 D; }# a% R
  程灵素呆了半晌,道:“那咱们给他治眼,这事可错了。”
3 q6 o& v2 X' ]. ?  胡斐道:“治他眼睛,一点也不错。待他双眼好了,我再去找他报仇。”他顿了一顿,道:“只是他武功远胜于我,非得先把武艺练好了不可。”程灵素道:“他既用喂毒的兵刃伤你爹爹,咱们也可一报还一报。”! E7 o$ Z; k3 h8 k/ }# U
  胡斐觉得她全心全意的护着自己,心中好生感激,但想到她要以厉害毒药去对付苗人凤,说也奇怪,反而不自禁的凛然感到惧意。
' y( h1 [: t3 z* w; a0 V  他心中又想:“这位灵姑娘聪明才智,胜我十倍,武功也自不弱,但整日和毒物为伍,总是……”他自己也不知“总是……”甚么,心底只隐隐的觉得不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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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2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
8 A, w7 C5 g$ E& J7 t$ L第十二章 古怪的盗党$ l  {- g* g7 C5 i, h: l
  他大哭一场之后,胸间郁闷发泄了不少,眼见天已黎明,正可赶路,刚要站起身来,突然叫了声“啊哟!”
6 S9 J+ w" X' i% T" x+ `  原来他心神激荡,从苗人凤家中急冲而出,竟将随身的包袱留下了,倘再回头去取,此时实不愿和苗人凤会面。- d$ B/ F  R6 [0 ^5 _1 U
  程灵素幽幽的道:“别的都没什么,就是那只玉凤凰丢不得。”胡斐给她说中心事,脸上一红,说道:“你在这儿稍等,我赶回去拿包袱,否则连今晚吃饭住店的银子也没有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有银子,连金子也有。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小锭黄金来。胡斐道:“最要紧的是我家传的拳经刀谱,决计丢不得。”程灵素伸手入怀,取出他那本拳经刀谱来,淡淡的道:“可是这本?”9 ?5 @* u+ b2 y- V
  胡斐又惊又喜,道:“你真细心,什么都帮我照料着了。”  \- Z# j) p6 \0 _+ Q
  程灵素道:“就可惜那只玉凤给我在路上丢了,当真过意不去。”胡斐见她脸色郑重,不像是说笑,心中一急,道:“我回头找找去,说不定还能找到。”说着转头便走。程灵素忽道:“咦,这里亮晃晃的是什么东西?”伸手到青草之中,拾起一件饰物,莹然生光,正是那只玉凤。  W* U" E8 {1 c% W* ^
  胡斐大喜,笑道:“你是女诸葛,小张良,小可甘拜下凤。”, j* [" y" X2 {, F( a0 O
  程灵素道:“见了这玉凤,瞧你喜欢得什么似的。还给你吧!”$ C. I+ L8 t7 F% l2 g
  于是将刀谱和玉凤都还了给他,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
* S# C( H7 k) l( x  胡斐一怔,道:“你生气了么?”程灵素道:“我生什么气?”  [( \( l: O/ I
  但眼眶一红,珠泪欲滴,转过了头去。胡斐道:“你……你要到哪里去?”程灵素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胡斐道:“怎么不知道?”: X' m0 u/ W5 V! B7 K0 N
  程灵素道:“我没爹没娘,师父又死了,又没人送什么玉凤凰、玉麒麟给我,我……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。”说到这里,泪水终于流了下来。8 t7 T/ X7 S4 @, l) k
  胡斐自和她相识以来,见她心思细密,处处占人上风,任何难事到了手上,无不迎刃而解,但这时见她悄立晓风之中,残月斜照,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,心中不由得大生怜惜之心,说道:“灵姑娘,我送你一程。”; I6 U) u. b: A0 s' u
  程灵素背着身子,拉衣角拭了拭眼泪,说道:“我又不到哪里去,你送我做什么?你要我医治苗人凤的眼睛,我已经给治好啦。”3 |+ o# v" G1 ?# g. W
  胡斐要逗她高兴,说道:“可是还有一件事没做。”程灵素转过身来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求你医治苗人凤,你说也要求我一件事的。什么事啊,你还没说呢。”8 b+ U& x4 A3 b+ b3 L4 Q
  程灵素究是个年轻姑娘,突然破涕为笑,道:“你不提起,我倒忘了,这叫做自作孽,不可活。好,我要你干什么,你都得答应,是不是?”胡斐确是心甘情愿的为她无论做什么事,昂然道:“只要我力所能及,无不从命。”" A% f% l; p) a, o$ R( a2 Q
  程灵素伸出手来,道:“好,那只玉凤凰给了我。”胡斐一呆,心中大是为难,但他终究是个言出必践之人,当即将玉凤递了过去。程灵素不接,道:“我要来干什么?我要你把它砸得稀烂。”
7 K* I/ `% _" k' k. X1 X1 D  这一件事胡斐可万万下不了手,呆呆的怔在当地,瞧瞧程灵素,又瞧瞧手中玉凤,不知如何是好,袁紫衣那俏丽娇美的身形面庞,刹那间在心头连转了几转。
! _7 o2 c; j" z- T) K1 r  程灵素缓步走近,从他手里接过玉凤,给他放入怀中,微笑道:“从今以后,可别太轻易答应人家。世上有许多事情,口中虽然答应了,却是无法办到的呢。好吧,咱们可以走啦!”
9 W( T1 m- e: e  G4 e# I$ i  胡斐心头怅惘,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,给她捧着那盆七心海棠,跟在后面。
, {- X' f7 P* n9 s$ o* m  行到午间,来到一座大镇。胡斐道:“咱们找家饭店吃饭,然后去买两头牲口。”话犹未了,只见一个身穿缎子长袍、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,抱拳说道:“这位是胡爷么?”胡斐从未见过此人,还礼道:“不敢,正是小可。请问贵姓,不知如何识得小可?”那人微笑道:“小人奉主人之命,在此恭候多时,请往这边用些粗点。”说着恭恭敬敬的引着二人到了一座酒楼之中。( y# A. T4 ]2 s$ X6 X  {
  酒楼中店伴也不待那人吩咐,立即摆上酒馔。说是粗点,却是十分丰盛精致的酒席。胡斐和程灵素都感奇怪。但见那商人坐在下首相陪,一句不提何人相请,二人也就不问,随意吃了些。
- E7 U6 o, d9 s+ L  酒饭已罢,那商人道:“请两位到这边休息。”下了酒楼,早有从人牵了三匹大马过来。三人上了马,那商人在前引路,驰出市镇,行了五六里,到了一座大庄院前。但见垂杨绕宅,白墙乌门,气派甚是不小。& {) X6 Y, h# q. }' `
  庄院门前站着六七名家丁,见那商人到来,一齐垂手肃立。那商人请胡斐和程灵素到大厅用茶,桌上摆满了果品细点。胡斐心想:“我若问他何以如此接待,他不到时候,定不肯说,且让他弄足玄虚,我只随机应变便了。”当下和程灵素随意谈论沿途风物景色,没去理睬那人。那商人只是恭敬相陪,对两人的谈论竟不插口半句。
0 `# L3 H1 R( i) `  用罢点心,那商人说道:“胡爷和这位姑娘旅途劳顿,请内室洗澡更衣。”胡斐心想:“听他口气,似不知程姑娘的来历,如此更妙。他如果敢向毒手药王的弟子下毒,正好自讨苦吃。”当下随着家丁走进内堂。另有仆妇前来侍候程灵素往后楼洗沐。, M  N3 O; _1 t6 K9 I" j- M
  两人稍加休息,又到大厅,你看我,我看你,但见对方身上衣履都是焕然一新。程灵素低声笑道:“胡大哥,过新年吗?打扮得这么齐整。”胡斐见她脸上薄施脂粉,清秀之中微增娇艳之色,笑道:“你却像新娘子一般呢。”程灵素脸上一红,转过了头不理。胡斐暗悔失言,但偷眼相瞧,她脸上却不见有何怒色,目光中只是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。
6 G5 ]& m( Y" R$ Y7 u; v% H  这时厅上又已丰陈酒馔,那商人向胡斐敬了三杯酒,转身入内,回出时手捧托盘,盘中放着一个红布包袱,打开包袱,里面是一本泥金笺订成的簿子,封皮上写着“恭呈胡大爷印斐哂纳”九个字。他双手捧着簿子,呈到胡斐面前,说道:“小人奉主人之命,将这份薄礼呈交胡大爷。”+ U$ M, z' u+ w) C3 d$ q
  胡斐并不接簿,问道:“贵主人是谁?何以赠礼小可?”那商人道:“敝上吩咐,不得提他名字,将来胡大爷自然知晓。”5 |5 F, S" B9 m7 U
  胡斐好生奇怪,接过锦簿,翻开一看,只见第一页写道:“上等水田四百一十五亩七分”,下面详细注明田亩的四至和座落,又注明佃户为谁,每年缴租谷若干等等。
' A$ Z+ [8 `+ M- A8 _  胡斐大奇,心想:“我要这四百多亩水田干什么?”再翻过第二页,见写道:“庄子一座,五进,计楼房十二间,平房七十三间。”下面也以小字详注庄子东南西北的四至,以及每间房子的名称,花园、厅堂、厢房,以至灶披、柴房、马厩等等,无不书写明白。再翻下去,则是庄子中婢仆的名字,日用金银、粮食、牲口、车轿、家具、衣着等等,无不具备。
- U5 T; o2 l$ K+ m9 R' A3 S' U. ~: w9 X  胡斐翻阅一过,大是迷惘,将簿子交给程灵素,道:“你看。”程灵素看了一遍,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,笑道:“恭喜发财,恭喜发财!”
* X+ b! l1 K/ D4 n- O  那商人道:“敝上说仓卒之间,措备不周,实是不成敬意。”$ p; u$ }; O6 X3 P8 \$ G
  顿了一顿,说道:“待会小人陪胡大爷,到房舍各处去瞧瞧。”
! t" G' _2 e0 q5 P# _  胡斐问道:“你贵姓?”那商人道:“小人姓张。这里的田地房产,暂时由小人替胡大爷经管。胡大爷瞧着有什么不妥,只须吩咐便是。田地房屋的契据,都在这里,请胡大爷收管。”0 V5 ~( U6 ]" K/ I+ h7 k6 J/ l
  说着又呈上许多文据。胡斐道:“你且收着。常言道:无功不受禄。如此厚礼,我未必能受呢。”那商人道:“胡大爷太谦了。敝上只说礼数太薄,心中着实过意不去。”
: K3 ~" \7 h7 |+ q/ ^3 ?4 d  胡斐自幼闯荡江湖,奇诡怪异之事,见闻颇不在少,但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,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,这种事却从没听见过。看这姓张的步履举止,决计不会武功,谈吐中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,瞧来他只是奉人之嘱,不见得便知内情。
0 ]  W) ~8 I5 Q) R" p  G  酒饭已罢,胡斐和程灵素到书房休息。但见书房中四壁图书,几列楸枰,架陈瑶琴,甚是雅致。一名书僮送上清茶后退了出去,房中只留下胡程二人。
, X+ _* }7 F! \  程灵素笑道:“胡员外,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。”( r% D$ A/ b* J9 M" j1 X
  胡斐想想,也是不禁失笑,但随即皱眉说道:“我瞧送礼之人定有歹意,只是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?如此作法有什么用意?”
6 ^* A5 G& j4 |: w% I3 Y& v8 h  程灵素道:“会不会是苗人凤?”胡斐摇头道:“这人虽和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,但我瞧他光明磊落,实是一条好汉,不致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。”程灵素道:“你助他退敌,他便送你一份厚礼,一来道谢,二来盼望化解怨仇,恐怕倒是一番美意。”胡斐道:“姓胡的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,忘了父母大仇?不,不!苗人凤不会如此小觑了我。”程灵素伸了伸舌头,道:“那倒是我小觑了你啦。”6 V& \* Y1 g' y8 v, x/ q" _4 Z: ]
  两人商量了半日,瞧不出端倪,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,好歹也要探寻出一点线索。到了晚间,胡斐在后堂大房中安睡,程灵素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。胡斐一生之中从未住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宇,而这屋宇居然属于自己,更是匪夷所思。
+ ?8 ~2 C2 K$ E) n. m  他睡到二更时分,轻轻推窗跃出,窜到屋面,伏低身子一望,见西面后院中灯火未熄,于是展开轻身功夫,奔了过去。足钩屋檐,一个“倒卷珠帘”,从窗缝中向内张望,只见那姓张的滴滴笃笃的打着算盘,正自算帐,另一个老家人在旁相陪。那姓张的写几笔帐,便跟那家人说几句话,说的都是工薪柴米等等琐事。
: ^  p# S0 l- g  胡斐听了半天,全无头绪,正要回身,忽听得东边屋面上一声轻响。他翻身站直,手握刀柄,只见来的却是程灵素。9 S: Y) r, Z4 J/ D0 H
  她做个手势,胡斐纵身过去。程灵素悄声道:“我前前后后都瞧过了,没半点蹊跷。你看到什么没有?”胡斐摇了摇头。两人分别回房,这一晚各自提防,反复思量,都没睡得安稳。" u0 ~- N. R; l
  次晨起身,早有僮仆送上参汤燕窝,跟着便是面饺点心,胡斐却另有一壶状元红美酒。胡斐心想:“有灵姑娘为伴,谈谈讲讲,倒也颇不寂寞。在这里住着,说得上无忧无虑,快乐逍遥。”, D2 x, |2 v! o' e! o
  蓦地转念:“那姓凤的恶霸杀了锺阿四全家,我不伸此冤,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?”想到此处,胸间热血沸腾,便向程灵素说道:“咱们这就动身了吧?”程灵素也不问他要到何处,答道:“好,是该动身了。”
/ d5 w, W+ `% Q- t' f8 T  两人回进卧室,换了旧时衣服。胡斐对那姓张的商人道:“我们走了!”说了这一句,拔步便走。那姓张的大是错愕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怎么走得这般快?胡大……胡大爷,小人去备路上使费,您请等一会。”待他进去端了一大盘金锭银锭出来,胡程二人早已远去。1 ]. P9 s( l' k" M& t3 E
  二人跨开大步,向北而行,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市集,一打听,才知昨晚住宿之处叫作义堂镇。胡斐取出银子买了两匹马,两人并骑,谈论昨日的奇事。8 [3 Y2 V2 B  W  I4 R+ R# i
  程灵素道:“咱们白吃白喝,白住白宿,半点也没有损到什么。这样说来,那主人似乎并没安着歹心。”胡斐道:“我总觉这件事阴阳怪气,很有点儿邪门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我倒盼这种邪门的事儿多遇上些,一路上阴阳怪气个不停。喂,胡大爷,你到底是去哪里啊?”胡斐道:“我要上北京。你也同去玩玩,好不好?”程灵素笑道:“好是没什么不好,就只怕有些儿不便。”胡斐奇道:“什么不便?”程灵素笑道:“胡大爷去探访那位赠玉凤的姑娘,还得随身带个使唤的丫环么?”, k/ {8 |# a8 r+ l5 M6 W
  胡斐正色说道:“不,我是去追杀一个仇人。此人武功虽不甚高,可是耳目众多,狡狯多智,盼望灵姑娘助我一臂之力。”于是将佛出镇上凤天南如何杀害锺阿四全家,如何庙中避雨相遇,如何给他再度逃走等情一一说了。! I$ l, v: U# G! S3 V
  程灵素听他说到古庙邂逅、凤天南黑夜兔脱的经过时,言语中有些不尽不实,说道:“那位赠玉凤的姑娘也在古庙之中,是不是啊?”胡斐一怔,心想她聪明之极,反正我也没做亏心之事,不用瞒她,于是索性连如何识得袁紫衣、她如何连夺三派掌门人之位、她如何救助凤天南等情,也从头至尾说了。
+ r6 h. _4 l. B& W  V, T1 V  程灵素问道:“这位袁姑娘是个美人儿,是不是?”胡斐微微一怔,脸都红了,说道:“算是很美吧。”程灵素道:“比我这丑丫头好看得多,是不是?”" m( N' g8 Z) @& }# z. F& V' `
  胡斐没防到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的询问,不由得颇是尴尬,道:“谁说你是丑丫头了?袁姑娘比你大了几岁,自然生得高大些。”程灵素一笑,说道:“我八岁的时候,拿妈妈的镜子来玩。我姊姊说:‘丑八怪,不用照啦!照来照去还是个丑八怪。’哼!我也不理她,你猜后来怎样?”7 v; C$ x  n2 e! b" [  V
  胡斐心中一寒,暗想:“你别把姊姊毒死了才好。”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  U2 v* ~+ O  T4 h
  程灵素听他语音微颤,脸有异色,猜中了他的心思,道:“你怕我毒死姊姊吗?那时我还只八岁呢。嗯,第二天,家中的镜子通统不见啦。”胡斐道:“这倒奇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一点也不奇,都给我丢到了井里。”她顿了一顿,说道:“但我丢完了镜子,随即就懂了。生来是个丑丫头,就算没了镜子,还是丑的。那井里的水面,便是一面圆圆的镜子,把我的模样给照得清清楚楚。那时候啊,我真想跳到井里去死了。”她说到这里,突然举起鞭子狂抽马臀,向前急奔。
# v+ P0 b! y; z  胡斐纵马跟随,两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路,程灵素才勒住马头。胡斐见她眼圈红红的,显是适才哭过来着,不敢朝她多看,心想:“你虽没袁姑娘美貌,但决不是丑丫头。何况一个人品德第一,才智方是第二,相貌好不好乃是天生,何必因而伤心?你事事聪明,怎么对此便这地看不开?”瞧着她瘦削的侧影,心中大起怜意,说道:“我有一事相求,不知你肯不肯答允,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?”& j5 L; b6 r0 _) G
  程灵素身子一震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胡斐从她侧后望去,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,说道:“你我都无父母亲人,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,你说好么?”
2 N6 H6 L& ?8 E, Y; p9 w  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,大声笑道:“好啊,那有什么不好?我有这么一位兄长,当真是求之不得呢?”
: g4 \6 [# x$ h) ^( D) Q5 k& c0 Z; O  胡斐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,不禁颇为狼狈,道:“我是一片真心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难道是假意?”说着跳下马来,在路旁撮土为香,双膝一屈,便跪在地上。胡斐见她如此爽快,也跪在地上,向天拜了几拜,相对磕头行礼。# k$ ]! J; k, E+ ~6 u# ]( o
  程灵素道:“人人都说八拜之交,咱们得磕足八个头……8 j5 H* r+ E  `& w
  一、二、三、四、……七、八……嗯,我做妹妹,多磕两个。”2 d9 {' Y7 s. u, R% r, S/ x
  果然多磕了两个头,这才站起。
0 e0 `5 g6 q  W: j$ b7 }! A  胡斐见她言语行动之中,突然间微带狂态,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,说道:“从今而后,我叫你二妹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对,你是大哥。咱们怎么不立下盟誓,说什么有福共享、有难同当?”胡斐道:“结义贵在心盟,说不说都是一样。”程灵素道:“啊,原来如此。”说着跃上了马背,这日直到黄昏,始终没再跟胡斐说话。
: \1 I# j9 B$ n: o  傍晚二人到了安陆,刚驰马进入市口,便有一名店小二走上来牵住马头,说道:“这位是胡大爷吧?请来小店歇马。”. T, x4 `" B, c% B( e2 H
  胡斐奇道:“你怎知道?”店小二笑道:“小人在这儿等了半天啦。”于是在前引路,让着二人进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。上房却只留了一间,于是又开了一间,茶水酒饭也不用吩咐,便流水价送将上来。胡斐问那店小二,是谁叫他这般侍候。那店小二笑道:“义堂镇的胡大爷,谁还能不知道么?”次晨结帐,掌柜的连连打躬,说道早已付过了,只肯收胡斐给店伴的几钱银子赏钱。% e+ g9 F: A! H  L. I, {6 M
  一连几日,都是如此。胡斐和程灵素虽都是极有智计之人,但限于年纪阅历,竟是瞧不透这一门江湖伎俩。0 p$ x/ j1 ]$ s, C4 s; m6 ?
  到第四日动身后,程灵素道:“大哥,我连日留心,咱们前后无人跟随,那必是有人在前途说了你的容貌服色,命人守候。咱们来个乔装改扮,然后从旁察看,说不定便能得悉真相。”胡斐喜道:“此计大妙。”& k* r, T7 {& }
  两人在市上买了两套衣衫鞋帽,行到郊外,在一处无人荒林之中改扮。程灵素用头发剪成假须,粘在胡斐唇上,将他扮成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,自己却穿上长衫,头戴小帽,变成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男子。两人一看,相对大笑。到了前面市集,两人更将坐骑换了驴子。胡斐将单刀包入包袱,再买了一根旱烟管,吸了几口,吞烟吐雾,这一副神色,旁人便眼力再好,也决计认他不出。
9 A6 W* f# [# x2 d  这日傍晚到了广水,只见大道旁站着两名店伴,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,胡斐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,不禁暗笑,径去投店,掌柜的见这二人模样寒酸,招呼便懒洋洋地,给了他们两间偏院。那两名店伴直等到天黑,这才没精打采的回店。% m/ Z0 k, b: u& m) v
  胡斐叫了一人进来,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,想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。刚说得几句闲话,忽然大道上马蹄声响,听声音不止一乘。那店伴喜道:“胡大爷来啦。”飞奔出店。
8 j% ~  f) }3 d  胡斐心道:“胡大爷早到啦,跟你说了这会子话,你还不知道。”当下走到大堂上去瞧热闹。只听得人声喧哗,那店伴大声道:“不是胡大爷,是镖局子的达官爷。”跟着走进一个趟子手来,手捧镖旗,在客店外的竹筒中一插。
1 x: d' w/ ~7 H6 B# P- S& \3 t  胡斐看那镖旗时,心中一愕,只见那镖旗黄底黑线,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骏马,当年在商家堡中,曾见过这镖旗一面,认得是飞马镖局的旗号,心想这镖局主人百胜神拳马行空已在商家堡烧死,不知眼下何人充任镖头。看那镖旗残破褪色,已是多年未换,那趟子手也是年老衰迈,没什么精神,似乎飞马镖局的近况未见得怎生兴旺。
, [3 e/ w* p3 s# Y  跟着镖头进来,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条汉子,但见他脸上无数小疤,胡斐认得他是马行空的弟子徐铮。在他之后是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妇,双手各携一个男孩,正是马行空的女儿马春花。
5 c% ]; Y$ ?" x+ u1 h9 w3 E  胡斐和她相别数年,这时见她虽然仍是容色秀丽,但已掩不住脸上的风霜憔悴。两个男孩不过四岁左右,却是雪白可爱,尤其两人相貌一模一样,显是一对孪生兄弟。只听一个男孩子道:“妈,我饿啦,要吃面面。”马春花低头道:“好,等爹洗了脸,大伙儿一起吃。”8 S+ O! K4 f( J0 a9 G0 S
  胡斐心道:“原来他师兄妹已成了亲,还生下两个孩子。”( Y+ a' I% o1 y8 b" r' C
  那年他在商家堡为商老太所擒,被商宝震用鞭子抽打,马春花曾出力求情,此事常在心头。今日他乡邂逅,若不是他不愿给人认出真面目,早已上去相认道故了。
) e6 [  l1 @1 Q3 q# e$ y2 |  开客店的对于镖局子向来不敢得罪,虽见飞马镖局这单镖只是一辆镖车,各人衣饰敝旧,料想没多大油水,但掌柜的还是上前殷勤接待。
0 @% Y1 p  U" S, V* Y  徐铮听说没了上房,眉头一皱,正要发话,趟子手已从里面打了个转出来,说道:“朝南那两间上房不明明空着吗?怎地没了?”# V: D+ n% s& O/ L* ]8 R# a
  掌柜的赔笑说道:“达官爷见谅。这两间房前天就有人定下了,已付了银子,说好今晚要用。”徐铮近年来时运不济,走镖常有失闪,因此一肚皮的委屈,听了此言,伸手在帐台上用力一拍,便要发作。马春花忙拉拉他衣袖,说道:“算啦,胡乱住这么一宵,也就是了。”
* n; M5 ]+ Q: t# c  }% E  徐铮还真听妻子的话,向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,走进了朝西的小房。马春花拉着两个孩子,低声道:“这单镖酬金这么微薄,若不对付着使,还得亏本。不住上房,省几钱银子也是好的。”徐铮道:“话是不错,但我就瞧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生气。”
" C. e$ u: H5 D/ Y: X9 i) K! @  原来马行空死后,徐铮和与春花不久成婚,两人接掌了飞马镖局。徐铮的武功威名固然不及师父,而他生就一副直肚直肠,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是施展不开,三四年中连碰了几次钉子,每次均亏马春花多方设法,才赔补弥缝了过去。但这么一来,飞马镖局的生意便一落千丈,大买卖是永不上门的了。这一次有个盐商要送一笔银子上北直隶保定府去,为数只有九千两,托大镖局带嫌酬金贵,这才交了给飞马镖局。1 s/ W, d, u) E4 T; N9 w
  徐铮夫妇向来一同走镖,马春花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,放心不下孩子,便带同了出门,谅来这区区九千两银子,在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风险。& ~4 i" N3 O) N8 O4 t* W
  胡斐向镖车望了一眼,走到程灵素房中,说道:“二妹,这对镖头夫妇是我的老相识。”于是将商家堡中如何跟他们相遇的事简略说了。
  e1 [. G; g0 \$ W  程灵素道:“你认不认他们?”胡斐道:“待明儿上了道,到荒僻无人之处,这才上前相认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荒僻无人之处?啊,那可了不得!他们不当你这小胡子是劫镖的强人才怪。”胡斐一笑,道:“这枝镖不值得胡大寨主动手。程二寨主,你瞧如何?”程灵素笑道:“瞧那镖客身上无钱,甚是寒伧。你我兄弟盗亦有道,不免拍马上前,送他几锭金子便了。”胡斐哈哈一笑。他确是有赠金之心,只是要盘算个妥善法儿,赠金之时须得不失了敬意。
8 j: e7 y" }  \- E1 P& {  两人用过晚膳,胡斐回房就寝,睡到中夜,忽听得屋面上喀的一声轻响。他虽在睡梦之中,仍是立即惊觉,翻身坐起,跨步下炕,听得屋上共有二人。那二人轻轻一击掌,径从屋面跃落。胡斐站到窗口,心想:“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,竟是如此大胆,旁若无人?”伸手指戳破窗纸,往外张望,见两人都是身穿长衫,手中不执兵刃,推开朝南一间上房的门,便走了进去,跟着火光一闪,点起灯来。. Z0 o. {& M" O4 F; S0 R( a2 ?$ _" _
  胡斐心想:“原来这两人识得店主东,不是歹人。”回到炕上,忽听得踢跶踢跶拖鞋皮响,店小二走到上房门口,大声喝道:“是谁啊?怎地三更半夜的,也不走大门,就这么窜了下来?”他口中呼喝,走进上房,一脚刚踏进,便“啊哟”7 |0 n" k# J$ c1 y2 K# I
  一声大叫,跟着砰的一响,又是“我的妈啊,打死人啦”叫了起来,原来给人摔了出来,结结实实的跌在院子之中。1 m+ }) C  G- A; K$ a# b
  这么一吵闹,满店的人全醒了。两个长衫客中一人站在上房门口,大声说道:“我们奉鸡公山王大寨主之命,今晚踩盘子、劫镖银来着,找的是飞马镖局徐镖头。闲杂人等,事不干己,快快回房安睡,免得误伤人命。”+ ]7 R. }6 m) D+ d8 D
  徐铮和马春花早就醒了,听他如此叫阵,不由得又惊又怒,心想恁他多厉害的大盗,也决不能欺到客店中来,这广水又不是小地方,这等无法无天,可就从未见过。徐铮接口大声道:“姓徐的便在这里,两位相好的留下万儿。”那人大笑道:“你把九千两纹银,一杆镖旗,双手奉送给大爷,也就是了,问大爷什么万儿?咱们前头见。”说着拍拍两声击掌,两人飞身上屋。4 x. F0 L8 T& _
  徐铮右手一扬,两枝钢镖激射而上。后面那人回手一抄,一手接住,跟着向下掷出,当的一声响,火星四溅,一齐落在徐铮身前一尺之处,两枝镖都钉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,这一手劲办,徐铮就万万不能。只听两人在屋上哈哈大笑,跟着马蹄声响,向北而去。7 x2 F( l; |8 W* }9 U
  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两个暴客远去,这才七张八嘴的纷纷议论,有的说快些报官,有的劝徐铮不如绕道而行。) k( F/ h3 o. G. t7 n
  徐铮默不作声,拔起两枚钢镖,回到房中。夫妻俩低声商量,瞧这两人武功颇为不凡,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怎会瞧中这一枝小镖?虽然明知前途不吉,但一枝镖出了门,规矩是有进无退,决不能打回头,否则镖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招牌。徐铮气愤愤的道:“黑道上朋友越来越是欺人啦,往后去咱们这口饭还能吃么?我拚着性命不要,也得给他们干上了。这两个孩子……”马春花道:“咱们跟黑道上的无冤无仇,最多不过是银子的事,还不致有人命干系,带着孩子也不妨。”+ A* l' ]! y8 Q* D5 o9 h
  但在她心底,早已在深深后悔,实不该让这两个幼儿陪着父母干冒江湖上的风险。
5 T; F" S8 x2 D& \  胡斐和程灵素隔着窗子,一切瞧得清清楚楚,心下也是暗暗奇怪,觉得这一路而来,不可解之事甚多,满以为乔装改扮之后,便可避过追踪,岂知第一天便遇到飞马镖局这件奇事。
. {! b' h6 X, [% @) L1 I1 _. t  次日清晨,飞马镖局的镖车一起行,胡斐和程灵素便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。徐铮见他二人跟踪不舍,越看路道越是不对,料他二人定是贼党,不时回头怒目而视。胡程二人却装作不见。1 A5 A$ t/ [! k
  中午打尖,胡程二人也和飞马镖局一处吃牛肉面饼。行到傍晚,离武胜关约有四十来里,只听得马蹄声响,两骑马迎面飞驰而来。马上乘客身穿灰布长袍,从镖车旁一掠而过,直奔过胡程二人身旁,这才靠拢并驰,纵声长笑,听声音正是昨晚的两个暴客。' G8 K$ \% w( b. P1 `- F! C& V
  胡斐道:“待得他们再从后面追上,不出几里路,便要动手了。”话犹未毕,忽听前面马蹄声响,又有两乘马从身旁掠过,马上乘客身手矫健,显是江湖人物。胡斐道:“奇怪,奇怪!”行不到一里路,又有两乘马迎面奔来,跟着又有两乘马。
9 {5 v  G+ J$ z8 f6 F  徐铮见了这等大势派,早已把心横了,不怒反笑,说道:“师妹,师父曾说,绿林中一等一的大寨,兴师动众劫那一等一的大镖,那才派到六个好手探盘子,今日居然连派到八位高人,后面又有两位阴魂不散的跟着,只怕咱们这路镖保的不是纹银九千两,而是九百万、九千万两!”# o* W2 q8 V9 e
  马春花猜不透敌人何以如此大张旗鼓,来对付这枝微不足道的小镖,但越是不懂,越是戚然有忧,对徐铮和趟子手道:“待会情势不对,咱们带了孩子逃命要紧。这九千两银子嘛,数目不大,总还能张罗着赔得起。”徐铮昂然道:“师父一世英名,便这么送在咱这个不成材的弟子手中吗?”马春花凄然道:“总得瞧孩子份上。今后我两口子耕田务农,吃一口苦饭,也不做这动刀子拚命的勾当啦。”
/ s3 Y, _7 [7 L* z' i$ f0 ^. a  说到这里,忽听得身后蹄声奔腾,回头一望,尘土飞扬,那八乘马一齐自后赶了上来。呜的一声长鸣,一枝响箭从头顶飞过,跟着迎面也有八乘马奔来。5 w( K3 B, _( ?
  胡斐道:“瞧这声势,这帮子人只怕是冲着咱们而来。”程灵素点头道:“田归农!”胡斐道:“咱们的改扮终究不成,还是给认出了。”/ [# h- |, ]& u, k& O* z
  这时前面八乘马,后面八乘马一齐勒缰不动,已将镖局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夹住在中间。
0 ^7 l& ]9 u4 Q2 d  徐铮翻身下马,亮出单刀,抱拳道:“在下徐……”只说了三字,前面八乘马中一个老者突然飞跃下马,纵身而前,手中持着一件奇形兵刃,一语不发,便向徐铮脸上砸去。
! l$ o# ?( }! ^2 ]7 m% x  胡斐和程灵素勒马在旁,见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,前面一个横条,弯曲如蛇,横条后生着丁字形的握手,那横条两端尖利,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。胡斐不识此物,问程灵素道:“那是什么?”* \( w; B$ @2 I% I* f
  程灵素还未回答,身后一名大盗笑道:“老小子,教你一个乖,这叫做雷震挡。”程灵素接口道:“雷震挡不和闪电锥同使,武功也是平常。”4 x4 O6 ^( a! H( @2 _# g/ [
  那大盗一呆,不再作声,斜眼打量程灵素,心想这瘦小子居然也知道闪电锥。原来老者是他师兄,这大盗自己所使的便是闪电锥。他二人的师父右手使闪电锥,左手使雷震挡,一攻一守,变化极尽奇妙。但这两件兵刃一长一短,双手共使时相辅相成,威力固然甚大,但也十分艰难,他师兄弟二人各得师父一只手的技艺,始终学不会两件兵刃同使。他二人自幼便在塞外,初来中原未久,而他的闪电锥又是藏在袖中,并未取出,不意给程灵素一语道破来历,不禁惊诧无已。
, A& K+ w6 S, M0 }  他那知程灵素的师父毒手药王无嗔大师见闻广博,平时常和这个最锺爱的小弟子讲述各家各派武功,因此她虽然从未见过雷震挡,但一听其名,便知尚有一把闪电锥。3 q* y. Y2 m/ R* i; ?
  但见那老者将兵刃使得轰轰发发,果然有雷震之威。徐铮单刀上的功夫虽也不弱,但被那雷震挡裹住了,渐渐施展不开。
6 s# I$ `" A" V9 G% `8 [! [* a  只听得前后十五名大盗你一言,我一语,出言讥嘲:“什么飞马镖局?当年马老镖头走镖,才称得上‘飞马’二字,到了姓徐的手里,早该改称狗爬镖局啦!”“这小子学了两手三脚毛,不在家里抱娃娃,却到外面来丢人现世。”“喂,姓徐的,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,我们大哥便饶了你的狗命。”“走镖走得这么寒蠢,连九千两银子也保,不如买块豆腐来自己撞死了罢!”“神拳无敌马老镖头当年赫赫威名,武林中无人不服,这脓包小子真是对不住师父。”“我瞧他夫人比他强上十倍,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里!好教人瞧着生气。”! ]; s( ^% d5 Q& z
  胡斐听了各人言语,心想这群大盗对徐铮的底细摸得甚是清楚,不但知道他的师承来历,还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镖银,说话之中对他固是极尽尖酸刻薄,但对马春花和她过世的父亲却毫无得罪之处,甚至还显得颇为尊敬。胡斐虽然不识雷震挡,但那老者功力不弱,出手既狠且准,却是一眼便知,不由得暗自奇怪:“这老头儿虽不能说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,但如此武功,必是个颇有身分的成名人物。瞧各人的作为,决非冲着这区区九千两银子而来。但若是田归农派来跟我为难,却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对付徐铮?”
5 a- g1 Z; I9 v4 p% }7 _  马春花在旁瞧得焦急万分,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对手,然而自己上前相助,只不过多引一个敌人下场,于事丝毫无补,两个儿子无人照料,却势必落入盗众手中。眼睁睁的瞧着丈夫越来越是不济,突见那老者将蛇形兵器往前疾送,圈转回拉,徐铮单刀脱手,飞上半天,她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! v/ {2 S6 ]1 ~7 A
  那老者左足横扫,徐铮急跃避过。那单刀从半空落将下来,盗众中一人举起长剑,往上一撩,一柄钢刀登时断为两截。那盗伙身手好快,长剑跟着一劈一削,又将尚未落地的两截断刀斩成四截。他手中所持的固是极锋利的宝剑,而出手之迅捷,更是使人目为之眩。群盗齐声喝彩。
7 L3 j2 v8 Y- d* J' B  瞧这情势,哪里是拦路劫镖,实是对徐铮存心戏弄!单是这手持长剑的大盗一人,打败徐铮夫妇便已绰绰有余,何况同伙共有一十六人,看来个个都是好手,个个笑傲自若,便如十六头灵猫围住了一只小鼠,要戏耍个够,才分而吞噬。
: y# Z( B5 H) ^" O1 n- ]8 u  徐铮红了双眼,双臂挥舞,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,但那老者雷震挡的铁柄长逾四尺,徐铮如何欺得近身去?数招之间,只听得嗤的一声响,雷震挡的尖端划破了徐铮裤脚,大腿上鲜血长流,接着又是一响,徐铮左臀中挡。那老者抬起一腿,将他踢翻在地,一脚踏住,冷笑道:“我也不要你性命,只要废了你的一对招子,罚你不生眼睛,太也胡涂。”徐铮又是害怕,又是愤怒,胸口气为之塞,说不出话来。' w" d# o/ [! q( V* K, r
  马春花叫道:“众位朋友,你们要镖银,拿去便是。我们跟各位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,何必赶尽杀绝?”那使剑的大盗笑道:“马姑娘,你是好人,不用多管闲事。”$ ]3 h% ^5 `; S$ M4 J0 h7 J  m" Y
  马春花道:“什么多管闲事?他是我丈夫啊。”使雷震挡的老者道:“我们就是瞧着他太也不配,委曲了才貌双全的马姑娘,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。这个抱不平非打不可!”: R# D6 c- X8 A4 t2 _% f0 J
  胡斐和程灵素越听越是奇怪,均想:“这批大盗居然来管人家夫妻的家务事,还说什么打抱不平,当真好笑。”两人对望一眼,目光中均含笑意。
6 ^6 B# f+ m# o  便在此时,那老者举起雷震挡,挡尖对准徐铮右眼,戳了下去。马春花大叫一声,抢上相救,呼的一响,马上一个盗伙手中花枪从空刺下,将她拦住。两个小孩齐叫:“爸爸!”
6 t5 F( K1 d$ z  向徐铮身边奔去。. @4 r8 {1 B1 m" I  l; i$ f( l0 _' i
  突然间一个灰影一晃,那老者手腕上一麻,急忙翻挡迎敌,手里蓦然间轻了,原来手中兵刃竟已不知去向,惊怒中抬起头来,只见那灰影跃上马背,自己的独门兵刃雷震挡却已给他拿在手中舞弄,白光闪闪,转成一个圆圈。
) e/ e( u, x8 I# V: F  如此倏来倏去,一瞬之间下马上马,空手夺了他雷震挡的,正是胡斐!
' u  M- ?8 o( F  众盗相顾骇然,顷刻间寂静无声,竟无一人说话,人人均为眼前之事惊得呆了。过了半晌,各人才纷纷呼喝,举刀挺杖,奔向胡斐。
/ q* I& s# K4 Y# f; v1 W- [4 P  胡斐大叫道:“是线上的合字儿吗?风紧,扯呼,老窑里来了花门的,三刀兔儿爷换着走,咱们胡子上开洞,财神菩萨上山!”群盗又是一怔,听他说的黑话不像黑话,不知瞎扯些什么。
$ d; a8 V0 {9 i& @  那雷震挡被夺的老者怒道:“朋友,你是哪一路的,来搅这淌浑水干么?”
/ Y9 K% c/ }! d* v  胡斐道:“兄弟专做没本钱买卖,好容易跟上了飞马镖局的九千两银子,没想到半路里杀出来十六个程咬金。各位要分一份,这不叫人心疼么?”那老者冷笑道:“哼,朋友别装蒜啦,趁早留下个万儿来是正经。”
- i1 [- O# R& K! ]  徐铮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了性命,搂住了两个儿子。马春花站在他的身旁,睁着一双大眼望住胡斐,一时之间还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。她只道胡斐和程灵素也必都是盗伙一路,那知他却和那老者争了起来。. {8 J0 x9 O1 c: ~
  只见胡斐伸手一抹上唇的小胡子,咬着烟袋,说道:“好,我跟你实说了罢。神拳无敌马行空是我师弟,师侄的事儿,老人家不能不管。”3 P+ I* f  j( ^
  胡斐此语一出,马春花吃了一惊,心想:“哪里出来了这样一个师伯?我从没听爹爹说过,而且这人年纪比爹爹轻得多,哪能是师伯?”
. S. S9 @- n! H; c  u/ ]  程灵素在一旁见他装腔作势,忍不住要笑出声来,但见他大敌当前,身在重围,仍能漫不在意的言笑自若,却也不禁佩服他的胆色。! i6 ^! w: D( L$ ^, `* ^; r! m9 @$ Z
  那老者将信将疑,哼的一声,说道:“尊驾是马老镖头的师兄?年岁不像啊,我们也没听说马老镖头有什么师兄。”胡斐道:“我门中只管入门先后,不管年纪大小。马行空是什么大人物了,还用得着冒充他师兄么?”
6 a& |1 `9 B" a" w+ L+ n  先入师门为尊的规矩,武林中许多门派原都是有的。那老者向马春花望了一眼,察看她的脸色,转头又问胡斐道:“没请教尊驾的万儿。”胡斐抬头向天,说道:“我师弟叫神拳无敌马行空,区区在下便叫歪拳有敌牛耕田。”群盗一听,尽皆大笑。) m3 S5 U, n; |$ i8 |$ I  E9 c7 `0 @
  这一句话明显是欺人的假话,那老者只因他空手夺了自己的兵刃,才跟他对答了这一阵子话,否则早就出手了。他性子本便躁急,听到“牛耕田”这三字,再也忍耐不住,虎吼一声,便向胡斐扑来。
) R6 P- J) v* z0 h  胡斐勒马一闪,雷震挡一晃,那老者手中倏地多了一物,举手一看,却不是雷震挡是什么?物归原主,他本该喜欢,然而这兵刃并非自己夺回,却是对方塞入自己手中,瞧也没瞧清,莫名其妙的便得回了兵刃。
* F+ v! _6 e8 f( N  众盗齐声喝彩,叫道:“褚大哥好本事!”都道是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回。这姓褚的老者却自知满不是那回事,当真是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。他微微一怔,说道:“尊驾插手管这档子事,到底为了什么?”
# k3 `5 Y0 g& M1 A6 z  胡斐道:“老兄倒请先说说,我这两个师侄好好一对夫妻,何以要各位来打抱不平?”那老者说道:“多管闲事,于尊驾无益。我好言相劝,还是各行各路罢!”众盗均感诧异:“褚大哥平日多么霹雳火爆的性儿,今日居然这般沉得住气。”# o4 f5 B# C4 j) F0 _2 G, _
  胡斐笑道:“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,多管闲事无益。咱们大伙儿各行各路。请啊,请啊!”那老者退后三步,喝道:“你既不听良言,在下迫得要领教高招。”说着雷震挡一举,护住了胸口。
$ E) g: \, _! |2 D* b8 Q" S  胡斐道:“单打独斗,有什么味道?可是人太多了,乱糟糟的也不大方便。这样吧,我牛耕田一人,斗斗你们三位。”5 v# M: O+ s5 K  B6 F
  说着提旱烟管向那使长剑的一指,又向那老者的师弟一指。8 P2 l" W3 o/ V) j% S/ w: l7 ?
  那使剑的相貌英挺,神情傲慢,仰天笑道:“好狂妄的老小子!”那姓褚的老者却早知胡斐决非易与之辈,一对一的跟他动手,也真没把握,他既自愿向三人挑战,正是求之不得,说道:“聂贤弟,上官师弟,他是自取其死,怨不得旁人,咱三个便一齐陪他玩玩。”
& s+ j# }! P' a/ L: ~* W  那姓聂的兀自不愿,说道:“谅这老小子怎是褚大哥的对手?要不,你师兄弟一齐出马,让大伙儿瞻仰瞻仰塞外‘雷电交作’的绝技!”群盗轰然叫好。3 t0 C5 v) D. k0 c) x, W
  胡斐摇头道:“年纪轻轻,便这般胆小,见不得大阵仗,可惜啊可惜。”
7 f2 |' Y& R5 p5 s  Y: ?# a  那姓聂的长眉一挑,跃下马来,低声道:“褚大哥请让一步,小弟独自来教训教训这狂徒。”胡斐道:“你要教训我歪拳有敌牛耕田,那也成。可是咱哥儿两话说在先,倘若我牛耕田输了,你要宰要杀,任凭处置。不过要是小兄弟你有一个失闪,那便如何?”那姓聂的冷笑道:“那是你痴心妄想。”0 N- S8 G1 n2 I9 x
  胡斐笑道:“说不定老天爷保佑,小兄弟你竟有个三长两短,七荤八素,那便如何?”那姓聂的喝道:“谁跟你胡说八道?若我输了,也任凭你老小子处置便是。”
, `" S$ _9 v9 y; p; X7 i  胡斐道:“任凭我老小子处置,那可不敢当,只是请各位宽宏大量,别再来管我师侄小夫妻俩的家务,这个抱不平,咱们就别打了吧!”那姓聂的好不耐烦,长剑一摆,闪起一道寒光,喝道:“便是这样!”
, G" h$ l& t$ J  M0 X  胡斐目光横扫众盗,说道:“这位聂家小兄弟的话,作不作准?倘若他输了,你们各位大爷还打不打抱不平?”
" y( x, e5 d. L  程灵素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终于嗤的一声,笑了出来,心想他自己小小年纪,居然口口声声叫人家“小兄弟”,别人为了“鲜花插在牛粪上”,因而兴师动众的来打抱不平,此事已十分好笑,而他横加插手,又不许人家打抱不平,更是匪夷所思。
* H3 J2 V' \. n5 Q  盗众素知那姓聂的剑术精奇,手中那口宝剑更是削铁如泥的利刃,出手斗这乡下土老儿小胡子,定是有胜无败。众人此行原本嘻嘻哈哈,当作一件极有趣的玩闹,途中多生事端,正是求之不得,于是纷纷说道:“你小胡子若是赢了一招半式,咱们大伙儿拍屁股便走,这个抱不平是准定不打的了!”
. F3 L2 R" B& ]2 N' t( p  胡斐道:“诸位说的是人话,就是这么办,这抱不平打不打得成,得瞧我小胡子的玩艺儿行不行。看招!”猛地举起旱烟管,往自己衣领中一插,跃下马来,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" V+ I- j+ D7 b! [7 I- t3 Z
  众人听他一声喝:“看招!”又见他举起烟管,都道他要以烟管当作兵器,那知他竟将烟管插在衣领之中,又见他下马的身法如此笨拙狼狈,旁观的十五个大盗之中,倒有十二三人笑了出来。7 }. R" r; F+ {! q3 V6 R$ q) u. [2 y
  那姓聂的喝道:“你用什么兵刃,亮出来吧!”胡斐道:“黄牛耕田,得用犁耙!褚大寨主,你手里这件家伙倒像个犁耙,借来使使!”说着伸手出去,向那姓褚的老者借那雷震挡。) p6 \" I4 k7 w5 a3 G
  那老者见了他也真有些忌惮,倒退两步,怒道:“不借!
7 e  F$ O; W& Y" \& h2 X  谅你也不会使!”胡斐右手手掌朝天,始终摆着个乞讨的姿势,又道:“借一借何妨?”突然手臂一长一搭,那老者举挡欲架,不知怎的,手中忽空,那雷震挡竟又已到了胡斐手中。$ I9 o- {; [, K* w
  那老者一惊非小,倒窜出一丈开外,脸上肌肉抽搐,如见鬼魅。- D' |* @4 V- d! T- n' D, J
  要知胡斐这路空手夺人兵刃的功夫,乃是他远祖飞天狐狸潜心钻研出来的绝技。当年飞天狐狸辅佐闯王李自成起兵打天下,凭着这手本领,不知夺过多少英雄好汉手中的兵器,当真是来无影,去无踪,神出鬼没,诡秘无比,“飞天狐狸”那四字外号,一半也是由此而来。
- [4 y' J) ?- N5 D4 x' A  那姓聂壮汉见胡斐手中有了兵器,提剑便往他后心刺来。
9 Y  e, N3 h; d1 x( ?* Q6 z  胡斐斜身闪开,回了一挡,跟着自左侧抢上,雷震挡回掠横刺。
4 ~6 U8 q1 ]$ ]8 M. L' }8 Y1 _. B  姓褚的老者只瞧得张大了口,合不拢来,原来胡斐所使的招数,竟是他师父亲授的“六十四路轰天雷震挡法”,一模一样,全无二致。他那姓上官的师弟更是诧异,明明听得胡斐连雷震挡的名字也不识,使出来的挡法,却和师哥全然相同。他二人那想得到胡斐武功根底既好,人又聪明无比,瞧了那姓褚老者与徐铮打斗,早将招数记在心中。何况他所使招数虽然形似,其中用劲和变化的诸般法门,却绝不相干。
3 A9 c3 o/ w3 x0 j  g2 e  那姓聂的这时再也不敢轻慢,剑走轻灵,身手甚是便捷。
% R) l7 K, k  @6 T4 e  胡斐所用兵刃全不顺手,兼之有意眩人耳目,招招依着那姓褚老者的武功法门而使,更加多了一层拘束,但见敌人长剑施展开来,寒光闪闪,剑法实非凡俗。他一面招架,心下寻思:“这十六人看来都是硬手,倘若一拥而上,我和二妹纵能脱身,徐铮一家四口一定糟糕,只有打败了这人,挤兑得他们不能动手,方是上策。”突见对手长剑一沉,知道不妙,待想如何变招,当的一声,雷震挡的一端已被利剑削去。
# B' `" |, ~8 V8 P; ?8 L  }/ O& B  盗众眼见胡斐举止邪门,本来心中均自嘀咕,忽见那姓聂的得利,齐声欢呼。姓聂的精神一振,步步进逼。胡斐从褚姓老者那里学得的几招挡法,堪堪已经用完,心想再打下去马脚便露,眼见雷震挡被削去一端,心念一动,回挡斜砸,敌人长剑圈转,当的一声响,另一端也削去了。
7 T1 ?& L* I$ @& P: Z  胡斐叫道:“好,你这般不给褚大爷面子,毁了他成名的兵刃,未免太也不够朋友!”
6 T: F$ a! Q* X" Z' m& F  姓聂的一怔,心想这话倒也有理。突然当的又是一响,胡斐竟将半截挡柄砸到他剑锋上去,手中只余下尺来长的一小截,又听他叫道:“会使雷震挡,不使闪电锥,武功也是稀松平常。”说着将一小截挡柄递出,便如破甲锥般使了出来。
7 Z: u8 y: `7 G( |0 Y( f: C* b. p2 |/ q  姓上官的大盗先听他说闪电锥,不由得一惊,但瞧了他几路锥法,横戳直刺,全不是那一会事,这才放心,大声笑道:“这算那一门子的闪电锥?”胡斐道:“你学的不对,我的才对。”说着连刺急戳。其实他除单刀之外,什么兵器都不会使,这闪电锥只是装模作样,所厉害者全在一只左手,近身而搏,左手勾打锁拿,当真是“一寸短,一寸险”。  J  [! u4 G; s: ~1 {& A# S
  那姓聂的手中虽有利剑,竟是阻挡不住,被他攻得连连倒退,猛地里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两人同时向后跃开。只见胡斐身前晶光闪耀,那口宝剑已到了他的手里。
0 E0 }! ^; i1 P) h0 G8 q& ?  胡斐左膝一跪,从大道旁抓起一块二十来斤的大石,右手持剑,剑尖抵地,剑身横斜,左手高举大石,笑道:“这口宝剑锋利得紧,我来砸它几下,瞧是砸得断,砸不断?”说着作势便要将大石往剑身上砸去。+ G- ~. f% A8 I( i3 N$ V( s
  纵是天下最锋利的利剑,用大石砸在它平板的剑身上,也非一砸即断不可。那姓聂的对这口宝剑爱如性命,见了这般惨状,登时吓得脸色苍白,叫道:“在下认输便是。”
4 T& `/ z, u# [" d! Z; M  胡斐道:“我瞧这口好剑,未必一砸便断。”说着又将大石一举。
! m8 g8 y- D6 `' n* h% N* u% R  那姓聂的叫道:“尊驾若是喜欢,拿去便是,别损伤了宝物。”
# W% L; P# N/ u* j3 N3 i; S  胡斐心想此人倒是个情种,宁可剑入敌手也不愿剑毁,于是不再嬉笑,双手横捧宝剑,送到他身前,说道:“小弟无礼,多有得罪。”# J6 N2 B$ @0 g9 j) Y0 K# a8 ^
  那人大出意外,只道胡斐纵不毁剑,也必取去,要知如此利刃,当世罕见,有此一剑,平添了一倍功夫,武林中人有谁不爱?当下也伸双手接过,说道:“多谢,多谢!”惶恐之中,掩不住满脸的喜出望外之情。  }4 P/ M0 x* K
  胡斐知道夜长梦多,不能再耽,翻身上马,向群盗拱手道:“承蒙高抬贵手,兄弟这里谢过。”这句话却说得甚是诚恳。向徐铮和马春花叫道:“走吧!”徐铮夫妇惊魂未定,赶着镖车,纵马便走。胡斐和程灵素在后押队,没再向后多望一眼,以免又生事端,耳听得群盗低声议论,却不纵马来追。* T% z0 ]. W2 b; K% h) K& B
  四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,始终不见有盗伙追来。1 i# l" a: A( e9 d$ I, L& X0 \7 h
  徐铮勒住马头,说道:“尊驾出手相救,在下甚是感激,却何以要冒充在下的师伯?”胡斐听他语气中甚有怪责之意,微笑道:“顺口说说而已,兄弟不要见怪。”徐铮道:“尊驾贴上这两撇胡子,逢人便叫兄弟,也未免把天下人都瞧小了。”
, R( i0 z8 L; p* ]2 Y  胡斐一愕,没想到这个莽撞之人,竟会瞧得出来。程灵素低声道:“定是他妻子瞧出了破绽。”/ s) Y& b/ J+ v, t) ^' |
  胡斐略一点头,凝视马春花,心想她瞧出我胡子是假装,却不知是否认出了我是谁。: ?  d1 h7 q6 b/ N# m& b2 [/ D: E1 {
  徐铮见了他这副神情,只道自己妻子生得美丽,胡斐途中紧紧跟随,早便不怀好意。他被盗党戏弄侮辱了个够,已存必死之意,心神失常,放眼但觉人人是敌,大声喝道:“阁下武艺高强,你要杀我,这便上吧!”说着一弯腰,就从趟子手的腰间拔出单刀,立马横刀,向着胡斐凛然傲视。+ n: x  }: C& `  I- f9 z
  胡斐不明他的心意,欲待解释,忽觉背后马蹄声急,一骑快马狂奔而至。这匹马虽无袁紫衣那白马的神骏,却也是少有的名驹,片刻间便从镖队旁掠过。胡斐一瞥之下,认得马上乘客便是十六盗伙之一。8 q5 \+ w/ ?/ Y: D1 T
  程灵素道:“咱们走吧,犯不着多管闲事,打抱不平。”岂知“多管闲事,打抱不平”这八个字,正触动徐铮的忌讳,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便要纵马上前相拚。马春花急叫:“师哥,你又犯胡涂啦!”徐铮一呆。
' S! t: t' b6 ]! Z  程灵素一提马缰,跟着伸马鞭在胡斐的坐骑臀上抽了一鞭,两匹马向北急驰而去。胡斐回头叫道:“马姑娘,可记得商家堡么?”
$ x. @' z) {2 T, x9 A  马春花斗然间满脸通红,喃喃道:“商家堡,商家堡!我怎能不记得?”她心摇神驰,思念往事,但脑海中半分也没出现胡斐的影子。她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,那个华贵温雅的公子爷……0 o$ ^9 d% Q3 A! H  c1 R4 \- {4 }
  胡程二人纵马奔出三四里,程灵素道:“大哥,打抱不平的又追上来啦。”胡斐也早已听到来路上马蹄杂沓,共有十余骑之多,说道:“当真动手,咱们寡不敌众,又不知这批人是什么来头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瞧这些人未必便真是强盗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这中间古怪很多,一时可想不明白。”0 h7 H+ k0 m; ?* e3 ?
  这时一阵西风吹来,来路上传来一阵金刃相交之声。胡斐惊道:“给追上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瞧那些人的心意,那位马姑娘决计无碍,他们也不会伤那徐爷的性命,不过苦头是免不了要吃的了。”胡斐竭力思索,皱眉道:“我可真是不明白。”
* |0 y+ i$ w" B. J: e( j/ l6 m9 {  忽听得马蹄声响,斜刺往西北角驰去,走的却不是大道,同时隐隐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喝之声。
# E  [- _( m1 A' f  N4 X0 }  胡斐驰马上了道旁一座小丘,纵目遥望,只见两名盗伙各乘快马,手臂中都抱着一个孩子。马春花徒步追赶,头发散乱,似乎在喊:“还我孩子,还我孩子!”隔得远了,听不清楚。那两个盗党兵刃一举,忽地分向左右驰开。马春花一呆,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心头之肉,不知该向哪一个追赶才是。
: {7 N" D# V; s' C  胡斐瞧得大怒,心想:“这些盗贼真是无恶不作。”叫道:“二妹,快来!”明知寡不敌众,若是插手,此事实极凶险,但眼见这种不平之事,总不能置之不理,于是纵马追了上去。但相隔既远,坐骑又没盗伙的马快,待追到马春花身边,两个大盗早已抱着孩子不知去向。只见马春花呆呆站着,却不哭泣。0 N  s- J% G  n8 D$ L+ l
  胡斐叫道:“马姑娘别着急,我定当助你夺回孩子。”其实这时“马姑娘”早已成了“徐夫人”,但在胡斐心中,一直便是“马姑娘”,脱口而出,全没想到改口。
; z/ h1 [- t$ H( l( W' E+ v  马春花听了此言,精神一振,便要跪将下去。胡斐忙道:“请勿多礼,徐兄呢?”马春花道:“我追赶孩子,他却给人缠住了。”) M3 M, `2 `& i) [
  程灵素驰马奔到胡斐身边,说道:“北面又有敌人。”胡斐向北望去,果见尘土飞扬,又有八九骑奔来。胡斐道:“敌人骑的都是好马,咱们逃不远,得找个地方躲一躲。”游目四顾,一片空旷,并无藏身之处,只西北角上有一丛小树林。, v7 O  W' B. r: g
  程灵素马鞭一指,道:“去那边。”向马春花道:“上马呀!”' w% f! G! y0 a/ f- V8 _
  马春花道:“多谢姑娘!”跃上马背,坐在她的身后。程灵素笑道:“你眼光真好,危急中还能瞧出我是女扮男装。”三人两骑,向树林奔去。% ^* f4 {+ j& E
  只奔出里许,盗党便已发觉,只听得声声唿哨,南边十余骑,北边八九骑,两头围了上来。
2 v4 ^9 V, `2 v6 m1 Q  胡斐一马当先,抢入树林,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,心想再向前逃,非给追上不可,只有在屋中暂避。奔到屋前,见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,两侧的都是茅舍。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,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,见到胡斐时惊得说不出话来,只是“啊,啊”的低叫。+ s8 Q1 T2 @/ H
  程灵素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,四壁又无窗孔,看来不是人居之所,踢开板门一望,见屋中堆满了柴草,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。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。
/ r- j/ Q7 {( M; Z; ~9 ~  程灵素取出火摺,打着了火,往两侧茅舍上一点,拉着马春花进了石屋,关上了门,又上了门闩。
7 h# E$ c8 e! o* Q 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,柴草着火之后,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,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,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,敌人无藏身之处,要进攻便较不易。! f( U2 X- k5 g# m  Q0 ~
  马春花见她小小年纪,却是当机立断,一见茅舍,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,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,想了一会,方始明白她的用意,赞道:“姑娘!你好聪明!”
0 J- G# y) s4 a' b5 Q  z8 {  茅舍火头方起,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,马匹见了火光,不敢奔近,四周团团站定。* H" U% H9 e; {+ @! [; j
  马春花进了石屋,惊魂略定,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,不知此刻是死是活。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,自幼便随父闯荡江湖,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,但爱儿遭掳,不由得珠泪盈眶。她伸袖拭了拭眼泪,向程灵素道:“妹子,你和我素不相识,何以犯险相救?”: [7 W8 C' K5 n2 o* j# b5 f* h/ d
  这一句也真该问,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,人数又众,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,也决计抵敌不住。这两人无亲无故,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,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?至于胡斐自称“歪拳有敌牛耕田”,她自然知道是戏弄群盗之言。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,并无同门兄弟。9 h1 [5 V6 t; L4 G
  程灵素微微一笑,指着胡斐的背,说道:“你不认得他么?
3 I1 g  V: Y6 T  C* W/ O: m9 x  他却认得你呢。”, h3 i/ a6 l1 H4 e& G
  胡斐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,听得程灵素的话,回头一笑,随即转身伸手,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、一枝甩手箭进来,抛在地下,说道:“咱们没带暗器,只好借用人家的了。
! v  d" w5 d5 ~, v. p$ V# e5 ]  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五、六……这里南边共是六人。”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,说道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北边七人,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。”4 G) Q2 ^7 t  Y7 \! i' T
  回头向屋中一望,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,心念一动,拿起灶上铁锅,右手握住锅耳,左手拿了锅盖,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,向东瞧了一会,又向西瞧了一会。这么一来,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,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,护住了左右。只听得叮叮当当、的的笃笃一阵响亮,他缩身进窗,哈哈大笑。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,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,什么铁莲子、袖箭、飞锥、丧门钉等都有。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,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。
; [7 N4 E+ U$ x  胡斐说道:“前后左右,一共是二十一人。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,推想起来,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,有两人抱着孩子,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,自然不足为患,可是这一批……”胡斐道:“二妹,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?”) V5 v) g. f( ^! K7 f
  程灵素道:“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,说道擅使雷震挡、闪电锥的,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。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,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。一个是塞北,一个是浙东,嗯,大哥,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?”
, H0 b7 R7 R! G) d  马春花接口道:“是啊,有的是广东口音,还有湖南湖北的,也有山东山西的。”程灵素道:“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,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,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。”' i. u% }4 B. [) L( o
  马春花听到“区区九千两银子”一句话,脸上微微一红。; A4 U# C+ F# p1 q
  飞马镖局开设以来,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。
4 r0 }! [2 R4 {, o9 X) v6 ]6 y' x  胡斐道:“为今之计,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,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,还是冲着马姑娘而来。”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,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,但盗伙的所作所为,却处处针对着徐铮、马春花夫妇,显然又与苗人凤、田归农一事无关。% {5 B9 y7 H/ D/ {0 |8 W  ]. c6 }
  马春花道:“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。这位大哥贵姓?请恕小妹眼拙。”胡斐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,笑道:“马姑娘,你不认得我了么?”! ]6 @7 G" c6 h: c
  马春花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,看来年纪甚轻,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。
% |" p1 N4 n$ C) M  胡斐笑道:“商少爷,请你去放了阿斐,别再难为他了。”
, ?0 p8 R5 \2 Q0 J  马春花一怔,樱口微张,却无话说。胡斐又道:“阿斐给你吊着,多可怜的,你先去放了他,我再给你握一回,好不好?”
, U( z+ @' u) m0 r. ?# Q% k4 I+ H4 m  当年胡斐在商家堡给商宝震吊打,极是惨酷,马春花瞧得不忍,恳求释放。商宝震对她锺情,虽然恼恨胡斐,却也允其所请,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,马春花也就答应。虽然其时胡斐已经自脱捆缚,但马春花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,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,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,直到此刻,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。
  R8 @1 Z  W$ S3 t5 q& t( C 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,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,也所甘愿。今日身处险地,心中反而高兴,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,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,到这时候,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。+ k$ {5 ]" E% D3 R
  马春花听了那两句话,飞霞扑面,叫道:“啊,你是阿斐,商家堡中的阿斐!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,胡斐胡兄弟。”, H  a3 S7 v4 ]8 ?+ b
  胡斐微笑着点了点头,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,又想起了幼年之事,心中不禁一酸。
, j$ `4 y* @" N 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你……你……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。”8 C2 ^' A9 F; [# y
  胡斐道:“小弟自当竭力。”略一侧身,道:“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,程灵素姑娘。”, H6 N: k: D; b8 n% A$ X" R" `
  马春花刚叫了一声“程姑娘”,突然砰的一声大响,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,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。好在板门坚厚,门闩粗大,没给撞开。
0 {$ P. _" O. V( {( v: `+ a3 `! G  胡斐在窗孔中向外张去,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,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,远远驰来,奔到离门丈许之处,四人同时放手一送,树干便砰的一声,又撞在门上。  E) O& E4 n& g' y  Y
  胡斐心想:“大门若是给撞开了,盗众一拥而入,那可抵挡不住。”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,一枝甩手箭,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,大声喝道:“老小子手下留情,射马不射人。”
* g9 T/ S1 Q% I9 R9 f  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,他右手连扬,两枚暗器电射而出,呼呼两响,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。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,立时倒毙。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。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,跟着摔倒。马上乘客纵身跃起,没给压着。
& t) D; f( z4 F! y4 [' n$ ?  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,奔上察看,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,射入处只余一孔,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,这一下手劲,当真是罕见罕闻。群盗个个都是好手,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,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,哪里还有命在?群盗一愕之下,唿哨连连,退到了十余丈外,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,这才聚在一起,低声商议。
$ q$ {* ~3 H: F, N, e  胡斐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,如果对准了人身,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,局势自可和缓,但胡斐不明对方来历,不愿贸然杀伤人命,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,何况马春花二子落入敌手,徐铮下落不明,双方若能善罢,自是上策。7 }% p. `9 K) N0 w
  群盗一退,胡斐回过身来,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,心想再撞得两下,便无法阻敌攻入了。
8 O) N7 s" @0 p0 D+ E5 Q 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程家妹子,你们说怎么办?”胡斐皱眉道:“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?”马春花摇头道:“不识。”胡斐道:“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,他们言语之中,对令尊却甚是敬重。如果有意和你为难,因而掳去两个孩子,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,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。对徐大哥嘛,他们确是十分无礼,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,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。”
' q& _& o7 K4 O# e# G4 _8 a  马春花道:“不错。盗众之中,不论哪一个,武功都胜过我师哥。只要有一两人出马,便已足够了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事情的确古怪,但马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,瞧他们的作为,并无伤人之意,倒似在跟徐大哥开玩笑似的。”马春花想到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”这些话,脸上又是一红。
. Z- F* c4 p3 X* j8 R5 g5 T! b  两人在这边商议,程灵素已慰抚了石屋中的老妇,在铁锅中煮起饭来。
6 a/ o9 c6 t! s8 C/ d7 o  三人饱餐了一顿,从窗孔中望将出去,但见群盗来去忙碌,不知在干些什么,因被树木挡住了,瞧不清行动。- J& K, a2 t# `  Y
  胡斐和程灵素低声谈论了一阵,都觉难以索解。程灵素道:“这事跟义堂镇上的胡大财主可有干连么?”胡斐道:“我是一点也不知道。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与其老是闷在葫芦里,我们还不如现出真面目来,倘若两事有甚干连,我们也好打定主意应付,免得马姑娘的丈夫儿子受这无妄之灾。”程灵素点了点头。胡斐粘上了小胡子,与程灵素两人走到门边,打开了大门。
! B8 I+ g( e3 q$ g9 a! ~$ ^4 ]4 R  群盗见有人出来,怕他们突围,十余乘马四下散开,逼近屋前。
) j( I0 B0 H5 A, D  胡斐叫道:“各位倘是冲着我姓胡的而来,我胡斐和义妹程灵素便在此处,不须牵连旁人!”说着拍的一声,把烟管一折两段,扯下唇上的小胡子,将脸上化装尽数抹去。程灵素也摘下了小帽,散开青丝,露出女孩儿家的面目。6 g8 u: [- T' H, G$ {1 `4 d
  群盗脸上均现惊异之色,万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,竟是个二十岁未满的少年。群盗你望我,我望你,一时打不定主意。9 g" q9 g$ Z3 Z" P( e
  突有一人越众而出,面白身高,正是那使剑的姓聂大盗。
0 q/ e) p5 q) f  r& x% P% y6 I( j  他向胡斐一抱拳,说道:“尊驾还剑之德,在下没齿不忘。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,两位尽管请便,在下在这儿恭送。”) M  w, r/ B6 W5 O# t
  说着翻身下马,在马臀上轻轻一拍,那马走到胡斐跟前停住,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。( j: g( y0 B/ r) T0 [( q1 @7 G
  胡斐抱拳还礼,说道:“马姑娘呢?你们答应了不打这抱不平的。”那姓聂的答道:“抱不平是不敢打了。我兄弟们只邀请马姑娘北上一行,决不敢损伤马姑娘分毫。”! a' H  B, {8 g% H* F  B  r* ]. Z% v0 O
  胡斐笑道:“若是好意邀客,何必如此大惊小怪。”转头叫道:“马姑娘,人家邀你去作客,你去是不去?”马春花走出门来,说道:“我和各位素不相识,邀我作甚?”
5 M) n8 s/ W% E0 n  盗众中有人笑道:“我兄弟们自然不识马姑娘,可是有人识得你啊。”马春花大声道:“我的孩子呢?快还我孩子来。”$ p. Q* F3 @" L. U
  那姓聂的道:“两位令郎安好无恙,马姑娘尽可放心。我们出全力保护,尚恐有甚失闪,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?”
: h- x- U9 w3 d3 D1 {  程灵素向胡斐瞧了一眼,心想:“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。这徐铮左右不过是个镖头,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?”只见马春花突然红晕满脸,说道:“我不去!快还我孩子来!”也不等群盗回答,径自回进了石屋。* u+ }& G% ?  n" R, R
  胡斐见马春花行动奇特,疑窦更增,说道:“马姑娘和在下交情非浅,不论为了何事,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。”+ M% D$ C$ B8 {/ F+ B/ y4 j7 P
  那姓聂的道:“尊驾武功虽强,但双拳难敌四手。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,待到晚间,另有强援到来。”' c. l" O" L- t3 r. X& d3 E; J+ L
  胡斐心想:“这人所说的人数,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,总算没有骗我。管他强援是谁,我岂能舍马姑娘而去?但二妹却不能平白无端的让她在此送了命。”于是低声道:“二妹,你先骑这马,突围出去,我一人照料马姑娘,那便容易得多。”+ {# l7 X9 l0 w: l
  程灵素知他顾念自己,说道:“咱们结拜之时,说的是‘有难共当’呢,还是‘有难先逃’?”胡斐道:“你和马姑娘从不相识,何必为她犯险?至于我,那可不同。”程灵素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,道:“不错,我何必为她犯险?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?”: V+ N; |- O. j2 D# }% v
  胡斐心中大是感激,自忖一生之中,甘愿和自己同死的,平四叔是会的,赵半山也会的,(奇怪得很,一瞬之间,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:苗人凤也会的),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,一点也不踌躇,只是这么说:“活着,咱们一起活,要死,便一起死!”, ^  C" H* p) o1 @
  那姓聂的大盗等了片刻,又说道:“弟兄们决不敢有伤马姑娘半分,对两位却不存顾忌。两位又何必没来由的自处险地?尊驾行事光明磊落,在下佩服得紧。咱们后会有期,今日便此别过如何?”胡斐道:“你们放不放马姑娘走?”
+ H* W/ n/ i6 W' N! R3 @/ i% H* E  那姓聂的摇了摇头,还待相劝,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:“这小子不识好歹,聂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!”“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自进来。”“傻小子,凭你一人,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?”
9 E( }/ f( j- ?$ R1 e  突见白光一闪,一件暗器向胡斐疾射过来。那姓聂的大盗跃起身来一把抓住,却是一柄飞刀。$ O3 Q' `8 |9 t( E7 @$ H
  胡斐道:“尊驾好意,兄弟心领,从此刻起,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。”说着拉着程灵素的手,翻身进了石屋。( J$ n% \8 L( h5 S2 }3 n0 I* v0 [
  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,好几件暗器射来,他用力一推大门,托托托几声,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。群盗大声唿哨,冲近门前。
0 v3 {. f4 S" ?4 O4 i2 d' g" t  胡斐抢到窗孔,拾起桌上的钢镖,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。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,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。
5 n9 i/ [% `) l1 f  那大盗“啊”的一声,肩头中镖,这人极是凶悍,竟自不退,叫道:“众兄弟,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,咱们还有脸回去吗?”群盗连声吆喝,四面冲上。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,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,盗众不怕胡斐发射暗器,正用重物撞击,要破壁而入。
  x  \" _8 _0 V' N0 R8 s& K9 k1 Q  胡斐连发暗器,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,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。# c  {$ s, D/ @; N  b( o0 l1 k
  程灵素取出七心海棠所制蜡烛,又将解药分给胡斐、马春花和病倒在床的妇人,叫他们含在嘴里,一待敌人攻入,便点起蜡烛,薰倒敌人。! K2 U2 M9 O3 l
  但程灵素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,敌人大举来攻,对之不免无济于事。预备这枝蜡烛,也只是尽力而为,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,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,实在毫无把握。, k4 U4 w) S# J  n7 v
  便在此时,秃的一响,西首的石壁已被攻破一洞,只见群盗害怕胡斐厉害,却无人胆敢孤身钻进,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,总能一拥而入。胡斐见情势紧迫,暗器又已使完,在石屋中四下打量,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。$ ?: \2 t. K/ _! h/ ]( z
  程灵素叫道:“大哥,这东西再妙不过。”说着俯身到那病妇的床边,伸手在地下一按,双手举起,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。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,石屋中积有不少。* F: ]: w: @( u; k, w8 i9 D* K
  胡斐叫道:“妙极!”嗤的一声,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,包了一大包石灰,猛地缩身一冲,竟从破孔中钻了出去,闭住眼睛,右手一扬,一包石灰撒出,立即钻回石屋。2 f3 C' b* d* d% X1 D5 X  H& l
  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,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胡斐所伤,那料得到他反客为主,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?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,白雾茫茫,站得最近的三名大盗眼中登时沾上,剧痛难当,一齐失声大叫。
+ a6 B* R( {9 i! }& |5 d  胡斐突击成功,一转身,程灵素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。
' H$ {1 T# Y, K  L  胡斐道:“好!”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,伸左手高高举起,飞身一跃,忽喇喇一声响,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。
; d. V' M) J4 C  K' _% R4 |$ i  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,两个石灰包扬处,群盗中又有人失声惊呼。程灵素连包几个石灰包,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,胡斐东南西北一阵抛打,群盗又叫又骂,退入了林中。
/ y. m% a+ c1 x  这一股群盗七八人眼目受伤,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。0 J/ L& ]$ |( a5 e8 y
  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,群盗不敢过来,胡斐等却也不敢冲杀出去,一失石屋的凭藉,那便无法以少抗众。
9 d$ l8 u' A8 V; ^( n$ U. l/ W1 c  胡斐和程灵素有说有笑,两人同处患难,比往日更增亲密。马春花却有点儿神不守舍,只是低头默默沉思,既不外望敌人,对胡程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。
- j3 U2 l' G4 f  胡斐道:“咱们守到晚间,或能乘黑逃走。今夜倘若走不脱,二妹,那要累得你送一条小命了,至于我歪拳有敌牛耕田这老小子的老命,嘿,嘿!”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,笑道:“早知跟姓牛的无关,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。”! a/ D) _$ m  i! [
  程灵素微微一笑,低声道:“大哥,待会如果走不脱,你救我呢,还是救马姑娘?”
* M2 N! r0 h  D0 ?  胡斐道:“两个都救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是问你,倘若只能救出一个,另一个非死不可,你便救谁?”
- d: J! Y: u7 I& [) P" O  胡斐微一沉吟,说道:“我救马姑娘!我跟你同死。”
! f2 @0 g, n$ }# t2 h! U# i  R  程灵素转过头来,低低叫了声:“大哥!”伸手握住了他手。
& r' J  J5 ?% w6 n8 @  胡斐心中一震,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,往窗孔中一望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”
3 \# o  ^3 c. Z3 z  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,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,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,瞧这情势,显是要行火攻。胡斐和程灵素手握着手,相互看了一眼,从对方的眼色之中,两人都瞧出处境已是无望。* v( T7 Y9 s; T9 A# X# T* B
  马春花忽然站到窗口,叫道:“喂,你们领头的人是谁?
: Y& W- d% ]6 q* S5 S) D: L' h% L, z  我有话跟他说。”
; d1 |* H; O: q; T6 H4 c5 f+ e  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,说道:“马姑娘有话,请吩咐小人吧!”马春花道:“我过来跟你说,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。”那老者道:“谁有这么大胆,敢拦住马姑娘了?”
( U/ K4 w$ d6 q) P" S% @3 m  马春花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胡兄弟,程家妹子,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。”胡斐忙道:“啊,使不得,强盗贼骨头,怎讲信义?马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?”
  N1 ^6 P" B7 p  S" l! \  马春花道:“困在此处,事情总是不了。两位高义,我终生不忘。”
7 l+ y) a" |- C) \" X! E  胡斐心想:“她是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,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。她孤身前往,自是凶多吉少,救人不救彻,岂是大丈夫所为?”眼看马春花甚是坚决,已伸手去拔门闩,说道:“那么我陪你去。”马春花脸上又是微微一红,道:“不用了。”
& X8 @1 g$ p3 e  Q9 Y2 C4 h4 I  程灵素实在猜测不透,马春花何以会几次三番的脸红?难道她对胡大哥竟也有情?想到此处,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。5 ]  [4 q9 B5 f( E' y# R
  胡斐道:“好,既是如此,我去擒一个人来,作为人质。”
2 r7 h  i! u* \/ ~- M9 v( { 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不必……”话未说完,胡斐已右手提起单刀,左手一推大门,猛地冲了出去。群盗齐声大呼。2 H- i, [' G5 t+ J9 [
  胡斐展开轻功,往斜刺里疾奔。群盗齐声呼叫:“小子要逃命啦!”“石屋里还有人,四下里兜住。”“小心,提防那小子使诡。”呼喝声中,胡斐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到了群盗之中。
" g: D. V, `( A) x, c( L' ^  两名盗伙握刀来拦,胡斐头一低,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,左手一勾,想拿左首那人手腕。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,单刀横扫,胡斐迫得举刀一封,竟没拿到。这么稍一耽搁,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,两条钢鞭,一条链子枪,登时将胡斐围在垓心。
5 a0 S5 Y: t$ _+ a1 N  胡斐大声一喝,提刀猛劈,当当当三响过去,两条钢鞭落地,链子枪断为两截,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,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,但他的单刀也是刃口卷边,难以再用。' `* X; ]6 _! f, r% M
  盗众见他如此神勇,不自禁的向两旁让开。. \( S) g( s& y. F' o! U( S$ S
  那老者喝道:“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!”赤手空拳,猱身便上。胡斐一惊:“此人身手沉稳,大是劲敌。”左手一扬,叫道:“照镖!”5 J6 U. ~4 \  H9 t3 O0 n
  那老者住足凝神,待他钢镖掷来。那知胡斐这一下却是虚招,左足一点,身子忽地飞起,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,右臂一长,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。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,跟着翻身上马,从人丛中硬闯出来。9 V" D' c- \0 K1 s; l
  那马被胡斐一脚踢在肚腹,吃痛不过,向前急窜。盗众呼喝叫骂,有的乘马,有的步行,随后追赶。那马奔出数丈,胡斐只听得脑后风生,一低头,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,去势奇劲,发锥的实是高手。- k6 U8 r1 v( J) r+ }9 ^+ Z
  胡斐在马上转过身来,倒骑鞍上,将那大盗举在胸前,叫道:“发暗器啊,越多越好!”那大盗给扣住脉门,全身酸软,动弹不得。胡斐哈哈大笑,伸脚反踢马腹,只踢了一脚,那马扑地倒了,原来当他转身之前,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,穿腹而入。胡斐一纵落地,横持大盗,一步步的退入石屋。) {* C. s  T% T+ {  ~' |
  群盗怕他加害同伴,竟是不敢一拥而上。群盗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,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,横冲直撞,不但没伤到他丝毫,反给他擒去一人。群盗相顾气沮,心下固自恼怒,却也不禁暗暗佩服。
7 I4 P) b' i2 W7 d$ {4 U' l# d  马春花喝彩道:“好身手,好本事!”缓步出屋,向群盗中走去,竟是空手不持兵刃。- X7 d. X% C. a
  群盗见她走近,纷纷下马,让出一条路来。马春花不停步的向前,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,这才立定。+ R5 w7 v- h& \# |+ q4 e  V
  胡斐和程灵素在窗中遥遥相望,见马春花背向石屋,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。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?若有不测,岂不是相救不及?”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他知程灵素如此相问,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。& q6 M" I: S$ I) f7 ?
  果然,程灵素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:“因为她和群盗说话,不愿给咱两个听见!”胡斐又是“嗯”的一声。他知道程灵素的猜测不错,可是,那又为什么?
+ Z% B8 G) r* n9 T5 s  Q* ~. V% E* h# m  胡斐和程灵素听不到马春花和群盗的说话,但自窗遥望,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。# i- G0 C* C  d" m$ S1 @' ?
  程灵素道:“大哥,这盗魁对马姑娘说话的模样,可恭敬得很哪,竟没半点飞扬嚣张。”胡斐道:“不错,这盗魁很有涵养,确是个劲敌。”程灵素说道:“我瞧不是有涵养,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。”胡斐也已看出了这一节,心中隐隐觉得不对,但想这事甚为尴尬,不愿亲口说出。
: ?& Z1 a; D" u9 c! ?/ h8 _5 d3 D% M  程灵素瞧了一会,又道:“马姑娘在摇头,她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。可是她为什么……”突然侧过头来,瞧着胡斐的脸,心中若有所感,又回头望向窗外。
0 V- }4 ~: m8 v2 t4 \  胡斐道:“你要说什么?你说她为什么……怎地不说了?”7 J* y; [- z- t1 a# p
  程灵素道:“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。问了出来,怕你生气。”胡斐道:“二妹,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,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?我什么都不会瞒你。”程灵素道:“好!马姑娘跟那盗魁说话,为什么不是发恼,却要脸红?这还不奇,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?”
3 Z  v( _* \' o) x  胡斐道:“我在疑心一件事,只是尚无佐证,现下还不便明言。二妹,你大哥光明磊落,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。你信得过我么?”程灵素见他神色恳切,心中很是高兴,微笑道:“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。旁人的事,我管不着。只要你很好,那就好了。”胡斐道:“我初识马姑娘之时,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。她见我可怜,这才给我求情……”说到这里,抬头出了会神,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,轻轻说道:“该不该这样,我不知道。但我相信她是好人……她良心是挺好的。”
+ t! ^& b. |) f8 u# Z  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,显是穴道被点后酸痛难当。胡斐转身在他“章门穴”上一拍,又在他“天池穴”上推拿了几下,解开了他的穴道,说道:“事出无奈,多有得罪,请勿见怪。尊驾高姓大名。”, s& ~( P- V6 ~$ R+ C) a
  那大盗浓眉巨眼,身材魁梧,对胡斐怒目而视,大声道:“我学艺不精,给你擒来,要杀要剐,便可动手,多说些什么?”
" u! i0 y4 f, b  胡斐见他硬气,倒钦服他是条汉子,笑道:“我跟尊驾从没会过,无冤无仇,岂有相害之意?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,在下心中不明,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?”那大盗厉声道:“你当我汪铁鹗是卑鄙小人么?凭你花言巧语,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。”
& a7 M  L: k; Y$ O  程灵素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你不肯说姓名,这不是说了么?原来是汪铁鹗汪爷,久仰久仰。”汪铁鹗呸的一声,骂道:“黄毛小丫头,你懂得什么?”6 y% c+ \5 g# U9 T# H
  程灵素不去理他,向胡斐道:“大哥,这是个浑人。不过他鹰爪雁行门的前辈武师,跟小妹颇有点交情。周铁鹪、曾铁鸥他们见了我都很恭敬。你就不用难为他。”说着向胡斐眨了眨眼睛。
7 l5 I5 N( n) l  {6 ^  汪铁鹗大是奇怪,道:“你识得我大师兄、二师兄么?”语气登时变了。程灵素道:“怎么不识?我瞧你的鹰爪功和雁行刀都没学得到家。”汪铁鹗道:“是!”低了头颇为惭愧。/ i: Y, N. j  I1 I
  原来鹰爪雁行门是北方武学中的一个大门派。门中大弟子周铁鹪、二弟子曾铁鸥在江湖上成名已久。程灵素曾听师父说起过,知道他门中这一代的弟子,取名第三字多用“鸟”旁,这时听汪铁鹗一报名,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,自然一猜便中。至于汪铁鹗的武功没学到家,更是不用多说,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,又怎会给胡斐擒来?但汪铁鹗脑筋不怎么灵,听程灵素说得头头是道,居然便深信不疑。
3 Z  m. A% E1 b$ P  程灵素道:“你两位师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?我没见他们啊。”其实她并不识得周铁鹪、曾铁鸥,但想这两人威名不小,若在盗群之中,必是领头居首的人物,但那瘦老人和其余几个盗首都不使刀,想来周曾二人必不在内。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。汪铁鹗道:“周师哥和曾师哥都留在北京。干这些小事,怎能劳动他两位的大驾?”言下甚有得意之色。
2 W$ a% k) w" R7 S, r: Z  程灵素心道:“他二人留在北京,难道这伙盗党竟是从北京来的?我再诓他一诓。”于是轻描淡写的道:“天下掌门人大会不久便要开啦。你们鹰爪雁行门定要在会里大大露一露脸。你总要回北京赶这个热闹吧?”江铁鹗道:“那还用说?差使一办妥,大伙全得回去。”
" h; _0 y0 U$ c& K: Q* w/ \1 ~  胡斐和程灵素心中都是一怔:“什么差使?”程灵素道:“贵寨众位当家的受了招安,给皇上出力,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。”不料这一猜测可出了岔儿,程灵素只道他们都是盗伙,却在办差,那不是受了招安是什么?那知汪铁鹗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翻,说道:“什么招安?你当我们真是盗贼么?”程灵素暗叫:“不好!”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们装作是黑道上的朋友,大家心照不宣,又何必点穿?”0 `- A, O1 b9 ]* G' B6 ?! h" f
  她虽然掩饰得似乎丝毫没露痕迹,但汪铁鹗终于起了疑心,程灵素再用言语相逗,他只是瞪着眼睛,一言不发。
$ l0 r. C' f$ f. z  胡斐忽道:“二妹,你既识得这位汪兄的师哥,咱们不便再行留难。汪兄,你请回吧!”汪铁鹗愕然站起。" I5 A; ?/ A3 M* X; S. R' s
  胡斐打开石室的木门,说道:“得罪莫怪,后会有期。”汪铁鹗不知他要使什么诡计,不敢跨步。程灵素拉拉胡斐的衣角,连使眼色。胡斐一笑道:“小弟胡斐,我义妹程灵素,多多拜上周曾两位武师。”说着轻轻往汪铁鹗身后一推,将他推出门外。汪铁鹗大惑不解,仍是迟疑着并不举步,回头一望,却见木门已然关上,这才向前走了几步,跟着又倒退几步,生怕胡斐在自己背后发射暗器,待退到五六丈外,见石室中始终没有动静,这才转身,飞也似的奔入树林。
! H: p$ m% m8 Z; k# F, [  程灵素道:“大哥,我是信口开河啊,谁识得他的周铁鸡、曾铁鸭了,你怎地信以为真,放了他去?”胡斐道:“我瞧这些人决不敢伤害马姑娘。再说,汪铁鹗是个浑人,这些盗伙未必看重他。他们真要对马姑娘有什么留难,也不会顾惜这个浑人。”程灵素赞道:“你想得极是……”话犹未了,窗孔中望见马春花缓步而回,群盗恭恭敬敬的送到林边,不再前行,任她独自回进石屋。
0 G* e# d) V" R( n# s8 i) }( p8 Y0 J  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询问之色,但均不开口。马春花道:“他们都称赞胡兄弟武功既高,人又仁义,实是位少年英雄。”: p9 K4 C5 {6 o9 w) s7 o; Q
  胡斐谦逊了几句,见她呆呆出神,没再接说下文,也不便再问。* G- N4 B7 b  d$ z8 G  I
  隔了半晌,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程家妹子,你们走吧。2 K# N8 ?2 o( R+ s/ ^. n
  我的事……你们两位帮不了忙。”胡斐道:“你未脱险境,我怎能舍你而去?”马春花道:“我在这里没有危险,他们不敢对我怎样。”胡斐心想:“这两句话多怕确是实情,但让她孤身留在这里,怎能安心?”
* W6 q3 A0 U; S+ t6 B+ w$ e9 @  但见她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忽然泫然欲泣,忽而嘴角边露出微笑,胡斐和程灵素相顾发怔。石室内外,一片寂静。
! n, e; j$ x% K5 T$ R3 v* N& C, |  胡斐拉拉程灵素的衣角,两人走到窗边,向外观望。胡斐低声道:“二妹,你说怎么办?”程灵素低声道:“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说怎么办,黄毛丫头便也怎么办。”胡斐悄声道:“我疑心着一件事,可是无论如何不便亲口问她,这般僵持下去,终也不是了局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猜上一猜。你说有个姓商的,当年对她颇有情意,是不是?”胡斐道:“是啊,你真聪明。我疑心这伙人都是受商宝震之托而来,因此对马姑娘甚是客气,对她丈夫却不断的讪笑羞辱。”程灵素道:“看来马姑娘对那姓商的还是未免有情。”胡斐道:“因此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。”
9 V: w* I8 h- d7 o3 q5 G  两人说话之时,没瞧着对方,只是口唇轻轻而动,马春花坐在屋角,不会听到。4 t  ]  {1 L3 Q5 f3 y
  眼见得晚霞渐淡,天色慢慢黑了下来,突然间西首连声唿哨,有几乘马奔来。程灵素道:“又来了帮手。”胡斐侧耳一听,道:“怎地有一人步行?”果然过不多时,一个人飞步奔近,后面四骑马成扇形散开着追赶。但马上四人似乎存心戏弄,并没催马,口中吆喝唿哨,始终离前面奔逃之人两三丈远。那人头发散乱,脚步踉跄,显已筋疲力尽。) X2 A" |; D3 b% X0 ~. ^
  胡斐看清了那人面目,叫道:“徐大哥,到这里来!”说着打开木门,待要赶出去接应,但为时已然不及,四骑马从旁绕了上来,拦住徐铮的去路。林中盗众也一拥而出。* e  }+ X7 j* m6 ?* I* o6 q$ V2 @
  胡斐若是冲出,只怕群盗乘机抢入屋来,程灵素和马春花便要吃亏,只好眼睁睁瞧着徐铮给群盗围住。胡斐纵声叫道:“倚多为胜,算什么英雄好汉?”纵马追来的四个汉子中一人叫道:“不错,我正要单打独斗,会一会神拳无故的高徒,斗一斗飞马镖局的徐大镖头。”胡斐听这声音好熟,凝目一望,失声叫道:“是商宝震!”7 L9 _2 ^+ H; X4 b# j! f- f; I8 v* Y* A
  程灵素道:“这姓商的果真来了!”但见他身形挺拔,白净面皮,确是比满脸疤痕的徐铮俊雅十倍,又见他从马背上翻鞍而下,身法潇洒利落,心想:“他和马姑娘才算是一对儿,无怪那些人要打什么抱不平,说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。”她究竟是年轻姑娘,忍不住叫道:“马家姊姊,那姓商的来啦!”马春花“嗯”的一声,似乎没懂得程灵素在说些什么。
" n0 [1 W& w5 i  这时群盗已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子,遮住了从石室窗中望出去的目光。程灵素道:“大哥,这里瞧不见,咱们上屋顶去。”( G4 z8 s9 h, b4 U/ h
  胡斐道:“好!”
+ m: Z) O( f* I5 o* r, i; V/ O  两人跃上屋顶,望见徐铮和商宝震怒目相向。商宝震手提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,徐铮却是空手。程灵素道:“这可不公平。”胡斐尚未答话,只听得商宝震大声道:“徐爷,商某跟你动手,用不着倚多为胜,也不能欺你空手。你用刀,我空手,这么着你总不吃亏了吧?”说着提刀一掷,竟把手中单刀柄前刃后的向徐铮掷去。
( [. r( b% c. P3 G/ s. r& Y  徐铮伸手接住,呼呼喘气,说道:“在商家堡中,你对我师妹这般模样,你当我没生眼睛么?你今日空群而来,为的是什么,姓徐的不必多说。商宝震,你拿刀子吧!”商宝震高声说道:“我便凭一双肉掌,斗你的单刀。众位大哥,如我伤在他的刀下,只怨我狂妄自大,任谁不得相助。”& k+ o: n) e$ c, {
  程灵素道:“他为什么这般大声?显是要说给马姑娘听了。
+ M. x3 y0 b* E- c  他空手斗人家单刀,不但是在心上人面前逞能,还要打动她的心。”胡斐叹了一口气。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说马姑娘盼望谁胜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程灵素道:“一个是丈夫,一个是外人,眼下正在为了她拚命,她却躲在屋里理也不理。我说马姑娘私心之中,只怕还在盼望这位商少爷得胜呢。”胡斐心中的想法也是如此,但仍是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2 D2 s$ p* ~. E9 ]' a
  徐铮见商宝震定然不肯用兵刃,单刀一横,说道:“反正姓徐的陷入重围,今日也不想活着回去了。”刷的一刀,往商宝震头顶砍落。商宝震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,当年在商家堡向他讨教拳脚,只是装腔作势,这数年中跟着八卦门中的师伯师叔王氏兄弟痛下苦功,八卦刀和八卦掌的功夫更是精进。8 l4 q$ [0 s+ {1 h5 |! ?
  徐铮奔逃了半日,气力衰竭,手中虽然多了一口刀,但在商宝震八卦掌击、打、劈、拿之下,不数招便落下风。
! K4 H' w* `5 x0 l  胡斐皱眉道:“这姓商的甚是狡滑……”程灵素道:“你要不要出手?”胡斐道:“我是为助马姑娘而来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,我可真不知她心意如何?”程灵素对马春花甚是不满,说道:“马姑娘决无危险,你好心相助,她可未必领你这个情。. r. }& Z. p( T  I2 f+ n
  咱们不如走吧!”胡斐见徐铮的单刀给商宝震掌力逼住了,砍出去时东倒西歪,已是全然不成章法,瞧着甚是凄惨,说道:“二妹,你说的是,这件事咱们管不了。”) j+ k' \+ D: F" e" {( D; s7 B- t
  他跃下屋顶,回入石室,说道:“马姑娘,徐大哥快支持不住了,那姓商的只怕要下毒手。”马春花呆呆出神,“嗯”了一声。胡斐怒火上冲,便不再说,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咱们走吧!”马春花似乎突然从梦中醒觉,问道:“你们要走?上哪里去?”胡斐昂然道:“马姑娘,你从前为我求情,我一直感激,但你对徐大哥这般……”  G! ]; H% t& M# k; @
  他话未说完,猛听得远处一声惨叫,正是徐铮的声音,跟着商宝震纵声长笑,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。群盗轰然喝彩:
6 |4 a) z( D5 ~  “好八卦掌!”+ g) N- {. S4 |$ h8 l* `& J
  马春花一惊,叫道:“师哥!”向外冲出。胡斐恨恨的道:“情人打死了丈夫,正合心意!”程灵素见他愤恨难当,柔声安慰道:“这种事你便有天大的本事,也没法子管。”胡斐道:“她若是不爱她师哥,又何必和他成亲?”程灵素道:“那定是迫于父亲之命了。”胡斐摇头道:“不,她父亲早烧死在商家堡中了。便算曾有婚约,也可毁了,总胜过落得这般下场。”+ l# I) ~6 l2 R9 H
  忽听得人丛中又传出徐铮的一声呻吟,胡斐喜道:“徐大哥没死,瞧瞧去。”说着拉着程灵素的手走出石屋,急步挤入盗群之中。2 w; A- o/ N/ J" y0 s* W
  说也奇怪,没多久之前,群盗和胡斐一攻一守,列阵对垒,但这时群盗只注视马春花、商宝震、徐铮三人,对胡程二人奔近竟都不以为意。
" o* a# F8 |; R  胡斐低头看徐铮时,只见他胸口一大滩鲜血,气息微弱,显是给商宝震掌力震伤了内脏,转眼便要断气。马春花呆呆站在他的身前,默不作声。
9 G' V' p; l4 x  y8 z& b! \2 ^  胡斐弯下腰去,俯身在徐铮耳边,低声道:“徐大哥,你有什么未了之事,兄弟给你办去。”徐铮望望妻子,望望商宝震,苦笑了一下,低声道:“没有。”胡斐道:“我去找到你的两个孩子,抚养他们成人。”他和徐铮全无交情,只是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,激于义愤,忍不住要挺身而出。( S) c7 Z: b& h' C" E3 A! I' R) k
  徐铮又苦笑了一下,低声说了一句话,只因气息太微,胡斐听不明白,于是把右耳凑到他的口边,只听他低声道:“孩子……孩子……嫁过来之前……早就有了……不是我的……”一口气呼出,不再吸进,便此气绝。" `5 i& H8 U* V  |; t0 t
  胡斐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马姑娘要和他成亲,原来火烧商家堡后,这姓商的不知去向,而她有了身孕,却不能不嫁。怪不得两个孩子玉雪可爱,与徐大哥的相貌半分也不像。”他伸腰站起,无话可说,耳听得马蹄声响,又有两乘马驰近。每匹马上坐着一个汉子,每人怀里安安稳稳的各抱一个马春花的孩子。) ~4 m( y( M$ p0 Z
  马春花瞧瞧徐铮,又瞧瞧商宝震,说道:“商少爷,我当家的是你打死的?”商宝震道:“刀子还在他手里,我可没占他的便宜。”马春花点点头,从徐铮右手中取下单刀,说道:“这是你家传的八卦刀,我在商家堡中见过的。”商宝震微微笑道:“你好记性,多亏你还记得。”马春花道:“我怎么不记得?商家堡的事,好像便都在眼前一般。”
4 p- ~9 K. e8 s: k  程灵素侧目瞧着胡斐,只见他满脸通红,胸口不住起伏,强忍怒气,却不发作。) k/ W7 h% [+ G- }7 Q
  马春花提着八卦刀,赞道:“好刀!”慢慢走到商宝震身前。商宝震嘴边含笑,目光中蕴着情意,伸手来接。马春花倒过刀锋,便似要将刀柄递给他,突然间白光一闪,刀头猛地转过,波的一声轻响,刺入了商宝震腰间。
9 D1 r2 C  E( \! }  B# r  商宝震一声大叫,一掌拍出,将马春花击得倒退数步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为什么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向前一扑,便已毙命。/ z! |7 O& x+ S
  这一下人人出其不意,本来商宝震击死徐铮,马春花为夫报仇,谁都应该料想得到,但马春花对徐铮之死没显示半分伤心,和商宝震一问一答,又似是欢然叙旧,突然间刀光一闪,已是白刃刺敌。
3 r- l+ S2 Q0 \$ ^  群盗一愕之间,尚未叫出声来,胡斐在程灵素背后轻轻一推,拉着马春花的手臂,急速退入了石屋。群盗一阵喧哗,待欲拦阻,已然慢了一步。适才之事实在太过突兀,群盗显然要计议一番,并不立时便向石屋进攻,反而退了开去。5 ]7 @0 a# I* ]) z
  胡斐向马春花叹道:“先前我错怪你了,你原不是这样的人。”马春花不答,独自呆坐在屋角之中。程灵素对她自也全然改观,柔声安慰她几句。马春花双目向前直视,嗯也不嗯一声。! b7 V# _8 X" T( N' t. P2 U
  胡斐向程灵素使个眼色,两人又并肩站在窗前。胡斐道:“马姑娘为夫报仇,杀了敌人个措手不及,可是这么一来,我更加不懂了。”程灵素也是大惑不解,本来商宝震一到,一切都已真相大白,但现下许多事情立时又变得十分古怪。马春花竟会亲手将商宝震杀死,是不是她眼见丈夫惨死,突然天良发现?如果群盗确是商宝震邀来,那么他一死之后,盗众定要群相愤激,叫嚣攻来,但群盗除了惊奇之外,何以并无异举?
1 w- c" @6 j! Q: P; R  胡斐凝神思索了一会,说道:“二妹,这中间有很多难解之处,咱两人贸然插手,说不定反而害了好人。马姑娘是一定不肯说的了,我去问那盗魁去。”程灵素道:“他怎肯说?”/ g6 c8 n2 s/ b" Y
  胡斐道:“我去试试!”程灵素道:“千万得小心了!”胡斐道:“理会得。”开了屋门,缓步而出,向盗众走去。
: g5 b+ Z; l5 n& N  f1 O4 K  群盗见他孤身出来,手中不携兵刃,脸上均有惊异之色。9 G% a( m" S! z
  胡斐走到离群盗六七丈远处,站定说道:“在下有一句机密之言,要和贵首领说。”说着在身上拍了拍,示意不带利器。
* V7 [' C6 Z8 Z6 m! g0 s  群盗中一条粗壮汉子喝道:“大伙儿都是好兄弟,有话尽说不妨,何必鬼鬼祟祟?”胡斐笑道:“各位都是英雄好汉,领头的自然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,难道跟我说句话都不敢么?”; u4 ~; R2 d3 X. h" B" X
  那瘦削老人右手摆了摆,说道:“‘了不起的人物’这六个字,那可不敢当。我瞧你小兄弟倒是位少年英雄,后生可畏,后生可畏!”他话中称赞胡斐,但满脸是老气横秋之色。
) c1 ?; L4 Q5 J8 d- C  胡斐拱手道:“老爷子,请借一步说话。”说着向林中空旷之处走去。
5 K9 y2 V8 y6 a2 v5 a; B  那瘦老人斜眼微睨,适才马春花手刃商宝震之事,也太令人震惊,他心神兀自未宁,生怕胡斐也暗藏毒计,不敢便此跟随过去,但若不去,又未免过于示弱,当下全神戒备,一步步的走近。
( \% a7 y0 M; g8 z7 W# L+ Z  胡斐抱拳道:“晚辈姓胡名斐,老爷子你尊姓大名。”那老者不答,道:“尊驾有何说话?”胡斐笑道:“没什么。我要跟老爷子讨教几路拳脚。”- _; ~* b' D! s1 F0 D; P! x
  那老者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句话来,勃然变色,道:“好小子,你骗我过来,便要说这一句话吗?”胡斐笑道:“老爷子且勿动怒,我是想跟你赌一个玩意儿。”
  p& x* q' Y8 a7 k' p2 w% i5 o# W0 W  那老者哼的一声,转身便走。胡斐道:“我早料你不敢!2 A7 Y. ?& C. H* ^; a
  我便是站在原地不动,你也打我不过。”那老者怒道:“你说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双脚钉在地下,半寸不得移动,你却可任意走动,咱们这般比比拳脚,你说谁赢谁输?”
1 e8 g* c+ r5 C0 K% ~  那老者见他迭献身手,夺雷震挡,擒汪铁鹗,抢剑还剑,接发暗器,事事眩人耳目,若说单打独斗,还当真有点胆怯,但听他竟敢大言不惭,说双足不动而和自己相斗,这样的事江湖上可从未听见过。他是河南开封府八极拳的掌门人,人既稳练,武功又高,因此这次同来的三十余人之中以他为首,心想对方答允双足不动,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,这份便宜是稳稳占了,当下并不恼怒,反而高兴,笑道:“小兄弟出了这个新花样来考较老头子,好,这几根老骨头便跟着你熬熬。咱们许不许用暗器哪?”胡斐微笑道:“以武会友,用什么暗器?”
) C- O: B9 q% E5 S' b$ ^) r0 Y  那老者心想:“我便打他不过,只须退开三步,他脚步不能移动,谅他手臂能有多长?最不济也是个平手。”说了声:“好!”6 A0 G/ I' O% R7 f/ g/ O; X% j0 z
  胡斐道:“晚辈与老爷子素不相识,这次多管闲事,实是胡闹。晚辈只要输了一招半式,我和义妹两人立刻便走。”那老者心想:“他若一味护着马姑娘,此事终是不了。我们倘若恃众强攻,势必多伤人命,如伤着马姑娘,更是大大不妥,还是善罢为妙。”于是说道:“是啊!这事原本跟旁人绝不相干。
, W7 q' b: z- }2 S  马姑娘此后富贵荣华,直上青云,你既跟她有交情,只有代她喜欢。”: Q6 }. `( U: _( y4 _: E9 I
  胡斐搔了搔后脑,道:“我便是不明白。老爷子倘若任让一招,晚辈要请老爷子说明其中的原委。”
7 n3 e. U2 f, T6 K4 `  那老者微一沉吟,说道:“好,便是这样。”见胡斐双足一站,相距一尺八寸,嶽峙渊渟,沉稳无比,不禁心中一动:
0 k; T+ d7 [* w  “说不定还真输与他了。”说道:“咱们话说明在先,我若输了,只好对你说,但你决不能跟第二人说起。”胡斐道:“我义妹可须跟她明言。”那老者心想:“干柴烈火好煮饭,干兄干妹好做亲。你们干兄干妹,何等亲密?就算口中答应了不说,也岂有不说之理?”便道:“第三人可决计不能说了。”胡斐道:“好!便是这样。我又怎知准能赢得你老人家?”8 j5 [+ W3 H; o  G% t! c, B, e
  那老者身形一起,微笑道:“有僭了!”左手挥掌劈出,右拳成钩,正是八极拳中的“推山式”。胡斐顺手一带,觉他这一掌力道甚厚,说道:“老爷子好掌力!”
) o% L! l0 i# I0 U' o- |  群盗见两人拉开架子动手,纷纷赶了过来,但见两人脸上各带微笑,当下站定了观斗。那八极拳的八极乃是“翻手、揲腕、寸恳、抖展”,共分“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蹬、扫、挂”八式,讲究的是狠捷敏活。那老者施展开来,但见他翻手之灵、揲腕之巧、寸恳之精、抖展之速,的是名家高手的风范。群盗看得暗暗佩服,心想他以八极拳扬威大河南北,成名三十余载,果有真才实学,绝非浪得虚声。6 F7 a0 J6 O* h. \
  只见那老者一步三环、三步九转、十二连环、大式变小式,小式变中盘,“骑马式”、“鱼鳞式”、“弓步式”、“磨膝式”,在胡斐身旁腾挪跳跃,拳脚越来越快。
. i/ s8 {1 P! T/ y) e$ `  P  胡斐却只是一味稳守,见式化式,果然双足没移动分毫。
( Z. a3 I& W8 n4 }  o. n! s, D1 H% E  斗到分际,那老者只感拳掌出去之时渐趋滞涩,似有一股粘力阻在他拳掌之间,心中暗叫:“不好!”待要后跃退开,对方不能追击,便算是没有输赢,那知他左掌回抽,胡斐右手已抓住他的右掌,同时左手成拳,在他右肘底一下轻揉。. w; c; l1 h7 f, R# H; d2 D
  那老者大惊,运劲一挣没能挣脱,便知自己右臂非断不可,心中正自冰凉,胡斐突然松手跃开,脚步一个踉跄,说道:“老爷子掌力沉雄,佩服,佩服。”: ^9 S' w' \4 @: A
  那老者心中雪亮,好生感激,对方非但饶他一臂不断,还故意脚步踉跄,装得打成平手,使自己不致在众兄弟前失了面子,保全自己一生令名,实是恩德非浅,于是过去携了胡斐之手,笑道:“小兄弟英雄了得,咱们到这边说话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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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3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
& f! q' k8 K2 V第十三章 北京众武官
& r" W, u" N* o8 Q" h  两人走到树林深处,胡斐眼见四下无人,只道他要说了,那知那老者一跃上树,向他招手。胡斐跟着上去,坐在枝干之上。那老者道:“在这里说清静些。”胡斐应道:“是。”
, U7 x" @8 m" i& ~! n$ s  那老者脸露微笑,说道:“先前听得阁下自报尊姓大名,姓胡名斐。不知这个斐字,是斐然成章之‘斐’呢,是一飞冲天之‘飞’呢,还是是非分明之‘非’?”胡斐听他吐属斯文,道:“草字之斐,是一个‘文’字上面加一个‘非’字。”
- b4 K* C' ~7 O$ }  那老者道:“在下姓秦,草字耐之,一生寄迹江湖,大英雄大豪杰会过不少,但如阁下这般年纪,武功造诣竟已到了这等地步,实是生平未见。”他顿了一顿,又道:“阁下宅心忠厚,识见不凡,更是武林中极为希有。小兄弟,老汉算是服了你啦!”
" E0 b& E/ C, E- \$ x  胡斐道:“秦爷,晚辈有一事请教。”秦耐之道:“你不用太谦啦,这么着,我叨长你几岁,称你一声兄弟,你便叫我一声秦大哥。你既手下容情,顾全了我这老面子,那你问什么,我答什么便是。”
2 s. u- E: q; e6 ^1 y& ^3 ], `* K  胡斐忙道:“不敢不敢,兄弟见秦大哥有一招是身子向后微仰,上盘故示不稳,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,翻成阳掌,然后两手成阴拳打出。这一招变化极是精妙,做兄弟的险些便招架不住,心中甚是仰慕。”( g0 P4 ?6 J5 a6 B6 n1 _  E) {
  秦耐之心中一喜,他拳脚上输了,依约便得将此行真情和盘托出,只道胡斐便要诘问此事,那知他竟是请教自己的得意武功,对方所问,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八极拳中八大绝招之一,于是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是敝派武功中比较有用的一招,叫作‘双打奇门’。”于是跟着解释这一招中的精微奥妙。
( R$ L4 I3 C& o& `( Y; k7 j8 t  胡斐本性好武,听得津津有味,接着又请教了几个不明的疑点。- O1 C0 n# p! C# o
  武林中不论那一门那一派,既能授徒传技,卓然成家,总有其独到成就,那八极拳当有清雍乾年间,武林中名头甚响,声势也只稍逊于太极、八卦诸门。胡斐和秦耐之过招之时,留心他的拳招掌法,这时所问的全是八极拳中的高妙之作。秦耐之起初还恐本门秘奥泄露于人,解释时十分中只说七分,然听对方所问,每一句都搔着痒处,神态又极恭谨,教他忍不住要倾囊吐露,又想,反正他武功强胜于我,学了我的拳法,也仍不过是强胜于我,又有什么大不了?而胡斐有时稍抒己见,又对八极拳的长处更有锦上添花之妙。* [4 p7 H) S6 }3 X' {
  两人这么一谈论,竟说了足足半个时辰,群盗远远望着,但见秦耐之双手比划,使着他得意的拳招,胡斐有时也出手进招,两人有说有笑,甚是亲热,显是在钻研拳术武功。众人瞧了半天,听不见两人的说话,虽觉诧异,却也就不再瞧了。1 O) X0 R- W$ U1 Z
  又说了一阵,秦耐之道:“胡兄弟,八极拳的拳招是很了不起的,只可惜我没学得到家,折在你的手下。”胡斐道:“秦大哥说哪里话来?咱们当真再斗下去,也不知谁胜谁败。( K# M8 L5 [( ?3 {" ?& i
  兄弟对贵派武功佩服得紧。今日天色已晚,一时之间也请教不了许多,日后兄弟到北京来,定当专诚拜访,长谈几日。此刻暂且别过。”说着双手一拱,便要下树。
: \% C) X+ ~$ ~  秦耐之一怔,心道:“咱们有约在先,我须得说明此行的原委,但他只和我讲论一番武功,即便告辞,天下宁有是理?
7 S7 r9 K7 Y, A" A  是了,这少年是给我面子,他既讲交情,我岂可说过的话不算?”当即说道:“兄弟且慢。咱哥儿俩不打不成相识,这会子的事,乘这时说个明白,也好有个了断啊。”
: }% _  ~$ `0 J, q* O- j  胡斐道:“不错,兄弟和那商宝震商大哥原也相识的,想不到马姑娘竟会突然出手,给丈夫报仇。”于是把在商家堡中如何结识马春花和商宝震之事,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。
+ b- T9 P, [% h' B0 d5 M  秦耐之心道:“好啊,我还没说,你倒先说了。这少年行事,处处教人心服。”说道:“古人一饭之恩,千金以报。马姑娘于胡兄弟有代为求情之德,你不忘旧恩,正是大丈夫本色。你不明马姑娘何以毫不留情的杀了商宝震,难道那两个孩子,是商宝震生的么?”胡斐搔头道:“我听徐铮临死之时,说这两个孩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。”秦耐之一拍膝头,道:“原来他倒也不是傻子。”: g) D! I7 O  k  L
  胡斐一时便如堕入五里雾中。秦耐之道:“小兄弟,你在商家堡之时,可曾见到有一位贵公子么?”/ {& a- O# v6 _0 q
  胡斐一听,登时如梦初醒。只因那日晚间,他亲眼见到商宝震和马春花在树下手拉手的说话,一心以为两人互有情意,而马春花和那贵公子一见锺情、互缠痴恋这一场孽缘,他却全然不知。那日火烧商家堡后,他见到马春花和那贵公子在郊外偎倚说话,眉梢眼角之间互蕴深情,他虽瞧在眼里,却是丝毫不明其中含义,因此始终没想到那贵公子身上,这时经秦耐之一点明,才恍然大悟,说道:“那八卦门的王氏兄弟……”秦耐之道:“不错,那次是八卦门王氏兄弟跟随福公子去商家堡的。”; A8 T$ @2 p" A$ L/ o
  在胡斐心坎儿中,福公子是何等样人,早已甚为淡漠,但王氏兄弟的八卦刀和八卦掌,一招一式,却记得清清楚楚,说道:“福公子,福公子……嗯,这位福公子相貌清雅,倒和那两个小孩儿有点相像。”
8 I* f8 d, F0 r- F9 k) A, y  秦耐之叹了一口气,道:“福公子荣华富贵,说权势,除了皇上便是他;说豪富,他要多少皇上便给多少。可是他人到中年,却有一件事大大不足,那便是膝下无儿。”
8 f( ^# [! A% J; S) T8 y2 N) R8 l  胡斐听他说得那福公子如此威势,心中一震,道:“那福公子,便是福康安么?”秦耐之道:“不是他是谁?那正是平金川大帅,做过正白旗满洲都统,盛京将军,云贵总督,四川总督,现任太子太保,兵部尚书,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福公子,福大帅!”7 ?4 G0 I  l: C0 O! I* K9 |
  胡斐道:“嗯,那两个小孩儿,便是这位福公子的亲生骨肉。他是差你们来接回去的了?”秦耐之道:“福大帅此时还不知他有了这两个孩子。便是我们,也是适才听马姑娘说了才知。”
0 F: A! Y4 }$ q  胡斐点了点头,心想:“原来马姑娘跟他说话之时脸红,便是为此,她所以吐露真情,是要他们不得伤了孩子。她为了爱惜儿子,这件事虽不光采,却也不得不说。”只听秦耐之又道:“福大帅只是差我们来瞧瞧马姑娘的情形,但我们揣摩大帅之意,最好是迎接马姑娘赴京。马姑娘这时丈夫已经故世,无依无靠,何不就赴京去和福大帅相聚?她两个儿子父子相逢,从此青云直上,大富大贵,岂不强于在镖局子中低三下四的厮混?胡兄弟,你便劝劝马姑娘?”) ~! x9 D6 C. E# T4 H) ~$ l
  胡斐心中混乱,听他之言,倒也有理,只是其中总觉有甚不妥,至于什么不妥,一时却又说不上来。! w4 ?; a  q% C7 O# V2 g" D
  他沉吟半晌,问道:“那商宝震呢?怎么跟你们在一起了?”
; W6 N, ]$ {  z$ I1 I. l+ e% o  秦耐之道:“商宝震得王氏兄弟的举荐,也在福大帅府中当差。$ L+ u9 Q5 G# }; @
  因他识得马姑娘,是以一同南下。”胡斐脸色一沉,道:“如此说来,他打死徐铮徐大哥,是出于福大帅的授意?”秦耐之忙道:“那倒不是,福大帅贵人事忙,怎知马姑娘已和那姓徐的成婚?他只是心血来潮,想起了旧情,派几个当差的南来打探一下消息。此刻已有两个兄弟飞马赴京赶报喜讯,福大帅一知他竟有两位公子,这番高兴自是不用说的了。”* j, c( p0 R* G/ I
  这么一说,胡斐心头许多疑团,一时尽解。只觉此事怨不得马春花,也怨不得福康安,商宝震杀徐铮固然不该,可是他已一命相偿,自也已无话可说,只是想到徐铮一生忠厚老实,明知二子非己亲生,始终隐忍不言,到最后却又落得如此下场,深为恻然,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秦大哥,此事已分剖明白,算是小弟多管闲事。”轻轻一纵,落在地下。
. u" p) _* ~9 t, Z0 H! \) k  秦耐之见他落树之时,自己丝毫不觉树干摇动,竟是全没在树上借力,若不细想,那也罢了,略一寻思,只觉得这门轻功实是深邃难测,自己再练十年,也是决计不能达此境界,不知他小小年纪,何以竟能到此地步?他又是惊异,又感沮丧,待得跃落地下,见胡斐早已回进石屋去了。5 a* D3 e9 `" Y( l: j9 U0 {7 `
  程灵素在窗前久待胡斐不归,早已心焦万分,好容易盼得他归来,见他神色黯然,似乎十分难过,当下也不相询,只是和他说些闲话。
  |: j; j8 }+ f! \( I8 N  过不多时,汪铁鹗提了一大锅饭、一大锅红烧肉送来石屋,还有三瓶烧酒。胡斐将酒倒在碗里便喝。程灵素取出银针,要试酒菜中是否有毒。胡斐道:“有马姑娘在此,他们怎敢下毒?”马春花脸上一红,竟不过来吃饭。胡斐也不相劝,闷声不响的将三瓶烧酒喝了个点滴不剩,吃了一大碗肉,却不吃饭,醉醺醺靠在桌上,纳头便睡。( z* _" q. ]8 Z4 c: F3 D7 S1 \
  胡斐次晨转醒,见自己背上披了一件长袍,想是程灵素在晚间所盖。她站在窗口,秀发被晨风一吹,微微飞扬。& k+ q9 u1 o3 e  C
  胡斐望着她苗条背影,心中混和着感激和怜惜之意,叫了声:“二妹!”程灵素“嗯”的一声,转过身来。胡斐见她睡眼惺忪,大有倦色,道:“你一晚没睡吗?啊,我忘了跟你说,有马姑娘在此,他们不敢对咱们怎样。”程灵素道:“马姑娘半夜里悄悄出屋,至今未回。她出去时轻手轻脚,怕惊醒了你,我也便假装睡着。”胡斐微微一惊,转过身来,果见马春花所坐之处只剩下一张空凳。
0 g: D# [2 [" o. v  两人打开屋门,走了出去,树林中竟是寂然无人,数十乘人马,在黑夜中退得干干净净。树上缚着两匹坐骑,自是留给胡程二人的。
( H4 m; c. C& F  再走出数丈,只见林中堆着两个新坟,坟前并无标志,也不知哪一个是徐铮的,哪一个是商宝震的。胡斐心想:“虽然一个是丈夫,一个是杀丈夫的仇人,但在马姑娘心中,恐怕两人也无多大差别,都是爱着她而她并不爱的人,都是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。”想到此处,不由得喟然长叹,于是将秦耐之的说话都转述给程灵素听。, D/ x+ G9 E. k
  程灵素听了,也是黯然叹息,说道:“原来那瘦老头儿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。他有个外号,叫作八臂哪吒。这种人在权贵门下作走狗,品格儿很低,咱们今后不用理他。”胡斐道:“是啊。”# [$ [) J+ j1 k+ g/ A
  程灵素道:“马姑娘心中喜欢福公子,徐铮便是活着,也只有徒增苦恼。他小小一个倒霉的镖师,怎能跟人家兵部尚书、统兵大元帅相争?”胡斐道:“不错,倒还是死了干净。”+ S, Z2 B. u/ Q' R
  于是在两座坟前拜了几拜,说道:“徐大哥、商公子,你们生前不论和我有恩有怨,死后一笔勾销。马姑娘从此富贵不尽,你们两位死而有知,也不用再记着她了。”
- s. v6 c7 f5 u, k  二人牵了马匹,缓步出林。程灵素道:“大哥,咱们到哪儿去?”胡斐道:“先找到客店,让你安睡半日,再说别的,可别累坏了我的妹子!”程灵素听他说“我的妹子”,心中说不出的喜欢,转头向他甜甜一笑。$ \, G+ j0 k4 G. W: k0 Y: t% b
  在前途镇上客店之中,程灵素大睡半日,醒转时已是午后未刻。她独自出店,说要去买些物事,回来时手上捧了两个大纸包,笑道:“大哥,你猜我买了些什么?”胡斐见纸上印着“老九福衣庄”的店号,道:“咱们又来粘胡子乔装改扮么?”
% z* E  f. a& D( c  程灵素打开纸包,每一包中都是一件崭新的衣衫,一男一女,男装淡青,女装嫩黄,均甚雅致。晚饭后程灵素叫胡斐试穿,衣袖长了两寸,腋底也显得太肥,于是取出剪刀针线,便在灯下给他修剪。
9 r* g, b2 K# q% C% m1 H  胡斐道:“二妹,我说咱们得上北京瞧瞧。”程灵素抿嘴一笑,道:“我早知道你要上北京啊,所以买两件好一点儿的衣衫,否则乡下大姑娘进京,不给人笑话么?”胡斐笑道:“你真想得周到。咱两个乡下人便要进京去会会天子脚底下的人物,瞧瞧福大帅的掌门人大会之中,到底有些什么英雄豪杰。”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语意之中,却自有一股豪气。
9 q6 F! z2 m; Q+ ^! h8 h  程灵素手中做着针线,说道:“你想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安着什么心眼儿?”胡斐道:“那自是网罗人才之意了,他要天下英雄,都投到他的魔下。可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,却未必会去。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像你这等少年英雄,便不会去了。”胡斐道:“我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?我说的是苗人凤这一流的成名人物。”他忽地叹了口气,道:“倘若我爹爹在世,到这掌门人大会中去搅他个天翻地覆,那才叫人痛快呢。”" D# `- w/ m7 U) r6 k
  程灵素道:“你去跟这福大帅捣捣蛋,不也好吗?我瞧还有一个人是必定要去的。”胡斐道:“谁啊?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这叫作明知故问了。你还是给我爽爽快快地说出来的好。”) ^" f# Q: C7 _- W) D( Q
  胡斐早已明白她的心意,也不再假装,说道:“她也未必一定去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这位袁姑娘是友是敌,我还弄不明白呢。”程灵素道:“如果每个敌人都送我一只玉凤儿,我倒盼望遍天下都是敌人才好……”
7 r: z* ~+ E0 _9 S0 `  忽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好,我也送你一只!”声音甫毕,嗤的一响,一物射穿窗纸,向程灵素飞来。
% t' R8 @8 c( }# a. Q4 a3 a  胡斐拿起桌上程灵素裁衣的竹尺,向那物一敲,击落在桌,随手一掌拨去,烛光应风而灭。接着听得窗外那人说道:“挑灯夜谈,美得紧哪!”
) v( q4 G# t" m' o. y9 m* q  胡斐听话声依稀便是袁紫衣的口音,胸口一热,冲口而出:“是袁姑娘么?”却听步声细碎,顷刻间已然远去。  `: O+ E$ t, r4 j+ a" h* X
  胡斐打火重点蜡烛,只见程灵素脸色苍白,默不作声。胡斐道:“咱们出去瞧瞧。”9 `, G6 l9 G' t% a
  程灵素道:“你去瞧吧!”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却不出去,拿起桌上那物看时,却是一粒小小石子,心想:“此人行事神出鬼没,不知何时蹑上了我们,我竟是毫不知觉。”明知程灵素要心中不快,但忍不住推开窗子,跃出窗外一看,四下里自是早无人影。
/ \$ [8 Y/ C, [$ \' P& M% e  他回进房来,搭讪着想说什么话。程灵素道:“天色不早,大哥你回房安睡去吧!”胡斐道:“我倒还不倦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却倦了,明日一早便得赶路呢。”胡斐道:“是。”自行回房。8 Y! D! Z% A7 c5 F9 B. m
 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,总是睡不安枕,一时想到袁紫衣,一时想到程灵素,一时却又想到马春花、徐铮和商宝震。直到四更时分,这才朦朦胧胧的睡去。8 M" M. f: P3 D' L
  第二天还未起床,程灵素敲门进来,手中拿着那件新袍子,笑嘻嘻的道:“快起来,外面有好东西等着你。”将袍子放在桌上,翩然出房。: {9 k7 ?7 `3 t  G' Q
  胡斐翻身坐起,披上身子一试,大小长短,无不合式,心想昨晚我回房安睡之时,她一只袖子也没缝好,看来等我走后,她又缝了多时,于是穿了新衫,走出房来,向程灵素一揖,说道:“多谢二妹。”程灵素道:“多谢什么?人家还给你送了骏马来呢。”
# y, R; U, A' u" ^  胡斐一惊,道:“什么骏马?”走到院子中一看,只见一匹遍身光洁如雪的白马系在马桩之上,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见到赵半山所骑、后来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马。% K6 ~5 `  ^: |- [  t( t$ J# a
  程灵素道:“今儿一早我刚起身,店小二便大呼小叫,说大门给小偷儿半夜里打开了,不知给偷了什么东西。但前后一查,非但一物不少,院子里反而多了一匹马。这是缚在马鞍子上的。”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绢包,上面写着:“胡相公程姑娘同拆。”字迹甚是娟秀。
7 x, k  G5 L! \; }9 O2 y! `/ D" T) }  胡斐打开绢包,不由得呆了,原来包里又是一只玉凤,竟和先前留赠自己的一模一样,心中立想:“难道我那只竟是失落了,还是给她盗了去?”伸手到怀中一摸,触手生温,那玉凤好端端的便在怀中,取出来一看,两只玉凤果然雕琢得全然相同,只是一只凤头向左,一只向右。" b1 I! N/ `: _
  绢包中另有一张小小白纸,纸上写道:“马归原主,凤赠侠女。”胡斐又是一呆:“这马又不是我的,怎说得上‘马归原主’?难道要我转还给赵三哥么?”于是将简帖和玉凤递给程灵素道:“袁姑娘也送了一只玉凤给你。”1 W6 B9 _' A- }5 V3 @
  程灵素一看简帖上的八字,说道:“我又是什么侠女了?0 p; g9 L" L& s% y) I: Y
  不是给我的。”胡斐道:“包上不是明明写着‘程姑娘’?她昨晚又说:‘好,我也送你一只!’”程灵素淡然道:“既是如此,我便收下。这位袁姑娘如此厚爱,我可无以为报了。”
  w4 ?, Z$ `* Z: V/ x: {' m8 a  两人一路北行,途中再没遇上何等异事,袁紫衣也没再现身,但在胡斐和程灵素心中,何时何刻均有个袁紫衣在。窗下闲谈,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窃听;山道驰骑,山背后便似有袁紫衣躲着。两人都绝口不提她的名字,但口里越是回避,心中越是不自禁的要想到她。. O( o2 L$ ?# N* q
  两人均想:“到了北京,总要遇见她了。”有时,盼望快些和她相见;有时,却又盼望跟她越迟相见越好。
& R! |8 j) `3 o4 u2 O  到北京的路程本来很远,两人又是迟迟而行,长途跋涉,风霜交侵,程灵素显得更加憔悴了。% |- v' C* b$ ?) e
  但是,北京终于到了,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了都门。5 ?- D  N, t; n% q; ?3 P; a
  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,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的尘土之中,只是她将头偏着,没能见到她的容色。# M1 d* o; v2 ^- r0 o
  胡斐心头一震:“这次到北京来,可来对了吗?”# N. F. m! {) Q& N
  其时正当乾隆中叶,四海升平。京都积储殷富,天下精华,尽汇于斯。/ A. o6 c) s3 ]' @% b- Z
  胡斐和程灵素自正阳门入城,在南城一家客店之中要了两间客房,午间用过面点,相偕到街道各处闲逛,但见熙熙攘攘,瞧不尽的满眼繁华。两人不认得道路,只在街上随意乱走。
2 {: Y5 H7 }/ b  逛了个把时辰,胡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,与程灵素各自拿在手中,边走边吃。忽听得路边小锣当当声响,有人大声吆喝,却是空地上有一伙人在演武卖艺。胡斐喜道:“二妹,瞧瞧去。”/ P3 {5 H, C* L! a' i
  两人挤入人丛,只见一名粗壮汉子手持一柄单刀,抱拳说道:“兄弟使一路四门刀法,要请各位大爷指教。有一首‘刀诀’言道:‘御侮摧锋决胜强,浅开深入敌人伤。胆欲大兮心欲细,筋须舒兮臂须长。彼高我矮堪常用,敌偶低时我即扬。敌锋未见休先进,虚刺伪扎引诱诓。引彼不来须卖破,眼明手快始为良。浅深老嫩皆磕打,进退飞腾即躲藏。功夫久练方云熟,熟能生巧大名扬。’”
9 D8 T$ n, Z8 C  胡斐听了,心想:“这几句刀诀倒是不错,想来功夫也必是强的。”只见那个汉子摆个门户,单刀一起,展抹钩剁,劈打磕扎,使了起来,自“大鹏展翅”、“金鸡独立”,以至“独劈华山”、“分花拂柳”,一招一式,使得倒是有条不紊,但脚步虚浮,刀势斜晃,功夫实是不足一哂。: ?, F: ]9 X/ M8 c6 D
  胡斐暗暗好笑,心道:“早便听人说,京师之人大言浮夸的居多,这汉子吹得嘴响,使出来可全不是那会子事。”正要和程灵素离去。人群中突然一人哈哈大笑,喝道:“兀那汉子,你使的是什么狗屁刀法?”2 j- G, W' `3 L% [
  使刀的汉子大怒,收刀回视,说道:“我这路是正宗四门刀,难道不对了么?倒要请教。”
6 ^& p+ Z* y; q3 X! w; w  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,笑道:“好,我来教你。”这人身穿武官服色,躯高声雄,甚是威武。他走上前去,接过那卖武汉子手中单刀,一瞥眼突然见到胡斐,呆了一呆,喜道:“胡大哥,你也到了北京?哈哈,你是当今使刀的好手,就请你来露一露,让这小子开开眼界,教他知道什么才是刀法。”/ @/ x4 w9 b/ D
  当他从人圈中出来之时,胡斐和程灵素早已认出,此人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汪铁鹗。他在围困马春花时假扮盗伙,原来却是现任有功名的武官。
. [2 V4 |4 }8 T' C  胡斐知他心直口快,倒非奸滑之辈,微微一笑,道:“小弟的玩意儿算得什么?汪大哥,还是你显一手。”! `3 Q7 [- k6 _5 B) U
  汪铁鹗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胡斐可差得太远,有他在这里,那里还有自己卖弄的份儿?将单刀往地下一掷,笑道:“来来来,胡大哥,这位姑娘是姓……姓……姓程,对了,程姑娘,咱们同去痛饮三杯。两位到京师来,在下这个东道是非做不可的了。”说着拉了胡斐的手,便闯出人丛。4 |+ {: E9 \- N- t& k4 W
  那卖武的汉子怎敢和做官的顶撞?讪讪的拾起单刀,待三人走远,又吹了起来。1 D( V1 t" N; p. ?) r5 W5 u
  汪铁鹗一面走,一面大声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,你老哥的武艺,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。赶明儿我给你去跟福大帅说说,他老人家一见了你这等人才,必定欢喜重用,那时候啊,兄弟还得仰仗你照顾呢……”说到这里,忽然放低声音,道:“那位马姑娘啊,我们接了她母子三人进京之后,现下住在福大帅府中,当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福大帅什么都有了,就是没有儿子,这一下,那马姑娘说不定便扶正做了大帅夫人,哈哈,哈哈!你老哥早知今日,跟我们那一场架也不会打的了吧?”他越说越响,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。! W7 E; Z4 D, U# ~" B
  胡斐听着心中却满不是味儿,暗想马春花在婚前和福康安早有私情,那两个孩子也确是福康安的亲骨肉,眼下她丈夫已故,再去和福康安相聚,也没什么不对,但一想到徐铮在树林中惨死的情状,总是不免黯然。, z- \5 b, y7 v, `
  说话之间,三人来到一座大酒楼前。酒楼上悬着一块金字招牌,写着“聚英楼”三个大字。' {: z& P4 s5 m2 m8 T
  酒保一见汪铁鹗,忙含笑上来招呼,说道:“汪大人,今儿来得早,先在雅座喝几杯吧?”汪铁鹗道:“好!今儿我请两位体面朋友,酒菜可得特别丰盛。”酒保笑道:“那还用吩咐?”引着三人在雅座中安了个座儿,斟酒送菜,十分殷勤,显然汪铁鹗是这里常客。
( n6 S* H5 ^: `! G  胡斐瞧酒楼中的客人,十之六七都是穿武官服色,便不是军官打扮,也大都是雄赳赳的武林豪客模样,看来这酒楼是以做武人生意为大宗的了。: ?' `7 j! D: ?* r
  京师烹调,果然大胜别处,此时正当炎暑,酒保送上来的酒菜精美可口,却不肥腻。胡斐连声称好。江铁鹗要挣面子,竟是叫了满桌的菜肴。
6 v) k) @# Q* S# p  两人对饮了十几杯,忽听得隔房拥进一批人来,过不多时,便呼卢喝雉,大赌起来。一人大声喝道:“九点天杠!通吃!”胡斐听那口音甚熟,微微一怔,汪铁鹗笑道:“是熟朋友!”大声道:“秦大哥,你猜是谁来了?”胡斐立时想起,那人正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,只听他隔着板壁叫道:“谁知你带的是什么猪朋狗友?一块儿滚过来赌几手吧?”汪铁鹗笑道:“你骂我不打紧,得罪了好朋友,可叫你吃不住兜着走呢!”% _2 q' ^/ k$ Q1 ?$ n* n" j
  站起身来,拉着胡斐的手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过去瞧瞧。”# s7 I0 }# }, e5 p
  两人走到隔房,一掀门帘,只听秦耐之吆喝道:“三点,梅花一对,吃天,赔上门!”他一抬头,猛然见到胡斐,呆了一呆,喜道:“啊,是你,想不到,想不到!”将牌一推,站起身来,伸手在自己额角上打了几个爆栗,笑道:“该死,该死!我胡说八道,怎知是胡大哥驾到,来来来,你来推庄。”  s$ N3 ?# Z$ }( h0 E
  胡斐眼光一扫,只见房中聚着十来个武官,围了一桌在赌牌九,秦耐之正在做庄。这十来个人,倒有一大半是扮过拦劫飞马镖局的大盗而和自己交过手的,使雷震挡姓褚的,使闪电锥姓上官的,使剑姓聂的,都在其内。
7 `0 }7 c$ `7 A3 N  众人见他突然到来,嘈成一片的房中刹时间寂静无声。) r8 Z6 v* u/ Y3 Y1 U) M1 f
  胡斐抱拳作个四方揖,笑道:“多谢各位相赠坐骑。”众人谦逊几句。那姓聂的便道:“胡大哥,你来推庄,你有没带银子来?小弟今儿手气好,你先使着。”说着将三封银子推到他面前。
& k, d9 p6 e+ a- F2 R2 Q* f7 V  胡斐生性极爱结交朋友,对做官的虽无好感,但见这一干人对自己极是尊重,而他本来又喜欢赌钱,笑道:“还是秦大哥推庄,小弟来下注碰碰运气。聂大哥,你先收着,待会输干了再问你借。”转头问程灵素道:“二妹,你赌不赌?”程灵素抿嘴笑道:“我不赌,我帮你捧银子回家。”
3 D0 `8 O8 ~& e" K# l+ m/ m0 ]  秦耐之坐回庄家,洗牌掷骰。胡斐和汪铁鹗便跟着下注。3 ], {, q4 w+ \0 t% ~
  众武官初时见到胡斐,均不免颇为尴尬,但几副牌九一推,见他谈笑风生,绝口不提旧事,大伙也便各自凝神赌博,不再介意。
" i  L) d3 g( \# \- s* Y  胡斐有输有赢,进出不大,心下盘算:“今日是八月初九,再过六天就是中秋,那天下掌门人大会是福大帅所召,定于中秋节大宴。凤天南这奸贼身为五虎门掌门人,他便是不来,在会中总也可探听到些这奸贼的讯息端倪。眼前这班人都是福大帅的得力下属,不妨跟他们结纳结纳。我不是什么掌门人,但只要他们带携,在会上陪那些掌门人喝一杯总是行的。”
  d5 C1 x; L6 t* r/ a  当下不计输赢,随意下注,牌风竟是甚顺,没多久已赢了三四百两银子。5 W, `. @2 t( w. f- I/ j% K% p
  赌了一个多时辰,天色已晚,各人下注也渐渐大了起来。+ h; g4 R9 {# z4 ~8 r/ n
  忽听得靴声橐橐,门帘掀开,走进三个人来。汪铁鹗一见,立时站直身子,恭恭敬敬的叫道:“大师哥,二师哥,你两位都来啦。”围在桌前赌博的人也都纷纷招呼,有的叫“周大爷,曾二爷”,有的叫“周大人,曾大人”,神色之间都颇为恭谨。
# R7 F, E+ ]% d  胡斐和程灵素一听,心道:“原来是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、曾铁鸥到了,这两人威风不小啊。”打量二人时,见那周铁鹪短小精悍,身长不过五尺,五十来岁年纪,却已满头白发。曾铁鸥年近五十,身子高瘦,手中拿着一个鼻烟壶,马褂上悬着一条金链,颇有些旗人贵族的气派。胡斐一看那第三个人,心中微微一怔,原来是当年在商家堡中会过面的天龙门殷仲翔,只见他两鬓斑白,已老了不少。殷仲翔的眼光在胡斐脸上掠过,见他只是个乡下人,毫没在意。要知当年两人相见之时,胡斐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,这时身量一高,脸容也变了,哪里还认得出来?( p+ F' n: Q0 J" h2 o( p4 y
  秦耐之站起身来,说道:“周大哥,曾二哥,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,这位是胡大哥,挺俊的身手。为人又极够朋友,今儿刚上北京来。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。”周铁鹪向胡斐点了点头,曾铁鸥笑了笑,说声:“久仰!”两人武功卓绝,在京师享盛名已久,自不将这样一个乡下少年瞧在眼里。
$ d4 Q8 B5 v6 J* X; c* e! g  汪铁鹗瞧着程灵素,心中大是奇怪:“你说跟我大师哥、二师哥相识,怎地不招呼啊?”他那想到程灵素当日乃是信口胡吹。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思,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,眨眨眼睛。汪铁鹗只道其中必有缘故,当下也不敢多问。
7 ~+ _- c0 J0 K# s  秦耐之又推了两副庄,便将庄让给了周铁鹪。这时曾铁鸥、殷仲翔等一下场,落注更加大了。胡斐手气极旺,连落连中,不到半个时辰,已赢了近千两银子。周铁鹪这个庄却是极霉,将带来的银子和庄票输了十之七八,这时一把骰子掷下来,拿到四张牌竟是二三关,赔了一副通庄,将牌一推,说道:“我不成,二弟,你来推。”5 X- V* k9 |5 ~/ J0 \
  曾铁鸥的庄输输赢赢,不旺也不霉,胡斐却又多赢了七八百两,只见他面前堆了好大一堆银子。曾铁鸥笑道:“乡下老弟,赌神菩萨跟你接风,你来做庄。”2 k, p/ {* B' f6 M1 i8 ], |
  胡斐道:“好!”洗了洗牌,掷过骰子,拿起牌来一配,头道八点,二道一对板凳,竟吃了两家。
% S6 x% b$ X$ W+ y+ H) D- z  周铁鹪输得不动声色,曾铁鸥更是潇洒自若,抽空便说几句俏皮话。殷仲翔发起毛来,不住的喃喃咒骂,后来输得急了,将剩下的二百来两银子孤注一掷,押在下门,一开牌出来,三点吃三点,九点吃九点,竟又输了。殷仲翔脸色铁青,伸掌在桌上一拍,砰的一声,满桌的骨牌、银两、骰子都跳了起来,破口骂道:“这乡下小子骰子里有鬼,哪里便有这等巧法,三点吃三点,九点吃九点?便是牌旺,也不能旺得这样!”9 N# a* `8 W8 X8 D! m! ]
  秦耐之忙道:“殷大哥,你可别胡言乱语,这位胡大哥是好朋友!”
8 Z! z/ d$ @& G1 g2 [  众人望望殷仲翔,望望胡斐,见过胡斐身手之人心中都想:殷仲翔说他赌牌欺诈,他决计不肯干休,这场架一打,殷仲翔准要倒大霉。5 m$ {+ P8 V, i7 @6 a* Y
  不料胡斐只笑了笑,道:“赌钱总有输赢,殷大哥推庄罢。”3 h) v! x5 E, [3 n
  殷仲翔霍地站起,从腰间解下佩剑,众人只道他要动手,却不劝阻。
& j% |0 k' \) i# P2 Y  B% `+ U4 |  要知武官们赌钱打架,实是稀松平常。那知殷仲翔将佩剑往桌上一放,说道:“我这口剑少说也值七八百两银子,便跟你赌五百两!”那佩剑的剑鞘金镶玉嵌,甚是华丽,单是瞧这剑鞘,便已价值不菲。: v4 w0 d* A* U4 Q! q2 Y
  胡斐笑道:“好!该赌八百两才公平。”殷仲翔拿过骨牌骰子,道:“我只跟你这乡下小子赌,不受旁人落注,咱们一副牌决输赢!”胡斐从身前的银子堆中取过八百两,推了出去,道:“你掷骰吧!”+ ^% q3 ?5 [" f. x+ E0 [2 X
  殷仲翔双掌合住两粒骰子,摇了几摇,吹一口气,掷了出来,一粒五,一粒四,共是九点。他拿起第一手的四张牌,一看之下,脸有喜色,喝道:“乡下小子,这一次你弄不了鬼吧!”左手一翻,是副九点,右手砰的一翻,竟是一对天牌。$ D" n+ X  k, z! L1 M' ^, p+ q( f0 L
  胡斐却不翻牌,用手指摸了摸牌底,配好了前后道,合扑着排在桌上。殷仲翔喝道:“乡下小子,翻牌!”他只道已经赢定,一伸臂便将八百银子掳到了身前。汪铁鹗叫道:“别性急,瞧过牌再说。”胡斐伸出三根手指,在自己前两张牌上轻轻一拍,又在后两张牌上一拍,手掌一扫,便将四张合着的牌推入了乱牌之中,笑道:“你赢啦!”殷仲翔大是得意,正要夸口,突然“咦”的一声惊叫,望着桌子,登时呆住了。" |1 D; g1 z- j* S( L6 q0 U
  众人顺着他目光瞧去,只见朱红漆的桌面之上,清清楚楚的印着四张牌的阳纹,前两张是一对长三,后两张一张三点,一张六点,合起来竟是一对“至尊宝”,四张牌纹路分明,雕在桌上点子一粒粒的凸起,显是胡斐三根指头这么一拍,便以内力在红木桌上印了下来。聚赌之人个个都是会家,一见如此内力,不约而同的齐声喝彩。
; H( t+ S( c# t' S# c% X  殷仲翔满脸通红,连银子带剑,一齐推到胡斐身前,站起身来,转头便走。胡斐拿起佩剑,说道:“殷大哥,我又不会使剑,要你的剑何用?”双手递了过去。
; }* s0 I! g# |6 e$ A1 y/ m( U  殷仲翔却不接剑,说道:“请教尊驾的万儿。”胡斐还未回答,汪铁鹗抢着道:“这位朋友姓胡名斐。”殷仲翔喃喃的道:“胡斐,胡斐?”突然一惊,说道:“啊,在山东商家堡中……”胡斐笑道:“不错,在下曾和殷爷有过一面之缘,殷爷却不记得了。”殷仲翔脸如死灰,接过佩剑往桌上一掷,说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!”掀开门帘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
* C$ h( C, y3 H: D  一时房中众武官纷纷议论,称赞胡斐的内力了得,又说殷仲翔输钱输得寒蠢,太没风度。
! U( y5 }5 T( @  周铁鹪缓缓站起身来,指着胡斐身前那一大堆银子道:“胡兄弟,你这里一共有多少银子?”胡斐道:“四五千两吧!”3 p. L' j: y% R+ P) J" I5 H: d. H% S
  周铁鹪搓着骨牌,在桌上慢慢推动,慢慢砌成四条,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大封袋来,放在身前,道:“来,我跟你赌一副牌。若是我赢,赢了你这四五千两银子和佩剑。若是你牌好,把这个拿去。”
5 N+ i3 s0 _! X6 |  众人见那封袋上什么字也没写,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,都想,他好容易赢了这许多银子,怎肯一副牌便输给你?又不知你这封袋里是什么东西,要是只有一张白纸,岂不是做了冤大头?那知胡斐想也不想,将面前大堆银子尽数推了出去,也不问他封袋中放着什么,说道:“赌了!”
9 L# s% }& g2 H% X; _& I  周铁鹪和曾铁鸥对望一眼,各有嘉许之色,似乎说这少年潇洒豪爽,气派不凡。
$ q8 q4 y" g. e2 C( ~2 A# j) T  周铁鹪拿起骰子,随手一掷,掷了个七点,让胡斐拿第一手牌,自己拿了第三手,轻描淡写的一看,翻过骨牌,拍拍两声,在桌上连击两下。众人呆了一呆,跟着欢呼叫好,原来四张牌分成一前一后的两道,平平整整的嵌在桌中,牌面与桌面相齐,便是请木匠来在桌面上挖了洞,将骨牌镶嵌进去,也未必有这般平滑。但这一手牌点子却是平平,前五后六。
* O* g1 D  C9 Z/ E0 \  胡斐站起身来,笑道:“周大爷,对不起,我可赢了你啦!”
6 S& j6 F" l; p3 N# l' @  右手一挥,拍的一声响,四张牌同时从空中掷了下来,这四张牌竟然也是分成前后两道,平平整整的嵌入桌中,牌面与桌面相齐。周铁鹪以手劲直击,使的是他本门绝技鹰爪力,那是他数十年苦练的外门硬功,原已非同小可,岂知胡斐举牌凌空一掷,也能嵌牌入桌,这一手功夫更是远胜了,何况周铁鹪连击两下,胡斐却只凭一掷。* U& s; s; c4 x% v& V4 Y% u& h
  众人惊得呆了,连喝彩也都忘记。周铁鹪神色自若,将封袋推到胡斐面前,说道:“你今儿牌风真旺。”众人这时才瞧清楚了胡斐这一手牌,原来是八八关,前一道八点,后一道也是八点。, K/ x  g8 t5 A; O1 e7 J
  胡斐笑道:“一时闹玩,岂能作真!”随手将封袋推了回去。周铁鹪皱眉道:“胡兄弟,你倘若不收,那是损我姓周的赌钱没品啦!这一手牌如是我赢,我岂能跟你客气?这是我今儿在宣武门内买的一所宅子,也不算大,不过四亩来地。”
# U4 O" Q! T: D- V  N" D, y; Z7 X  说着从封袋中抽出一张黄澄澄的纸来,原来是一张屋契。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,心想这一场赌博当真豪阔得可以,宣武门内一所大宅子,少说也值得六七千两银子。* V2 k9 z$ S% t) C$ d
  周铁鹪将屋契推到胡斐身前,说道:“今儿赌神菩萨跟定了你,没得说的。牌局不如散了吧。这座宅子你要推辞,便是瞧我姓周的不起!”胡斐笑道:“既是如此,做兄弟的却之不恭。待收拾好了,请各位大哥过去大赌一场。”众人轰然答应。周铁鹪拱了拱手,径自与曾铁鸥走了。汪铁鹗见大师哥片刻之间将一座大宅输去,竟是面不改色,他一颗心反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定。
2 P* B* [5 i/ S8 O* j( M* a  当下胡斐向秦耐之、汪铁鹗等人作别,和程灵素回到客店。程灵素笑道:“你命中注定要作大财主,便推也推不掉,在义堂镇置下了良田美地,哪知道第一天到北京,又赢了一所大宅子。”胡斐道:“这姓周的倒也豪气,瞧他瘦瘦小小,貌不惊人,那一手鹰爪力可着实不含糊,想不到官场之中还有这等人物。”程灵素道:“你赢的这所宅子拿来干么呀?自己住呢,还是卖了它?”胡斐道:“说不定明天一场大赌,又输了出去,难道赌神菩萨当真是随身带吗?”9 Z( w# F4 C7 S
  次晨两人起身,刚用完早点,店伙带了一个中年汉子过来,道:“胡大爷,这位大爷有事找你。”胡斐见这人戴了一副墨镜,长袍马褂,衣服光鲜,指甲留得长长的,却不相识。+ h  @) ]6 i3 |$ \4 E8 {- `
  这人右腿半曲,请了个安,道:“胡大爷,周大人吩咐,问胡大爷什么时候有空,请过宣武门内瞧瞧那座宅子。小人姓全,是那宅子的管家。”胡斐好奇心起,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咱们这便瞧瞧去。”8 F$ W* k1 O0 x* Z9 R% P
  那姓全的恭恭敬敬引着二人来到宣武门内。胡斐和程灵素见那宅子朱漆大门,黄铜大门钉,石库门墙,青石踏阶,着实齐整。一进大门,自前厅、后厅、偏厅,以至厢房、花园,无不陈设考究,用具毕备。那姓全的道:“胡大爷倘若合意,便请搬过来。曾大人叫了一桌筵席,说今晚来向胡大爷恭贺乔迁。周大人、汪大人他们都要来讨一杯酒喝。”2 o/ T* [! h/ \% _' s+ [! s+ m
  胡斐哈哈大笑,道:“他们倒想得周到,那便一齐请吧!”/ S* ]  d( V( b- ~
  全管家道:“小人理会得。”躬身退了出去。0 o% E# m% \% R4 v1 U9 @8 g/ G
  程灵素待他走远,道:“大哥,这座宅子只怕二万两银子也不止。这件事大不寻常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不错,你瞧这中间有什么蹊跷?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我想总是有个人在暗暗喜欢你,所以故意接二连三,一份一份的送你大礼。”$ V7 q. l8 b* t6 Z% K1 N: j
  胡斐知她在说袁紫衣,脸上一红,摇了摇头。程灵素笑道:“我是跟你说笑呢。我大哥慷慨豪侠,也不会把这些田地房产放在心上。这送礼之人,决不是你的知已,否则的话,还不如送一只玉凤凰。这送礼的若不是怕你,便在想笼络你。嗯,谁能有这么大手笔啊?”胡斐凛然道:“是福大帅?”3 \! z; q! N! b* o4 s+ }8 C
  程灵素道:“我瞧是有点儿像。他手下用了这许多人物,有哪一个及得上你?再说,马姑娘既然得他宠幸,也总得送你一份厚礼。他们知你性情耿直,不能轻易收受豪门的财物,于是派人在赌台上送给你。”
) _5 r! T% Y! [  胡斐道:“嗯。他们消息也真灵。我们第一天到北京,就立刻让我大赢一场。”程灵素道:“我们又没乔装改扮,多半一切早就安排好了,只等我们到来。跟汪铁鹗相遇是碰巧,在聚英楼中一赌,讯息报了出去,周铁鹪拿了屋契就来了。”胡斐点头道:“你猜得有理。昨晚周铁鹪只要有意输给我,那一注便算是我输了,他再赌下去,总有法子教我赢了这座宅子。”
1 e' |: P( ]9 }* D7 ~0 z  程灵素道:“那你怎生处置?”胡斐道:“今晚我再跟他们赌一场,想法子把宅子输出去,瞧我有没有这个手段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两家都要故意赌输,这一场交手,却也热闹得紧呢。”
- x4 e( B7 I0 @  当日午后申牌时分,曾铁鸥着人送了一席极丰盛的鱼翅燕窝席来。那姓全的管家率领仆役,在大厅上布置得灯烛辉煌,喜气洋洋。% Y" `2 d3 z: o% P$ v2 F- g
  汪铁鹗第一个到来。他在宅子前后左右走了一遭,不住口的称赞这宅子堂皇华美,又大赞胡斐昨晚赌运亨通,手气奇佳。胡斐心道:“这汪铁鹗性直,瞧来不明其中的过节,待会我将这宅子输了给他,瞧他的两个师兄如何处置,那倒有一场好戏瞧呢。”3 l  w9 D- E# e5 v! z
  不久周铁鹪、曾铁鸥师兄弟俩到了,姓褚、姓上官、姓聂的三人到了。过不多时,秦耐之哈哈大笑的进来,说道:“胡兄弟,我给你带了两位老朋友来,你猜猜是谁?”* n1 B$ k! N4 u
  只见他身后走进三个人来。最后一人是昨天见过的殷仲翔,经了昨晚之事,他居然仍来,倒是颇出胡斐意料之外。其余两人容貌相似,都是精神矍铄的老者,看来甚是面善,胡斐微微一怔,待看到两人脚步落地时脚尖稍斜向里,正是八卦门功夫极其深厚之象,当即省悟,抢上行礼,说道:“王大爷、王二爷两位前辈驾到,真是想不到。商家堡一别,两位精神更加健旺了。”原来这两人正是八卦门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。
$ c& s, y# T& y  十二人欢呼畅饮,席上说的都是江湖上英雄豪杰之事。殷仲翔提到当年在商家堡中,众人如何被困铁厅,身遭火灼之危,如何亏得胡斐智勇双全,奋身解围。秦耐之、周铁鹪等听了,更是大赞不已。程灵素目澄如水,脉脉的望着胡斐,心想这些英雄事迹,你自己从来不说。( R- j  c' J5 J9 \/ c
  筵席散后,眼见一轮明月涌将上来,这天是八月初十,虽已立秋,仍颇炎热,那是叫作“桂花蒸”。全管家在花园亭中摆设了瓜果,请众人乘凉消暑。胡斐道:“各位先喝杯清茶,咱们再来大赌一场。”众人轰然叫好,来到花园的凉亭中坐下。
% N# {4 j' d( B( M3 y  没讲论得几句,忽听得廊上传来一阵喧哗,却是有人在与全管家大声吵嚷,接着全管家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砰的一响,似乎被人踢了个筋斗。$ z3 u% P: O- `0 P1 c5 y3 D
  只见一条铁塔似的大汉飞步闯进亭来,伸手在桌上一拍,呛啷啷一阵响亮,茶杯果盘等物,摔得一地。那大汉指着周铁鹪,粗声道:“周大哥,这却是你的不是了。这座宅子我卖给你一万二千两银子,那可是半卖半送,冲着你周大哥的面子,做兄弟的还能计较么?不料一转眼间,你却拿去转送了别人,我这个亏可吃不起!大家来评评这个理,我姓德的能做这冤大头么?”
/ Y4 c" r) Q) E( T1 w0 M  周铁鹪冷冷地道:“你钱不够使,好好的说便了。这里是好朋友家里,你来胡闹什么?”那黑大汉一张脸胀得黑中泛红,伸手又往桌上拍去。周铁鹪左手一勾一带,将他两只手腕都牢牢抓住了,别瞧周铁鹪身材矮小,站起来不过刚及那大汉的肩膀,但那大汉双手被他一抓,犹似给一个铁箍箍住了,竟是挣扎不脱。
/ T# U7 i; {0 }. }5 ]! Y4 m  周铁鹪拉着他走到亭外,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。那大汉兀自不肯依从,呶呶不休。周铁鹪恼了起来,双臂运力往前一推。那大汉站立不定,向后跌出几步,撞在一株梅树之上,喀喇一声,撞断了老大两根桠枝。周铁鹪喝道:“姓德的莽夫,给我在外边侍候着,不怕死的便来罗囌!”那大汉抚着背上的痛处,低头趋出。
) M8 o# ^; n$ u& E+ k  曾铁鸥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莽夫惯常扫人清兴,大师哥早就该好好揍他一顿。”周铁鹪微笑道:“我就瞧着他心眼儿还好,也不跟他一般见识。胡大哥,倒教你见笑了。”胡斐道:“好说,好说。既是这宅子他卖便宜了,兄弟再补他些银子便是。”周铁鹪忙道:“胡大哥说哪里话来?这件事兄弟自会料理,不用你操心。倒是那个莽撞之徒,无意中得罪了胡大哥,他原不知胡大哥如此英雄了得,既做下了事来,此刻实是后悔莫及。兄弟便叫他来向胡大哥敬酒赔礼,冲着兄弟和这里各位的面子,胡大哥便不计较这一遭如何?”
; y4 ^% q$ K: e( I  胡斐笑道:“赔礼两字,休要提起。既是周大哥的朋友,请他一同来喝一杯吧!”周铁鹪站起身来,说道:“胡大哥是少年英雄,我们全都诚心结交你这位朋友。那莽夫做错了事,我们大伙儿全派他的不是。胡大哥大人大量,务请不要介怀。”
8 R( \& h9 l- F  胡斐道:“些些小事何必挂齿?周大哥说得太客气了。”周铁鹪一躬到地,说道:“兄弟先行谢过。”曾铁鸥和秦耐之也同时起身作揖,说道:“我们一齐多谢了。”胡斐忙站起还礼。周铁鹪道:“我去叫那莽夫来,跟胡大哥赔罪。”说着转身出外。3 a2 ]# b" |- ]' ?/ C
 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这莽夫虽然行为粗鲁了些,但周铁鹪这番赔礼的言语,却未免过于郑重。不知这黑大汉是何门道?”2 n- I5 l! M1 p0 b
  过了片刻,只听得脚步声响,园中走进两个人来。周铁鹪携着一人之手,哈哈笑道:“莽夫啊莽夫,快敬胡大哥三杯酒!你们这叫不打不成相识,胡大哥答应原谅你啦。他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今日便宜了你这莽夫!”9 p! L% n! [: [+ K
  胡斐霍地站起,飘身出亭,左足一点,先抢过去挡住了那人的退路,铁青着脸,厉声说道:“姓周的,你闹什么玄虚?6 m! c4 l5 p: H$ I) {1 ]
  我若不手刃此人,我胡斐枉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!”9 l. ]- ?, c  @
  进园来这人,正是广东佛山镇上杀害锺阿四全家的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!
% m+ _: W, m* q( Q0 f) K  胡斐此时已然心中雪亮,原来周铁鹪安排下圈套,命一个莽夫来胡闹一番,然后套得他的言语,要自己答应原谅一个莽夫。他想起锺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,热血上涌,目光中似要迸出火来。# s- y5 \5 T) p, b  m
  周铁鹪道:“胡大哥,我跟你直说了罢。义堂镇上的田地房产,全是这莽夫送的。这一座宅子和家具,也全是这莽夫买的。他跟你赔不是之心,说得上是诚恳之极了。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,过去的小小怨仇,何必放在心上?凤老大,快给胡大哥赔礼吧!”6 F1 J3 `" P$ Z0 X) N% y8 G
  胡斐见凤天南双手抱拳,意欲行礼,双臂一张,说道:“且慢!”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你过来!”程灵素快步走到他的身边,并肩站着。胡斐朗声说道:“各位请了!姓胡的结交朋友,凭的是意气相投,是非分明。咱们吃喝赌博,那算不了甚么,便是市井小人,也岂不相聚喝酒赌钱?大丈夫义气为先,以金银来讨好胡某,可把胡某人的人品瞧得一钱不值了!”
$ n. Y8 `% `" n9 F) m  曾铁鸥笑道:“胡大哥可误会了。凤老大赠送一点薄礼,也只是略表敬意,哪里敢看轻老兄了?”6 ~5 [8 A7 l* t& I( s4 n
  胡斐右手一摆,说道:“这姓凤的在广东作威作福,为了谋取邻舍一块地皮,将人家一家老小害得个个死于非命。我胡斐和锺家非亲非故,但既伸手管上了这件事,便跟这姓凤的恶棍誓不并存于天地之间。倘若要得罪朋友,那也是势非得已,要请各位见谅。周大哥,这张屋契请收下了。”从怀中摸出套着屋契的信封,轻轻一挥,那信封直飘到周铁鹪面前。
8 a$ Q0 z; ~+ a8 v& i5 @; e/ C9 J  周铁鹪只得接住,待要交还给他,却想凭着自己手指上的功夫,难以这般平平稳稳的将信封送到他面前。
/ ?& P4 r! T5 |/ w  只听胡斐朗声道:“这里是京师重地,天子脚底下的地方,这姓凤的又不知有多少好朋好友,但我胡斐今晚豁出了性命,定要动一动他。是姓胡的好朋友便不要拦阻,是姓凤的好朋友,大伙儿一齐上吧!”说罢双手叉腰一站。他明知北京城中高手如云,这凤天南既敢露面,自然是有备而来,别说另有帮手,单是王氏兄弟、周曾二人,那便极不好斗,但他心中愤慨已极,早将生死置之度外。* _0 H. L. g5 ^7 [( \: e- e: l( T
  周铁鹪哈哈一笑,说道:“胡大哥既然不给面子,我们这和事佬是做不成啦。凤老大你这便请罢,咱们还要喝酒赌钱呢。”胡斐好容易见到凤天南,那里还容他脱身?双掌一错,便向凤天南扑去。
! O# @+ F: E' u* r9 Q  周铁鹪眉头一皱,道:“这也未免太过份了吧!”左臂横伸拦阻,右手却翻成阴掌,暗伏了一招“倒曳九牛尾”的擒拿手,意欲抓住胡斐手腕,就势回拖。/ C9 p4 o9 t9 _1 V
  胡斐既然出手,早把旁人的助拳打算在内,但心想:“你们面子上对我礼貌周到,我对你们也就决不先行出手。”眼见周铁鹪伸手抓来,更不还手,让他一把抓住腕骨,扣住了自己的脉门。
: |. F+ u) ?; m  周铁鹪大喜,暗想:“秦耐之、凤老大他们把这小子的本事夸上了天去,早知不过如此,何必跟他这般低声下气?”口中仍是说道:“不要动手!”运劲急突,突然间只觉胡斐的腕骨坚硬如铁,猛地里涌到一股反拖之力,以硬对硬,周铁鹪立足不定,立即松手,一个踉跄,向前跌出三步。; o5 S( g$ v, [4 T
  这擒拿手拖打,是鹰爪雁行门中最拿手得意的功夫,胡斐偏偏就在这功夫上,挫败了这一门的掌门大师兄。! ~  [: }# O& Z- v. j0 [. d
  两人交换这一招,只是瞬息间的事。凤天南已扭过身躯,向外便奔。胡斐扑过去疾劈一掌,凤天南回手抵住。
; Z* U! I7 X# c# S7 A8 {% n" J  曾铁鸥道:“好好儿的喝酒赌钱,何必伤了和气?”右手五根手指成鹰爪之势,抓向胡斐背心。他似乎是好意劝架,其实却是施了杀手。但见胡斐一意向凤天南进攻,对身后的袭击竟似不知,那姓聂的忍不住叫道:“胡大哥,小心!”嚓的一响,曾铁鸥五指已落在胡斐背上,但着指之处,似是抓到了一块又韧又厚的牛筋。胡斐背上肌肉一弹,便将他五根手指弹开。
4 l1 {& _0 V" T) o  眼见周曾两人拦阻不住,殷仲翔从斜刺里窜到,更不假作劝架,挥拳向胡斐面门打去。胡斐头一低,左掌搭上了他的背心,吐气扬声,“嘿”的一声,殷仲翔的身子直飞出去,撞向凤天南背心。这一下胡斐原没想能撞到凤天南,但他只要闪身避开,殷仲翔的脑袋便撞上一座假山,势在非伸手相救不可,这么缓得一缓,便逃不脱了。岂知这凤天南实在老奸巨猾,眼见殷仲翔出力救援自己,却不顾他的死活,反而左足在他肩头一借力,跃向围墙。只听得砰的一响,殷仲翔撞上假山,满头鲜血,立时晕死过去。
3 |$ b/ O- L; B; n9 n( h6 i  旁观众人个个都是好手,凤天南这一下太过卑鄙,如何瞧不出来?王氏兄弟本欲出手,只是忌惮胡斐了得,未必讨得了好,正自迟疑,眼见凤天南只顾逃命,反害朋友,兄弟俩对望一眼,脸上各现鄙夷之色,便不肯再出手了。& B0 {- A0 F* x  B+ x) h/ w
  胡斐心想:“让这奸贼逃出了围墙之外,那便多了一番手脚。何况围墙外他定有援兵。”见他双足刚要站上墙头,立即纵身跃起,抢上拦截。" A: y. n& W4 q2 w
  凤天南刚在墙头立定,突见身前多了一人,月光下看得明白,正是死对头胡斐,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右腕翻处,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自下撩上,向他小腹疾刺过去。8 U8 ^- t1 K6 ?6 I; F2 K" B3 X) P
  胡斐急起左腿,足尖踢中他的手腕,那匕首直飞起来,落到了墙外。凤天南出手也是狠辣异常,在这围墙顶上尺许之地近身肉搏,招数更是凌厉,一匕首没刺中,左拳跟着击出。
7 ]! V7 ^1 m7 L$ r; J  胡斐更不回手,前胸一挺,运起内劲,硬挡了他这一拳,砰的一声,凤天南被自己的拳力震了回来,立足不定,摔下围墙。
, Q$ z; s4 [' }7 C/ G4 z$ X  胡斐跟着跃下,举足踏落。凤天南一个打滚避过,双足使劲,再度跃向墙头。胡斐这一次不容他再在墙头立足,双手一挥,“一鹤冲天”,跟着窜高,却比凤天南高了数尺,落下时正好骑在他的肩头,双腿挟住了他的头颈。凤天南呼吸闭塞,自知无幸,闭目待死。
6 U) u" `) Y6 r5 W  胡斐叫道:“奸贼!今日教你恶贯满盈!”提起手掌,便往他天灵盖拍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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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m9 ~1 [3 B8 n" h! \2 ?第十四章 紫罗衫动红烛移& t1 [0 [3 ~) y, V/ m6 d
  突觉背后金刃掠风,一人娇声喝道:“手下留人!”喝声未歇,刀锋已及后颈。这一下来得好快,胡斐手掌不及拍下,急忙侧头,避开了背后刺来的一刀,回臂反手,去勾背后敌人的手腕。那人身手矫捷,一刺不中,立时变招,刷刷两匕首,分刺胡斐双胁。胡斐转不过身来,只得纵身离了凤天南肩头,向前一扑。那人如影随形,着着进逼。. L. \2 N- r: |6 z) _
  胡斐怒道:“袁姑娘,干吗总是跟我为难?”回过头来,只见手持匕首那人紫衫雪肤,头包青巾,正是袁紫衣。
0 P$ b: {9 u( h  月光下但见她似嗔似笑,说道:“我要领教胡大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!”胡斐道:“来日方长,不忙在此刻。”纵身扑向凤天南时,袁紫衣猱身而上,匕首直指他咽喉。9 `& D' H. R" U4 v) ]; N
  这一招攻其不得不救,胡斐只得沉肘反打,斜掌劈她肩头。霎时之间,两人以快打快,交换了十来招,但见刀光闪动,掌影飞舞,招招都瞧得人惊心动魄。
2 j0 e1 t2 M5 ]7 L: \  周铁鹪、曾铁鸥、王氏兄弟等都不识得袁紫衣,突然见她在凤天南命在顷刻之际现身相救,武功又如此高强,无不惊诧。
) y, g0 K% V2 ]) x- T8 `8 R6 o( x  但见这两人出手奇快,众人瞧得眼都花了,猛听得胡斐一声呼叱,两人同时翻上围墙,跟着又同时跃到了墙外。" ]8 `6 p6 Z3 }
  袁紫衣的匕首翻飞击刺,招招不离胡斐的要害,出手之狠辣凌厉,直如性命相搏一般。胡斐那敢怠慢,凝神接战,耳听得凤天南纵声长笑,叫道:“胡家小兄弟,老哥哥失陪了,咱们后会有期。”笑声愈去愈远,黑夜中遥遥听来,便似枭鸣。
& O8 A- C# [8 j0 y$ V3 L  胡斐大怒,急欲抢步去追,却给袁紫衣缠住了,脱身不得。他心中越发恚怒,喝道:“袁姑娘,在下跟你无怨无仇……”一言未毕,白光闪动,匕首已然及身。
& J+ T# s+ j; c3 g  t$ k  高手过招,生死决于俄顷,万万急躁不得,胡斐的武功只比袁紫衣稍胜半筹,但一个空手,一个有刀,形势已然扯平,他眼睁睁的见仇人再次逃走,一分心,竟给刺中了左肩。
% d( a! w' p" l7 y/ d6 w  哧的一声,匕首划破肩衣,这时袁紫衣右手只须乘势一沉,胡斐肩头势须重伤筋骨,那知她手腕斜翻,反向上挑。胡斐肩上只感微微一凉,丝毫未损,心中一怔:“你又何必手下容情?”
0 ?' Q0 c) u* F  E, K  袁紫衣格格娇笑,倒转匕首,向他掷了过去,跟着自腰间撤出软鞭,笑道:“胡大哥,咱们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场。”
, w* R. y7 o* J4 h2 p' P) U8 e# x  胡斐正要伸手去接匕首,忽听墙头程灵素叫道:“用单刀吧!”将他单刀掷下。原来程灵素见他赤手空拳,生怕失利,已奔进房去将他的兵刃拿了出来。
; J; m3 c/ R1 `* H  @  袁紫衣叫道:“好体贴的妹子!”突然软鞭挥起,掠向高墙。程灵素纵身跃入,袁紫衣的软鞭在墙头搭住,一借力,便如一只大鸟般飞了进去,月光下衣袂飘飘。宛若仙子凌空。她身子尚未落地,呼的一鞭,向程灵素背心击了过去,叫道:“程家妹子,接我三招。”# {8 B5 T8 n& Q6 W1 N0 j
  程灵素侧身低头,让过了一鞭。但袁紫衣变招奇快,左回右旋,登时将她裹在鞭影之中。
! ^1 y8 P1 h6 v+ o& \5 B2 w+ w0 o  胡斐知道程灵素决不是她敌手,此刻若去追杀凤天南,生怕袁紫衣竟下杀手,纵然失去机缘,也只得罢了,当下跃进园中,挺刀叫道:“你要较量,便较量!”袁紫衣道:“好体贴的大哥!”回过软鞭,来卷胡斐的刀头。
. ?! b& y7 |% l6 c  两人各使称手的兵刃,这一搭上手,情势与适才又自不同。胡斐使的是家传胡家刀法,刚中有柔,柔中有刚,迅捷时似闪电奔雷,沉稳处如渊渟岳峙。袁紫衣的鞭法也是纵横灵动,大是名手风范。顷刻之间,两人已拆了三十余招,当真是鞭挥去如灵蛇矫夭,刀砍来若猛虎翻扑。: r/ l& l- g3 T$ n% P+ Y: J
  秦耐之、周铁鹪、王氏兄弟等瞧着无不骇然:“这两人小小年纪,武功上竟有这等造诣!”其实两人这时比拚兵刃,都还只使出六七成功夫,胡斐见袁紫衣每每在要紧关头故意不下杀着,自己刀下也就容让几分,一面打,一面思量:“她如此对我,到底是何用意?”
( p$ S7 P2 C  s" r$ e* b$ O  适才周铁鹪、曾铁鸥、殷仲翔三人出手对付胡斐,均没讨得了好去,众武官心知单打独斗,不是他对手,眼见袁紫衣缠住了他,正是下手的良机,各人使个眼色,装作凝目观战,却散在两人身周,慢慢逼近,便要合击胡斐。
3 x5 w  |% g5 G8 S% \4 d  凡是武学高手,出手时无不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周铁鹪等这般神态,胡斐自都瞧在眼里,不禁暗暗焦急:“这批人便要一拥而上,我脱身虽然不难,却分不出手来照顾二妹了。”
* _% s5 _" M2 b, v9 e  一瞥之间,见程灵素站在一旁,倒是神色自若,心想:“只有先将袁姑娘打退,再来对付旁人。”言念及此,刷刷连砍三刀,均是胡家刀法中的厉害家数。
; {$ d8 h% b) U9 B  袁紫衣一避二挡,喝彩道:“好刀法!”突然回过长鞭,竟不抵挡胡斐刺向自己腰间的刀尖,一招“凤凰三点头”,向曾铁鸥、周铁鹪、秦耐之三人的面门各点一点。
5 x2 `& s3 P, k: m7 k/ R; B  这一招来得好不突兀,三人急忙后跃,曾铁鸥终于慢了一步,鞭端在额头擦过,带出了一条血痕。便在此时,胡斐的刀尖距她腰间也已不过尺许,眼见她忽然出鞭为自己退敌,当即右臂一稳,单刀不进不退,停住不动。在如此急遽之间,将兵刃稳得犹似在半空中钉住了一般,可比径刺敌人难上十倍。
! a) T& e. T# _6 ~  袁紫衣一双妙目望定胡斐,说道:“你怎么不刺?”忽听得曾铁鸥叫道:“好体贴的哥哥妹妹啊!”学的是旗人恶少的贫嘴声调。4 r+ V7 [; h# W# C9 R* t  v
  袁紫衣俏脸一沉,收鞭围腰,向胡斐道:“胡大哥,这几位英雄好汉,你给我引见引见。”胡斐道:“好!这位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秦大爷,这位是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铁鹪周大爷……”跟着将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、曾铁鸥、汪铁鹗等一一引见了。这时王剑杰已将殷仲翔救醒,只听他不住口的咒骂凤天南,说什么“如此无耻卑鄙之徒,咱哥儿俩不能算完。”胡斐最后道:“这位是袁姑娘。”心念一动,又道:“袁姑娘是少林韦陀门、广西八仙剑、湖南易家湾九龙鞭三派的总掌门。”
( _, N9 T# I; h& @- a  众人一听,都是耸然动容,虽想胡斐不会打诳,但脸上均有不信之色。& E( w& O" M4 I/ J
  袁紫衣微笑道:“你没说得明白。邯郸府昆仑刀、彰德府天罡剑、保定府哪吒拳这三门,也请区区做了掌门人。”胡斐道:“哦,原来姑娘又荣任了三家掌门,恭喜恭喜。”
1 r( b) k% Y( k  袁紫衣笑道:“多谢!这一次我上北京来,原是想做十家总掌门,但湖北武当山的无青子道长我打他不过,河南少林寺的大智禅师我不敢去招惹。刚好这里有三位掌门人在此。
- F" L' N- w" Z. t6 w0 b" B* T/ a  喂,褚老师,你塞北雷电门的掌门老师麻老夫子到了北京么?”) e6 {; H4 N! z* ]
  那使雷震挡的姓褚武师单名一个轰字,听她问到师父,说道:“家师向来不来内地走动,有什么事,都交给弟子们办。”" h, H6 ^- H9 B" H
  袁紫衣道:“好,你是大师兄,可算得上是半个掌门人。这么着,今晚我就夺三个半掌门人。十家总掌门做不成,九家半也将就着对付了。”3 }8 m2 W+ c& r  w7 Q' K$ e0 o7 s
  此言一出,周铁鹪等无不变色。秦耐之抱拳一拱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万鹤声万大哥,跟在下有数十年的交情,却不知如何将掌门之位传给姑娘了?”袁紫衣道:“万大爷死啦,他师弟刘鹤真打不过我,三个徒弟更是脓包。+ K! R9 W) A4 l1 S
  咱们拳脚刀枪上分高下,这掌门之位不让也得让。秦老师,我先领教你的八极拳功夫,再跟周老师、王老师、褚老师他们三位过过招。我当上了九家半总掌门,也好到那天下掌门人大会中去风光风光。”
( b, ^* C  m  Y( t  这几句话,竟是毫没将周、秦、王、褚众高手瞧在眼里。: b& E$ x% g! R8 E7 s  T; n3 v
  她这么一叫阵,周铁鹪、王剑英等都是天下闻名的武学好手,纵然命丧当场,也决不能退缩。
5 O' t$ o0 i% Z$ A/ h  周铁鹪道:“我们魔爪雁行门自先师谢世,徒弟们个个不成器,先师的功夫十成中学不到一成。姑娘肯赐教诲,敝派上下哪一个不感光宠?只是师兄弟们都是蠢材,只练了些先师传下的功夫,别派的功夫却不会练。”袁紫衣笑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若不会鹰爪雁行门的功夫,怎能当得鹰爪雁行门的掌门?周老师大可放心。”
& m- P& f! e  p/ t  周铁鹪和曾铁鸥都是气黄了脸,师兄弟对望一眼,均想:
8 h# \4 [7 t& Z& g  “便是再强的高手,也从没敢轻视鹰爪雁行门了。你仗着谁的势头,到北京城来撒野?”
+ c0 k/ w, Z0 O6 C  他们收了凤天南的重礼,为他出头排解,没能办成,也不过扫兴而已,毕竟事不干己,并不怎么放在心上。可是这姑娘竟敢来硬抢掌门之位,如此欺上头来,岂可不认真对付?. G5 {$ Q/ y, l' e6 X
  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动手不可,适才见袁紫衣的功夫和胡斐是在伯仲之间,自己却曾败在胡斐手下,要想讨一个巧,让她先斗周王诸人,耗尽了力气,自己再来捡便宜,当下说道:“周老师、王老师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,兄弟躲在后面吧!”$ q- c" L( Q7 P, k5 D. [& P
  袁紫衣笑道: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你的功夫不如他们,我要挑弱的先打,好留下力气,对付强的。外边草地上滑脚,咱们到亭中过招。上来吧!”身形一晃,进了亭子,双足并立,沉肩塌胯,五指并拢,手心向上,在小腹前虚虚托住,正是“八极拳”的起手式“怀中抱月”。. r% Z: X: T& t7 E8 d
  秦耐之吃了一惊:“本派武功向来流传不广,但这一招‘怀中抱月’,左肩低,右肩高,左手斜,右手正,显是已得本派的心传,她却从何学来?”向胡斐斜睨一眼,又想:“那日我跟他动手,当然不使起手式,后来和他讲论本门拳法,这一招也未提到。自不是他传给这女子了。”心中惊疑,脸上却不动声色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待小老儿搬开桌子凳子,免得碍手碍脚。”
! U' R% P9 O' K  袁紫衣道:“秦老师这话差了。本门拳法‘翻手、揉腕、寸恳、抖展’八极,‘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蹬、扫、卦’八式,变化为‘闪、长、跃、躲、拗、切、闭、拨’八法,四十九路八极拳,讲究的是小巧腾挪,若是嫌这桌子凳子碍事,当真与敌人性命相搏之时,难道也叫敌人先搬开桌椅吗?”她这番话宛然是掌门人教训本门小辈的口吻,而八极拳的诸种法诀,却又说得一字不错。
. L4 I; N2 w( ]7 w% J& [" y6 _  秦耐之脸上一红,更不答话,弯腰跃进亭中,一招“推山式”,左掌推了出去。
7 P3 [- K! r: ^3 I  V  袁紫衣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招不好!”更不招架,只是向左踏了一步,秦耐之身前便是桌子挡住,这一掌推不到她身上。他变招却也迅速,“抽步翻面锤”、“鹞子翻身”、“劈卦掌”,连使三记绝招。袁紫衣右足微提,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,翻成阳拳,跟着便快如电闪般以阴拳打出,正是八极拳中的第四十四式“双打奇门”,这原是秦耐之的得意招数,可是袁紫衣这一招出得快极,秦耐之猝不及防,急忙斜身闪避,砰的一下,撞到了桌上,桌上茶碗登时打翻了三只。袁紫衣笑道:“小心!”左缠身、右缠身、左双撞、右双撞、一步三环、三步九转,那八极拳的招数便如雨点般打了过去。5 O9 V6 T! F1 r* Z9 B% _1 T
  秦耐之奋力招架,眼看她使的招数固是本门拳法,但忽快忽慢、偏左偏右,却又与本门功夫大不相同。袁紫衣道:“你怎地只招架,不还手?你使的是八极拳,可不是挨揍拳!”( u+ q* U! V, s; N, e+ G
  秦耐之骂道:“小贱人!”一招“青龙出水”,左拳成钩,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。袁紫衣应以一招“锁手攒拳”,突然右肘一摆,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,向他背上扭转,左手同时上前,四指前、拇指后,已拿住了他的“肩贞穴”,顺势向前一送,将他按到了桌上,正好将他嘴巴按到了茶碗上,喝道:“吃茶!”
6 i# P- j+ ]7 P  她使这一手“分筋错骨手”本来平平无奇,几乎不论那一门那一派都会练到,只是出手奇速,秦耐之手腕刚一碰到她的手指,全身已被制住,不禁又惊又怒,又骂道:“小贱人!”# n/ }2 r, b; Y9 m) O
  袁紫衣双手使个冷劲,喀喇一声,秦耐之右肩关节立时脱臼。袁紫衣放开他手腕,坐在圆凳上微微冷笑,说道:“这掌门人之位你让是不让?”秦耐之只疼得满额都是冷汗,一言不发,快步出亭。
- a7 R" x4 l: ^4 r  \" X  王剑英上前左手托住他右臂,右手抓住他头颈,一推一送,将他肩头关节还入臼窝,转头说道:“袁姑娘的八极拳功夫果然神妙,我领教领教你的八封掌。”说着踏步进亭。
4 O3 S6 U1 n! w. F  袁紫衣见他步履凝稳,心知是个劲敌。本来凡是练“游身八卦掌”之人,必定步法飘逸,行路犹如足不点地一般,但他脚步落地极重,尘土飞扬,那是“自重至轻、至轻返重”,根基坚实无比,他数十年的功力,决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。
& J7 E1 j, Y: H4 `  胡斐快步走到亭中,拿起茶杯喝了一口,低声道:“此人厉害,不可轻敌。”袁紫衣眼皮低垂,细声道:“我多次坏你大事,你不怪我吗?”边一句话胡斐却答不上来,说是不怪,是她接连三次将凤天南从自己手底下救出;说是怪她罢,瞧着她若有情、若无情的眼波,却又怎能怪得?
* q3 Z( @( q: N$ M+ P  袁紫衣见胡斐走入亭来教自己提防,早是芳心大慰,她本心存惊疑,生怕斗不过这位八卦门的高手,这时精神一振,勇气倍增,低声道:“你放心!”足尖一登,跃上一张圆凳,说道:“王老师,八卦门的功夫,讲究足踏八卦方位,乾、坤、巽、坎、震、兑、离、艮,咱们便在这些凳上过过招。”王剑英道:“好!”慢慢踏上圆凳,双手互圈,一掌领前,一掌居后。胡斐又向袁紫衣瞧了一眼,退出亭子。6 `3 ?% }( c9 A! V' @0 R9 }
  袁紫衣道:“素闻八卦门中王氏兄弟英杰齐名,待会王老师败了之后,令弟还打不打呢?”8 C- T6 r2 @/ D, ]/ K
  王剑英生性凝重,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气往上冲,依她说来,似乎还没动手,自己已然败定。他本就不善言辞,盛怒之下,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。王剑杰怒道:“小丫头胡说八道,你只须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,咱兄弟俩从此不使八卦掌。”须知王氏兄弟望重武林,寻常武师连他们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。王剑杰一出口竟说到一百招,却也是丝毫没小觑了她。
4 Y/ M/ w, z7 p5 e2 v3 Y  q8 N7 J  袁紫衣斜眼相睨,冷冷地道:“我击败令兄之后,算不算八卦门的掌门?你还打不打?”王剑杰道:“你先吹什么?打得赢我哥哥再说不迟。”袁紫衣道:“我便是要问一个明白。”% k4 `8 l  }, J& k4 a) h8 Y# O
  王剑杰尚未答话,王剑英问道:“尊师是谁?”袁紫衣道:“你问我师承干吗?”她乌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,已明其意,说道:“嗯,王老师是动了真怒,要下杀手,所以先问一问我师父。我师父名头太响,说出来吓坏了你。我不抬师父出来。你尽管使你八卦门的绝招。常言道不知者不罪,你便打死了我,我师父也不怪你。”
6 Y( j% c- ~" V* a! e  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王剑英的心事,他见袁紫衣先和胡斐相斗,跟着制住秦耐之,出手着实不俗,定是大有来头,若是下重手伤了她,她师父日后找场,多半极难应付,听她这般说,便道:“这里各位都是见证。”呼的一掌,迎面击出,掌力未施,身随掌起,踏坤奔离,足下已移动了方位。别瞧他身躯肥大,八卦门轻功一使出,竟如飞燕掠波一般。
9 U. E) Q0 r1 |7 J  袁紫衣斜掌卸力,自艮追震,手上使的固是八卦掌,脚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。王剑英连劈数掌,都给她一一卸开。两人绕着圆桌,在十二只石凳上奔驰旋转,倒似小儿捉迷藏一般,但越转越快,衣襟生风。  ~% d) @0 Y7 ^% b6 l
  王剑英心想:“这丫头心思灵巧,诱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换掌。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,但中间挡着一张圆桌,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。”又想:“这丫头武功甚杂,居然将我门中的八卦掌使得头头是道,我何必用寻常掌法跟她纠缠?”猛地里一声长啸,脚步错乱,手掌歪斜,竟使出了他父亲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家传绝技“八阵八卦掌”来。
3 ?; H) ]( W5 Y; s/ T/ {' z/ B  这一路掌法王维扬只传两个儿子,连外姓的弟子如商剑鸣等也均不传,那是在八卦掌中夹了八阵图之法:天阵居乾为天门,地阵居坤为地门,风阵居巽为风门,云阵居震为云门,飞龙居坎为飞龙门,武翼居兑为武翼门,鸟翔居离为鸟翔门,蜿盘居艮为蜿盘门;天地风云为四正门,龙虎鸟蜿为四奇门;乾坤艮巽为阖门,坎离震兑为开门。这四正四奇,四开四阖,用到武学之上,霎时之间变化奇幻,虽是在小小一个凉亭之中,隐隐有布阵而战之意。- c3 x: z) l, m* `% H
  这八阵八卦掌袁紫衣别说没有学过,连听也没有听过,只因这是王维扬的不传之秘,以她师父武学之渊博当世无双,却也是有所未知。袁紫衣只接得数掌,登时眼花缭乱,暗暗叫苦。胡斐站在亭外掠阵,也知情势不妙,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,说要夺八卦门掌门,自己决不能插手相助,眼见王剑英越打越占上风,正没做理会处,忽见袁紫衣左足一登,跃上桌面,说道:“凳子上施展不开,咱们在桌上斗斗。王老师,可不许踏碎了茶碗果碟。”; G% E/ E% U5 P% v
  王剑英一言不发,跟着上了桌面,这时两人相距近了,袁紫衣无可取巧,对方拍击过来的掌拳,势须硬接硬架,但脚下却占了便宜。原来桌上放着十二只茶碗,四盘果子,全是散落乱置,这可不同梅花桩、青竹阵每一处落足点均有规律,王剑英的八阵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强,一上梅花桩,变化既受限制,威力便已相应减弱。这时在这桌面之上,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盘,为这刁钻的丫头所笑,当下尽量不移脚步,一味催动掌力,自忖不凭脚步掌法之妙,单靠深厚的内功,就能将她毁在一双肉掌之下。
6 e4 H) }7 m. K2 O2 y: w) O! P$ ]  但听得掌风呼呼,亭畔的花朵为他掌力所激,片片落英,飞舞而下。
) c1 N7 Y, X' v; y  W- G  当袁紫衣跃上桌面之时,早已计及利害,眼见对方一掌掌如疾风骤雨般击到,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窜后跃,并不和他对掌拆解,知道只要和对方雄浑的掌力一粘住,那便脱不了身,只见王剑英右掌虚晃,左掌斜引,右掌正要劈出,她左足尖轻轻一挑,一只茶碗向他扑面飞去。王剑英吃了一惊,闪身避开,袁紫衣料到他趋避的方位,双足连挑,七八只茶碗接二连三的飞将过去。王剑英避开了三只,终于避不开第四、五只,啪啪两声,打中了他肩头。他出掌劈开第七、八只,碗中的茶水茶叶却淋了他满头满脸,跟着第九、十只茶碗又击中胸口。
, a$ Y# P; i& K, r  王剑英、王剑杰齐声怒吼,旁观的汪铁鹗、褚轰、殷仲翔等也忍不住惊呼,只见最后两只茶碗直奔王剑英双眼。他愤怒已极,猛力一掌击出。袁紫衣踢茶碗扰敌,原本是等他这一掌,这良机如何肯予错过?当下身躯一闪,已伸手抓住他的右腕,左手在他的臂弯里“曲池穴”一拿,一扭一推,喀的一响,王剑杰大叫“啊哟”声中,王剑英臂骱已脱。
  |  e$ C' Q( C0 W! N( u% H/ j  这一手仍只是寻常“分筋错骨手”,说不上什么奇妙的家数,只是她出手如电,王剑英竟是闪避不了,致贻终身之羞。: k7 S9 n: ^' {
  王剑杰双手一拍,和身向袁紫衣背后扑去。胡斐推出一掌,将他震退三步,说道:“王兄且慢!说好是一个斗一个。”  g; g1 Z5 o/ l2 T' V% J% ^
  王剑英面色惨白,僵在桌上。袁紫衣心想:“若是轻易放了他,他兄弟回头找场,我可斗他们不过!”竟是下手不容情,乘着他无力抗御之时,喀喇一声,将他左臂的关节也卸脱了,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上,喝道:“你这八卦门的掌门让是不让?”/ k7 h4 D; H; K+ S. O! D
  王剑英闭目待死,更不说话。王剑杰喝道:“快放我兄长,你要做掌门,做你的便是。”袁紫衣道:“说话可要算数?”王剑杰道:“算数,算数。”袁紫衣这才微微一笑,跃下桌子。王剑杰负起兄长,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。
% Q6 v  |/ M7 _% g- D/ }, }  周铁鹪道:“姑娘连夺两家掌门,果然是聪明伶俐,却不知留下什么妙计,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?”这话明明说她不过是使诡计取胜,说不上是真实本领。袁紫衣道:“对付你魔爪雁行门,还用得着智计?你师兄弟三个人是一齐上呢,还是周老师一个人跟我过招?”周铁鹪淡淡一笑,说道:“袁姑娘此言,真是门缝里看人,把北京城里的武师们全都瞧得扁了。, K4 t& F' K5 K3 d; `$ ~, l
  周某打从十三岁上起,从来便是单打独斗。”袁紫衣道:“嗯,那你十三岁前,便不是英雄好汉,专爱两个打一个。”周铁鹪道:“嘿,我自十三岁起始学艺。”袁紫衣道:“是英雄好汉,生来便是英雄好汉,有的人武艺再高,始终不过是窝囊废。周老师,我可不是说你。”不知怎的,她对于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,心中还存着三分佩服,见了周铁鹪大刺刺地自视极高的神气,却是说不出的讨厌。
1 ^* o0 r( _3 i; M# r% H# R  周铁鹪几时受过旁人这等羞辱?心中狂怒,嘴里却只哼了一声。汪铁鹗叫了起来:“小丫头,跟我大师哥说话,可得客气些。”
, _( A0 t) n% H" t. L$ W7 J" G  袁紫衣知他是个浑人,也不理睬,对周铁鹪道:“拿出来,放在桌上。”周铁鹪愕然道:“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铜鹰铁雁牌。”
% O: \! |# f+ Q) g' n  一听到“铜鹰铁雁牌”五字,周铁鹪涵养功夫再高,也已不能装作神色自若,大声道:“啊哈!我门中的事,你倒真知道得不少。”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,放在桌上,喝道:“铜鹰铁雁牌便在这里,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,再取此牌。”袁紫衣道:“拿出来瞧瞧,谁知道是真是假。”( Z8 Z8 x& k! _5 r2 e7 N& I0 g
  周铁鹪双手微微发颤,解开锦囊,取出一块四寸长、两寸宽的金牌来,牌上镶着一只探爪铜鹰,一只斜飞铁雁,正是魔爪雁行门中世代相传的掌门信牌,凡是本门弟子,见此牌如见掌门人。
1 V$ \; K- l% r  原来鹰爪雁行门在明末天启,崇祯年间,原是武林中一大门派,几代掌门人都是武功卓绝,门规也极严谨。但传到周铁鹪、曾铁鸥等人手里时,诸弟子为满清权贵所用,染上了京中豪奢的习气,武功已远不如前人。后来直到嘉庆年间,鹰爪雁行门中出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,该门方始中兴。
0 k4 ?% O5 S7 C( I  袁紫衣道:“看来像是真的,不过也说不定。”原来她适才和王剑英一番剧斗,虽然侥幸反败为胜,内力却已大耗,这时故意扯淡,一来要激怒对手,二来也是歇力养气。+ ^+ D3 g3 B; v# G
  周铁鹪见多识广,如何不知她的心意?当下更不多言,双手一振一压,突然跃上凉亭之顶,说道:“咱们越打越高,我便在这亭子顶上领教高招。”须知他的门派以魔爪雁行为名,自是一擅鹰爪擒拿,二擅雁行轻功。他跃上亭顶,存心故居险地,便于施展轻功,与对手作一番生死搏击,同时令她无法取巧行诡,更有一着是要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。在周铁鹪心中,袁紫衣武功虽高,终不过是女流之辈,真正的劲敌却是胡斐。
& u; z# G- z( Z  J  e) U  他那知擒拿和轻功这两门,也正是袁紫衣的专长绝技,他若是见过她和易吉在高桅顶上斗鞭时那一路惊世骇俗的轻功,也不会跃上这凉亭之顶了。8 @" d( P4 S2 E1 L! [# G
  胡斐见了他这一纵一跃,虽然轻捷,却决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,登时便宽了心,转过头来,两人相视一笑。
2 K. Q. ^8 c5 v9 d. g+ ?- V' y  袁紫衣故意并不炫示,老老实实的跃上亭顶,说道:“看招!”双手十指拿成鹰爪之式,斜身扑击。
$ e* \, \8 Y4 y/ G5 g  拳术的爪法,大路分为龙爪、虎爪、鹰爪三种。龙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伸展,腕节屈向手心;虎爪是五指各自分开,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;鹰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张开,五指的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。三种爪法各有所长,以龙爪功最为深奥难练。
# I+ y& q: E. L8 T5 M7 R  周铁鹪见她所使果然是本门家数,心想:“你若用古怪武功,我尚有所忌,你真的使鹰爪雁行功,那可是自寻死路了。”8 _8 y1 L# g$ F
  当下双手也成鹰爪,反手钩打。
7 s1 U7 I8 x: k* u: x+ z# u  众人仰首而观,只见两人轻身纵跃,接近时擒拿拆打数招,立即退开。这一晚四场激斗,以这一场最为好看,但也以这一场最为凶险。月光之下,亭檐亭角,两人真如一双大鸟一般,翻飞搏击。- P4 x, Z- Y* Q  v2 F
  蓦地里两人欺近身处,喀喀数响,袁紫衣一声呼叱,周铁鹪长声大叫,跌下亭来。* b& Z& Q5 I. f
  周铁鹪如何跌下,只因两人手脚太快,旁观众人之中,只有胡斐和曾铁鸥看清楚了。周铁鹪激斗中使出绝招“四雁南飞”,以连环腿连踢对手四脚,踢到第二腿时被袁紫衣以“分筋错骨手”抢过去卸脱了左腿关节。他这一招双腿此起彼落,中途无法收势,左腿虽已受伤,右腿仍然踢出,袁紫衣对准他膝盖踹了一脚,右腿受伤更重。旁人却只见他摔下时肩背着地,落下后竟不再站起。这凉亭并不甚高,以周铁鹪的轻身功夫,纵然失手,跃下后决不致便不能起身,难道竟是已受致命重伤?
' y: D9 ?$ o3 ~0 \+ s$ n$ h4 ^  汪铁鹗素来敬爱大师兄,大叫:“师哥!”奔近前去,语声中已带着哭音。他俯身扶起周铁鹪,让他站稳。但周铁鹪两腿脱臼,哪里还能站立?汪铁鹗扶起他后双手放开。周铁鹪呻吟一声,又要摔倒。曾铁鸥低声骂道:“蠢材!”抢前扶起。他武功在鹰爪雁行门中也算是顶尖儿的好手,只是不会推拿接骨之术,抱起周铁鹪,便要奔出。
# O( b: s: z. T  周铁鹪喝道:“取了鹰雁牌。”曾铁鸥登时省悟,抢进凉亭,伸手往圆桌上去取金牌,突然头顶风声飒然,掌力已然及首。曾铁鸥右手抱着师兄,左手不及取牌,只得反掌上迎,哪知这一架却架了个空。眼前黑影一晃,一人从凉亭顶上翻身而下,已将桌上金牌抓在手中,喝道:“打输了想赖么?”正是袁紫衣。
: d' D- o% a* R) ]. U  曾铁鸥又惊又怒,抱着周铁鹪,僵在亭中,不知该当和袁紫衣拚命,还是先请人去治大师兄再说?
. m6 V" c- S0 }  l+ J  胡斐上前一步,说道:“周兄双腿脱了臼,若不立刻推上,只怕伤了筋骨。”也不等周曾两人答话,伸手拉住周铁鹪的左腿,一推一送,喀的一声,接上了臼,跟着又接上了右腿关节,再在他腰侧穴道中推拿数下。周铁鹪登时疼痛大减。5 R  P; e( E; w7 c# L; Y
  胡斐向袁紫衣伸出手掌,笑道:“这铜鹰铁雁牌也没什么好玩,你还了周大哥吧!”袁紫衣听他说到“也没什么好玩”六字,嫣然一笑,将金牌放在他掌心。! `) c: j0 N2 q( e+ j0 \, c* [
  胡斐双手捧牌,恭恭敬敬的递到周铁鹪面前。周铁鹪伸手抓起,说道:“两位的好处,姓周的但教有一口气在,终有报答之时。”说着向袁紫衣和胡斐各望一眼,扶着曾铁鸥转身便走。向袁紫衣所望的那一眼,目光中充满了怨毒,瞧向胡斐的那一眼,却显示了感激之情。. P. _4 l4 `4 `/ A& p
  袁紫衣毫没在意,小嘴一扁,秀眉微扬,向着使雷震挡的褚轰说道:“褚大爷,你这半个掌门人,咱们还比不比划?”
* x( {2 ?( e: l) P  到了此时,褚轰再笨也该有三分自知之明,领会得凭着自己这几手功夫,决不能是她敌手,抱拳说道:“敝派雷电门由家师执掌,区区何敢自居掌门?姑娘但肯赐教,便请驾临塞北,家师定是欢迎得紧。”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,却把担子都推到了师父肩上。6 o) R1 u" U4 O: z4 d) f
  袁紫衣“嘿嘿”一笑,左手摆了几摆,道:“还有那一位要赐教?”+ c) E* S% }8 n
  殷仲翔等一齐抱拳,说道:“胡大爷,再见了。”转身出外,各存满腹疑团,不知这武功如此高强的少女到底是甚么路道。, g/ \# V3 q% t. Y- N9 p9 G) F3 ?
  胡斐亲自送到大门口,回到花园来时,忽听得半空中打了个霹雳,抬头一看,只见乌云满天,早将明月掩没。
* Q2 C' E. H8 k) v. y5 ~/ e  袁紫衣道:“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想不到胡大哥游侠风尘,一到京师,却面团团做起富家翁来。”' V# z% S: I' J6 ]4 j. k: d
  听她一提起此事,不由得胡斐气往上冲,说道:“袁姑娘,这宅第是那姓凤奸人的产业,我便是在这屋中多待一刻,也是玷辱了,告辞!”回头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咱们走!”
+ n* f; M, j) r& h0 Y  袁紫衣道:“这三更半夜,你们却到哪里去?你不见变了天,转眼便是一场大雨么?”她刚说了这句话,黄豆般的雨点便已洒将下来。
: c- ^( ^- r% s3 H2 r- ~  胡斐怒道:“便是露宿街头,也胜于在奸贼的屋檐下躲雨。”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外便走。程灵素跟着走了出去。
; A& C! G: @# z3 l  忽听袁紫衣在背后恨恨的道:“凤天南这奸人,原本是死有余辜。我恨不得亲手割他几刀!”4 y% g$ M. N& i8 \4 a7 H5 \
  胡斐站定身子,回头怒道:“你这时却又来说风凉话?”袁紫衣道:“我心中对这凤天南的怨毒,胜你百倍!”顿了一顿,咬牙切齿地道:“你只不过恨了他几个月,我却已恨了他一辈子!”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,语音竟是有些哽咽。5 ^5 W$ H! P/ t1 [
  胡斐听她说得悲切,丝毫不似作伪,不禁大奇,问道:“既是如此,我几回要杀他,何以你又三番四次的相救?”袁紫衣道:“是三次!决不能有第四次。”胡斐道:“不错,是三次,那又怎地?”9 o6 {9 N. X, d, h/ I
  两人说话之际,大雨已是倾盆而下,将三人身上衣服都淋得湿了。5 f4 S; d! L6 r( Z* R8 n
  袁紫衣道:“你难道要我在大雨中细细解释?你便是不怕雨,你妹子娇怯怯的身子,难道也不怕么?”胡斐道:“好,二妹,咱们进去说话。”9 M' B& y* [% C9 N* h  J( A" Q
  当下三人走到书房之中,书童点了蜡烛,送上香茗细点,退了出去。这书房陈设甚是精雅。东壁两列书架,放满了图书。西边一排长窗,茜纱窗间绿竹掩映,隐隐送来桂花香气。
5 ?: p2 X2 |1 ?$ n  南边墙上挂着一幅董其昌的仕女图;一幅对联,是祝枝山的行书,写着白乐天的两句诗:“红蜡烛移桃叶起,紫罗衫动柘枝来。”
* [; ?2 W# G5 R4 \  胡斐心中琢磨着袁紫衣那几句奇怪的言语,哪里去留心什么书画?何况他读书甚少,就算看了也是不懂。程灵素却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,瞧了一眼桌上的红烛,又望了一眼袁紫衣身上的紫罗衫,暗想:“对联上这两句话,倒似为此情此景而设。可是我混在这中间,却又算什么?”
2 ^- ?5 x' H$ C/ B. z4 S  三人默默无言,各怀心事,但听得窗外雨点打在残荷竹叶之上,淅沥有声,烛泪缓缓垂下。程灵素拿起烛台旁的小银筷,挟下烛心,室中一片寂静。
9 C; c+ ^+ f) |" E+ E, r  胡斐自幼飘泊江湖,如此伴着两个红妆娇女,静坐书斋,却是生平第一次。
, _. Y3 n9 t/ O, [  r7 w: v9 I. U0 ~  过了良久,袁紫衣望着窗外雨点,缓缓说道:“十九年前,也是这么一个下雨天的晚上,在广东省佛山镇,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女娃娃,冒雨在路上奔跑。她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好,因为她已给人逼得走投无路。她的亲人,都给人害死了,她自己又受了难当的羞辱。如果不是为了怀中这个小女儿,她早就跳在河里自尽了。
; ~, F# ~; _8 k  “这少妇姓袁,名叫银姑。这名字很乡下气,因为她本来是个乡下姑娘。她长得很美,虽然有点黑,然而眉清目秀,又俏又丽,佛山镇上的青年子弟给她取了个外号,叫作‘黑牡丹’。她家里是打渔人家,每天清早,她便挑了鱼从乡下送到佛山的鱼行里来。有一天,佛山镇的凤大财主凤天南摆酒请客,银姑挑了一担鱼送到凤府里去。这真叫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这个鲜花一般的大姑娘偏生给凤天南瞧见了。+ c7 L2 {/ [8 v0 Z* t  W
  “姓凤的妻妾满堂,但心犹未足,强逼着玷污了她。银姑心慌意乱,鱼钱也没收,便逃回了家里。谁知便是这么一回孽缘,她就此怀了孕,她父亲问明情由,赶到凤府去理论。凤老爷反而大发脾气,叫人打了他一顿,说他胡言乱语,撒赖讹诈。银姑的爹憋了一肚气回得家来,就此一病不起,拖了几个月,终于死了。银姑的伯伯叔叔说她害死了亲生父亲,不许她戴孝,不许她向棺材磕头,还说要将她装在猪笼里,浸在河里淹死。
9 S, [5 {1 d/ g& h4 G$ h' n  “银姑连夜逃到了佛山镇上,挨了几个月,生下了一个小女孩。母女俩过不了日子,只好在镇上乞讨。镇上的人可怜她,有的就施舍些银米周济,背后自不免说凤老爷的闲话,说他作孽害人。只是他势力大,谁也不敢当着他面提起此事。0 f0 h; b6 W$ T" j
  “镇上鱼行中有一个伙计向来和银姑很说得来,心中一直在偷偷的喜欢她,于是他托人去跟银姑说要娶她为妻,还愿意认她女儿当作自己女儿。银姑自然很高兴,两人便拜堂成亲。那知有人讨好凤老爷,去禀告了他。: s, d) X- q7 B1 ?$ }
  “凤老爷大怒,说道:‘甚么鱼行的伙计那么大胆,连我要过的女人他也敢要?’当下派了十多个徒弟到那鱼行伙计家里,将正在喝喜酒的客人赶个精光,把台椅床灶捣得稀烂,还把那鱼行伙计赶出佛山镇,说从此不许他回来。”
7 L. m$ s4 j, C, c" t( N  砰的一响,胡斐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,只震得烛火乱晃,喝道:“这奸贼恁地作恶多端!”
% G* f! Z0 l3 x' L$ M$ l9 q  袁紫衣一眼也没望他,泪光莹莹,向着窗外,沉浸在自己所说的故事之中,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银姑换下了新娘衣服,抱了女儿,当即追出佛山镇去。$ z& ~7 E4 c$ A9 U- p4 f6 y+ u
  那晚天下大雨,把母女俩全身都打湿了。她在雨中又跌又奔的走出十来里地,忽见大路上有一个人俯伏在地。她只道是个醉汉,好心要扶他起来,那知低头一看,这人满脸血污,早已死了,竟便是那个跟她拜了堂的鱼行伙计。原来凤老爷命人候在镇外,下手害死了他。& H/ D4 ~1 K1 _: ~' ?
  “银姑伤心苦楚,真的不想再活了。她用手挖了个坑,埋了丈夫,当时便想往河里跳去,但怀中的女娃子却一声声哭得可怜。带着她一起跳吧,怎忍心害死亲生女儿?撇下她吧,这样一个婴儿留在大雨之中,也是死路一条。她思前想后,咬了咬牙,终于抱了女儿向前走去,说什么也得把女儿养大。”
- h  P2 }: P* e+ A- ~  程灵素听到这里,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,听袁紫衣住口不说了,问道:“袁姊姊,后来怎样了?”' G3 h# k% w8 p
  袁紫衣取手帕抹了抹眼角,微微一笑,道:“你叫我姊姊,该当把解药给我服了吧?”程灵素苍白的脸一红,低声道:“原来你早知道了。”斟过一杯清茶,随手从指甲中弹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在茶里。. h& L( f; |5 M* }
  袁紫衣道:“妹子的心地倒好,早便在指甲中预备了解药,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便给我服下。”说着端过茶来,一饮而尽。, e7 i) D1 O, L% G/ S0 r6 a9 z7 }
  程灵素道:“你中的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,只是要大病一场,委顿几个月,使得胡大哥去杀那凤天南时,你不能再出手相救。”袁紫衣淡淡一笑,道:“我早知中了你的毒手,只是你如何下的毒,我始终想不起来。进这屋子之后,我可没喝过一口茶,吃过半片点心。”+ M( ?8 N6 W: K3 r* q" ~$ z
  胡斐心头暗惊:“原来袁姑娘虽然极意提防,终究还是着了二妹的道儿。”  t4 O7 q% R3 M: W( u
  程灵素道:“你和胡大哥在墙外相斗,我掷刀给大哥。那口刀的刀刃上有一层薄薄毒粉,你的软鞭上便沾着了,你手上也沾着了。待会得把单刀软鞭都在清水中冲洗干净。”袁紫衣和胡斐对望一眼,均想:“如此下毒,真是教人防不胜防。”
* h3 ]1 O" t- V$ X, A; L& t  程灵素站起身来,敛衽行礼,说道:“袁姊姊,妹子跟你赔不是啦。我实不知中间有这许多原委曲折。”袁紫衣起身还礼,道:“不用客气,多蒙你手下留情,下的不是致命毒药。”
9 R* }* d( G% v  两人相对一笑,各自就坐。
1 D1 ^$ J1 T. Q; J6 E3 W& W  胡斐道:“如此说来,那凤天南便是你……你的……”$ Q- x% l/ d$ x/ J0 O4 _3 N+ t7 X. w
  袁紫衣道:“不错,那银姑是我妈妈,凤天南便是我的亲生之父。他虽害得我娘儿俩如此惨法,但我师父言道:‘人无父母,何有此身?’我拜别师父、东来中原之时,师父吩咐我说:‘你父亲作恶多端,此生必遭横祸。你可救他三次性命,以了父女之情。自此你是你,他是他,不再相干。’胡大哥,在佛山镇北帝庙中我救了他一次,那晚湘妃庙中救了他一次,今晚又救了他一次。下回若再撞在我手里,我先要杀了他,给我死了的苦命妈妈报仇雪恨。”说着神色凛然,眼光中满是恨意。
' O9 F6 i# h% ?/ N; E  程灵素道:“令堂过世了么?”袁紫衣道:“我妈妈逃出佛山镇后,一路乞食向北。她只想离开佛山越远越好,永不要再见凤老爷的面,永不再听到他的名字。在道上流落了几个月,后来到了江西省南昌府,投入了一家姓汤的府中去做女佣……”胡斐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江西南昌府汤家,不知和那甘霖惠七省汤大侠有干系没有?”# h, {7 {; Y9 o+ |& H3 ?! u% ~: g
  袁紫衣听到“甘霖惠七省汤大侠”八字,嘴边肌肉微微一动,道:“我妈便是死在汤……汤大侠府上的。我妈死后第三天,我师父便接了我去,带我到回疆,隔了一十八年,这才回来中原。”
  p. A# o; y6 P* e! \  胡斐道:“不知尊师的上下怎生称呼?袁姑娘各家各派的武功无所不会,无所不精,尊师必是一位旷世难逢的奇人。那苗大侠号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也不见得有这等本事!”# \1 _8 S1 Q3 u! z6 ^/ ]
  袁紫衣道:“家师的名讳因未得她老人家允可,暂且不能告知,还请原谅。再说,我自己的名字也不是真的,不久胡大哥和程家妹子自会知道。至于那位苗大侠,我们在回疆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。当时红花会的无尘道长很不服气,定要到中原来跟他较量较量,但赵半山赵三叔……”她说到“赵三叔”三字时,向胡斐抿嘴一笑,意思说:“又给你讨了便宜去啦!”续道:“赵半山知道其中原委,说苗大侠所以用这外号,并非狂妄自大,却是另有苦衷,听说他是为报父仇,故意激使辽东的一位高手前来找他。后来江湖上纷纷传言,他父仇已报,曾数次当众宣称,决不敢用这个名号,说道:‘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,这外号儿狗屁不通。大侠胡一刀的武功,就比我高强得多了!’”
+ I4 g) A" p& V& f& x  胡斐心头一凛,问道:“苗人凤当真说过这句话?”+ y1 w4 F$ b  g  Q4 E5 o
  袁紫衣道:“我自然没亲耳听到,那是赵……赵半山说的。( F* r+ D3 p, Q- j% u: e
  无尘道长听了这话,雄心大起,却又要来跟那位胡一刀比划比划。后来打听不到这位胡大侠身在何方,也只得罢了。那一年赵半山来到中原,遇见了你,回去回疆后,好生称赞你英雄了得。只是那时我年纪还小,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懂。这次小妹东来,文四婶便要我骑了她的白马来,她说倘若遇到‘那位姓胡的少年豪杰,便把我这匹坐骑赠了与他。’”
5 |( o" H1 \) x- I; g, p  胡斐奇道:“这位文四婶是谁?她跟我素不相识,何以赠我这等重礼?”
  }$ m2 K. p" C" `! j  袁紫衣道:“说起文四婶来,当年江湖上大大有名。她便是奔雷手文泰来文四叔的娘子,姓骆名冰,人称‘鸳鸯刀’的便是。她听赵半山说及你在商家堡大破铁厅之事,又听说你很喜欢这匹白马,当时便埋怨他道:‘三哥,既有这等人物,你何不便将这匹马赠了与他?难道你赵三爷结交得少年英雄,我文四娘子结交不得?’”4 O( k  U7 a. `) z1 w
  胡斐听了,这才明白袁紫衣那日在客店中留下柬帖,说什么“马归原主”,原来乃是为此,心中对骆冰好生感激,暗想:“如此宝马,万金难求。这位文四娘子和我相隔万里,只凭他人片言称许,便即割爱相赠,这番隆情高义,我胡斐当真是难以为报了。”又问:“赵三哥想必安好。此间事了之后,我便想赴回疆一行,一来探访赵三哥,二来前去拜见众位前辈英雄。”% `: z0 Z! o6 J" ?7 V7 _
  袁紫衣道:“那倒不用。他们都要来啦。”
; U8 d8 e5 v- w2 H  胡斐一听大喜,伸手在桌上一拍,站起身来,说不出的心痒难搔。程灵素知他心意,道:“我给你取酒去。”出房吩咐书童,送了七八瓶酒来。胡斐连尽两瓶,想到不久便可和众位英雄相见,豪气横生,连问:“赵三哥他们何时到来?”8 Y, X( k! o( N9 i
  袁紫衣脸色郑重,说道:“再隔四天,便是中秋,那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正日。这个大会是福康安召集的。他官居兵部尚书、总管内务府大臣,执掌天下兵马大权,皇亲国戚个个该属他管,却何以要来和江湖上的豪客打交道?”6 @& \- W  A; B7 f
  胡斐道:“我也一直在琢磨此事,想来他是要网罗普天下英雄好汉,供朝廷驱使,便像是皇帝用考状元、考进士的法子来笼络读书人一般。”袁紫衣道:“不错,当年唐太宗见应试举子从考场中鱼贯而出,喜道:‘天下英雄,入我彀中矣。’福康安开这个大会,自也想以功名利禄来引诱天下英雄。可是他另有一件切肤之痛,却是外人所不知的。福康安曾经给赵半山、文四叔、无尘道长他们逮去过,这件事你可知道么?”
+ l% q- E! u; O. ]9 G2 M  胡斐又惊又喜,仰脖子喝了一大碗酒,说道:“痛快,痛快!我却没听说过,无尘道长、文四爷他们如此英雄了得,当真令人倾倒。”
# u4 T  {. ?' G! Z! H4 H0 u/ R& |  袁紫衣抿嘴笑道:“古人以汉书下酒,你却以英雄豪杰大快人心之事下酒。若是说起文四叔他们的作为,你便是千杯不醉,也要叫你醉卧三日。”胡斐倒了一碗酒,说道:“那便请说。”$ k# Y  Z7 u" w; n. I" B" h9 a2 c
  袁紫衣道:“这些事儿说来话长,一时之间也说不了。大略而言,文四叔他们知道福康安很得当今皇帝乾隆的宠爱,因此上将他捉了去,胁迫皇帝重建福建少林寺,又答应不害红花会散在各省的好汉朋友,这才放了他出来。”
, h6 p) F. U: m( v5 f. f0 C  胡斐一拍大腿,说道:“福康安自然以为是奇耻大辱。他招集天下武林各家各派的掌门人,想是要和文四爷他们再决雌雄了?”袁紫衣道:“对了!此事你猜中了一大半。今年秋冬之交,福康安料得文四叔他们要上北京来,是以先行招集各省武林好手。他自在十年前吃了那个大苦头之后,才知他手下兵马虽多,却不足以与武林豪杰为敌。”胡斐鼓掌笑道:“你夺了这九家半掌门,原来是要先杀他一个下马威。”
- `6 R( ?, p3 w. Z6 @  袁紫衣道:“我师父和文四叔他们交情很深。但小妹这次回到中原,却是为了自己的私事。我先到广东佛山,要瞧瞧凤老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,也是机缘巧合,不但救了他的性命,还探听到了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讯息。我有事未了,不能赶去回疆报讯,于是也不怕胡大哥见笑,一路从南到北,胡闹到了北京,也好让福康安知晓,他的什么劳什子掌门人大会,未必能管什么事。”4 P' s+ J! C1 N4 m
  胡斐心念一动:“想是赵三哥在人前把我夸得太过了,这位姑娘不服气,以致一路上尽是跟我较量。”向袁紫衣瞪了一眼,说道:“还有,也好让赵半山他们知道,那个姓胡的少年,未必真有什么本事。”0 L8 \9 t- z- B8 ^# a2 l/ _
  袁紫衣格格而笑,说道:“咱们从广东较量到北京,我也没能占了你的上风。胡大哥,日后我见到赵半山时,你猜我要跟他说什么话?”胡斐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袁紫衣正色道:“我说:‘赵三叔,你的小义弟名不虚传,果然是一位英雄好汉!’”
+ x- N7 T( V* R. v! b  胡斐万万料想不到,这个一直跟自己作对为难的姑娘,竟会当面称赞起自己来,不由得满脸通红,大是发窘,心中却甚感甜美舒畅。从广东直到北京,风尘行旅,间关千里,他脑海之中无日不有袁紫衣的影子在,只是每想到这位又美丽动人又刁钻古怪的姑娘,七分欢喜之中,不免带着两分困惑,一分着恼。今夜一夕长谈,嫌隙尽去,原来中间竟有这许多原委,怎不令他在三分酒醉之中,再加上了三分心醉?
; Y) t7 L! a. Z5 f" V% K  这时窗外雨声已细,一枝蜡烛也渐渐点到了尽头。胡斐又喝了一大碗酒,说道:“袁姑娘,你说有事未了,不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?”袁紫衣摇头道:“多谢了,我想不用请你帮忙。”她见胡斐脸上微有失望之色,又道:“若是我料理不了,自当再向你和程家妹子求救。胡大哥,再过四天,便是掌门人大会之期,咱三个到会中去扰他一个落花流水,演一出‘三英大闹北京城’,你说好是不好?”0 r/ F, t' Z& [" R1 }8 b
  胡斐豪气勃发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若不挑了这掌门人大会,赵三哥、文四爷、文四奶奶他们结交我这小子又有什么用?”
% ~8 g3 |8 B# }  程灵素一直在旁听着,默不作声,这时终于插口道:“‘双英闹北京’,也已够了,怎地拉扯上我这个不中用的家伙?”
0 }+ F+ S# y& t6 ?( e3 g  袁紫衣搂着她娇怯怯的肩头,说道:“程家妹子,快别这么说。你的本事胜我十倍。我只敢讨好你,不敢得罪你。”& h& R% y. F( N
  程灵素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凤,说道:“袁姊姊,你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也说明白啦,这只玉凤还是你拿着。要不然,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。”
7 M: ~. |1 r$ ]  袁紫衣一怔,低声道:“要不然,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!”
8 B1 l  C5 e" x7 A9 U, [& Y0 d  程灵素说这两句话时原无别意,但觉袁紫衣品貌武功,都是头挑人才,一路上听胡斐言下之意,早已情不自禁地对她十分倾心,只是为了她数度相救凤天南,这才心存芥蒂,今日不但前嫌尽释,而且双方说来更是大有渊源,那还有什么阻碍?但听袁紫衣将自己这句话重说了一遍,倒似是自己语带双关,有“二女共事一夫”之意,不由得红晕双颊,忙道:“不,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袁紫衣道:“不是什么意思?”程灵素如何能够解释,窘得几乎要掉下泪来。4 U7 w* [; Y9 `# y/ Y* B% E6 ^
  袁紫衣道:“程家妹子,你在那单刀之上,为何不下致命的毒药?”程灵素目中含泪,愤然道:“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,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。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么?何况……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,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,念念不忘,便是在想着你。我怎会当真害你?”说到这里,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。" d! g, S) T  j$ s+ R
  袁紫衣一愕,站起身来,飞快的向胡斐掠了一眼,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忸怩尴尬。程灵素这一番话,突然吐露了他的心事,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,不免甚是狼狈,但目光之中,却是满含款款柔情。
6 ]0 @% v1 A+ A  I; J6 T  袁紫衣上排牙齿一咬下唇,向程灵素柔声道:“你放心!1 D) A( E& G- q! p
  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!”蓦地里纤手一扬,噗的一声,扇灭了烛火,穿窗而出,登高越房而去。6 A4 Z" R/ K# W+ h, Q
  胡斐和程灵素都是一惊,奔到窗边去看时,但见宿雨初晴,银光泻地,早已不见袁紫衣的人影。
; ~9 t0 Y) f% W) p3 `- y* ~$ y  两人心头,都在咀嚼她临去时那一句话:“你放心,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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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4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( Y4 n" a3 D7 E! f6 g& X. _6 ^
第十五章 华拳四十八. S, e* Y) p$ t
  两人并肩站在黑暗之中,默然良久,忽听得屋瓦上喀的一声响。胡斐大喜,只道袁紫衣去而复回,情不自禁的叫道:“你……你回来了!”忽听得屋上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:“胡大爷,请你借一步说话。”听声音却是那个爱剑如命的聂姓武官。
) }6 k: `8 a' A. O/ H' j  胡斐道:“此间除我义妹外并无旁人,聂兄请进来喝一杯酒。”  H( s! z6 \+ q- p  D, d
  这姓聂的武官单名一个钺字,那日胡斐不毁他的宝剑,一直心中好生感激,当袁紫衣和秦耐之、王剑英、周铁鹪三人相斗之时,他见胡斐暗中颇有偏袒袁紫衣之意,是以始终默不作声,这时听胡斐这般说,便从屋顶跃下,说道:“胡大哥,你的一位旧友命小弟前来,请胡大哥大驾过去一谈。”% h" R# ?* o9 t/ |1 O7 s, u
  胡斐奇道:“我的旧友?那是谁啊?”聂钺道:“小弟奉命不得泄露,还请原谅。胡大哥见面自知。”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,道:“二妹,你在此稍待,我天明之前必回。”程灵素转身取过他的单刀,道:“带兵刃么?”胡斐见聂钺腰间未系宝剑,道:“既是旧友见招,不用带了。”8 A. Z. Q4 n3 _. s6 |3 O
  当下两人从大门出去,门外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,车身金漆纱围,甚是华贵。胡斐寻思:“难道又是凤天南这厮施什么鬼计?这次再教我撞上,纵是空手,也一掌将他毙了。”
# t  q4 p: q1 G) N2 H3 w( |  两人进车坐好,车夫鞭子一扬,两匹骏马发足便行。马蹄击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板上,响声得得,静夜听来,分外清晰。京城之中,宵间本来不许行车驰马,但巡夜兵丁见到马车前的红色无字灯笼,侧身让在街边,便让车子过去了。' k3 Y% G& z. b1 B
 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,马车在一堵大白粉墙前停住。聂钺先跳下车,引着胡斐走进一道小门,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,走进一座花园。这园子规模好大,花木繁茂,亭阁、回廊、假山、池沼,一处处观之不尽,亭阁之间往往点着纱灯。
6 A7 v" S2 T% [' q& _% @2 f  胡斐暗暗称奇:“凤天南这厮也真神通广大,这园子不是一二百万两银子,休想买得到手。他在佛山积聚的造孽钱,当真不少。”但转念又想:“只怕未必便是姓凤的奸贼。他再强也不过是广东一个土豪恶霸,怎能差遣得动聂钺这般有功名的武官?”
' Z7 V" d% p, `: C  寻思之际,聂钺引着他转过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,过了一道木桥,走进一座水阁,阁中点着两枝红烛,桌上摆列着茶碗细点。聂钺道:“贵友这便就来,小弟在门外相候。”说时转身出门。
, e1 f: s2 m: R+ o& Z: s  胡斐看这阁中陈设时,但见精致雅洁,满眼富贵之气,宣武门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华丽,但积这小阁相比,却又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。西首墙上悬了一个条幅,正楷书着一篇庄子的《说剑》,下面署名的竟是当今乾隆皇帝之子成亲王。这篇文字是后人伪作,并非庄子所撰,胡斐自也不知,坐了一会觉得无聊,便从头默默诵读,好在文句浅显,倒能明白:“昔赵文王喜剑,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,日夜相击于前,死伤者岁百余人,好之不厌……”心想:“福大帅召集天下掌门人大会,不知是否在学这赵文王的榜样?”待读到:“……" B8 ^9 ^3 G' M' _5 U1 s1 h
  臣之剑,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王大说之曰:天下无敌矣。庄子曰:夫为剑者示之以虚,开之以利,后之以发,先之以至……”他心道:“庄子自称能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,那自是天下无敌了,看来这庄子是在吹牛。至于‘示虚开利,后发先至’那几句话,确是武学中的精义,不但剑术是这样,刀法拳法又何尝不是?”1 ^3 r' X9 |1 Z( L7 H2 }5 W
  忽听得背后脚步之声细碎,隐隐香风扑鼻,他回过身来,见是一个美貌少妇,身穿淡绿纱衫,含笑而立,正是马春花。; X. O. M, b# v3 D4 W
  胡斐恍然大悟:“原来这里是福康安的府第,我怎会想不到?”只见马春花上前道个万福,笑道:“胡兄弟,想不到咱们又在京中相见,请坐请坐。”说着亲手捧茶,从果盒中拿了几件细点,放在他的身前,又道:“我听说胡兄弟到了北京,好生想念,急着要见见你,要多谢你那一番相护的恩德。”
. e( ^  g8 O( p% s6 |/ |  胡斐见她发边插着一朵小小白绒花,算是给徐铮戴孝,但衣饰华贵,神色间喜溢眉梢,哪里是新丧丈夫的寡妇模样?于是淡淡地道:“其实都是小弟多事,早知是福大帅派人来相迎徐大嫂,也用不着在石屋中这么一番担惊了。”# t+ f1 p) D; k- l1 V8 e! \4 Y
  马春花听他口称“徐大嫂”,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不管怎么,胡兄弟义气深重,我总是十分感激的。奶妈,奶妈,带公子爷出来。”( h$ j7 M: D7 G- D
  东首门中应声进来两个仆妇,携着两个孩儿。两孩向马春花叫了声“妈!”靠在她的身旁。两个孩儿面貌一模一样,本就玉雪可爱,这一衣锦着缎,挂珠戴玉,更加显得娇贵了。1 {* j% z: U8 ~! n0 X( C
  马春花笑道:“你们还认得胡叔叔么?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帮着咱们,快向胡叔叔磕头啊。”二孩上前拜倒,叫了声:“胡叔叔!”
0 R* i" o( I8 s( m9 R  胡斐伸手扶起,心想:“今日你们还叫我一声叔叔,过不多时,你们便是威风赫赫的皇亲国戚,那里还认得我这草莽之士?”
7 S% [, ^9 W% Z) L5 d 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我有一事相求,不知你能答允么?”3 T  K  t1 R) e7 a
  胡斐道:“大嫂,当日在商家堡中,小弟被商宝震吊打,蒙你出力相救,此恩小弟深记心中,终不敢忘。日前在石屋中小弟替你抗拒群盗,虽则是多管闲事,瞎起忙头,不免教人好笑,但在小弟心中,总算是报答了你昔日的一番恩德。今日若知是你见招,小弟原也不会到来。从今而后,咱们贵贱有别,再也没什么相干了。”这一番话侃侃而言,显是对她颇为不满。0 Y3 d  b8 W+ T/ _8 a- G' E6 w0 f
  马春花叹道:“胡兄弟,我虽然不好,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。所谓‘一见锺情’,总是前生的孽缘……”她越说声音越低,慢慢低下了头去。
' ]; w: X8 W' `: e4 I& {  胡斐听她说到“一见锺情”四字,触动了自己的心事,登时对她不满之情大减,说道:“你要我做什么事?其实,福大帅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到,你却来求我?”马春花道:“我是为这两个孩儿求你,请你收了他们为徒,传他们一点武艺。”胡斐哈哈一笑,道:“两位公子爷尊荣富贵,又何必学什么武艺?”  N/ k/ ~8 G" Y$ s
  马春花道:“强身健体,那也是好的。”
1 p$ s. z* Y4 n9 |3 Q' q8 R4 p  正说到此处,忽听得阁外一个男人声音说道:“春妹,这当儿还没睡么?”马春花脸色微变,向门边的一座屏风指了指,胡斐当即隐身在屏风之后。只听得靴声橐橐,一人走了进来。% P' B. I, Z; C9 e7 C" G8 q6 C; k
  马春花道:“怎么你自己还不睡?不去陪伴夫人,却到这里作什么?”那人伸手握住了她手,笑道:“皇上召见商议军务,到这时方退。你怪我今晚来得太迟了么?”" S) _6 c( b" y3 n
  胡斐一听,便知这是福康安了,心想自己躲在这里,好不尴尬,他二人的情话势必传进耳中,欲不听而不可得,何况眼前情势似是来和马春花私相幽会,若是给他发觉,于马春花和自己都大大不妥,察看周围情势,欲谋脱身之计。, S& `) o! E) g( |1 v
  忽听得马春花道:“康哥,我给你引见一个人。这人你也曾见过,只是想必早已忘了。”跟着提高声音叫道:“胡兄弟,你来见过福大帅。”
1 K* v1 P) k% @0 @0 M: h" q  胡斐只得转了出来,向福康安一揖。福康安万料不到屏风之后竟藏得有个男人,大吃一惊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6 F7 T  X7 S& l& c  马春花笑道:“这位兄弟姓胡,单名一个斐字,他年纪虽轻,却是武功卓绝,你手下那些武士,没一个及得上他。这次你派人接我来京时,这位胡兄弟帮了我不少忙,因此我请了他来。你怎生重重酬谢他啊?”
6 l& `2 X+ s2 D& |! |* w  福康安脸上变色,听她说完,这才宁定,道:“嗯,那是该谢的,那是该谢的。”左手向胡斐一挥道:“你先出去吧,过几日我自会传见。”语气之间,微现不悦,若不是碍着马春花的面子,早已直斥他擅闯府第、见面不跪的无礼了。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……”
. I: z* X3 n3 |/ W% f  胡斐憋了一肚子气,转身便出,心想:“好没来由,半夜三更的来受这番羞辱。”聂钺在阁门外相候,伸了伸舌头,低声道:“福大帅刚才进去,见着了么?”胡斐道:“马姑娘给我引见了,说要福大帅酬谢我什么。”聂钺喜道:“只须得马姑娘一言,福大帅岂有不另眼相看的?日后小弟追随胡大哥之后,那真是再好不过。”他佩服胡斐武功和为人,这几句话倒是衷心之言。% w( b8 ]6 A5 P4 Z, U! w
  当下两人从原路出去,来到一座荷花池之旁,离大门已近,忽听得脚步声响,有几人快步追了上来,叫道:“胡大爷请留步。”$ H; }' i2 w. b. ?: A' d8 q
  胡斐愕然停步,见是四名武官,当先一人手中捧着一只锦盒。那人道:“马姑娘有几件礼物赠给胡大爷,请你赐收。”) G4 i' C& e) d+ g* N: V+ x
  胡斐正没好气,说道:“小人无功不受禄,不敢拜领。”那人道:“马姑娘一番盛意,胡大爷不必客气。”胡斐道:“请你转告马姑娘,便说她的隆情厚意,姓胡的心领了。”说着转身便走。; g/ s# h+ u' A% q
  那武官赶上前来,神色甚是焦急,道:“胡大爷,你若必不肯受,马姑娘定要怪罪小人。聂大哥,你……你便劝劝胡大爷。我实在是奉命差遣……”胡斐心道:“瞧你步履矫捷,身法稳凝,也是一把好手,何苦为了功名利禄,却去做人家低三下四的奴才。”  @: F6 n' e3 |3 ?1 L
  聂钺接过锦盒,只觉盒子甚是沉重,想来所盛礼品必是贵重之物。那武官陪笑道:“请胡大爷打开瞧瞧,就是只收一件,小人也感恩不浅。”聂钺道:“胡大哥,这位兄弟所言也是实情,倘若马姑娘因此怪责,这位兄弟的前程就此毁了。你就胡乱收受一件,也好让他有个交代。”
2 `2 l0 f: m  Q+ P* O  胡斐心道:“冲着你的面子,我便收一件拿去周济穷人也是好的。”于是伸手揭开锦盒之盖,只见盒里一张红缎包着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,缎子的四角折拢来打了两个结。胡斐皱着眉头,道:“那是什么?”那武官道:“小人不知。”胡斐心想:“这礼物不知是否整块的?”伸手便去解那缎子的结。
1 A2 |  M) s/ i8 v; j2 `6 E  刚解开了一个结,突然间盒盖一弹,拍的一响,盒盖猛地合拢,将他双手牢牢挟住,霎时间但觉剧痛彻骨,腕骨几乎折断,原来这盒子竟是精钢所铸,中间藏着极精巧极强力的机括,盒外包以锦缎,是以瞧不出来。+ K# z) T) J4 k, x0 o5 M
  盒盖一合上,登时越收越紧,胡斐急忙气运双腕与抗,若是他内力稍差,只怕双腕已断,饶是如此,一口气也是丝毫松懈不得。四个武官见他中计,立时拔出匕首,二前二后,抵在他的前胸后背。4 g* I0 i, W9 D9 k3 }1 Q3 K
  聂钺惊得呆了,忙道:“干……干什么?”那领头的武官道:“福大帅有令,捕拿刁徒胡斐。”聂钺道:“胡大爷是马姑娘请来的客人,怎能如此相待?”那武官冷笑道:“聂大哥,你便问福大帅去。咱们当差的怎知道这许多?”0 Y6 y1 {' K0 A2 Y
  聂钺一怔,道:“胡大哥你放心,其中必有误会。我便去报知马姑娘,她定能设法救你。”那武官喝道:“站住!福大帅密令,决不能泄漏风声,让马姑娘知道。你有几颗脑袋?”/ \0 L/ `( U, W) k9 R2 D9 G$ \; l
  聂钺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,心想:“这盒子是我亲手递给胡大哥的,我岂不是成了奸诈小人?但福大帅既有密令,又怎能抗命?”
. H5 t  V5 o4 {$ J  \8 O  那武官将匕首轻轻往前一送,刀尖割破胡斐衣服,刺到肌肤,喝道:“快走吧!”! [! T  m" V$ ^. U4 p& e* X6 Y! C
  那钢盒是西洋巧手匠人所制,弹簧机括极是霸道,上下盒边的锦缎一破,便露出锋利的刃口,原来盒盖的两边,竟是两把利刃。1 O( Z: s5 l  \3 Y6 M- }
  聂钺见胡斐手腕上鲜血迸流,即将伤到筋骨,心想:“胡大哥便是犯了弥天大罪,也不能以此卑鄙手段对付。”他对胡斐一直敬仰,这时见此惨状,又自愧祸出于己,突然伸手抓住钢盒,手指插入盒缝,用力一扳,盒盖张开,胡斐双手登得自由。0 I- x- h" P0 f. h2 l* B$ q0 F
  便在此时,那为首武官一匕首刺了过去。聂钺的武功本在此人之上,只是双手尚在钢盒之中,竟然无法闪避,“啊”7 {+ i( ?0 P& O; Y3 \
  的一声惨呼,匕首入胸,立时毙命。. N8 m* ^% ]% t0 C
 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,胡斐吐一口气,胸背间登时缩入数寸,立即纵身而起,三柄匕首直划下来,两柄落空,另一柄却在他右腿上划了一道血痕。胡斐双足齐飞,此时性命在呼吸之间,哪里还能容情?右足足尖前踢,左足足跟后撞,人在半空之中,已将两名武官踢毙。0 [5 W+ g' w+ |+ ^6 [
  刺死聂钺的那武官不等胡斐落地,一招“荆轲献图”,径向胡斐小腹上刺来,这一下势挟劲风,甚是凌厉。胡斐左足自后翻上,腾的一下,踹在他的胸口。那武官扑通一声,跌入了荷池,十余根肋骨齐断,眼见是不活的了。& q5 D9 Z! J( n+ p- h& K- j
  另一名武官见势头不好,“啊哟”一声,转头便走。胡斐纵身过去,夹颈提将起来,一掌便要往他天灵盖击落,月光下只见他眼中满是哀求之色,心肠一软:“他和我无冤无仇,不过是受福康安的差遣,何必伤他性命。”* W  t9 o, f! [& g
  当下提着他走到假山之后,低声喝问:“福康安何以要拿我?”那武官道:“实……实在不知道。”胡斐道:“这时他在哪里?”那武官道:“福大帅……福大帅从马姑娘的阁子中出来,嘱咐了我们,又……又回进去了。”胡斐伸手点了他的哑穴,说道:“命便饶你,明日有人问起,你便说这姓聂的也是我杀的。倘若你走漏消息,他家小有甚风吹草动,我将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。”那武官说不出话,只是点头。
% w/ M/ g$ z4 {  k/ D6 e8 r" N  胡斐抱过聂钺的尸身,藏在假山窟里,跪下拜了四拜,再将其余两具尸身踢在草丛之中,然后撕下衣襟,裹了两腕的伤口,腿上的刀伤虽不厉害,口子却长,这时忍不住怒火填膺,拾起一把匕首,便往水阁而来。; H" R4 j2 L( \
  胡斐知道福康安府中卫士必众,不敢稍有轻忽,在大树、假山、花丛之后瞧清楚前面无人,这才闪身而前。将近水阁的桥边,只见两垄灯笼前导,八名卫士引着福康安过来。幸好花园中极富丘壑之胜,到处都可藏身,胡斐身子一缩,隐在一株石笋之后,只听福康安道:“你去审问那姓胡的刁徒,细细问他跟马姑娘怎生相识,是什么交情,半夜里到我府中,是为了甚么。这件事不许泄漏半点风声。审问明白之后,速来回报。至于那刁徒呢,嗯,乘着今晚便毙了他,此事以后不可再提。”4 B1 N$ e; U5 G' T: W, c  e' r" G
  他身后一人连声答应,道:“小人理会得。”福康安又道:“若是马姑娘问起,便说我送了他三千两银子,遣他回家里去了。”那人又道:“是,是!”胡斐越听越怒,心想原来福康安只不过疑心我和马姑娘有甚私情,竟然便下毒手,终于害了聂钺的性命。
( S5 P* \: `8 K/ ]1 ]% N  这时候胡斐若是纵将出去,立时便可将福康安毙于匕首之下,但他心中虽怒,行事却不莽撞,自忖初到京师,诸事未明,而福康安手掌天下兵马大权,声威赫赫,究是不敢贸然便出手行刺,于是伏在石笋之后,待福康安一行去远。
& u" K& U4 A: z2 z  那受命去拷问胡斐之人口中轻轻哼着小曲,施施然的过来。胡斐探身长臂,陡地在他胁下一点。那人也没瞧清敌人是谁,身子一软,扑地倒了。胡斐再在他两处膝弯里点了穴道,然后快步向福康安跟去,远远听得他说道:“这深更半夜的,老太太叫我有什么事?是谁跟她老人家在一起?”一名侍从道:“公主今日进宫,回府后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。”福康安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
! _2 p4 ?4 ^8 L, H$ Q  胡斐跟着他穿庭绕廊,见他进了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。众侍从远远的守在屋外。胡斐绕到屋后,钻过树丛,只见北边窗中透出灯光。他悄悄走到窗下,见窗子是绿色细纱所糊,心念一动,悄没声的折了一条松枝,挡在面前,然后隔着松针从窗纱中向屋内望去。
: u" w+ K" M+ q# v  只见屋内居中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贵妇,下首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,那老妇的左侧,又坐着两个妇人。五个女子都是满身纱罗绸缎,珠光宝气。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间两个贵妇请安,再向老妇请安,叫了声:“娘!”另外两个妇人见他进来,早便站起。
' w6 h- a+ e$ k. `& @( t( _+ A  原来福康安的父亲傅恒,是当今乾隆之后孝贤皇后的亲弟。傅恒的妻子是满洲出名的美人,入宫朝见之时给乾隆看中了,两人有了私情,生下的孩子便是福康安。傅恒由于姊姊、妻子、儿子三重关系,深得乾隆的宠幸,出将入相,一共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平宰相,此时已经逝世。
; f$ b  \% M% ?! Y  傅恒共有四子。长子福灵安,封多罗额驸,曾随兆惠出征回疆有功,升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,已死。次子福隆安,封和硕额驸,做过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,封公爵。第三子便是福康安。他两个哥哥都做驸马,他最得乾隆恩遇,反而不尚公主,不知内情的人便引以为奇,其实他是乾隆的亲生骨肉,怎能再做皇帝的女婿?这时他身任兵部尚书,总管内务府大臣,加太子太保衔。傅恒第四子福长安任户部尚书,后来封到侯爵。当时满门富贵极品,举朝莫及。
! K, {- i& [, ^7 L+ ]7 Q/ ~. Y, v  屋内居中而坐的贵妇便是福康安的两个公主嫂嫂。二嫂和嘉公主能说会道,善伺人意,是乾隆的第四女,自幼便极得乾隆的宠爱,没隔数日,乾隆便要招她进宫,说话解闷。她和福康安实虽兄妹,名属君臣,因此福康安见了她也须请安行礼。其余两个妇人一个是福康安的妻子海兰氏,一个是福长安的妻子。9 [* E$ B8 r% t7 o' B" `
  福康安在西首的椅上坐下,说道:“两位公主和娘这么夜深了,怎地还不安息?”老夫人道:“两位公主听说你有了孩儿,喜欢得了不得,急着要见见。”福康安向海兰氏望了一眼,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女子是汉人,还没学会礼仪,因此没敢让她来叩见公主和娘。”7 P2 K2 G- u2 {* W: Q
  和嘉公主笑道:“康老三看中的,那还差得了么?我们也不要见那女子,你快叫人领那两个孩儿来瞧瞧。父皇说,过几日叫嫂子带了进宫朝见呢。”4 l) n- R9 j+ s- F! D
  福康安暗自得意,心想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儿,皇上见了定然喜爱,于是命丫鬟出去吩咐侍从,立即抱两位小公子来见。
$ Y, Z* L; R6 R' _  和嘉公主又道:“今儿我进宫去,母后说康老三做事鬼鬼祟祟,在外边生下了孩儿,几年也不去找回来,把大家瞒得好紧,小心父皇剥你的皮。”福康安笑道:“这两个孩儿的事,也是直到上个月才知道的。”
: M  L7 G- i! g: T$ S1 C2 h' ?  说了一会子话,两名奶妈抱了那对双生孩儿进来。福康安命兄弟俩向公主、老太太、太太、婶婶磕头。两个孩儿很是听话,虽然睡眼惺忪,还是依言行礼。
) U. z& I( Z8 I) L  众人见这对孩子的模样儿长得竟无半点分别,一般的圆圆脸蛋,眉目清秀,和嘉公主拍手笑道:“康老三,这对孩儿跟你是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。你便是想赖了不认帐,可也赖不掉。”海兰氏对这件事本来心中不悦,但见这对双生孩儿实在可爱,忍不住搂在怀里,着实亲热。老夫人和公主们各有见面礼品。两个奶妈扶着孩儿,不住的磕头谢赏。+ M0 N1 \1 i/ R. h8 j' {% e5 L
  两位公主和海兰氏等说了一会子话,一齐退出。老夫人和福康安带领双生孩儿送公主出门,回来又自坐下。" g6 s! D0 [; Y3 F9 t+ M! a
  老夫人叫过身后的丫鬟,说道:“你去跟那马姑娘说,老太太很喜欢这对孩儿,今晚便留他们伴老太太睡,叫马姑娘不用等他两兄弟啦。”那丫鬟答应了。老夫人拉开桌边的抽屜,取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金壶,放在桌上,说道:“拿这壶参汤去赏给马姑娘,说老太太一定好好照看她的孩子,叫她放心!”
7 y/ f( l9 S- x0 A  福康安手中正捧了一碗茶,一听此言,脸色大变,双手一颤,一大片茶水泼了出来,溅在袍上,怔怔的拿着茶碗良久不语。' E) D7 j% l- r; P
  只见那丫鬟捧了金壶,放在一只金漆提盒之中,提着去了。' D  K7 r* `  W3 C+ B
  这时两个孩儿倦得要睡,不住口的叫:“妈妈,妈妈,要妈妈。”老夫人道:“好孩子别吵,乖乖的跟着奶奶。奶奶给糖糖糕糕吃。”两个孩儿哭叫:“不要糖糖糕糕!不要奶奶!要妈妈!”老夫人脸一沉,挥手命奶妈将孩子带了下去,又使个眼色,众丫鬟也都退出,屋内只剩下福康安母子二人。' P  L/ d# n8 y* D
  隔了好一会,母子俩始终没交谈半句,老夫人凝望儿子。
! g; I8 F+ Z8 a% G6 X8 o  福康安却望着别处,不敢和母亲的目光相接。
: g' v: S7 p, `! O  r  过了良久,福康安叹了口长气,说道:“娘,你为什么容不得她?”老夫人道:“那还用问么,这女子是汉人,居心便就叵测。何况又是镖局子出身,使刀抡枪,一身的武功。咱们府中有两位公主,怎能和这样的人共居?十年前皇上身历大险,也便是为了一个异族的美女,难道你便忘了?让这种毒蛇一般的女子处在肘腋之间,咱们都要寝食不安。”/ ^+ V8 N& H1 J
  福康安道:“娘的话自然不错,孩儿初时也没想要接她进府,只是派人去瞧瞧,送她些银两。那知她竟生下了两个儿子,这是孩儿的亲骨血,那便又不同了。”+ G5 o( Y1 G" m7 K; L8 x
  老夫人点头道:“你年近四旬,尚无所出,有这两个孩子自然很好。咱们好好抚养两个孩儿长大,日后他们封侯袭爵,一生荣华富贵,他们的母亲也可安心了。”* J( T  B: J( c$ c% ^1 B* `
  福康安沉吟半晌,低声道:“孩儿之意,将那女子送往边郡远地,从此不再见面,那也是了,想不到母亲……”老夫人脸色一沉,说道:“枉为你身居高官,连这中间的利害也没想到?她的亲生孩儿在咱们府中,她岂有不生事端的?这种江湖女子把心一横,什么事也做得出来。”福康安点了点头。4 b9 G0 r# E4 m' w8 U
  老夫人道:“你命人将她厚于葬殓,也算是尽了一番心意……”福康安又点了点头,应道:“是!”
% P+ Z3 ?2 @, H5 k% v+ R1 q  胡斐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,初时尚不明他母子二人话中之意,待听到“厚于葬殓”四字,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心道:“原来他二人恁地歹毒,定下阴谋毒计,夺了孩子,竟然还要谋死马姑娘。此事十分紧急,片刻延挨不得,乘着他二人毒计尚未发动,须得立即去告知马姑娘,连夜救她出府。”- u$ E9 v1 L( ^; L& _0 U
  当下悄悄走出,循原路回向水阁,幸喜夜静人定,园中无人行走,杀死点倒的卫士也尚未给人发觉。胡斐心中焦急,走得极快,心中却自踌躇:“马姑娘对这福康安一见锺情,他二人久别重逢,正自情热,怎肯听了我这一番话,便此逃出府去?要怎生说得她相信才好?”$ m8 }" W' l4 A
  心中计较未定,已到水阁之前,但见门外已多了四名卫士,心想:“哼,他们已先伏下了人,怕她逃走!”当下不敢惊动,绕到阁后,轻身一纵,跃过水阁外的一片池水,只见阁中灯火兀自未熄,凑眼过去往缝中一望,不由得呆了。+ J- r" q- i& H/ `: m
  只见马春花倒在地下,抱着肚子不住呻吟,头发散乱,脸上已全无血色,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却一个也不在身边。8 ~) k$ V% L2 j  Y& ~/ d$ y% ]+ [/ h
  胡斐见了这情景,登时醒悟:“啊哟,不好!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。”急忙推窗而入,俯身看时,只见她气喘甚急,脸色铁青,眼睛通红,如要滴出血来。+ r' j/ U  P/ k( E1 L& ^) F
  马春花见胡斐过来,断断续续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肚子痛……胡兄弟……你……”说到一个“你”字,再也无力说下去。胡斐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刚才你吃了什么东西?”马春花眼望茶几上的一把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金壶,却说不出话。
" }8 B) x. f5 g% d  胡斐认得这把金壶,正是福康安的母亲装了参汤,命丫鬟送给她喝的,心道:“这老妇人心计好毒,她要害死马姑娘,却要留下那两个孩子,是以先将孩子叫去,这才送参汤来。否则马姑娘拿到参汤,知是极滋补的物品,定会给儿子喝上几口。”又想:“嗯,福康安一见送出参汤,脸色立变,茶水泼在衣襟之上,他当时显然已知参汤之中下了毒,居然并不设法阻止,事后又不来救。他虽非亲手下毒,却也和亲手下毒一般无异。”不禁喃喃的道:“好毒辣的心肠!”! M2 C. W$ |5 m, V" R& z8 u
  马春花挣扎着道:“你你……快去报知……福大帅,请大夫,请大夫瞧瞧……”胡斐心道:“要福大帅请大夫,只有再请你多吃些毒药。眼下只有要二妹设法解救。”于是揭起一块椅披,将那盛过参汤的金壶包了,揣在怀中,听水阁外并无动静,抱起马春花,轻轻从窗中跳了出去。
7 c/ f7 K: t/ G; D  马春花吃了一惊,叫道:“胡……”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,低声道:“别作声,我带你去看医生。”马春花道:“我的孩子……”8 L+ k* z9 _3 R+ o6 N
  胡斐不及细说,抱着她跃过池塘,正要觅路奔出,忽听得身后衣襟带风,两个人奔了过来,喝道:“什么人?”胡斐向前疾奔,那两人也提气急追。
- B: c9 l& g8 s  r6 p7 M) h  胡斐跑得甚快,突然间收住脚步。那两人没料到他会忽地停步,一冲便过了他的身前。胡斐窜起半空,双腿齐飞,两只脚足尖同时分别踢中两人背心“神堂穴”。两人哼都没哼一声,扑地便倒。看这两人身上的服色,正是守在水阁外的府中卫士。
" A# i8 ~) [2 N" A  胡斐心想这么一来,形迹已露,顾不到再行掩饰行藏,向府门外直冲出去。但听得府中传呼之声此伏彼起,众卫士大叫:“有刺客,有刺客!”! p4 D4 W" A$ F& Z% ?
  他进来之时沿路留心,认明途径,当下仍从鹅卵石的花径奔向小门,翻过粉墙,那辆马车倒仍是候在门外。他将马春花放入车中,喝道:“回去。”那车夫已听到府中吵嚷,见胡斐神色有异,待要问个明白,胡斐砰的一掌,将他从座位上击了下来。
( z3 A3 K1 c  q; z) I  便在此时,府中已有四五名卫士追到,胡斐提起缰绳,得儿一声,赶车便跑,几名卫士追了十余丈没追上,纷纷叫道:“带马,带马。”' ^  ?7 M0 H8 P$ i" _
  胡斐催马疾驰,奔出里许,但听得蹄声急促,二十余骑马先后追来。追兵骑的都是好马,越追越近。胡斐暗暗焦急:
- c" Q1 q1 |! a3 O3 ^3 P  “这是天子脚底下的京城,可不比寻常,再一闹便有巡城兵马出动围捕,就算我能脱身,马姑娘却又如何能救?”
- T2 ]0 {; |) A* {, l  P* j  黑暗之中,见追来的人手中都拿着火把,车中马春花初时尚有呻吟之声,这时却已没了声息,胡斐好生记挂,问道:“马姑娘,肚痛好些了么?”连问数声,马春花都没回答。一回头,只见火炬照耀,追兵又近了些。忽听得嗖的一声响,有人掷了一枚飞蝗石过来,要打他后心。胡斐左手一抄接住,回手掷去,但听得一人“啊哟”一声呼叫,摔下马来。
( P" H) X5 u) g7 e- }# a" ]  这一下倒将胡斐提醒了,最好是发暗器以退追兵,可是身边没携带暗器,追来的福府卫士又学了乖,不再发射暗器。
: `  K" a) |& |, r  他好生焦急:“回到宣武门外路程尚远,半夜里一干人如此大呼小叫,如何不惊动官兵?”情急智生,忽然想起怀中的金壶,伸手隔着椅披使劲连捏数下,金壶上镶嵌的宝石登时跌落了八九块,他将宝石取在手中,火把照耀下瞧得分明,右手连扬,宝石一颗颗飞出,八颗宝石打中了五名卫士,宝石虽小,胡斐的手劲却大,打中头脸眼目,疼痛非常。这么一来,众卫士便不敢太过逼近。  F& }1 X0 _9 C: p
  胡斐透了一口长气,伸手到车中一探马春花的鼻息,幸喜尚有呼吸,只听得她低声呻吟一声,脸颊上却是甚为冰冷,眼见离住所已不在远,当下挥鞭连催,驰到一条岔路之上。住所在东,他却将马车赶着向西,转过一个弯,立时回身抱起马春花,挥马鞭连抽数鞭,身子离车纵起,伏在一间屋子顶上。只见马车向西直驰,众卫士追了下去。) J2 ]8 v0 w$ _$ X
  胡斐待众人走远,这才从屋顶回入宅中,刚越过围墙,只听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回来了!有人追你么?”胡斐道:“马姑娘中了剧毒,快给瞧瞧。”他抱着马春花,抢先进了厅中。
& _8 a% M( D9 }; i" v% o  程灵素点起蜡烛,见马春花脸上灰扑扑的全无血色,再捏了捏她的手指,见陷下之后不再弹起,轻轻摇了摇头,问道:“中的什么毒?”胡斐从怀中取出金壶,道:“在参汤里下的毒。这是盛参汤的壶。”程灵素揭开壶盖,嗅了几下,说道:“好厉害,是鹤顶红。”" q1 W& {' S" t, g( h; X* z7 a
  胡斐道:“能救不能?”程灵素不答,探了探马春花的心跳,说道:“若不是大富大贵之家,也不能有这般珍贵的金壶。”; D# J5 n+ U4 B$ R
  胡斐恨恨的道:“不错,下毒的是宰相夫人,兵部尚书的母亲。”
% R6 b; v) W1 z  程灵素道:“啊,我们这一行人中,竟出了如此富贵的人物。”
; w; }: N1 r2 y8 H  胡斐见她不动声色,似乎马春花中毒虽深,尚有可救,心下稍宽。程灵素翻开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,突然低声“啊”的一声。胡斐忙问:“怎么?”程灵素道:“参汤中除了鹤顶红,还有番木鳖。”胡斐不敢问“还有救没有?”却问:“怎生救法?”- F+ [6 j6 R; q4 q" y
  程灵素皱眉道:“两样毒药夹攻,这一来便大费手脚。”返身入室,从药箱中取出两颗白色药丸,给马春花服下,说道:“须得找个清静的密室,用金针刺她十三处穴道,解药从穴道中送入体内,若能马上施针,定可解救。只是十二个时辰之内,不得移动她身子。”
5 d2 N. y( G( J2 X# I" f  胡斐道:“福康安的卫士转眼便会寻来,不能在这里用针。- \; z' L+ c* N  [  w5 W( [9 W6 C
  咱们得去乡下找个荒僻所在。”程灵素道:“那便得赶快动身,那两粒药丸只能延得她一个时辰的性命。”说着叹了口气,又道:“我这位同行宰相夫人的心肠虽毒,下毒的手段却低。这两样毒药混用,又和在参汤之中,毒性发作便慢了,若是单用一样,马姑娘这时哪里还有命在?”胡斐匆匆忙忙的收拾物件,说道:“当今之世,还有谁能胜得过咱们药王姑娘的神技?”0 y2 E' M1 d, Z* h9 b) K7 ?
  程灵素微微一笑,正要回答,忽听得马蹄声自远而近,奔到了宅外。胡斐抽出单刀,说道:“说不得,只好厮杀一场。”
2 S. N4 B& d6 [$ H7 r4 L# z  心中暗自焦急:“敌人定然愈杀愈多,危急中我只能顾了二妹,可救不得马姑娘。”3 ], \9 O0 n* q" B$ C3 y# Z6 C: R
  程灵素道:“京师之中,只怕动不得蛮。大哥,你把桌子椅子堆得高高的搭一个高台。”胡斐不明其意,但想她智计多端,这时情势急迫,不及细问,于是依言将桌子椅子都叠了起来。
: O6 F8 z1 w. C8 _8 s, z  程灵素指着窗外那株大树道:“你带马姑娘上树去。”胡斐还刀入鞘,抱着马春花,走到窗树下,纵身跃上树干,将马春花藏在枝叶掩映的暗处。
7 Y( v( g2 a- Z. j- P, q  但听得脚步声响,数名卫士越墙而入,渐渐走近,又听得那姓全的管家出去查问,众卫士厉声呼叱。
$ F- E" ], S1 O5 ]' C  程灵素吹熄烛火,另行取出一枚蜡烛,点燃了插在烛台之上,关上了窗子,这才带上门走出,在地下拾了一块石块,跃上树干,坐在胡斐身旁。胡斐低声道:“共有十七个!”程灵素道:“药力够用!”
1 `, g2 k4 L7 M2 G" c  只听得众卫士四下搜查,其中有一人的口音正是殷仲翔。
9 |0 s* M& [& H, F' O  众卫士忌惮胡斐了得,又道袁紫衣仍在宅中,不敢到处乱闯,也不敢落单,三个一群、四个一队的搜来。
' `% v" w% y* D  g  程灵素将石块递给胡斐,低声道:“将桌椅打下来!”胡斐笑道:“妙计!”石块飞入,击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。那桌椅堆成的高台登时倒塌,砰嘭之声,响成一片。
( `$ r  P+ T+ ?1 x  众卫士叫道:“在这里,在这里!”大伙倚仗人多,争先恐后的一拥入厅,只见厅上桌椅乱成一团,便似有人曾经在此激烈斗殴,但不见半个人影。众人正错愕间,突然头脑晕眩,立足不定,一齐摔倒。胡斐道:“七心海棠,又奏奇功!”
- Z, L" [% i( `. }  程灵素悄步入厅,吹灭烛火,将蜡烛收入怀中,向胡斐招手道:“快走吧!”胡斐负起马春花,越墙而出,只转出一个胡同,不由得叫一声苦,但见前面街头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,一队官兵正在巡查。5 q+ `$ C( \- |4 h4 C" l
  胡斐忙折向南行,走不到半里,又见一队官兵迎面巡来。
' ]! U% W6 j+ K* `5 B. G  他心想:“福大帅府有刺客之事,想已传遍九城,这时到处巡查严密,要混到郊外荒僻的处所,倒是着实不易。”但听得背后人声喧哗,又是一队官兵巡来。
* R/ {0 I: K3 w! ^; p  胡斐见前后有敌,无地可退,向程灵素打个手势,纵身越墙,翻进身旁的一所大宅子。程灵素跟着跳了进去。
! |; B/ k; b$ m* K  落脚处甚是柔软,却是一片草地,眼前灯火明亮,人头汹涌。两人都吃了一惊:“料不到这里也有官兵。”听得墙外脚步声响,两队官兵聚在一起,在势已不能再跃出墙去,只见左首有座假山,假山前花丛遮掩,胡斐负着马春花抢了过去,往假山后一躲。
( c- ~4 I# u) B0 b( [' }, M8 K  突然间假山后一人长身站起,白光闪动,一柄匕首当胸扎到。
2 j! s; l, _3 ]3 O- Y9 R7 j# x  胡斐万料不到这假山后面竟有敌人埋伏,如此悄没声的猛施袭击,仓卒之间只得摔下背上的马春花,伸左手往敌人肘底一托,右手便即递拳。这人手脚竟是十分了得,回肘斜避,匕首横扎,左手施出擒拿手法,反勾胡斐的手腕,化解了他这一拳。最奇的是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,始终一言不发。
+ P, b( i, m, `& t  胡斐心想:“你不出声,那是最妙不过。”耳听得官兵便在墙外,他只须张口一呼,那便大事不妙。
* u: L: W& M& W1 W3 B  两个人近身肉搏,各施杀手。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长拳一路,出招既狠且猛,武功造诣竟不在秦耐之、周铁鹪一流之下,何况手中多了兵刃,更占便宜。直拆到第九招上,胡斐才欺进他怀中,伸指点了他胸口的“鸠尾穴”。那人极是悍勇,虽然穴道被点,仍飞右足来踢,胡斐又伸指点了他足胫的“中都穴”,这才摔倒在地,动弹不得。' n9 Q7 A& E, X' i4 K, D" p* t) O1 s
  程灵素碰了碰胡斐的肩头,向灯光处一指,低声道:“像是在做戏。”胡斐抬头看去,但见空旷处搭了老大一个戏台,台下一排排的坐满了人,灯光辉煌,台上的戏子却尚未出场。
, Z8 u% A7 [" l% p3 b0 O  其时正当乾隆鼎盛之世,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有甚么喜庆宴会,往往接连唱戏数日,通宵达旦,亦非异事。
6 Q3 t; M! p% k2 b. x, [) \  胡斐吁了口气,拉下那汉子脸上蒙着的黄巾,隐约可见他面目粗豪,四十来岁年纪,低声道:“这汉子想是乘着人家有喜事,抽空子偷鸡摸狗来着,所以一声也不敢出。”程灵素点了点头,悄声道:“只怕不是小贼。”胡斐微笑道:“京师之中,连小贼也这般了得。”心中暗自嘀咕:“瞧这人身手,决非寻常的鼠窃狗盗,若不是存心做一件大案,便是来寻仇杀人,也是他合该倒霉,却给我无意之间擒住了。”程灵素低声道:“咱们不如便在这大户人家寻一处空僻柴房或是阁楼,躲他十二个时辰。”胡斐道:“我看也只有如此。外边查得这般紧,如何能够出去?”
, n, G- K* w) B* J' K9 Q  便在此时,戏台上门帘一掀,走出一个人来。那人穿着寻常的葛纱大褂,也没勾脸,走到台口一站,抱拳施礼,朗声说道:“各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弟姊妹请了!”胡斐听他说话声音洪亮,瞧这神情,似乎不是唱戏。又听他道:“此刻天将黎明,转眼又是一日,再过三天,便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会期。可是咱们西岳华拳门,直到此刻,还是没推出掌门人来。
- S6 E' X. l  T& @3 l  H  这一件事可实在不能再拖。如何办理,请各支派的前辈们示下。”0 ]+ x' i0 U* W$ W$ R
  台下人丛中站起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老者,咳嗽了几声,说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。咱们西岳华拳门三百年来,一直分为艺字、成字、行字、天字、涯字五个支派,已有三百年没总掌门了。虽说五派都是好生兴旺,但师兄弟们总是各存门户之见,人人都说:‘我是艺字派的,我是成字派的。’从不说我是西岳华拳门的。没想到别派的武师们,却从不理会你是艺字派还是成字派,总当咱们是西岳华拳门的门下。咱们这一门人数众多,打从老祖宗手上传下来的玩艺儿也真不含糊,可是干么远远不及少林、武当、太极、八卦这些门派名声响亮呢?还不是因为咱们分成了五个支派,力分则弱,那有什么说的。”
0 L! C# E, W6 S. F) e! w  那老者满口都是陕北的土腔,说到这里,咳嗽几声,叹了一口长气,又道:“若不是福大帅召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咱们西岳华拳门不知要到哪一年哪一月,才有掌门人出来呢。. m, S/ ^& X: ]9 F/ e) \: G- U
  幸好有这件盛举,总算把这位掌门人给逼出来了。我老朽今日要说一句话:咱们推举这位掌门人,不单是要他到大会之中给西岳华拳门争光,还要他将本门好好整顿一番。从此五支归宗,大伙儿齐心合力,使得华拳门在武林中抖一抖威风,吐一吐豪气。”台下众人齐声喝彩,更有许多人劈劈拍拍的鼓起掌来。8 F. g# }+ H; v
  胡斐心想:“原来是西岳华拳门在这里聚会。”他张目四望,想要找个隐僻的所在,但各处通道均在灯火照耀之下,园中聚着的总有二百来人,只要一出去,定会给人发见,低声道:“只盼他们快些举了掌门人出来,西岳华拳也好,东岳泰拳也好,越早散场越好。”
! T! n% Z( V7 ^3 q6 s2 P2 r  只听得台上那人说道:“蔡师伯的话,句句是金石良言。; |6 t$ X. A0 a' l% y
  晚辈忝为艺字派之长,胆敢代本派的全体师兄弟们说一句,待会推举了掌门人出来,我们艺字派全心全意听从掌门人的言语。他老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,艺字派决无一句异言。”台下一人高声叫道:“好!”声音拖得长长的,便如台上的人唱了一句好戏,台下看客叫好一般,其中讥嘲之意,却也甚是明显。
/ K4 N4 b& Q3 Q# c% @  台上那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其余各派怎么说?”只见台下一个个人站起,说道:“咱们成字派决不敢违背掌门人的话。”“他老人家吩咐什么,咱们行字派一定照办。”“天字派遵从号令,不敢有违。”“涯字派是小弟弟,大哥哥们带头干,小弟弟决不能有第二句话。”
/ X$ d1 |3 y, C1 T  台上那人道:“好!各支派齐心一致,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。眼下各支派的支长,各位前辈师伯师叔,都已到齐,只有天字派姬师伯没来。他老人家捎了信来,说派他令郎姬师兄赴会。但等到此刻,姬师兄还是没到。这位师兄行事素来神出鬼没,说不定这当儿早已到了,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……”说到这里,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。) U- U2 v+ K& C( w
  胡斐俯到那汉子耳边,低声道:“你姓姬,是不是?”那汉子点了点头,眼中充满了迷惘之色,实不知这一男二女是什么路道。3 m0 h' }" \. `, X
  台上那人说道:“姬师兄一人没到,咱们足足等了他一天半夜,总也对得住了,日后姬师伯也不能怪责咱们。现下要请各位前辈师伯师叔们指点,本门这位掌门人是如何推法。”4 q/ y/ ]8 d9 T1 R6 o2 g, L0 ~# {. h* Z0 [
  众人等了一晚,为的便是要瞧这一出推举掌门人的好戏,听到这里,都是兴高采烈,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,纷纷叫嚷:
* G% t) o  V" }2 n  “凭功夫比试啊!”“谁也不服谁,不凭拳脚器械,那凭什么?”$ r" R! M1 z# }" \; K0 ~
  “真刀真脚,打得人人心服,自然是掌门人了。”
  X3 y/ a: |, u1 Z) v% ~# i  那姓蔡的老者站起身来,咳嗽一声,朗声道:“本来嘛,掌门人凭德不凭力,后生小子玩艺儿再高明,也不能越过德高望重的前辈去。”他顿了一顿,眼光向众人一扫,又道:“可是这一次情形不同啦。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,既是英雄聚会,自然要各显神通。咱们西岳华拳门倘是举了个糟老头儿出去,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,赞一句:‘好,华拳门的糟老头儿德高望重,老而不死’?”众人听得哈哈大笑。程灵素也禁不住抿住了嘴,心道:“这糟老头儿倒会说笑话。”& V5 b7 v* a) L1 E
  那姓蔡的老者大声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。可是几百年来,华拳门这四十八路拳脚器械,没一个人能说得上路路精通。今日之事,哪一位玩艺儿最高,那一位便执掌本门。”众人刚喝得一声彩,忽然后门上擂鼓般的敲起门来。
) f0 M0 ]$ |6 ?8 t  众人一愕,有人说道:“是姬师兄到了!”有人便去开门。
; m& G* G- w& n5 H* q% a  灯笼火把照耀,拥进来一队官兵。# c, o2 Q! Z0 |8 v, W2 \
  胡斐右手按定刀柄,左手握住了程灵素的手,两人相视一笑,虽是危机当前,两人反而更加心意相通。
1 K) o2 e! X" ]1 x' w  但当相互再望一眼时,程灵素却黯然低下了头去,原来她这时忽然想到了袁紫衣:“我和大哥一同死在这里,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?”她心知胡斐这时也一定想到了袁紫衣:“我和二妹一同死在这里,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?”
* X4 X2 A1 {& f8 ], L" [6 i  领队的武官走到人丛之中,查问了几句,听说是西岳华拳门在此推举掌门人,那武官的神态登时变得十分客气,但还是提着灯笼,到各人脸上照看一遍,又在园子前后左右巡查。6 H1 i5 Z3 c+ g* K. n
  胡斐和程灵素缩在假山之中,眼见那灯笼渐渐照近,心想:“不知这武官的运气如何?若是他将灯笼到假山中来一照,说不得,只好请他当头吃上一刀。”' A6 }5 m1 H5 C
  忽听得台上那人说道:“哪一位武功最高,哪一位便执掌本门。这句话谁都听见了。众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姊妹,便请一一上台来显显绝艺。”他这句话刚说完,众人眼前一亮,便有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妇跳到台上,说道:“行字派弟子高云,向各位前辈师伯师兄们讨教。”众人见她露的这一手轻功姿式美妙,兼之衣衫翩翩,相貌又好,不禁都喝了一声彩。那武官瞧得呆了,哪里还想到去搜查刺客?
1 f& V8 U( {7 |, O6 ?+ g6 }' N  台下跟着便有一个少年跳上,说道:“艺字派弟子张复龙,请高师姊指教。”高云道:“张师兄不必客气。”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横掌,左手反钩,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。张复龙提膝回环亮掌,应以一招“商羊登枝脚独悬”。两人各出本门拳招,斗了起来。二十余合后,高云使招“回头望月凤展翅”,扑步亮掌,一掌将张复龙击下台去。$ B- T5 V0 K% t" ^
  那武官大声叫好,连说:“了不起,了不起!”只见台下又有一名壮汉跃上,说了几句客气话,便和高云动手。这一次却是高云一个失足,给那壮汉推得摔个筋斗。那武官说道:“可惜,可惜!”没兴致再瞧,率领众官兵出门又搜查去了。6 b8 R" v  i4 f( c) a3 X' I2 z
  程灵素见官兵出门,松了口气,但见戏台上一个上,一个下,斗之不已,不知闹到什么时候,才选得掌门人出来。看胡斐时,却见他全神贯注的凝望台上两人相斗,程灵素心想:
* m! `) x+ ?7 }2 }, A3 E2 m6 }# m5 s6 E  “这两人的拳脚打得虽狠,也不见得有多高明,大哥为什么瞧得这么出神?”低声道:“大哥,过了大半个时辰啦,得赶快想个法儿才好。再不施针用药,便要耽误了。”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仍是目不转瞬的望着台上。
/ F) q/ p8 ~0 B6 N- N$ r& u. m' x  不久一人败退下台,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。说是同门较艺,然而相斗的两人定是不同支派的门徒,虽非性命相搏,但胜负关系支派的荣辱,各人都是全力以赴。这时门中高手尚未上场,眼前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能当上掌门人,只是华拳门五个支派向来明争暗斗,乘此机会,以往相互有过节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,因此拳来脚去,倒是着实热闹。
! L" _( A( O9 f: x* i' ~  程灵素见胡斐似乎看得呆了,心想:“大哥天性爱武,一见别人比试便什么都忘了。”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,低声道:“眼下情势紧迫,咱们闯出去再说。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汉,动以江湖义气,他们未必便会去禀报官府。”胡斐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别的事也还罢了,福大帅的事,他们怎能不说?那正是立功的良机。”程灵素道:“要不,咱们冒上一个险,便在这儿给马姑娘用药,只是天光白日的耽在这儿,非给人瞧见不可。”说到后来,语音中已是十分焦急。她平素甚是安详,这时若非当真紧迫,决不致这般不住口的催促。
$ w% g. s  d+ h' Z9 C  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台上两人比武。
7 G2 @, O6 U! Y# J- x8 `! }6 E( j  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待会救不了马姑娘,可别怪我。”胡斐忽道:“好,虽然瞧不全,也只得冒险试上一试。”
, C2 h. h$ v* c8 S0 F  程灵素一怔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去夺那西岳华拳的掌门人。老天爷保佑,若能成功,他们便会听我号令。”$ C  p2 p3 J. T4 {
  程灵素大喜,连连摇晃他的手臂,说道:“大哥,这些人如何能是你对手?一定成功,一定成功!”胡斐道:“只是苦在我须得使他们的拳法,一时三刻之间,哪里记得了这许多?' ^5 d) |. J5 x0 s
  对付庸手也还罢了,少时高手上台,这几下拳法定不管使,非露出马脚不可。他们若知我不是本门弟子,纵然得胜,也不肯推我做掌门人。”说到这里,不禁又想起了袁紫衣。她各家各派的武功似乎无一不精,倘若她在此处,由她出马,定比自己有把握得多。其实,他心中若不是念兹在兹的有个袁紫衣,又怎想得到要去夺华拳门的掌门?
: i3 n: j0 k0 h, e' h9 j  但听得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一人摔下台来。台下有人骂道:“他妈的,下手这么重!”另一人反唇相讥:“动上了手,还管什么轻重?你有本事,上去找场子啊。”那人粗声道:“好,咱哥儿俩便比划比划。”另一人却只管出言阴损:“我不是你十八代候补掌门人的对手,不敢跟您老人家过招。”" l8 k7 G# x9 j2 I$ z5 Q
  胡斐站起身来,说道:“倘若到了时辰,我还没能夺得掌门人,你便在这儿给马姑娘施针用药,咱们走一步瞧一步。”  O3 Q) i8 D+ c/ s
  拿起那姓姬汉子蒙脸的黄巾,蒙在自己脸上。* i; H5 p2 p" N3 W4 G! t. ?2 D
  程灵素“嗯”了一声,微笑道:“人家是九家半总掌门,难道你便连一家也当不上?”她这句话一出口,立即好生后悔:' y/ M5 c7 I2 u- O$ C* h% |
  “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地想着袁姑娘,又不断提醒大哥,叫他也是念念不忘?”只见胡斐昂然走出假山,瞧着他的背影,又想:“我便是不提醒,他难道便有一刻忘了?”但见他大踏步走向戏台,不禁又是甜蜜,又是心酸。
  S0 N$ b9 q2 W6 U2 e4 g9 K$ }  胡斐刚走到台边,却见一人抢先跳了上去,正是刚才跟人吵嘴的那个大汉。胡斐心想:“待这两人分出胜败,又得耗上许多功夫,多耽搁一刻,马姑娘便多一刻危险。”当下跟着纵起,半空中抓住那汉子的背心,说道:“师兄且慢,让我先来。”; W9 V" g( u, f  @
  胡斐这一抓施展了家传大擒拿手,大拇指扣住那大汉背心第九椎节下的“筋缩穴”,小指扣住了他第五椎节下的“神道穴”。这大汉虽然身躯粗壮,却哪里还能动弹?胡斐乘着那一纵之势,站到了台口,顺手一挥,将那大汉掷了下去,刚好令他安安稳稳的坐入一张空椅之中。2 M6 K/ D0 i$ I  i0 N
 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显示了一手上乘武功,台下众人无不惊奇,倒有一半人站起身来。但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,面目看不清楚,也不知是老是少,只是背后拖着一条油光乌亮的大辫,显是年纪不大。这般年纪而有如此功力,台下愈是见多识广的高手,愈是诧异。
' R( l5 G: }% J  胡斐向台上那人一抱拳,说道:“天字派弟子程灵胡,请师兄指教。”
. z1 H9 Z1 X2 }  程灵素在假山背后听得清楚,听他自称“程灵胡”,不禁微笑,但心中随即一酸:“倘若他真当是我的亲兄长,倒是免却了不少烦恼。”
$ ^+ n+ y+ B* X  w8 _( h, S( Q2 v  台上那人见胡斐这等声势,心下先自怯了,恭恭敬敬的还礼道:“小弟学艺不精,还请程师兄手下留情。”胡斐道:“好说,好说!”当下更不客套,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横掌,左手反钩,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。那人转身提膝伸掌,应以一招“白猿偷桃拜天庭”,这一招守多于攻,全是自保之意。胡斐扑步劈掌,出一招“吴王试剑劈玉砖”。那人仍是不敢硬接,使一招“撤身倒步一溜烟”。胡斐不愿跟他多耗,便使“斜身拦门插铁闩”,这是一招拗势弓步冲拳,左掌变拳,伸直了猛击下去,右拳跟着冲击而出。那人见他拳势沉猛,随手一架。胡斐手臂上内力一收一放,将他轻轻推下台去。
9 K( I- s! D+ z3 ^8 f  只听得台下一声大吼,先前被胡斐掷下的那名大汉又跳了上来,喝道:“奶奶的,你算是什么东西……”胡斐抢上一步,使招“金鹏展翅庭中站”双臂横开伸展。那大汉竟是无法在台口站立,被胡斐的臂力一逼,又摔了下去。这一次胡斐恼他出言无礼,使了三分劲力,但听得喀喇一响,那大汉压烂了台前的两张椅子。
( I! u2 t+ [/ k& J! }" R5 q9 k& {6 R: j  他连败二人之后,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,都向天字派的弟子探询这人是谁的门下,但天字派的众弟子却无一人得知。艺字派的一个前辈道:“这人本门的武功不纯,显是带艺投师的,十之八九,是姬老三新收的门徒。”成字派的一个老者道:“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,他派带艺投师的门徒来争夺掌门人之位,岂不是反把本门武功比了下去?”
  Q& {; F/ @) C4 V% I" }0 u& c! h  原来所谓“姬老三”,便是天字派的支长。他武功在西岳华拳门中算得第一,只是十年前两腿瘫了,现下虽然不良于行,但威名仍是极大,同门师兄弟对他都是忌惮三分。众人见这个“天字派的程灵胡”武功了得,而姬老三派来的儿子姬晓峰始终未露面,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门徒,却那知姬晓峰早给胡斐点中了穴道,躺在假山后面动弹不得。那姬老三武功一强,为人不免骄傲,对同门谁也没瞧在眼中,双腿瘫痪后闭门谢客,将一身武功都传给了儿子。这一次华拳门五个支派的好手群聚北京,凭武功以定掌门,姬晓峰对这掌门之位志在必得。他武功已赶得上父亲的九成,但性格却远不及父亲的光明磊落。他悄悄地躲在假山之后,要瞧明白了对手各人的虚实,然后出来一击而中,不料阴错阳差,却给胡斐制住,他只道是别个支派的阴谋,暗中伏下高手来对付自己。适才他和对手只拆得数招,即被点中穴道,一身武功全没机会施展,父亲和自己的全盘计较,霎时间付于流水,心下恚怒之极,只盼能上台去再和胡斐拚个你死我活。但听得胡斐在台上将各支派好手一个个打了下来,看来再也无人能将他制服,于是加紧运气急冲穴道,要手足速得自由。, t  _2 [  d  r% O1 d: [9 a
  但胡斐的点穴功夫是祖传绝技,姬晓峰所学与之截然不同。他平心静气的潜运内力,也决不能自解被闭住的穴道,何况这般狂怒忧急,蛮冲急攻?一轮强运内力之后,突然间气入岔道,登时晕了过去。要知姬老三所练的功夫过于刚狠,兼之躐等求进,终于在坐功时走火入魔,以致双足瘫痪。姬晓峰这时重蹈乃父覆辙,凶险犹有过之。
% u: ]# N+ e2 {, {7 B) `% V3 Z  程灵素全神贯注的瞧着胡斐在戏台上与人比拳,但见他一招一式,果然全是新学来的“西岳华拳”,心道:“大哥于武学一门,似乎天生便会的。这西岳华拳招式繁复,他只在片刻之间瞧人拆解过招,便都学会了。”
7 H- D0 P& r: z7 S% \! S6 v* W  便在此时,忽听得身旁那大汉低哼一声,声音甚是异样。& Y! j* ~2 s4 b# ^3 g3 m
  程灵素转头看时,只见他双目紧闭,舌头伸在嘴外,已被牙齿咬得鲜血直流,全身不住颤抖,犹似发疟一般。程灵素知他是急引内力强冲穴道,以致走火岔气,此时若不救治,重则心神错乱,疯癫发狂,轻则肢体残废,武功全失。她心想:2 t0 r. D* D1 s0 q( [8 ~8 X
  “我们和他无冤无仇,何必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?”于是取出金针,在他阴维脉的廉泉、天突、期门、大横四处穴道中各施针刺。
: j" B% q, N" i; ]+ c+ }  R  过了一会,姬晓峰悠悠醒转,见程灵素正在替自己施针,低声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程灵素做个手势,叫他不可作声。
8 d; |9 H, d0 m; H* f  只听得胡斐在台上朗声说道:“掌门之位,务须早定,这般斗将下去,何时方是了局?各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师弟,愿意指教的可请三四位同时上台。弟子若是输了,决无怨言。”
$ [! Y* V* {) b, i: `3 }  众人一听,都想这小子好狂,本来一个人不敢上台的,这时纷纷连手上台邀斗。其实胡斐新学的招数究属有限,再斗下去势必露出破绽,群殴合斗却可取巧,混乱中旁人不易看出,再则如此车轮战的斗将下去,自己纵然内力充沛,终须力尽,而施救马春花却是刻不容缓,是以非速战速决不可。
3 y8 I6 t# g- i4 w# ~; `  他催动掌力,转眼又击了几人下台。西岳华拳门的五派弟子之中,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长之命而来,因此无人上台与他交手,其余四个支派中的少壮强手,尽已败在他的拳脚之下。至于一般名宿高手,自忖实无取胜把握,为了顾全数十年的令名,谁也不肯上去挑战。后来艺字派、成字派、行字派三派中各出一名拳术最精的壮年好手,联手上台,但十余合后还是尽数败了下来。这一来,四派前辈名宿,青年弟子,尽皆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挺身上台。1 u* |4 @- P( P, M
  却见那身穿黑马褂的姓蔡老者站了起来,说道:“程师兄,你武功高强,果然令人佩服。但老朽瞧你的拳招,与本门所传却有点儿似是而非,嗯嗯,可说是形似而神非,这个……这个味道大大不同。”
1 c3 G8 c  @& B) _4 \- o  胡斐心中一凛,暗想:“这老儿的眼光果然厉害,我所用拳招虽是西岳华拳,但震人下台、摔人倒地的内劲,自然跟他们华拳全不相干。”要知西岳华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门武功,其中精微奥妙之处,岂是胡斐瞧几个人对拆过招便能领会?何况他所见到的又不是该门高手,自不免学得形似而神非。这时实逼处此,只得硬了头皮说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行成天涯。
5 ]" f1 f: I; T- j  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,本门何以会分成五个支派?武学之道,原无定法。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与众不同,也是有的。”
8 J* A9 T8 [" x  他想倘能将天字派拉得来支持自己,便不至孤立无援。果然天字派的众弟子听他言语中抬高本派,心中都很舒服,便有人在台下大声附和。
, M6 T& U* T0 t6 w2 N  那姓蔡老者摇头道:“程师兄,你是姬老三门下不是?是带艺投师的不是?老朽眼睛没有花,瞧你的功夫,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不是本门的。”胡斐道:“蔡师伯,你这话弟子可不敢苟同。本门若要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,与少林、武当、太极、八卦那些大派争雄,一显西岳华拳门的威风,便须融会贯通,推陈出新,弟子所学的内劲,一大半是我师父这十几年来闭门苦思、别出心裁所创,的确颇有独到之处。蔡师伯若是认为弟子不成,便请上台来指点一招。”
. V6 ~" v+ c! \* E  那姓蔡的老者有些犹豫,说道:“本门有你老弟这般杰出的人材,原是大伙的光彩,老朽欢喜也还来不及,还能有甚么话说?只是老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,不能不说。这样罢,请程老弟在台上练一套一路华拳,这是本门的基本功夫,这里十几位老兄弟个个目光如炬,是便是,不是便不是,谁也不能胡说。你老弟只要真的精熟本门武功,老朽第一个便欢天喜地的拥你为掌门。”+ F. i7 a, o& i4 N' {' Q8 ]
  果然姜是老的辣,胡斐和人动手过招,尚能借着似是而非的华拳施展本身武功,但要他空手练一路拳法,抬手踢腿之际,真伪立判,再也无所假借。何况他偷学来的拳招只是一鳞半爪,并非成套,如何能从头至尾的使一路拳法?9 W# Z, Q8 `4 c
  胡斐虽是饶有智计,听了他这番话竟是做声不得,正想出言推辞,忽听假山后一人叫道:“蔡师伯,你何以总是跟我们天字派为难?这位程师兄是我爹爹的得意弟子,他进我门已有一十二年,难道连这套一路华拳也不会练?”只见一人迈步走到台前,正是天字派中的头挑脚色姬晓峰。凡是天字派有事,他总代父亲出面处理接头,隐然已是该派的支长,因此没一个不认得。2 J0 T4 D7 m1 ~9 p" y1 g0 t; v0 `! C2 ~
  姬晓峰跃上台去,抱拳说道:“家父闭门隐居,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这位程师兄,一十二年来为的便是今日。这位程师哥武功胜我十倍,各位有目共睹,还有什么话说?”众人一听,再无怀疑,人人均知姬老三怪僻好胜,悄悄调教了一个好徒弟,待得艺成之后,突然显示于众人之前,原和他的脾气相合。再说姬晓峰素来剽悍雄强,连他也对胡斐心服,哪里还有什么假的?
7 B( o0 B9 X! S, N( X  那姓蔡的老者还待再问,姬晓峰朗声道:“蔡师伯既要考较我天字派的功夫,弟子便代程师哥练一套,请蔡师伯指点。”  \5 s/ z: f$ z9 y& B
  也不待蔡老者回答,双腿一并,使出“晓星当头即走拳”,跟着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、“金鹏展翅庭中站”、“韦陀献抱在胸前”、“把臂拦门横铁闩”、“魁鬼仰斗撩绿栏”,一招招的练了起来。但见他上肢是拳、掌、钩、爪回旋变化,冲、推、栽、切、劈、挑、顶、架、撑、撩、穿、摇十二般手法伸屈回环,下肢自弓箭步、马步、仆步、虚步、丁步五项步根变出行步、倒步、迈步、偷步、踏步、击步、跃步七般步法,沉稳处似象止虎踞,迅捷时如鹰搏兔脱。台下人人是本门弟子,无不熟习这路拳法,但见他造诣如此深厚,尽皆叹服。连各支派的名宿前辈,也是不住价的点头。只见他一直练到“凤凰旋窝回身转”、“腿登九天冲铁拳”、“英雄打虎收招势”,最后是“拳罢庭前五更天”,招招法度严密,的是好拳!4 R9 ?4 Z3 b+ [; M$ M
  他双手一收,台下震天价喝起一声彩来。" X0 {$ d. D1 H0 \* z# E
  自姬晓峰一上台,胡斐心中便自奇怪,不知程灵素用甚么法子,逼得他来跟自己解围,待见他练了这路拳法,心中也赞:“西岳华拳非同小可,此人只要能辅以内劲,便成名家。”
, z: {, l5 w9 a  l3 g8 Y  可是见他拳法一练完,登时气息粗重,全身微微发颤,竟似大病未愈,或是身受重伤一般。台下众人未曾发觉,胡斐便站在他的身后,却看得清清楚楚,又见他背上汗透衣衫,实非武功高强之人所应为,心中更增了一层奇怪。/ \% B# \  S! ?: L) A
  姬晓峰定了定神,说道:“还有哪一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师弟,愿和程师哥比试的,便请上台。”他连问三声,无人应声。
7 F6 z/ Z; l; g0 r4 [' I' ]  天字派的一群弟子都大声叫了起来:“恭喜程师哥荣任西岳华拳门的掌门人!”众人跟着欢呼。胡斐执掌华拳门一事便成定局。
; S( K6 x) }  Q- W  姬晓峰向胡斐一抱拳,说道:“恭喜,恭喜!”胡斐抱拳还礼,只见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,但记挂着马春花的病情,也没心绪去理会,说道:“姬师弟,你快找间静室,领咱们两位师妹去休息。”姬晓峰点点头,跃下台来,但双足着地时,一个踉跄,险险摔倒。9 g5 l- d+ a* R$ J/ `
  胡斐走到台口,说道:“各位辛苦了一晚,请各自回去休息。明日晚间,咱们再商大计,总须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,让华拳门扬眉吐气。”他这句话倒非虚言,心中对华拳门实是存了几分感激。在众官兵围捕之下,若不是机缘凑巧,越墙而入时他们正在推举掌门,多半马春花便免不了毒发身死,倒毙长街之上。如有机缘能替华拳门争些光彩,他也真愿意出力。( f# d) c# h: j3 n/ [9 e, v" A9 N
  众人闻言,纷纷站起身来,口中都在议论胡斐的功夫。有的更说姬老三深谋远虑,一鸣惊人;有的赞扬姬晓峰这一路拳使得实是高明。天字派的众弟子更是兴高采烈,得意非凡。) P3 N* _1 `5 Z, w9 \+ }
  有几个前辈名宿想过来跟胡斐攀谈,胡斐却双手一拱,跟着姬晓峰直入内堂。程灵素扶了马春花混在人丛之中,跟了进去。
9 X2 Y, P3 ?/ A' ~$ z5 e9 p  这座大宅子是华拳门中一位居官的旗人所有。胡斐既为掌门,本宅主人自是对他招待得十分殷勤。胡斐始终不揭开蒙在脸上的黄巾,直到与程灵素、马春花、姬晓峰三人进了内室,才除下黄巾,说道:“姬大哥,多谢你啦!这掌门人之位,我定会让给你。”姬晓峰哼了一声,却不答话。胡斐去看马春花时,只见她黑气满脸,早已人事不知,鼻孔中出气多进气少,当真是命若游丝。
+ n6 c6 e- w6 G9 u3 w' H( O/ I  程灵素抱着马春花平卧床上,取出金针,隔着衣服替她在十三处穴道中都打上了,每枝金针尾上都围上了一团棉花。
& l$ C: p) M; N8 \# y9 D  她手脚极快,却毫不忙乱。胡斐见她神色沉静平和,这才放了一半心。
1 [( z, p; ~6 H: l' R0 N  过了一盏茶功夫,金针尾上缓缓流出黑血,沾在棉花之上,原来金针中空,以此拔出毒质。程灵素舒了一口气,微微一笑,从药瓶中取出一粒碧绿的丸药递给姬晓峰,说道:“姬大哥,你到自己房里休息吧。这药丸连服十粒,你身体内的毒质便会去尽。”姬晓峰接过了药丸,一声不响的出房而去。
" g( u1 e# N7 E' ]  胡斐这才明白,原来程灵素是以她看家本领,逼得姬晓峰不得不听号令,笑道:“药王姑娘无往而不利。你用毒药做好事,尊师当年只怕也有所不及。”: r" b# y) f( `
  程灵素微笑不答,其实这一次她倒不是用药硬逼,那是先助姬晓峰通解穴道,去了走火入魔的危难,再在他身上施一点药物。这药物一上身后麻痒难当,于身子却无多大损害,所谓连服十粒的解药,也只是治金创外伤的止血生肌丸,姬晓峰并无外伤,服了等如不服。但姬晓峰哪里知道?听她说得毒性厉害无比,自不敢不俯首听令,即令有所疑心,也不能以自己的性命来试一试真假。程灵素心中在说:“我向师父发过誓,这一生之中,决不用毒药害一个无辜之人,好教人知道毒手药王手段虽辣,却不做半件坏事。”& C& U$ S5 Q) {1 ^* ~/ _  T( d! L
  她拿了一柄镊子,换过沾了毒血的棉花,低声道:“大哥,你累了一夜,便在这榻上歇歇,养一会儿神。有我照料着马姑娘,你放心便是。”胡斐也真倦了,斜身倚在榻上。程灵素道:“你这位掌门老师傅有件事可得小心在意。这十二个时辰之中,不能有人进来滋扰马姑娘,也不许她开口说话,否则她内气一岔,毒质不能拔净,只要留下少许,那便是前功尽弃。”
% `8 `3 L7 r" f& z  胡斐笑道:“西岳华拳掌门人程灵胡,谨奉太上掌门人程灵素号令,一切凛遵,不敢有违。”程灵素笑道:“我能是你的太上掌门人吗?那位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住口,俯身去看马春花的伤势。
* `5 R! ?+ y  y  \' ?# d4 q  过了半晌,她回过头来,见胡斐并未闭目入睡,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,问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想他们明日见了我的真面目,一看年纪不对,不知有什么话说?好在只须挨过十二个时辰,咱们拍手便去,虽然对不起他们,心中不安,但事出无奈,那也只好……只好……”程灵素笑道:“也只好狗急跳墙了。”胡斐笑道:“是啊!跳墙而入,想不到竟碰上了这么一回奇事。”5 R$ J; G% z% r, |2 @
  程灵素凝目向胡斐望了一会,说道:“好!便是这样。”胡斐奇道:“什么便是这样?”程灵素道:“咱们在路上扮过小胡子,这一次你便扮个大胡子。再给你胡子上染上一点颜色,包管你大上二十岁年纪。你要当姬晓峰的师兄,总得年近四十才行啊。”# R4 G  V$ F1 B0 g$ V7 j0 d
  胡斐拍掌大喜,说道:“我正发愁,和福康安这么正面一闹,再也不能去瞧瞧那个天下掌门人大会。你若能给我装上一部天衣无缝的大胡子,我程灵胡便堂堂正正,以西岳华拳拳门人的身分,到会中去见识见识。”程灵素叹道:“掌门人大会是不用去了,混得过明天,让马姑娘太平无事,也就是啦。到会中涉险,那可犯不着。”2 d: M  ?2 `+ q5 M
  胡斐豪气勃发,说道:“二妹,我只问你:这部胡子能不能装得像?”
# U: q0 i, T/ Q( d% J  程灵素微微一笑,道:“要扮年老之人,装部胡子有何难处?难是难在举手投足,说话神情,无一不是老年而非少年。
" I1 ~1 f. j& `3 A2 m/ _  纵是精神矍铄、身负武功的老英雄,却也和年轻力壮之人不同。”胡斐道:“你大哥尽力而为。只须瞒得过一时,也就是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好,咱们便试一试。这一次我却扮个老婆婆,跟着你到掌门人大会之中瞧瞧热闹。”5 Y6 z# Y. }- U+ O* @* ~8 h9 M- l% U1 Y
  胡斐哈哈大笑,逸兴横飞,说道:“二妹,咱老兄妹俩活了这一大把年纪,行将就木,这场热闹可不能不赶。”程灵素低声喝道:“声音轻些!”但见马春花在床上动了一下,幸好没有惊醒。胡斐伸了伸舌头,弯起食指,在自己额上轻击一下,说道:“该死!”
0 q1 _2 k- c. n: h  j/ d$ H  程灵素取出针线包来,拿出一把小剪刀,剪下自己鬓边几缕秀发,再从药箱中取出些药料,在茶碗中用清水调匀,将头发浸在药里,说道:“你歇一会儿,待软头发变成硬胡子,我便叫你。”
- A* U" ^- i8 h+ ~" m  胡斐便在榻上合眼,心中对这位义妹的聪明机智,说不出的欢喜赞叹。睡梦之中,一会儿见马春花毒发身死,形状可怖;一会儿自己抓住福康安,狠狠的责备他心肠毒辣;又一会儿自己给众卫士擒住了,拚命挣扎,却不能脱身。
* s$ c; c& \0 S  x! u& @  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:“大哥,你在作什么梦?”
7 b) F9 e1 }" P. U  f4 a  胡斐一跃而起,揉了揉眼睛,微一凝神,说道:“我来照料马姑娘,该当由你睡一忽儿了。”程灵素道:“先给你装上胡子,这才放心。”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发,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和腮边。这一番功夫好不费时,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,眼见红日当窗,方才粘完。
8 i  R/ }, v2 b8 W& n  胡斐揽镜一照,不由得哑然失笑,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腮胡子,虬髯戟张,不但面目全非,而且大增威武,心中很是高兴,笑道:“二妹,我这模样儿挺美啊,日后我真的便留上这么一部大胡子。”
% I  |1 B5 _/ Y6 }* a  程灵素想说:“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。”但话到口边,终于忍住了。她忙了一晚,到这时心力交困,眼见马春花睡得安稳,再也支持不住,伏在桌上便睡着了。
" S* U, [+ f) m' U  十年之后,胡斐念着此日之情,果真留了一部络腮大胡子,那自不是程灵素这时所能料到了。
2 k1 Y8 l  i6 J5 H9 Y  胡斐从榻上取过一张薄被,裹住了她身子,轻轻抱着她横卧榻上,拉薄被替她盖好,再将黄巾蒙住了脸,走到姬晓峰房外,叫道:“姬兄,在屋里么?”1 m* b/ T' M4 [) e
  姬晓峰哼了一声,道:“是哪一位?有什么事?”胡斐推门进去。姬晓峰一见是他,“啊”的一声低呼,从椅中跃起身来。5 P7 t# [& n8 _$ X& s+ J. ?: |
  胡斐道:“姬兄,我这是跟你赔不是来啦。”姬晓峰木然不答,眼光中显是敌意极深。胡斐道:“有一件事我得跟姬兄说个明白,小弟决计无意做贵派的掌门人,只是机缘凑合,小弟又迫于无奈,这才坏了姬兄的大事。”于是将马春花如何中毒、如何受官兵围捕、如何越墙入来躲避、如何为了救治人命这才上台出手等情一一说了,只是马春花为何人所害、追捕他的乃是福康安一节,却略过了不说。姬晓峰静静听着,脸色稍见和缓,等胡斐说完,仍只“嗯”的一声,并不接口说话。
" ]  L$ j6 C6 T$ I  胡斐又道:“大丈夫言出如山,若是十天之内,我不将掌门人之位让你,教我丧生刀剑之下,千载之后仍受江湖好汉唾骂。”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,原属寻常,但若为天下英雄所不齿,却是最感羞耻之事。/ Y, X* ^2 s% T. r' |0 Z
  姬晓峰听他发下这个重誓,说道:“这掌门人之位,我也不用你让。你武功胜我十倍,这是我知道的。但你实非本门中人,却来执掌门户,自是令人心中不服。”胡斐道:“是了。
5 J, C% K* X4 t/ h* a, W1 I  待这次掌门人大会一过,我将前后真相郑重宣布,在贵门各位前辈面前谢罪。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,这么办好不好?”姬晓峰心想:“本门之中,无人能胜得了我。这般自行争来,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得多。”于是点头道:“这倒是可行。可是程大哥……”2 G) E7 m: t, C. d( ]
  胡斐笑道:“我姓胡,我义妹才姓程。”说着揭去蒙在脸上的黄巾。姬晓峰见他满颊虬髯,根根见肉,貌相甚是威武,不禁暗自赞叹,说道:“胡大哥,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,日后你揭示真相,只怕定有一场风波。虽然你武功高强,原也不怕,但好汉敌不过人多。咱们西岳华拳门遇上了门户大事,那是有名的阴魂不散,死缠烂打。”胡斐笑道:“这事我也想到了。后日掌门人大会之中,我当尽力为西岳华拳门挣一个大大的彩头,将功赎罪,想来各位前辈也可见谅了。”6 A1 d0 A/ c" r$ K- S# E% ?+ }
  姬晓峰点点头,叹了口气,说道:“可惜我身中剧毒,不敢多耗力气,否则倒可把本门拳法,演几套给胡兄瞧瞧。胡兄记在心里,事到临头,便不易露出马脚。”
# ]$ r# J7 n2 P  胡斐呵呵而笑,站起来向姬晓峰深深一揖,说道:“姬兄,我代义妹向你赔罪了。”姬晓峰还了一礼,心中却大为不怿:4 U8 b" ?! e* J" L8 M* Z
  “我被她下了毒,却有什么可笑的?”心下这般想,脸上便颇有悻悻之色。胡斐道:“姬兄,我义妹在你身上下毒,伤口在哪里?”姬晓峰卷起左手袖子,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,肌肉发黑,伤口有小指头大小,隐隐渗出黑血,果如是中了剧毒一般。5 E: c: {- |4 I  h5 k, p% w
  胡斐心想:“二妹用药,当真是神乎其技。不知用了什么药物,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。倘若我身上有了这样一个伤口,自也会寝食不安。”问道:“姬兄觉得怎样?”姬晓峰道:“这一块肉麻木不仁,全无知觉。”胡斐心道:“原来是下了极重的麻药。”一伸手抓住他手臂,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。姬晓峰大惊,叫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!你不要命了吗?”只是给他双手抓住了,竟自动弹不得,心中惊疑不定:“如此剧毒,中在手臂已是这样厉害,他一吮入口,岂不立毙?我和他无亲无故,他何必舍命相救?”
: f; o4 e' y; C2 u) G  胡斐吮了几口,将黑血吐在地下,哈哈笑道:“姬兄不必惊疑,这毒药是假的。”姬晓峰不明其意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义妹和你素不相识,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?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,给你放上些无害的麻药而已。你瞧我吮在口中,总可放心了吧。”
; s  S" N5 [' G- s3 m3 h; \5 f  姬晓峰虽然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,心下一直惴惴,不知这解药是否当真有效,毒性即使能解,是否会留下后患,伤及筋骨,这时听胡斐一说,不由得惊喜交集,道:“胡兄,你……你对我明言,难道便不怕我不听指使么?”胡斐道:“丈夫相交,贵在诚信。我见姬兄大有义气,何必令你多耽几日心事?”姬晓峰大喜,拍案说道:“好,我交了你这位朋友。胡兄便是得罪了当今天子,犯下弥天大罪,小弟也要跟你出力,决不敢皱一皱眉头。”; H( Z" u3 i! R
  胡斐道:“多谢姬兄厚意,我所得罪的那人,虽然不是当今天子,但和天子的权势也差不了多少。姬兄,昨晚我见你所练的一路华拳,其中一招返身提膝穿掌,赶步、击步之后,那一下跃步,何以在半空中方向略变?”胡斐所说的那一招,名叫“野马回乡攒蹄行”,一招之中动作甚是繁复。! {3 J; ]1 B5 s& S) A1 P+ x, X
  姬晓峰听他一说,暗道:“好厉害的眼光!昨晚我练这一路华拳,从头至尾精神贯注,只有在这一招‘野马回乡攒蹄行’上,跃起时忽然想到臂上所中剧毒,不免心神涣散。若是和他对敌动手,这破绽立时便给他抓住了。”说道:“胡兄眼光当真高明,小弟佩服得紧,那一招确是练得不大妥当。”3 q0 k8 _: b: e4 X
  于是重行使了一遍。胡斐点头道:“这才对了。否则照昨晚姬兄所使,只怕敌人可以乘虚而入。”
9 a; a& p6 s8 h/ j( S& M6 J  姬晓峰既知并未中毒,精神一振,于是将一十二路西岳华拳,从头至尾的演了出来。胡斐依招学式,虽不能在一时之间尽数记全,但也即领会到了每一路拳法的精义所在,说道:“贵派的拳法博大精深,好好钻研下去,确是威力无穷。
" A6 Q- _& h, ?+ k  h1 p  我瞧这一十二路华拳,只须精通一路,便足以扬名立万。”
! m- S/ F' L* I  姬晓峰听他称赞本派武功,很是高兴,说道:“是啊。本门中相传有两句话,说道:‘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’。四十八路功夫,分为一十八路登堂拳,一十二路入室拳,还有一十八路刀枪剑棍的器械功夫。本门弟子别说‘艺成’两字,便是能将四十八路功夫尽数学全了的,也是寥寥无几。”( t# F: @6 W) `6 L  L# G
  两人说到武艺,谈论极是投契,演招试式,不知不觉间已到午后。主人派来服侍胡斐的侍仆数次要请他吃饭,但见二人练得起劲,站在一旁,不敢开口。待得姬晓峰使一招旋风脚,跃起半空横踢而出,门外突然有人喝彩道:“好一招‘风卷霹雳上九天’!”胡斐一看,却是那姓蔡的老者,当下含笑抱拳,上前招呼。
& N' t/ j5 e# r8 F1 w* K  W) Z  注:一、清朝相国夫人下毒,确有其事。袁枚《随园诗话》卷一有记:“余长姑嫁慈溪姚氏。姚母能诗,出外为女傅。康熙间,某相国以千金聘往教女公子。到府住花园中,极珠帘玉屏之丽。出拜两姝容态绝世,与之语,皆吴音,年十六七,学琴学诗颇聪颖。
$ [, d/ D  b$ C6 v1 e' G% ~- c  夜伴女傅眠,方知待年之女,尚未侍寝于相公也。忽一夕二女从内出,面微红。问之,曰:堂上夫人赐饮。随解衣寝。未二鼓,从帐内跃出,抢地呼天,语呶呶不可辨。颠仆片时,七窍流血而死。& Z0 }& B; ^) X2 V3 e
  盖夫人喝酒时,业已鸩之矣。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。常告人云,二女年长者尤可惜,有自嘲一联云:量浅酒痕先上面,兴高琴曲不和弦。”批本云:“某相国者,明珠也。”# U, l$ c3 b, ?% r+ D
  二、福康安为人淫恶。伍拉纳(乾隆时任闽浙总督)之子批注《随园诗话》,有云:“福康安至淫极恶,作孽太重,流毒子孙,可以戒矣。”按该批注当作于嘉庆年间。 2 _' d5 W+ s0 @) o! ]2 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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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龙潭虎穴0 }# P5 f, t+ c" S
  这姓蔡的老者单名一个威字,在华拳门中辈份甚高。他见胡斐去了脸上所蒙黄布后,原来是这等模样的一个大胡子,细细向他打量了几眼,抱拳道:“启禀掌门,福大帅有文书到来。”& z) K+ B/ C" C. Z
  胡斐心中一凛:“这件事终于瞒不过了,且瞧他怎么说?”
6 Z3 _  m9 f4 ?) @4 t0 J  脸上不动声色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却听蔡威道:“这文书是给小老儿的,查问本门的掌门人推举出了没有?其中附了四份请帖,请掌门人于中秋正日,带同本门三名弟子,前赴天下掌门人大会……”  |' S. T& `/ Z3 g/ }# T, C
  胡斐听到这里,松了一口气,心道:“原来如此,倒吓了我一跳。别的也没什么,只是这一日一晚之中,马姑娘不能移动,福康安这文书若是下令抓人来着,马姑娘的性命终于还是送在他手上了。”
+ V0 J' C# O' A) C3 \  他生怕福康安玩甚花样,还是将那文书接了过来,细细瞧了一遍,说道:“蔡师伯,姬师弟,便请你们两位相陪,再加上我师妹,咱们四个赴掌门人大会去。”蔡威和姬晓峰大喜,连连称谢。侍仆上前禀道:“请程爷、蔡爷、姬爷三位出去用饭。”
: u# Z# K1 N8 Z& b6 o% l' J  胡斐点点头,正要去叫醒程灵素,忽听得她在房中叫道:“大哥,请过来。”胡斐道:“两位先请,我随后便来。”听她叫声颇为焦急,当下快步走到房中,一掀门帘,便听得马春花低声叫唤:“我孩子呢?叫他哥儿俩过来啊……我要瞧瞧孩子……他哥儿俩呢?”. R% M0 \0 x8 I) g- X( g  f7 K
  程灵素秀眉紧蹙,低声道:“她一定要瞧孩子,这件事不妙。”胡斐道:“那两个孩子落在那心肠如此狠毒的老妇手中,咱们终须设法救了出来。”程灵素道:“马姑娘很是焦躁,立时要见,见不着孩子,便哭喊叫唤。这于她病势大大不妥。”, X0 w# y4 `5 ^  C
  胡斐沉吟道:“待我去劝劝。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她神智不清,劝不了的。除非马上将孩子抱来,否则她心头郁积,毒血固然不能尽除,药力也无法达于脏腑。”
/ M) n2 S1 V7 T$ }  胡斐绕室彷徨,一时苦无妙策,说道:“便是冒险再入福大帅府去抢孩子,最快也得等到今晚。”程灵素吓了一跳,道:“再进福府去,那不是送死么?”胡斐苦笑了一下,他何尝不知昨晚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,今日福康安府中自是戒备森严,便要踏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,如何能再抢得这两个孩子出来?若有数十个武艺高强之人同时下手,或者尚能成事,只凭他单枪匹马,再加上程灵素,最多加上姬晓峰,三个人难道真有通天的本事?
( O' P# r. U0 d) ^# F  过了良久,只听得马春花不住叫唤:“孩子,快过来,妈心里不舒服。你们到哪儿去了?到哪儿去了?”胡斐皱眉道:“二妹,你说怎么办?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她这般牵肚挂肠,不住口的叫唤,不到三日,不免毒气攻心。咱们只有尽力而为,当真救不了,那也是天数使然。”胡斐道:“先吃饭去,一会再来商量。”
5 @; W2 ^7 `! c. R8 W4 |* y  饭后程灵素又替马春花用了一次药,只听她却叫起福康安来:“康哥,康哥,怎地你不睬我啊?你把咱们的两个乖儿子抱过来,我要亲亲他哥儿俩。”只把胡斐听得又是愤怒,又是焦急。
: @. w; O9 F( H$ {6 X! ]: T+ S- E+ O  程灵素拉了拉他衣袖,走到房外的小室之中,脸色郑重,说道:“大哥,我跟你说过的话,有不算的没有?”胡斐好生奇怪:“干么问起这句话来?”摇头道:“没有啊。”程灵素道:“好。我有一句话,你好好听着。倘若你再进福康安府中去抢马姑娘的儿子,你另请名医来治她的毒罢。我马上便回南方去。”
! q* {0 p" \1 k9 q5 K  N3 l  胡斐一愕,尚未答话,程灵素已翩然进房。胡斐知她这番话全是为了顾念着他,料他眼看如此情势,定会冒险再入福府,此举除了赔上一条性命之外,决无好处。他自己原也想到,可是此事触动了他的侠义心肠,忆起昔年在商家堡被擒吊打,马春花不住出言求情。有恩不报,非丈夫也,他已然决意一试,但程灵素忽出此言,倘若自己拚死救了两个孩子出来,程灵素却一怒而去,那可又糟了。  h, p: T" c# i, h4 z
  一时之间踌躇无计,信步走上大街,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福康安府附近,但见每隔五步十步,便是两个卫士,人人提着兵刃,守卫严密之极,别说闯进府去,只要再走近几步,卫士便要过来盘查。
+ }" t" Y/ i% ?* G. ~3 w  胡斐不敢多耽,心中闷闷不乐,转过两条横街,见有一座酒楼,便上楼去独自小酌。刚喝得两杯,忽听隔房中一人道:“汪大哥,今儿咱们喝到这儿为止,待会就要当值,喝得脸上酒糟一般的,可不大美。”另人哈哈大笑道:“好,咱们再干三杯便吃饭。”  w, D- v0 d& s0 u
  胡斐一听此人声音,正是汪铁鹗,心想:“天下事真有这般巧,居然又在这里撞上他。”转念一想,却也不足为奇,他们说待会便要当值,自是去福康安府轮班守卫。这是福府附近最考究的一家酒楼,他们在守卫之前,先来喝上三杯,那也平常得紧。倘若汪铁鹗这种人当值之前不先舒舒服服的喝上一场,那才叫奇呢。2 j6 u, m5 ?4 _; i$ R: J4 o
  只听另一人道:“汪大哥,你说你识得胡斐。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?”胡斐听他提到自己名字,不禁一凛,更是凝神静听。
, Z3 T, }* B/ X( @  只听汪铁鹗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说到胡斐此人,小小年纪,不但武艺高强,而且爱交朋友,真是一条好汉子。可借他总是要和大帅作对,昨晚更闯到府里去行刺大帅,真不知从何说起?”那人笑道:“汪大哥,你虽识得胡斐,可是偏没生就一个升官发财的命儿,否则的话,咱们喝完了酒,出得街去,偏巧撞见了他,咱哥儿俩将他手到擒来,岂不是大大的一件功劳?”汪铁鹗笑道:“哈哈,你倒说得轻松惬意!凭你张九的本领哪,便是有二十个,也未必能拿得住他。”那张九一听此言,心中恼了,说道:“那你呢,要几个汪铁鹗才拿得住他?”汪铁鹗道:“我是更加不成啦,便有四十个我这种脓包,也不管用。”张九冷笑道:“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,说得这般厉害。”# f% r1 W0 M2 [% C$ u6 z
  胡斐听他二人话不投机,心念一动,眼见时机稍纵即逝,当下更不再思,揭过门帘,踏步走进邻房,说道:“汪大哥,你在这儿喝酒啊!喂,这位是张大哥。小二,小二,把我的座儿搬到这里来。”
; e  X" m- T! Q9 n. ~# y5 d  汪铁鹗和张九一见胡斐,都是一怔,心想:“你是谁?咱们可不相识啊?”汪铁鹗虽听着他话声有些熟稔,但见他虬髯满脸,那想得到是他?胡斐又道:“刚才我遇见周铁鹪周大哥,曾铁鸥曾二哥,在聚英楼喝了几杯,还说起你汪大哥呢。”汪铁鹗含糊答应,竭力思索此人是谁,听他说来,和周师哥、曾师哥他们都是熟识,应该不是外人,怎地一时竟想不起来?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胡涂。
; P: \# H& X/ b1 P9 V  店伴摆好座头。胡斐道:“今儿小弟作东,很久没跟汪大哥、张大哥喝一杯了。”掏出十两银子向店伴一抛,道:“给存在柜上,有拿手精致的酒菜,只管作来。”那店伴见他手面豪阔,登时十分恭谨,一叠连声的吩咐了下去。
  x% C$ Y8 \5 x3 Q. i' ?5 J  不久酒菜陆续送上,胡斐谈笑风生,说起来秦耐之、殷仲翔、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这干人都很熟络,一会儿说武艺,一会儿说赌博,似乎个个都是他的知交朋友。汪铁鹗老大纳闷,人家这般亲热,倘若开口问他姓名,那可是大大失礼,但此人到底是谁,便是想破了脑袋,也想不到半点因头。张九只道胡斐是汪铁鹗的老友,见他出手爽快,来头显又不小,自也乐得叨扰他一顿。, C& ?6 M4 i9 V1 F/ P
  喝了一会酒,菜肴都已上齐,汪铁鹗实在忍耐不住了,说道:“你这位大哥怨我无礼,我越活越是胡涂啦。”说着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一击,又道:“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你老哥的名字,真是该死之极了。”$ b. b% c5 I. y2 r9 E( Z
  胡斐笑道:“汪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。昨儿晚上,你不是还在舍下吃饭吗?只可惜一场牌九没推成,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动手过招,伤了和气。”汪铁鹗一怔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胡斐笑道:“小弟便是胡斐!”$ _$ f0 x5 }1 D4 r
  此言一出,汪铁鹗和张九猛地一齐站起,惊得话也说不出来。6 X: b$ Y' A6 }* Z7 G7 P! [: s
  胡斐笑道:“怎么?小弟装了一部胡子,汪大哥便不认得了么?”汪铁鹗低声道:“悄声!胡大哥,城中到处都在找你,你敢如此大胆,居然还到这里来喝酒?”胡斐笑道:“怕什么?
9 I+ `7 n  B1 l) X  连你汪大哥也不认得我,旁人怎认得出来?”汪铁鹗道:“北京城里是不能再耽了,你快快出城去吧?盘缠够不够?”
/ B- O8 `1 F8 t- m  胡斐道:“多谢汪大哥古道热肠,小弟银子足用了。”心想:“此人性子粗鲁,倒是个厚道之人。”那张九却脸上变色,低下了头一言不发。
  G/ k) [# ~7 Y# l6 k  汪铁鹗又道:“今日城门口盘查得紧,你出城时别要露出破绽,还是我和张大哥送你出城为妙。那位程姑娘呢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暂且不出城。我还有一笔帐要跟福大帅算一算。”
# P0 l6 s( \* a  张九听到这里,脸上神色更是显得异样。
6 C, P$ m) ?: i4 o  汪铁鹗道:“胡大哥,我本领是远远的不及你,可是有一句良言相劝。福大帅权势熏天,你便当真跟他有仇,又怎斗他得过?我吃他的饭,在他门下办事,也不能一味护着你。今日冒个险送你出城。你快快走吧。”胡斐道:“不成,汪大哥,你可知我为什么得罪了福大帅?”汪铁鹗道:“我不知道,正想问你。”6 x+ s0 R( h' l( f: E0 c( }
  胡斐当下将福康安如何在商家堡结识马春花,如何和她生下两个孩子,昨晚马春花如何中毒等情一一低声说了,又说到自己如何相救,马春花如何思念儿子,命在垂危,自己虽然干冒万险,也要将那两个孩子救了出来去交给她。
) |5 t* K% \9 r* ^( v& u% e  汪铁鹗越听越怒,拍桌说道:“原来这人心肠如此狠毒!2 E8 W9 k  @  U; z$ H' B0 d
  胡大哥,你英雄侠义,当真令人好生钦佩。可是福大帅府中戒备严密,不知有多少高手四下守卫,要救那两孩子,这会儿是想也休想。只好待这件事松了下来,慢慢再想法子。”胡斐道:“我却有个计较在此,咱们借用了张大哥的服色,让我扮成卫士,黑夜之中,由你领着到府里去动手。”
8 x; J5 R" X% ~8 e+ }' F) Q; J  张九脸色大变,霍地站起,手按刀柄。胡斐左手持着酒杯喝了口酒,右手正伸出筷子去挟菜,突然间左手一扬,半杯酒泼向张九眼中。张九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伸手去揉。胡斐筷子探出,在他胸口“神藏”和“中庭”两穴上各戳了一下。张九身子一软,登时倒在椅上。
# h) U2 U" @0 j, [1 B& E: j  店小二听得声音,过来察看。胡斐道:“这位总爷喝醉了,得找个店房歇歇。”店小二道:“过去五家门面,便是安远老店。小人扶这位总爷过去吧!”胡斐道:“好!”又赏了他五钱银子。那店小二欢天喜地,扶着张九到那客店之中。胡斐要了一间上房,闩上了门,伸指又点了张九身上三处穴道,令他十二个时辰之中,动弹不得。
! F3 A3 H6 T" p0 }1 S  汪铁鹗心中犹似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眼见胡斐行侠仗义,做事爽快明决,不禁甚是佩服,但想到干的是如此一桩奇险之事,心中又是惴惴不安。胡斐除下身上衣服,给张九换上,自己却穿上了他的一身武官服色,好在两人都是中等身材,穿着倒也合身。: G2 J7 O3 ], R7 R6 C+ ]+ O! I
  汪铁鹗道:“我是申正当值,过一会儿时候便到了。”胡斐道:“你给张九告个假,说他生了病,不能当差。我在这儿等你,到晚间二更天时,你来接我。”汪铁鹗呆了半晌,心想只要这一句话儿答应下来,一生便变了模样,要做个铁铮铮的汉子,甚么荣华富贵,就是一笔勾销;但若一心一意为福大帅出力,不免是非不分,于心不安。
0 T8 _% @+ {  m9 l  m" m  胡斐见他迟疑,说道:“汪大哥,这件事不是一时可决,你也不用此刻便回我话。”汪铁鹗点了点头,径自出店去了。
* ^. S2 f" H1 z1 t1 {' q  胡斐躺在炕上,放头便睡,他知道眼前实是一场豪赌,不过下的赌注却是自己的性命。
. e7 `: y" W0 _; i8 r; F0 r3 l2 Z  到二更天时,汪铁鹗或者果真独个儿悄悄来领了自己,混进福康安府中。但这么一来,汪铁鹗的性命便是十成中去了九成。他跟自己说不上有什么交情,跟马春花更是全无渊源,为了两个不相干之人而甘冒生死大险,依着汪铁鹗的性儿,他肯干?他自幼便听从周铁鹪的吩咐,对这位大师兄奉若神明,何况又在福康安手下居官多年,这“功名利禄”四字,于他可不是小事。2 ^. K5 X9 t1 L
  若是一位意气相投的江湖好汉,胡斐决无怀疑。但汪铁鹗却是个本事平庸、浑浑噩噩的武官。# D6 l5 ~2 c7 Q: Y
  如果他决定升官发财,那么二更不到,这客店前后左右,便会有上百名好手包围上来,自己纵然奋力死战,也定然不免。
$ F/ b# t. @9 N& X, ^' H  这其间没有折衷的路可走。汪铁鹗不能两不相帮,此事他若不告发,张九日后怎会不去告他?
5 J1 t, X! y" j* I6 k  |  Y# s  胡斐手中已拿了一副牌九,这时候还没翻出来。要是输了,那便输了自己的性命。这副牌是好是坏,全凭汪铁鹗一念之差。他知道汪铁鹗不是坏人,但要他冒险实在太大,求他的实在太多,而自己可没半点好处能报答于他……汪铁鹗这样的人可善可恶,谁也不能逆料。将性命押在他的身上,原是险着,但除此之外,实无别法。福康安府中如此戒备,若是无人指引相助,决计混不进去。
$ z( E* y" L! n9 h& N  他一着枕便呼呼大睡,这一次竟连梦也没有做。他根本不去猜测这场豪赌结果会如何。
+ s4 y$ Y+ q% p  i. P: N  牌还没翻,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牌。瞎猜有什么用?% c6 @0 T( s4 {6 Q
  他睡了一个多时辰,朦胧中听得店堂有人大声说话,立时醒觉,坐了起来。只听那人说道:“不错,我正要见‘玄’字号的那位总爷。喝醉了么?有公事找他。你去给我瞧瞧。”
/ _9 q; X. e/ ]( u( b  胡斐一听不是汪铁鹗的声音,心下凉了半截,暗道:“嘿嘿,这一场大赌终究是输了。”提起单刀,轻轻推窗向外一望,只见四下里黑沉沉的并无动静,当下翻身上屋,伏在瓦面,凝神倾听。5 |; G6 x, {: R) ~! Q+ c- x* M
  汪铁鹗一去,胡斐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;若以侠义为重,这时便会单身来引自己偷入福府;倘若惜身求禄,必定是引了福府的武士前来围捕。他既然不来,此事自是糟了。但客店四周,竟然无人埋伏,倒也颇出胡斐意料之外。要知前来围捕的武士不来则已,来则必定人数众多,一二个高手尚可隐身潜伏,不令自己发现踪迹,人数一多,便是透气之声也能听见了。
& Z: m3 B7 O& A  他见敌人非众,稍觉宽心。但见窗外烛光晃动,店小二手里拿着一只烛台,在门外说道:“总爷,这里有一位总爷要见您老人家。”胡斐翻身从窗中进房,落地无声,说道:“请进来吧!”店小二推开房门,将烛台放在桌上,陪笑道:“那一位总爷酒醒了吧?若是还没妥贴,要不给做一碗醒酒汤喝?”$ B8 l9 E2 p+ I. N' C
  胡斐随口道:“不用!”眼光盯在店小二身后那名卫士脸上。
* O& p" y( i/ V, v: R0 H5 i+ N  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,灰扑扑一张脸蛋,丝毫不动声色,胡斐心道:“好厉害的脚色!孤身进我房来,居然不露半点戒惧之意。难道你当真有过人的本领,绝没将我胡斐放在心上吗?”只听那卫士道:“这位是张大哥吗?咱们没见过面,小弟姓任,任通武,在左营当差。”胡斐道:“原来是任大哥,幸会幸会。大伙儿人多,平日少跟任大哥亲近。”任通武道:“是啊。上头转下来一件公事,叫小弟送给张大哥。”说着从身边抽出一件公文来。3 Y1 S; Y) P. Q  N
  胡斐接过一看,见公文左角上赫然印着“兵部正堂”四个红字,封皮上写道:“即交安远客店,巡捕右营张九收拆,速速不误。”胡斐上次在福府中上了个大当,双手为钢盒所伤,这一回学了乖,不即开拆公文,先小心捏了捏封套,见其中并无古怪,又想到苗人凤为拆信而毒药伤目,当下将公文垂到小腹之前,这才拆开封套,抽出一张白纸,就烛光一看,不由得惊疑交集。
/ w+ f2 q, T8 b& U  原来纸上并无一字,却画了一幅笔致粗陋的图画。图中一个吊死鬼打着手势,正在竭力劝一人悬梁上吊。当时迷信,有人悬梁自尽,死后变鬼,必须千方百计引诱另一人变鬼,他自己方得转世投胎,后来的死者便是所谓替死鬼了。这说法虽然荒诞不经,但当时却是人人皆知。
! n. i1 N3 l5 `+ O1 S; B$ S7 z  胡斐凝神一想,心念一动,问道:“任大哥今晚在大帅府中轮值?”任通武道:“正是!小弟这便要去。”说着转身欲行。
5 v1 M! ~5 o) @% ]; P/ I  胡斐道:“且慢!请问这公事是谁差任大哥送来?”任通武道:“是我们林参将差小弟送来。”
& g* C2 L1 |# p3 p9 b# K6 r! F  胡斐到这时已是心中雪亮:原来汪铁鹗自己拿不定主意,终究还是去和大师哥周铁鹪商量。周铁鹪念着胡斐昨晚续腿还牌之德,想出了这个计较,他不让汪铁鹗犯险,却辗转的差了个替死鬼来。由这人领胡斐进福府,不论成败,均与他师兄弟无涉,因此信上非但不署姓名,连字迹也不留一个,以防万一事机不密,牵连于他。这一件公文他夹在交给左营林参将的一叠文件之中,转了几个手,谁也不知这公文自何而来。林参将一见是“兵部正堂”的公事,不敢延搁,立即差人送来。周铁鹪早知左营的卫士今晚全体在福府中当值守卫,那林参将不管派谁送信,胡斐均可随他进府。
) A( j2 l3 m6 V3 N  这中间的原委曲折胡斐虽然不能尽知,却也猜了个八不离九,心下暗笑周铁鹪老奸巨猾,在京师混了数十年的人,行事果然与众不同,但对他相助的一番好意,却也暗暗感激,当下说道:“上头有令,命兄弟随任大哥进府守卫。”跟着又道:“他妈的,今儿本是轮到我休假,半夜三更的,又把人叫了去。”
, \' d  |) W& K6 Z% t2 J  任通武笑道:“大帅府中闹刺客,大伙儿谁都得辛苦些。" t1 [$ H  C; z" n; y$ i
  好在那一份优赏总是短不了。”胡斐笑道:“回头领到了钱,小弟作东,咱哥儿俩到聚英楼去好好乐他一场。任大哥,你是好酒好赌、还是好色?”任通武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酒色财气四门,做兄弟的全都打从心眼儿里欢喜出来。”胡斐在他肩上一拍,显得极是亲热,笑道:“咱俩意气相投,当真是相见恨晚了。小二,小二,快取酒来!”1 ~/ s* t. o# F
  任通武踌躇道:“今晚要当差,若是参将知道咱们喝酒,只怕不便。”胡斐低声道:“喝三杯,参将知道个屁!”说话间,店小二已取过酒来,夜里没甚么下酒之物,只切了一盆卤牛肉。7 P, ]) v) D# ~9 k4 d- ?1 h" a
  胡斐和任通武连干三杯,掷了一两银子在桌上,说道:“余下的是赏钱!”店小二大喜,正要道谢。任通武一把将银子抢过,笑道:“张大哥这手面也未免阔得过份,咱们在福大帅府中当差的,喝几杯酒还用给钱?走吧!时候差不多啦。”
6 v/ f& p9 ?  T/ s  左手拉着胡斐,向外抢出,右手将银子塞入怀里。店小二瞧在眼里,却是敢怒而不敢言。要知福康安府里的卫士在北京城里横行惯了,看白戏、吃白食,浑是闲事,便是顺手牵羊拿些店铺里的物事,小百姓又怎敢作声?
5 ~2 |# W/ D: |/ B% k1 u  胡斐一笑,心想此人贪财好酒,倒是容易对付,当下与他携手出店。将出店门时,忽听得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,声音虽极细微,但胡斐听在耳里,便知有异,低声道:“任大哥,我忘了一件物事,请你稍待。”一转身,便回进自己房中,黑暗中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形越窗而出,身法甚是快捷,依稀便是周铁鹪。
$ \/ S  M. Z% E$ u) o  胡斐大奇:“他又到我房中来干么?”微一沉吟,揭开床帐,探手到张九鼻孔边一试,果然呼吸已止,竟是被周铁鹪使重手点死了。胡斐心中一寒:“此人当真是心思周密,下手毒辣。本来若不除去张九,定会泄漏他师兄弟俩的机关,只是没料到我前脚才出门,他后脚便进来下手,连片刻喘息的余裕也没有。”既是如此,他反而放心,知道周铁鹪对己确是一片真心,不致于诱引自己进了福府,再令人围上动手。- t9 A* y/ ]; D' o* N
  于是将张九身子一翻,让他脸孔朝里,拉过被子窝好了,转身出房,说道:“任大哥,劳你等候,咱们走吧。”任通武道:“自己弟兄,客气什么?”两人并肩而行,大摇大摆的走向福康安府。3 r& v  K6 [; O9 ^) u# d5 u) O  ~
  只见福府门前站着二十来名卫士,果是戒备不同往日。胡斐跟着任通武走到门口,一名千总低声喝道:“威震——”任通武接口道:“——四海!”那千总点了点头,说道:“今儿大伙得多加点劲。”任通武道:“那还会错么?”胡斐道:“老总,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刺客再进府来?”那千总笑道:“除非他吃了豹子胆,老虎心。”胡斐哈哈一笑,进了大门。# q7 V3 y! G% o6 ~5 d
  到达中门时,又是一小队卫士守着。一名千总低喝口令:& J7 l7 ]+ _2 f5 }! j" P# A) ~
  “威震——”任通武答道:“——绝域!”那千总道:“任通武,这人面生得很,是谁啊?”任通武道:“是右营的张大哥,你没见过么?”那千总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这部胡子长得倒是挺威风的。”# t! H8 J1 B* {8 m4 \* O
  两人折而向左,穿过两道边门,到了花园之中。园门口又是一小队卫士,那口令却变成了“威震——千秋”。胡斐心想:“倘若我不随任通武进来,便算过了大门,也不能过二门。
% [/ _* Z# m: k# Q  即使我探听到了‘威震四海’的口令,也想不到每一道门的口令各有变化。”! t! R0 V  L# z. o" d$ o
  进了花园,胡斐已识得路径,心想夜长梦多,早些下手,也好让马春花早一刻安心,又想:“二妹见我这么久不回去,必已料到我进了福府,定也忧心。”当下加快脚步,向福康安之母的住所走去。任通武很是诧异,道:“张大哥,你到那里去?”胡斐道:“上头派我保护太夫人,说道决计不可令太夫人受到惊吓。你不知道么?”任通武道:“原来如此!”6 j8 z! }9 X" S6 @- }' D/ m, I
  便在此时,前面两名卫士悄没声的巡了过来。左首一人低喝道:“报名!”任通武道:“左营任通武!”胡斐道:“右营张九!”那人“啊”的一声,手按刀柄,喝道:“什么?你是谁?”/ z/ S1 @. m0 q! D9 _
  胡斐心中一凛,知道此人和张九熟识,事已败露,凑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我是胡斐!”那人惊得呆了,一时手足无措。胡斐伸指一戳,点中了他的穴道,左手手肘顺势一撞,又打中了另一名卫士的穴道。任通武惊惶失措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干什么?”胡斐冷冷的道:“大丈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我姓胡名斐的便是。”一面说,一面将两名穴道被点的卫士掷入了花丛。
0 a* x+ r' G; h) k" j+ C  任通武吸一口气,刷的一声,拔出了腰刀。胡斐笑道:“人人都已瞧见,是你引我进府来的。你叫嚷起来,有何好处?
5 a/ @, ]7 X, i6 b' G8 ]: w  还不如乖乖的别作声。”任通武又惊又怕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$ F; v5 J7 s) [
  胡斐道:“你要命的,便跟着我来。”任通武这时六神无主,只得跟在他身后,眼见他一伸手一回肘,便打倒了两名武功比自己高得多的卫士,若是与他动手,徒然送了性命,只盼他别闹出什么事来,连累了自己。但胡斐既然进得府来,岂有不闹事之理?任通武这般痴想,也不过在无法之中自行宽慰而已。1 j2 |; }' |1 F4 a8 B7 O
  胡斐快步到相国夫人的屋外,只见七八名卫士站在门口,若是向前硬闯,未必能迅速过得这一关,心念一动,绕着走到屋侧,提声喝道:“任通武,你干什么?闯到太夫人屋里来,想造反么?”这一喝更令任通武摸不着半点头脑,结结巴巴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' q: Y% Q1 a3 E* ?  胡斐喝道:“快停步,你图谋不轨么?”众卫士听他吆喝,吃了一惊,一齐奔了过来。胡斐伸掌托在任通武的背上,掌力一送,他那庞大的身躯飞了出去,砰的一声,撞在窗格之上,登时木屑纷飞。胡斐叫道:“拿住他,拿住他!快快!”0 y. k' V9 x4 `& J6 Y9 m1 A; S
  众卫士一拥而上,都去捉拿任通武。胡斐大叫:“莫惊吓了太夫人!这反贼胆子倒是不小。”一面叫嚷,一面冲进房去。
( h  I) U" N5 W1 s8 Y9 \  只见太夫人双手各拉着一个孩子,惊问:“什么事?”那两孩子兀在啼哭,叫着:“我要妈妈,我要妈妈。”胡斐道:“有刺客!小人保护太夫人和两位公子爷出去。”太夫人多见事故,一凛之下,心中起疑,喝道:“你是谁?刺客在哪里?”胡斐不敢多耽,又恼恨她心肠毒辣,下手毒害马春花,当即抢上一步,反手便是一掌。  }: @& v/ @% m# W, I0 o
  这太夫人贵为相国夫人,当今皇帝是她情郎,三个儿子都做尚书,两个媳妇是金枝玉叶的公主,出世以来,哪里受过这般殴辱?胡斐虽知她心肠之毒,不下于大奸巨恶,但终究念她是个年老妇人,不欲便此伤她性命,这一掌只使了一分力气。饶是如此,她右颊已高高肿起,满口鲜血,跌落了两枚牙齿,惊怒之下,几乎晕了过去。5 |6 ^8 L- O3 i
  胡斐俯身对两个孩子道:“我带你们去见妈妈。妈妈想念你们得紧。”两个孩儿登时笑逐颜开,伸出四条小手臂,要胡斐抱了去见母亲。胡斐左臂一长,一臂抱起两个孩子,便在此时,已有两名卫士奔进屋来。
2 t; c7 j" I2 `# m  胡斐心想,若不借重太夫人,实难脱身,伸右手抓住太夫人衣领,喝道:“太夫人在我掌握之中,你们上来,大家一齐都死!”说着抢步便往外闯。# q7 C7 G8 z$ V) X" x6 B" o- s
  这时几名卫士已将任通武擒住,眼睁睁的见胡斐一手抱了两个孩子,一手拉着太夫人直往外奔。众卫士投鼠忌器,那敢上前动手?只是连声唿哨,紧跟在他身后四五步之处,手中刀剑距他背心不过数尺,虽见他无法分手抵御,但终究不敢递上前去。胡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,眼见园中众卫士四面八方的聚集,自己带着一老二少,拖拖拉拉,哪里能出府门?- A3 @/ b! F* f3 L* D. s
  敌人纵然心存顾忌,但只要有人大胆上前,自己总不能当真便将太夫人打死。
" M, |/ q7 |* A3 [0 E  无法可施之下,只有急步向前。这一来双方成了僵持之局,众卫士固然不敢上前动手,胡斐却也不能脱出险地,时候一长,卫士越集越多,处境便越是危险。一时苦无善策,只有豁出了性命不要,走一步便算一步,但听得叫嚷传令之声,四下呼应。他一手抱着孩子,一手拖着太夫人,行走不快,只是往黑暗处闯去。
+ ]# O8 F0 b* W4 I& U( [: P6 ?  便在此时,忽见左首火光一闪,有人大声叫道:“刺客行刺公主!要烧死公主啦,要烧死公主啦!”胡斐一怔,听叫嚷之声正是周铁鹪。但见浓烟火焰,从左边的一排屋中冲天而起。那和嘉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生爱女。若有失闪,福康安府中合府卫士都有重罪。只所周铁鹪又叫道:“大家快去救火,莫伤了公主,我来救太夫人。”周铁鹪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,众卫士又在惊惶失措之下,听他叫声威严,自有一股慑人之势,于是一窝蜂的向公主的住所奔去。
+ B% R) i* f: v  胡斐已知这是他调虎离山之计,好替自己脱困,心下好生感激。只见周铁鹪疾奔而至,一刀搂头砍到。胡斐向旁一闪,喝道:“好厉害!”将太夫人向他一推。周铁鹪扶住太夫人,负在背上。胡斐一手抱了一个孩子。脚下登时快了,只听周铁鹪又提气叫道:“刺客来得不少,各人紧守原地,保护大帅和两位公主,千万不可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。”众卫士一听“调虎离山”四字,心下均各凛然,不敢再追。
) V4 X3 r1 P1 y  胡斐疾趋花园后门,翻墙而出,却只叫得一声苦,但见东面西面,都是黑压压的一片,站满了卫士。他抱了两个孩子,越过一大片空地,抢进了一条胡同。众卫士大呼:“拿刺客,拿刺客!”自后追来。$ M9 k3 z% k- }
  胡斐奔完胡同,转到一条横街,只见前面一辆骡车停在街心。胡斐一跃上车,叫道:“快赶,快赶!重重赏你银子!”1 [, ~! F" r- R
  车夫位上并肩坐着两人。右边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一提缰绳,鞭子拍的一响,骡子拉着车子便跑。
8 N* E# Q1 J0 A" A) b  胡斐喘息稍定,只觉奇臭冲鼻,定睛一看,见车上装满了粪桶,原来那是挨门沿户替人倒粪桶的一辆粪车,心想:
( V9 }2 A* {! c- n4 K; _  “怪不得半夜三更的,竟有一辆骡车在这儿?”回头望时,见众卫士大声呐喊,随后赶来。
  L+ I$ r0 ~" {$ n; n2 e  他心念一动,提起一只粪桶,向后掷了过去。这一掷力道极猛,两名奔在最先的卫士登时给粪桶撞倒,淋漓满身,一时竟然爬不起来。其余众卫士见状,一齐驻足。这些人都是精选的悍勇武士,刀山枪林吓他们不倒,但大粪桶当头掷来,却是谁也不敢尝一尝这般滋味。
5 v6 u) c) b' c3 P  那骡子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跑,但过不多时,后面人声隐隐,众卫士又赶了上来。须知福康安是当朝兵部尚书,执掌天下兵马大权,府中卫士个个均非庸手,给胡斐接连两晚闹了个天翻地覆,众卫士的脸皮往哪里搁去?因此一见粪车跑远,粪桶已掷投不到,各人踏过满地粪水,锲而不舍的继续追赶。
' A0 o* X- d+ n/ E  V8 o% e3 ^  胡斐心下烦恼:“倘若我便这么回去,岂不是自行泄露了住处?马姑娘未脱险境,怎能引鬼上门?但若不回住处,却又躲到哪里去?”便这么寻思之际,众卫士又迫得近了些,只是害怕粪桶,不敢十分逼近,各人均想:“咱们便是这么远远跟着,难道在这北京城中,你还能插翅飞去?”
! E1 f! x+ N. q  转眼之间,骡车驰到一个十字路口,只见街心又停着一辆粪车。胡斐所乘的车子驰着靠近,赶骡子的车夫伸臂向胡斐一招,喝道:“过去!”纵身一跃,坐上了另一辆粪车。胡斐抱着两个孩子跟着跃过。先前车上的另一个汉子接过缰绳,竟是毫不停留,向西边岔道上奔了下去。胡斐所乘的骡车却向东行。
' z9 G. a+ w/ D! g8 D( P- a% d  待得众卫士追到,只见两辆一模一样的粪车,一辆向东,一辆向西,却不知刺客是在那一辆车中。众人略一商议,当下兵分两路,分头追赶。6 z' M% t% P4 e1 e
  胡斐听了那身材瘦削的汉子那一声呼喝,又见了这一跃的身法,已知是程灵素前来接应,喜道:“二妹,原来是你!”& y/ B% b* P7 M0 V6 {  z
  程灵素“哼”的一声,并不答话。胡斐又问:“马姑娘怎样?
# b1 O+ K" s- N; l5 p  病势没转吧?”程灵素道:“不知道。”胡斐知她生气了,柔声道:“二妹,我没听你话,原是我的不是,请你原谅这一次。”
* i% x% u' G7 N  D! a. g* g" q, M  程灵素道:“我说过不给她治病,便不治病。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么?”; J, E3 h4 u# i. v7 m0 I
  说话之间,又到了一处岔道,但见街中心仍是停着一辆粪车。这一次程灵素却不换车,只是唿哨一声,做个手势,两辆粪车分向南北,同时奔行。众卫士追到时面面相觑,大呼:
# C+ D* f3 Q$ u* r  “邪门!邪门!”只得又分一半人北赶,一半人南追。
+ ~/ x! r( M0 |5 z5 K% _4 J  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盘,一道道纵通南北,横贯东西,因此行不到数箭之地,便出现一条岔道,每处十字路口,必有一辆粪车停着。程灵素见众卫士追得近了,便不换车,以免纵起跃落时给他们发觉,若是相距甚远,便和胡斐携同两孩换一辆车,使骡子力新,奔驰更快。这样每到一处岔道,众卫士的人数便减少了一半,到得后来,稀稀落落的只有五六人追在后面。这五六人也已奔得气喘吁吁,脚步慢了很多。
4 R$ a2 ^( r7 \0 {+ K3 p  胡斐又道:“二妹,你这条计策真是再妙不过,倘若不是雇用深夜倒粪的粪车,寻常的大车一辆辆停在街心,给巡夜官兵瞧见了,定会起疑。”程灵素冷笑道:“起疑又怎么样?反正你不爱惜自己,便是死在官兵手中,也是活该。”胡斐笑道:“我死是活该,只是累得姑娘伤心,那便过意不去。”程灵素冷笑道:“你不听我话,自己爱送命,才没人为你伤心呢。除非是你那个多情多义的袁姑娘……她又怎么不来助你一臂之力?”胡斐道:“她没知道我会这样傻,竟会闯进福大帅府中去。天下只有一位姑娘,才知道我会这般蛮干胡来,也只有她,才能在紧急关头救我性命。”
% H& D" D# S# k! F- S& ~/ W  这几句话说得程灵素心中舒服慰贴无比,哼了一声,道:“当年救你性命的是马姑娘,所以你这般念念不忘,要报她大恩。”胡斐道:“在我心中,马姑娘怎能跟我的二妹相比?”8 |# }! U4 d) b2 c9 m
  程灵素在黑暗中微微一笑,道:“你求我救治马姑娘,什么好听的话都会说。待得不求人家了,便又把我的说话当作耳边风。”胡斐道:“倘若我说的是假话,教我不得好死。”程灵素道:“真便真,假便假,谁要你赌咒发誓了?”她这句话口气松动不少,显是胸中的气恼已消了大半。7 ?9 H' O# P( Y
  再过一个十字路口,只见跟在车后的卫士只剩下两人。胡斐笑道:“二妹,你拉一拉缰,我变个戏法你瞧。”程灵素左手一勒,那骡子倏地停步。在后追赶的两名卫士奔得几步,与骡车已相距不远。胡斐提起一只空粪桶,猛地掷出,噗的一响,正好套在一名卫士的头上。另一名卫士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转身便逃。9 C7 S6 W$ B0 N" I! D0 C& W7 O
  程灵素见了这滑稽情状,忍不住噗哧一声,笑了出来。便在这一笑之中,满腔怒火终于化为乌有。3 V. b8 z" w) J( ]' D
  胡斐和她并肩坐在车上,接过缰绳,这时距昨晚居住之处已经不远,后面也再无卫士追来。两人再驰一程,便即下车,将车子交给原来的车夫,又加赏了他一两银子,命他回去。各人抱了一个小孩,步行而归,越墙回进居处,当真是神不知,鬼不觉,却有谁知道这两人适才正是从福大帅府中大闹而回?( E/ Y$ G9 l0 O5 N4 F0 h$ O
  马春花见到两个孩子,精神大振,紧紧搂住了,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流下。两个孩子也是大为高兴,直叫“妈妈!”; e5 @( H4 @4 j- ~
  程灵素瞧着这般情景,眼眶微湿,低声道:“大哥,我不怪你啦。咱们原该把孩子夺来,让他们母子团聚。”胡斐歉然道:“我没听你的吩咐,心中总是抱憾。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道:“咱们第一天见面,你便没听我吩咐。我叫你不可离我身边,叫你不可出手,你听话了么?”
# F% j3 d$ v8 v/ v  马春花见到孩子后,心下一宽,痊可得便快了,再加程灵素细心施针下药,体内毒气渐除。只是她问起如何到了这里,福康安何以不见?胡斐和程灵素却不明言。两个孩子年纪尚小,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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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5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- E9 w6 o5 P0 u' \# ?. i
第十七章 天下掌门人大会
" \- b: w+ i3 `" i& e- U) T  转眼过了数日,已是中秋。这日午后,胡斐带同程灵素、蔡威、姬晓峰三人,径去福康安府中,赴那天下武林掌门人大会。
" Z& M% u/ ]/ @, n( u  胡斐这一次的化装,与日前虬髯满腮,又自不同。他剪短了胡子,又用药染成黄色,脸皮也涂成了淡黄,倒似生了黄疸病一般,满身锦衣灿烂,翡翠鼻烟壶、碧玉搬指、泥金大花折扇,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,程灵素却扮成个中年妇人,弓背弯腰,满脸皱纹,谁又瞧得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?8 |$ @! q- ^- q+ g+ ]8 }: o7 M) k
  胡斐对蔡威说是奉了师父之命,不得在掌门人大会中露了真面目。蔡威唯唯而应,也不多问。
0 }9 X* V+ U- v7 B- p$ N  到得福康安府大门口,只见卫士尽撤,只有八名知客站在门边迎宾。胡斐递上文书。那知客恭而敬之的迎了进去,请他四人在东首一席上坐下。
- l! R. g7 i1 K  同席的尚有四人,互相一请问,却原来是猴拳大圣门的。1 v" J5 _& m9 R  p
  程灵素见那掌门老者高顶尖嘴,红腮长臂,确是带着三分猴儿相,不由得暗暗好笑。3 c* y" O, ?1 p" o$ t! h- d( B) x
  这时厅中宾客已到了一大半,门外尚陆续进来。厅中迎宾的知客都是福康安手下武官,有的竟是三四品的大员,若是出了福府,哪一个不是声威煊赫的高官大将,但在大帅府中,却不过是请客随员一般,比之童仆厮养也高不了多少。9 Q2 C( |! ^) \
  胡斐一瞥之间,只见周铁鹪和汪铁鹗并肩走来。两人喜气洋洋,服色顶戴都已换过,显已升了官。周汪二人走过胡斐和程灵素身前,自没认出他们。
- r% C; @- C6 u5 P  N1 S+ m1 c  只听另外两个武官向周汪二人笑嘻嘻的道:“恭喜周大哥、汪大哥,那晚这场功劳实在不小。”汪铁鹗高兴得咧开了大嘴,笑道:“那也只是碰巧罢啦,算得什么本领?”又有一个武官走了过来,说道:“一位是记名总兵,一位是实授副将,嘿嘿,了不起,了不起。福大帅手下的红人,要算你两位升官最快了。”周铁鹪淡淡一笑,道:“平大哥取笑了。咱兄弟俩无功受禄,怎比得上平大哥在战场上挣来的功名?”那武官正色道:“周大哥勇救相国夫人,汪大哥力护公主。万岁爷亲口御封,小弟如何比得?”
: ]: u0 ?" Y8 b1 O, T% r  但见周汪二人所到之处,众武官都要恭贺奉承几句。各家掌门人听到了,有的好奇心起,问起二人如何立功护主。众武官便加油添酱、有声有色的说了起来。胡斐隔得远了,只隐约听到个大概:原来那一晚胡斐夜闯福府,勇劫双童。周铁鹪老谋深算,不但将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,反而因为先得讯息,装腔作势,从胡斐手中夺回相国夫人,又叫汪铁鹗抢先去保护公主。那相国夫人是乾隆皇帝的情人,公主是皇帝的爱女,这一场功劳立得轻易之极。
* C$ ]) s; C6 q) o& M  但在皇帝眼中,却比战阵中的冲锋陷阵胜过百倍,因此金殿召见,温勉有加,将他二人连升数级。相国夫人、和嘉公主、福康安又赏了不少珠宝金银。一晚之间,周汪二人大红而特红。人人都说数百名刺客夜袭福大帅府,若不是周汪二人力战,相国夫人和公主性命不保。众卫士为了掩饰自己无能,将刺客的人数越说越多,到似是众卫士以寡敌众,舍命抵挡,才保得福康安无恙。结果人人无过有功。福康安虽然失了两个儿子,大为烦恼,但想起十年前自己落入红花会手中的危难,这一晚有惊无险,刺客全数杀退,反而大赏卫士。官场惯例原是如此,瞒上不瞒下,皆大欢喜。# v" c# b: b) O
 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几眼,都不禁暗暗好笑。他二人都算饶有智计,但决计想不到周铁鹪竟会出此一着,平白无端得了一场富贵。胡斐心想:“此人计谋深远,手段毒辣,将来飞黄腾达,在官场中前程无限。”
" c$ j. g% K+ e& j( H) e# G  i  纷扰间,数十席已渐渐坐满。胡斐暗中一点数,一共是六十二桌,每桌八人,分为两派,则来与会的共是一百二十四家掌门人,寻思:“天下武功门派,竟是如此繁多,而拒邀不来与会的,恐怕也是不少。”又见有数席只坐着四人,又有数席一人也无,不自禁的想到了袁紫衣:“不知她今日来是不来?”1 S* D, Z0 `2 u" d& V
  程灵素见他若有所思,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,早猜到他是在想起了袁紫衣,心中微微一酸,忽见他颊边肌肉一动,脸色大变,双眼中充满了怒火,顺着他目光瞧去时,只见西首第四席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,手中握着两枚铁胆,晶光闪亮,滴溜溜地转动,正是五虎门的掌门人凤天南。
8 T  ]- f8 u5 m2 U  ?' b  程灵素忙伸手拉了拉他衣抽。胡斐登时省悟,回过头来,心道:“你既来此处,终须逃不出我手心。嘿,凤天南你这恶贼,你道我大闹大帅府后,决计不敢到这掌门人大会中来,岂知我偏偏来了。”
1 e) i; g4 ]9 X& k  午时已届,各席上均已坐齐。胡斐游目四顾,但见大厅正中悬着一个锦障,钉着八个大金字:“以武会友,群英毕至。”* ~8 g- n& d. Z! b
  锦障下并列四席,每席都是只设一张桌椅,上铺虎皮,却尚无人入座,想来是为王公贵人所设。
3 S* S; l8 X3 N  程灵素道:“她还没来。”胡斐明知她说的是袁紫衣,却顺口道:“谁没来?”程灵素不答,只是自言自语:“她既当了九家半总掌门,总不能不来。”
* z% v- V* t, S6 o/ b# l  又过片时,只见一位二品顶戴的将军站起身来,声若洪钟的说道: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。”众卫士一路传呼出去: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!”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!”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!”
0 c& w; z! D: R8 E6 Z  厅中群豪心中均各不解:“这里与会的,除了随伴弟子,主方迎宾知客的人员之外,个个都是掌门人,怎地还分什么四大四小?”
( [# I! F- H0 e+ z- b# j6 i  这时大厅中一片肃静,只见两名三品武官引着四个人走进厅来,一直走到锦障下的虎皮椅旁,分请四人入座。0 W8 a9 V3 E. k1 @
  看这四人时,见当先一人是个白眉老僧,手中撑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,面目慈祥,看来没一百岁,也有九十岁。第二人是个七十来岁的道人,脸上黑黝黝地,双目似开似闭,形容颇为委琐。这一僧一道,貌相判若云泥,老和尚高大威严,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。那道人却似个寻常施法化缘、画符骗人的茅山道士,不知何以竟也算是“四大掌门人”之一?
! J+ s5 t+ n1 E7 N" x% l7 b" O7 G  第三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,六十余岁年纪,双目炯炯闪光,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,显是内功深厚。他一进厅来,便含笑抱拳,和这一个那一个点头招呼,一百多个掌门人中,看来倒有八九十人跟他相识,当真是交游遍天下。各人不是叫“汤大爷”,便是称“汤大侠”,只有几位年岁甚高的武林名宿,才叫他一声“甘霖兄!”
0 B! @1 G6 f: V# C3 s& y7 |" D7 \  胡斐心想:“这一位便是号称‘甘霖惠七省’的汤沛汤大侠了。袁姑娘的妈妈便曾蒙他收容过。此人侠名四播,武林中都说他仁义过人,想不到今日也受了福康安的笼络。”. D5 G8 P# z$ P- s+ N& n
  但见他不即就坐,走到每一席上,与相识之人寒暄几句,拉手拍肩,透着极是亲热。待走到胡斐这一桌时,一把拉住猴拳大圣门的掌门人,笑道:“老猴儿,你也来啦?嘿嘿,怎么席上不给预备一盆蟠桃儿?”- \. Z' u) b' r' w( \2 j
  那掌门人却对他甚是恭敬,笑道:“汤大侠,有七八年没见您老人家啦。一直没来跟您老人家请安问好,实在该打。您越老越健旺,真是难得。”汤沛伸手在他肩头一拍,笑道:“你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猴孙、猴婆猴女,大小都平安吧?”那掌门人道:“托汤大侠的福,大伙儿都安健。”% y  l1 @. X9 s! }) x5 B
  汤沛哈哈一笑,向姬晓峰道:“姬老三没来吗?”姬晓峰俯身请了个安,说道:“家严没来。家严每日里记挂汤大侠,常说服了汤大侠赏赐的人参养荣丸后,精神好得多了。”汤沛道:“你是住在云侍郎府上吗?明儿我再给你送些来。”姬晓峰哈腰相谢。汤沛向胡斐、程灵素、蔡威三人点点头,走到别桌去了。
8 ?: h- p3 y" h  那猴拳大圣门的掌门人道:“汤大侠的外号叫做‘甘霖惠七省’,其实呢,岂止是七省而已?那一年俺保的一枝十八万两银子的丝绸镖在甘凉道上失落了,一家子急得全要跳井,若不是汤大侠挺身而出,又软又硬,既挨面子,又动刀子,‘酒泉三虎’怎肯交还这一枝镖呢?”跟着便口沫横飞,说起了当年之事。原来他受了汤沛的大恩,没齿不忘,一有机会,便要宣扬他的好处。/ K% W8 Y& l0 N6 n
  这汤沛一走进大厅,真便似“大将军八面威风”,人人的眼光都望着他。那“四大掌门人”的其余三人登时黯然无光。5 _2 e6 f( B4 i) ~, A" ]% m" Y8 A
  第四人作武官打扮,穿着四品顶戴,在这大厅之中,官爵高于他的武官有的是,但他步履沉稳,气度威严,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身分。只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,方面大耳,双眉飞扬有棱,不声不响的走到第四席上一坐,如渊之渟,如岳之峙,凝神守中,对身周的扰攘宛似不闻不见。胡斐心道:“这也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。”
+ A/ l0 o" \# g8 I- H  R- m  他初来掌门人大会之时,满腔雄心,没将谁放在眼中,待得一见这四大掌门人,登时大增戒惧,寻思:“汤大侠和那武官任谁一人,我都未必抵敌得过。那和尚和道人排名尚在他二人之上,自然也非庸手。今日我的身分万万泄漏不得,别说一百多个掌门人个个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,只消这‘僧、道、侠、官”四人齐上,制服我便绰绰有余。”他惧意一生,当下只是抓着瓜子慢慢嗑着,不敢再东张西望,生怕给福康安手下的卫士们察觉了。4 z  `7 [% n" O& Y  b
  过了好一会,汤沛才和众人招呼完毕,回到自己座上。却又有许多后生晚辈,一个个赶着过去跟他磕头请安。汤沛家资豪富,仗义疏财,随在他身后的门人弟子带着大批红封包,凡是从未见过面的晚辈向他磕一个头,便给四两银子作见面礼。又乱了一阵,方才见礼已罢。
! M( D3 g( ?. {2 Y  只听得一位二品武官喝道:“斟酒!”在各席伺候的仆役提壶给各人斟满了酒。那武官举起杯来,朗声说道:“各派掌门的前辈武师,远道来到京城,福大帅极是欢迎。现下兄弟先敬各位一杯,待会福大帅亲自来向各位敬酒。”说着举杯一饮而尽。众人也均干杯。
) `  W; u9 z5 d3 t" Y  那武官又道:“今日到来的,全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。自古以来,从未有过如此盛事。福大帅最高兴的,是居然请到了四大掌门人一齐光临,现下给各位引见。”他指着第一席的白眉老僧道:“这位是河南嵩山少林寺方丈大智禅师。千余年来,少林派一直是天下武学之源。今日的天下掌门人大会,自当推大智禅师坐个首席。”群豪一齐鼓掌。少林派分支庞大,此日与会的各门派中,几有三分之一是源出少林,众人见那武官尊崇少林寺的高僧,尽皆喜欢。
& ]' D7 D! ?! L3 r" W  那武官指着第二席的道人说道:“除了少林派,自该推武当为尊了。这一位是武当山太和宫观主无青子道长。”武当派威名甚盛,为内家拳剑之祖。群豪见这道人委靡不振,形貌庸俗,都是暗暗奇怪。有些见闻广博的名宿更想:“自从十年前武当派掌门人马钰逝世,武当高手火手判官张召重又死在回疆,没听说武当派立了谁做掌门人啊。这太和宫观主无青子的名头,可没听见过。”
4 ^  C, i& J: w4 p. h% Q  第三位汤沛汤大侠的名头人人皆知,用不着他来介绍,但那武官还是说道:“这位甘霖惠七省汤大侠,是‘三才剑’的掌门人。汤大侠侠名震动天下,仁义盖世,无人不知,不用小弟多饶舌了。”他说了这几句话,众人齐声起哄,都给汤沛捧场。这情景比之引见无青子时固是大大不同,便是少林寺方丈大智禅师,也是有所不及。
8 q) s- P; d. V0 Y+ S! A6 U  胡斐听得邻桌上的一个老者说道:“武林之中,有的是门派抬高了人,有的是人抬高了门派。那位青什么道长,只因是武当山太和宫的观主,便算是天下四大掌门人之一,我看未必便有什么真才实学吧?至于‘三才剑’一门呢,若不是出了汤大侠这样一位百世难逢的人物,在武林中又能占到什么席位呢?”一个壮汉接口道:“师叔说得是。”胡斐听了也暗暗点头。
, P+ a0 M7 m: t% \  L  众人乱了一阵,目光都移到了那端坐第四席的武官身上。. \) j$ T; |: |* L8 j0 H3 |: N
  唱名引见的那武官说道:“这一位是我们满洲的英雄。这位海兰弼海大人,是镶黄旗骁骑营的佐领,辽东黑龙门的掌门人。”
7 C6 G. k! t$ ?* R. P3 |5 _  海兰弼的官职比他低,当那二品武官说这番话时,他避席肃立,状甚恭谨。, c, b" j# {8 b) W' ?/ h
  胡斐邻桌那老者又和同桌的人窃窃私议起来:“这一位哪,却是官职抬高门派了。辽东黑龙门,嘿嘿,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,算那一会子的四大掌门?只不过四大掌门人倘若个个都是汉人,没安插一个满洲人,福大帅的脸上须不好看。
7 T+ O7 t; ^& b4 y: i# ]  这一位海大人最多只是有几百斤蛮力,怎能和中原各大门派的名家高手较量?”那壮汉又道:“师叔说得是。”这一次胡斐心中却颇不以为然,暗想:“你莫小觑了这一位满洲好汉,此人英华内敛,稳凝端重,比你这糟老头儿只怕强得多呢。”
' t8 }$ y; I  W. \7 [7 W, G6 F  那四大掌门人逐一站起来向群豪敬酒,各自说了几句谦逊的话。大智禅师气度雍然,确有领袖群伦之风。汤沛妙语如珠,只说了七八句话,却引起三次哄堂大笑。无青子和海兰弼都不善辞令。无青子一口湖北乡下土话,尖声尖气,倒有一大半人不懂他说些什么。胡斐暗自奇怪:“这位道长说话中气不足,怎能为武当派这等大派的掌门,多半他武艺虽低,辈份却高,又有人望,为门下众弟子所推重。”- C5 t- t+ L5 [) G
  当下厨役送菜上来,福大帅府宴客,端的是非比寻常,单是那一坛坛二十年的状元红陈绍,便是极难尝到的美酒。胡斐酒到杯干,一口气喝了二十余杯。程灵素见他酒兴甚豪,只是抿嘴微笑,偶尔回头,便望凤天南一眼,生怕他走得没了影踪。! s. l5 T: f% ^8 w: Q* |8 D
  吃了七八道菜,忽听得众侍卫高声传呼:“福大帅到!”猛听得呼呼数声,大厅上众武官一齐离席肃立,霎时之间,人人都似变成了一尊尊石像,一动也不动了。各门派的掌门人都是武林豪客,没见过这等军纪肃穆的神态,都不由得吃了一惊,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来。
) y$ \; @% O2 m. N9 X, R) g5 b  只听得靴声橐橐,几个人走进厅来。众武官齐声喝道:“参见大帅!”一齐俯身,半膝跪了下去。福康安将手一摆,说道:“罢了!请起!”众武官道:“谢大帅!”啪啪数声,各自站起。8 S( a$ V. l. g1 C4 H
  胡斐心道:“福康安治军严整,大非平庸之辈。无怪他数次出征,每一次都打胜仗。”只见他满脸春风,神色甚喜,又想:“这人全无心肝,两个儿子给人抢了去,竟是漫不在乎。”
9 W: q: O) f3 m. R( S  福康安命人斟了一杯酒,说道:“各位武师来京,本部给各位接风,干杯!”说着举杯而尽。群豪一齐干杯。# G% A% J4 M7 I
  这一次胡斐只将酒杯在唇边碰了一碰,并不饮酒。他心中恼恨福康安心肠毒辣,明知母亲对马春花下毒,却不相救,因此不愿跟他干杯。. d* K* ~; a: L* k* x! H3 }# q
  福康安说道:“咱们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万岁爷也知道了。刚才皇上召见,赐了二十四只杯子,命本部转赐给二十四位掌门人。”他手一挥,众人捧上三只锦盒,在桌上铺了锦缎,从盒中取出杯来。
, R# S) C  ?1 f  只见第一只盒中盛的是八只玉杯,第二只盒中是八只金杯,第三只盒中取出的是八只银杯,分成三列放在桌上。玉气晶莹,金色灿烂,银光辉煌。杯上凹凹凸凸的刻满了花纹,远远瞧去,只觉甚是考究精细,大内高手匠人的手艺,果是不同。
( U% o; z6 l: D/ [% g  福康安道:“这玉杯上刻的是蟠龙之形,叫做玉龙杯,最是珍贵。金杯上刻的是飞凤之形,叫作金风杯。银杯上刻的是跃鲤之形,叫作银鲤杯。”
, A2 G1 q, Q3 Y' f, H) B9 K  众人望着二十四只御杯,均想:“这里与会的掌门人共有一百余人,御杯却只有二十四只,却赐给谁好?难道是拈阄抽签不成?再说,那玉龙杯自比银鲤贵重得多,却又是谁得玉的,谁得银的?”/ A& D$ {) S* m1 i% k- w
  只见福康安取过四只玉杯,亲手送到四大掌门人的席上,每人一只,说道:“四位掌门是武林首领,每人领玉龙杯一只。”
* D0 K: ^# D1 h' Y# a$ \  大智禅师等一齐躬身道谢。1 k( a# w9 O2 w: y
  福康安又道:“这里尚余下二十只御杯,本部想请诸位各献绝艺,武功最强的四位分得四只玉杯,可与少林、武当、三才剑、黑龙门四门合称‘玉龙八门’,是天下第一等的大门派。8 i4 G, S4 T+ J7 ?
  其次八位掌门人分得八只金杯,那是‘金凤八门’。再其次八位分得八只银杯,那是‘银鲤八门’。从此各门各派分了等级次第,武林中便可少了许多纷争。至于大智禅师、无青子道长、汤大侠、海佐领四位,则是品定武功高下的公证,各位可有异议没有?”
0 H) q/ g7 c1 @  许多有见识的掌门人均想:“这哪里是少了许多纷争?各门各派一分等级次第,武林中立时便惹出无穷的祸患。这二十四只御杯势必你争我夺。天下武人从此争名以斗,自相残杀,刀光血影,再也没有宁日了。”
# |. }' ~( v- f1 R4 H  e# l6 `) ~  可是福大帅既如此说,又有谁敢异议?早有人随声附和,纷纷喝彩。6 I1 U1 S2 k6 Y6 ^1 _, M
  福康安又道:“得了这二十四只御杯的,自然要好好的看管着。若是给别门别派抢了去、偷了去,那玉龙八门、金凤八门、银鲤八门,跟今日会中所定,却又不同了哇!”这番话说得又明白了一层,却仍有不少武人附和哄笑。
; }8 ^4 G- b2 w3 l4 Z" e" e, U  胡斐听了福康安的一番说话,又想起袁紫衣日前所述他召开这天下掌门人大会的用意,心道:“初时我还道他只是延揽天下英雄豪杰,收为己用,那知他的用意更要毒辣得多。他是存心挑起武林中各门派的纷争,要天下武学之士,只为了一点儿虚名,便自相残杀,再也没余力来反抗满清。”正想到这里,只见程灵素伸出食指,沾了一点茶水,在桌上写了个“二”,又写了个“桃”字,写后随即用手指抹去。1 p- g% _7 C( g" l# d! M- C& |" e
  胡斐点了点头,这“二桃杀三士”的故事,他是曾听人说过的,心道:“古时晏婴使‘二桃杀三士’的奇计,只用两枚桃子,便使三个桀骜不驯的勇士自杀而死。今日福康安要学矮子晏婴。只不过他气魄大得多,要以二十四只杯子,害尽了天下武人。”他环顾四周,只见少壮的武人大都兴高采烈,急欲一显身手,但也有少数中年和老年的掌门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,显是也想到了争杯之事,后患大是不小。" |4 k; s/ U5 @$ y
  但见大厅上各人纷纷议论,一时声音极是嘈杂,只听邻桌有人说道:“王老爷子,你神拳门的武功出类拔萃,天下少有人敌,定可夺得一只玉龙杯了。”那人谦道:“玉龙杯是不敢想的,倘若能捧得一只金凤杯回家,也可以向孩子们交差啦!”又有人低声冷笑说道:“就怕连银鲤杯也沾不到一点边儿,那可就丢人啦。”那姓王的老者怒目而视,说风凉话的人却泰然自若,不予理会。一时之间,数百人交头接耳,谈的都是那二十四只御杯。
5 |0 @' y  Z' Y# U: `+ x' s  忽听得福康安身旁随从击了三下掌,说道:“各位请静一静,福大帅尚有话说。”大厅上嘈杂之声,渐渐止歇,只因群豪素来不受约束,不似军伍之中令出即从,隔了好一阵,方才寂静无声。
/ m# E) N: g) Y  e% v$ y( W, G1 W. |  福康安道:“各位再喝几杯,待会酒醉饭饱,各献绝艺。* E4 N1 }! y/ R: U3 l$ {
  至于比试武艺的方法,大家听安提督说一说。”
4 p" Q$ i3 \# j; C  C/ ?  G  站在他身旁的安提督腰粗膀宽,貌相威武,说道:“请各位宽量多用酒饭,筵席过后,兄弟再向各位解说。请,请,兄弟敬各位一杯。”说着在大杯中斟了一满杯,一饮而尽。
9 e& u  h1 t: p6 i& S: b0 J  与会的群雄本来大都豪于酒量,但这时想到饭后便有一场剧斗,人人都不敢多喝,除了一些决意不出手夺杯的高手耆宿之外,都是举杯沾唇,作个意思,便放下了酒杯。
' r9 j  d% E% H1 }/ O& Z4 H  酒筵丰盛无比,可是人人心有挂怀,谁也没心绪来细尝满桌山珍海味,只是想到待会便要动手,饭却非吃饱不可,因此一干武师,十之八九都是酒不醉而饭饱。& @: m1 N; f) W4 ~: m, M- O9 A- {
  待得筵席撤去,安提督击掌三下。府中仆役在大厅正中并排放了八张太师椅,东厅和西厅也各摆八张。大厅的八张太师椅上铺了金丝绣的红色缎垫,东厅椅上铺了绿色缎垫,西厅椅上铺了白色缎垫。三名卫士捧了玉龙杯、金凤杯、银鲤杯,分别放在大厅、东厅和西厅的三张茶几上。
$ v& i2 y7 {9 K$ {) K$ s  安提督见安排已毕,朗声说道:“咱们今日以武会友,讲究点到为止,谁跟谁都没冤仇,最好是别伤人流血。不过动手过招的当中,刀枪没眼,也保不定有什么失手。福大帅吩咐了,哪一位受轻伤的,送五十两汤药费,重伤的送三百两,不幸丧命的,福大帅恩典,抚恤家属纹银一千两。在会上失手伤人的,不负罪责。”众人一听,心下都是一凉:“这不是明着让咱们拚命么?”
1 M5 L; ^, C- i# h! }6 \- p  安提督顿了一顿,又道:“现下比武开始,请四大掌门人入座。”( t( o+ ~" v' @& ^$ ]% B2 j) g0 ^' p
  四名卫士走到大智禅师、无青子、汤沛、海兰弼跟前,引着四人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居中坐下。八张椅上坐了四人,每一边都还空出两个座位。  P  {+ S1 F) I. V7 I3 X2 Z! K. a
  安提督微微一笑,说道:“现下请天下各家各派的掌门高手,在福大帅面前各显绝艺。哪一位自忖有能耐领得银鲤杯的,请到西厅就坐;能领得金凤杯的,请到东厅就坐。若是自信确能艺压当场,可和四大掌门人并列的,请到大厅正中就坐。二十位掌门人入坐之后,余下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服,可向就座的挑战,败者告退,胜者就位,直到无人出来挑战为止。各位看这法儿合适么?”1 W/ S. e  t! q! i
  众人心想:“这不是摆下了二十座擂台吗?”虽觉大混战之下死伤必多,但力强者胜,倒也公平合理。许多武师便大声说好,无人异议。( J* O- n) E; z
  这时福康安坐在左上首一张大椅中。两边分站着十六名高手卫士,周铁鹪和王剑英都在其内,严密卫护,生怕众武师龙蛇混杂,其中隐藏了刺客。0 _9 O6 L9 o  T
  程灵素伸手肘在胡斐臂上轻轻一敲,嘴角向上一努,胡斐顺着她眼光向上看去,只见屋角一排排的站满了卫士,都是手握兵刃。看来今日福康安府中戒备之严,只怕还胜过了皇宫内院,府第周围,自也是布满了精兵锐士。胡斐心想:
, ]. y- _' @% o* u# l  “今日能找到凤天南那恶贼的踪迹,心愿已了,无论如何不可泄漏了形迹,否则只怕性命难保。待会若能替华拳门夺到一只银鲤杯,也算是对得起这位姬兄了。只是我越迟出手越好,免得多引人注目。”% u* M* v+ n4 {/ M, |
  那知他心中这么打算,旁人竟也都是这个主意。只不过胡斐怕的是被人识破乔装,其余武师却均盼旁人斗了个筋疲力尽,自己最后出手,坐收渔人之利,是以安提督连说几遍:
4 J( x1 F' ?( F( G* ?, W  “请各位就座!”那二十张空椅始终空荡荡地,竟无一个武师出来坐入。
. \* }" K/ ~& b5 f3 u  俗语说得好: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。凡是文人,从无一个自以为文章学问天下第一,但学武之士,除了修养特深的高手之外,决计不肯甘居人后。何况此日与会之人都是一派之长,平素均是自尊自大惯了的,就说自己名心淡泊,不喜和人争竞,但所执掌的这门派的威望却决不能堕了。只要这晚在会中失手,本门中成千成百的弟子今后在江湖上都要抬不起头来,自己回到本门之中,又怎有面目见人?只怕这掌门人也当不下去了。当真是人同此心,心同此意:“我若不出手,将来尚可推托交代。若是出手,非夺得玉龙杯不可。要一只金凤杯、银鲤杯,又有何用?”因此众武师的眼光,个个都注视着大厅上那四张空着的太师椅,至于东厅和西厅的金凤杯和银鲤杯,竟是谁都不在意下。
, E0 x. R# t/ U/ V  僵持了片刻,安提督干笑道:“各位竟都这么谦虚?还是想让别个儿累垮了,再来捡个现成便宜?那可不合武学大师的身分啊。”这几句话似是说笑,其实却是道破了各人心事,以言相激。  y+ @: q2 I  G$ c; M: p
  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,人丛中同时走出两个人来,在两张椅中一坐。一个大汉身如铁塔,一言不发,却把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坐得格格直响。另一个中等身材,颏下长着一部黄胡子,笑道:“老兄,咱哥儿俩都是抛砖引玉。冲着眼前这许多老师父、大高手,咱哥儿难道还能把两只玉龙杯捧回家去吗?你可别把椅子坐烂了,须得留给旁人来坐呢。”那黑大汉“嘿”的一声,脸色难看,显然对他的玩笑颇不以为然。6 C2 p  _, z$ k/ J3 ^
  一个穿着四品顶戴的武官走上前来,指着那大汉朗声道:“这位是‘二郎拳’的掌门人黄希节黄老师。”指着黄胡子道:“这位是‘燕青拳’的掌门人欧阳公政欧阳老师。”
# P( ]6 y7 \- C% Y: ?  胡斐听得邻桌那老者低声道:“好哇,连‘千里独行侠’欧阳公政,居然也想取玉龙杯。”胡斐心中微微一震,原来那欧阳公政自己安上个外号叫作“千里独行侠”,其实是个独脚大盗,空有侠盗之名,并无其实,在武林中名头虽响,声誉却是极为不佳,胡斐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字。1 w0 I5 p' s6 \  d+ X( {4 ]
  这两人一坐上,跟着一个道人上去,那是“昆仑刀”的掌门人西灵道人。只见他脸含微笑,身上不带兵刃,似乎成竹在胸,极有把握,众人都有些奇怪:“这道士是‘昆仑刀’的掌门人,怎地不带单刀?”5 ]3 J  t; `) t  u5 E3 g$ R
  厅上各人正眼睁睁的望着那余下的一张空椅,不知还有谁挺身而出。安提督说道:“还有一只玉杯,没谁要了么?”
) t$ H" o0 D7 Q; ]2 Y. w  只听得人丛中一人叫道:“好吧!留下给我酒鬼装酒喝!”
9 n8 g7 P5 l! O6 T$ c  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踉踉跄跄而出,一手拿酒壶,一手拿酒杯,走到厅心,晕头转向的绕了两个圈子,突然倒转身子,向后一跌,摔入了那只空椅之中。这一下身法轻灵,显是很高明的武功。大厅中不乏识货之人,早有人叫了起来:“好一招‘张果老倒骑驴,摔在高桥上’!”原来这人是“醉八仙”的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,但见他衣衫褴褛,满脸酒气,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模样。
: ~# s* K( P: M% d+ u2 ^  安提督道:“四位老师胆识过人,可敬可佩。还有哪一位老师,自信武功胜得过这四位中任何一位的,便请出来挑战。
0 D6 D; r9 N# z. N# |1 b  若是无人挑战,那么二郎拳、燕青拳、昆仑刀、醉八仙四门,便得归于‘玉龙八门’之列了。”8 p! P% ?. E) V9 [
  只见东首一人抢步而上,说道:“小人周隆,愿意会一会‘千里独行侠’欧阳老师。”这人满脸肌肉虬起,身材矮壮,便如一只牯牛相似。
1 @- P9 i/ _" P0 D7 @  胡斐对一干武林人物都不相识,全仗旁听邻座的老者对人解说。好在那老者颇以见多识广自喜,凡是知道的,无不抢先而说。只听他道:“这位周老师是‘金刚拳’的掌门人,又是山西大同府兴隆镖局的总镖头。听说欧阳公政劫过他的镖,他二人很有过节。我看这位周老师下场子,其意倒不一定是在玉龙杯。”
+ F4 C* W+ S: h  胡斐心想:“武林中恩恩怨怨,牵缠纠葛,就像我自己,这一趟全是为凤天南那恶贼而来。各门各派之间,只怕累世成仇已达数百年的也有不少。难道都想在今日会中了断么?”1 Z0 t* Z$ G2 d  @1 B) W+ P
  想到这里,情不自禁的望了凤天南一眼,只见他不住手的转动两枚铁胆,却不发出半点声息,神色甚是宁定。胡斐在福康安府中闹了两晚,九城大索,凤天南料想他早已逃出北京,高飞远走,那想得到他英雄侠胆,竟又会混进这龙潭虎穴的掌门人大会中来?
% e) n7 U8 W) M6 n( p& X- O  周隆这么一挑战,欧阳公政笑嘻嘻的走下座位,笑道:“周总镖头,近来发财?生意兴隆?”
% |; ]( j9 I* ~  周隆年前所保的八万两银子一枝镖给他劫了,始终追不回来,赔得倾家荡产,数十年的积蓄一旦而尽,如何不恨得牙痒痒的?当下更不打话,一招“双劈双撞”直击出去。欧阳公政还了一招燕青拳中的“脱靴转身”,两人登时激斗起来。. [4 a8 a9 H3 g7 j4 y' v) J
  周隆胜在力大招沉,下盘稳固,欧阳公政却以拳招灵动、身法轻捷见长。周隆一身横练功夫,对敌人来招竟不大闪避,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,竟是哼也没哼一声,突然间呼的一拳打出,却是“金刚拳”中的“迎风打”。欧阳公政一笑闪开,飞脚踹出,踢在他的腿上。周隆“抢背大三拍”就地翻滚,摔了一交,却又站起。
- K; |& b3 F$ q, G$ L8 H. C' H* G  两人拆到四五十招,周隆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,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,登时鼻血长流,衣襟上全是鲜血。欧阳公政笑道:“周老师,我只不过抢了你镖银,又没抢你老婆,说不上杀父之仇、夺妻之恨。这就算了吧!”周隆一言不发,扑上发招。欧阳公政仗着轻功了得,侧身避开,口中不断说轻薄言语,意图激怒对方。
* l  H$ H: V' P8 m  酣战中周隆小腹上又被赐中了一脚,他左手按腹,满脸痛苦之色,突然之间,右手“金钩挂玉”,抢进一步,一招“没遮拦”,结结实实的捶中在敌人胸口。但听得喀喇一响,欧阳公政断了几根肋骨,摇摇晃晃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- k1 F7 `/ u3 j
  他知周隆恨己入骨,一招得胜,跟着便再下毒手,这时自己已无力抵御,当下强忍疼痛,闪身退下,苦笑道:“是你胜了……”周隆待要追击,汤沛说道:“周老师,胜负已分,不能再动手了。你请坐吧。”周隆听得是汤沛出言,不敢违逆,抱拳道:“小人不敢争这玉龙杯!”抽身归座。& `7 g& X- _4 ?( J2 _1 Y/ P
  众武师大都瞧不起欧阳公政的为人,见周隆苦战获胜,纷纷过来慰问。欧阳公政满脸惭色,却不敢离座出府,他自知冤家太多,这时身受重伤,只要一出福大帅府,立时便有人跟出来下手,周隆第一个便要出来,只得取出伤药和酒吞服,强忍疼痛,坐着不动,对旁人的冷嘲热讽,只作不闻。) G& {' P7 `: }" w4 T
  胡斐心道:“这周隆看似戆直,其实甚是聪明,凭他的功夫,那玉龙杯是决计夺不到的,一战得胜,全名而退。‘金刚拳’虽不能列名为‘玉龙八门’,但在江湖上却谁也不能小看了。”
1 ~" ]$ r' A  J  w8 d' k4 p- N. P  只听汤沛说道:“周老师既然志不在杯,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这椅子?”% e! R! v; U, E* g3 z
  这一只空椅是不战而得,倒是省了一番力气,早有人瞧出便宜,两条汉子分从左右抢了过去。眼看两人和太师椅相距的远近都是一般,谁的脚下快一步,谁便可以抢到。哪知两人来势都急,奔到椅前,双肩一撞,各自退了两步。便在此时,呼的一声,一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,双臂一振,如大鸟般飞起,轻轻巧巧的落在椅中。他后发而先至,竟抢在那两条汉子的前面,这一份轻功可实在耍得漂亮。人丛中轰雷价喝了声彩。/ w9 N. |! f/ L9 O5 a
  那互相碰撞的两个汉子见有人抢先坐入椅中,向他一看,齐声叫道:“啊,是你!”不约而同地向他攻了过去。那人坐在椅中,却不起身,左足砰的一下踢出,将左边那汉子踢了个筋斗,右手一长,扭住右边汉子的后领,一转一甩,将他摔了一交。他身不离椅,随手打倒两人。众人都是一惊:“这人武功恁地了得!”, d! n( D. w  _* n7 G
  安提督不识此人,走上两步,问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是何门何派的掌门人?”
2 N; d$ h/ P; S7 U0 S% g" H9 L  那人尚未回答,地下摔倒的两个汉子已爬起身来,一个哇哇大叫,一个破口乱骂,抡拳又向他打去。从二人大叫大嚷的言语中听来,似乎这人一路上侮弄戏耍,二人早已很吃了他的苦头。那人借力引力,左掌在左边汉子的背心上一推,右足弯转,啪的一声,在右边汉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。两人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。幸好两人变势也快,不等相互撞头,四只手已伸手扭住,只是去势急了,终于站不住脚,一齐摔倒。4 N# P9 F3 W5 Y+ C9 _5 R2 d9 p" q
  左边那汉子叫道:“齐老二,咱们自己的帐日后再算,今日并肩子上,先料理了这厮再说。”右边的汉子道:“不错!”: I* M4 F; I' j2 a
  一跃而起,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。/ S* f0 V7 X0 e
  胡斐听得邻座那老者自言自语:“‘鸭形门’的翻江凫一死,传下的两个弟子实在太不成器。”叹息了一声,不再往下解释。0 S. ^- P3 o! F( s6 I! g3 o0 B7 W
  胡斐见两个汉子身法甚是古怪,好奇心起,走过去拱一拱手,说道:“请问前辈,这两位是‘鸭形门’的么?”那老者笑了笑,道:“阁下面生得紧啊。请教尊姓大名?”胡斐还未回答,蔡威已站起身来,说道:“我给两位引见。这是敝门新任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,这位是‘先天拳’掌门人郭玉堂郭老师。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。”
) U* s0 k0 R  `7 `# k  郭玉堂识得蔡威,知道华拳门人才辈出,是北方拳家的一大门派,不由得对胡斐肃然起敬,忙起立让座,说道:“程老师,我这席上只有四人,要不要到这边坐?”胡斐道:“甚好!”向大圣门的猴形老儿告了罪,和程灵素、姬晓峰、蔡威三人将杯筷挪到郭玉堂席上,坐了下来。“先天拳”一派来历甚古,创于唐代,但历代拳师传技时各自留招,千余年来又没出什么出类拔萃的英杰,因之到得清代,已趋式微。郭玉堂自知武功不足以与别派的名家高手争胜,也没起争夺御杯之意,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,饮酒观斗,这时听胡斐问起,说道:“‘鸭形拳’的模样很不中瞧,但马步低,下盘稳,水面上的功夫尤其了得。当年翻江凫在世之日,河套一带是由他称霸了。翻江凫一死,传下了两个弟子,这拿匕首的叫做齐伯涛,那拿破甲锥的叫做陈高波。两人争做掌门人已争了十年,谁也不服谁。这次福大帅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会,嘿,好家伙,师兄弟俩老了脸皮,可一起来啦!”
) ]3 i  o3 `, A. i" l' G9 P) X. g. \  只见齐伯涛和陈高波各持一柄短兵刃,左右分进,坐在椅中那人却仍不站起,骂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,我在兰州跟你们怎么说了?叫你们别上北京,却偏偏要来。”这人头尖脸小,拿着一根小小旱烟管,呼噜呼噜的吸着,留着两撇黄黄的鼠须,约莫五十来岁年纪。6 z, a( R3 c; g
  安提督连问他姓名门派,他却始终不理。胡斐见他手脚甚长,随随便便的东劈一掌,西踢一腿,便将齐陈二人的招数化解了去,武功似乎并不甚高,但招数却极怪异,问郭玉堂道:“郭老师,这位前辈是谁啊?”郭玉堂皱眉道:“这个……
3 A! p0 ^: |" Z2 l  这个……”他可也不认识,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,旁人以武功见负自惭,他却以识不出旁人的来历为羞。$ I6 G' {5 o0 g/ o
  只听那吸旱烟的老者骂道:“下流胚子,若不是瞧在我那过世的兄弟翻江凫脸上,我才不理你们的事呢。翻江凫一世英雄,收的徒弟却贪图功名利禄,来赶这趟混水。你们到底回不回去?”陈高波挺锥直戳,喝道:“我师父几时有你这个臭朋友了?我在师父门下七八年,从来没见过你这糟老头子!”
/ O% b" C6 a- t$ R  那老者骂道:“翻江凫是我小时玩泥沙、捉虫蚁的朋友,你这娃娃知道什么?”突然左手一伸,啪的一下,打了他一个耳括子。这时齐伯涛已攻到他的右侧,那老者抬腿一踹,正好踹中他的面门,喝道:“你师父死了,我来代他教训。”$ }% h# A- c" ~% o' |
  大厅上群雄见三人斗得滑稽,无不失笑。但齐伯涛和陈高波当真是大浑人两个,谁都早瞧出来他们决不是老者的对手,二人却还是苦苦纠缠。那老者说道:“福大帅叫你们来,难道当真是安着好心么?他是要挑得你们自相残杀,为了几只喝酒嫌小、装尿不够的杯子,大家拚个你死我活!”这句话明着是教训齐陈二人,但声音响朗,大厅上人人都听见了。  ~% I5 c9 }3 B3 `4 Z) L+ D9 m9 V% i
  胡斐暗暗点头,心想:“这位前辈倒是颇有见识,也亏得他有这副胆子,说出这几句话来。”' v) b' [- ?- B$ d3 V4 J# k
  果然安提督听了他这话,再也忍耐不住,喝道:“你到底是谁?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捣乱?”总算他还碍着群雄的面子,当他是邀来的宾客,否则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。8 V& d; K, `: _) L
  那老者咧嘴一笑,说道:“我自管教我的两个后辈,又碍着你什么了?”旱烟管伸出,叮叮两响,将齐陈手中的匕首和破甲锥打落,将旱烟管往腰带中一插,右手扭住齐伯涛的左耳,左手扭住陈高波的右耳,扬长而出。说也奇怪,两人竟是服服帖帖的一声不作,只是歪嘴闭眼,忍着疼痛,神情极是可笑。原来那老者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扭住耳朵,另外三指却分扣两人脑后的“强间”“风府”两穴,令他们手足俱软,反抗不得。* S0 ]* S- i9 L. t
  胡斐心道:“这位前辈见事明白,武功高强,他日江湖上相逢,倒可和他相交。齐陈二人若能得他调教,将来也不会如此没出息了。”
8 @; d/ z' w, ^( G4 J' c, q- m0 S  安提督骂道:“混帐王八羔子,到大帅府来胡闹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……”忽然波的一声,人丛中飞出一个肉丸,正好送在他的嘴里。安提督一惊之下,骨碌一下,吞入了肚中,登时目瞪口呆,说不出话来,虽然牙齿间沾到一些肉味,却不清楚到底吞了什么怪东西下肚,又不知这物事之中是否有毒,自是更不知这肉丸是何人所掷了。这一下谁也没瞧明白,只见他张大了口,满脸惊惶之色,一句话没骂完,却没再骂下去。+ D! ~: a' K# h7 f
  汤沛向着安提督的背心,没见到他口吞肉丸,说道:“江湖上山林隐逸之士,所在多有,原也不足为奇。这位前辈很清高,不愿跟咱们俗人为伍,那也罢了。这里有一张椅子空着,却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一坐?”" P/ r; @0 p$ m- R5 ^
  人丛中一人叫道:“我来!”众人只闻其声,不见其人,过了好一会,才见人丛中挤出一个矮子来。只见这人不过三尺六七寸高,满脸虬髯,模样甚是凶横。有些年轻武师见他矮得古怪,不禁笑出声来。那矮子回过头来,怒目而视,眼光炯炯,自有一股威严,众人竟自不敢笑了。
  A2 z0 f2 Z3 c6 W+ I* n  r  那矮子走到二郎拳掌门人黄希节身前,向着他从头至脚的打量。黄希节坐在椅上,犹似一座铁塔,比那矮子站着还高出半个头。那矮子对他自上看到下,又自下看到上,却不说话。黄希节道:“看什么?要跟我较量一下么!”那矮子哼了一声,绕到椅子背后,又去打量他的后脑。黄希节恐他在身后突施暗算,跟着转过头去,那矮子却又绕到他正面,仍是侧了头,瞪眼而视。那四品武官说道:“这位老师是陕西地堂拳掌门人,宗雄宗老师!”/ Q7 C7 R# q8 J# U* r, K1 v, q) ]: N( N
  黄希节给他瞧得发毛,霍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宗老师,在下领教领教你的地堂拳绝招。”那知宗雄双足一登,坐进了他身旁空着的椅中。黄希节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不愿跟我过招,那也好!”坐回原座。宗雄却又纵身离座,走到他跟前,将一颗冬瓜般的脑袋,转到左边,又转到右边,只是瞧他。
/ a5 U5 a3 Y- `; |/ y0 Y  黄希节怒喝道:“你瞧什么?”宗雄道:“适才饮酒之时,你干么瞧了我一眼,又笑了起来?你笑我身材矮小,是不是?”5 o* y8 p, B# f0 a2 r. q1 f# E
  黄希节笑道:“你身材矮小,跟我有什么相干?”宗雄大怒,喝道:“你还讨我便宜!”黄希节奇道:“咦,我怎地讨你便宜了?”
; M# q+ F  T9 u% b0 V4 I1 Z' J  宗雄道:“你说我身材矮小,跟你有什么相干?嘿嘿,我生得矮,那只跟我老子相干,你不是来混充我老子吗?”此言一出,大厅中登时哄堂大笑。
4 U, e8 l' @1 [' d& B  福康安正喝了一口茶,忍不住喷了出来。程灵素伏在桌上,笑得揉着肚子。胡斐却怕大笑之下,粘着的胡子落了下来,只得强自忍住。( @3 [5 p/ I+ ], ~
  黄希节笑道:“不敢,不敢!我儿子比宗老师的模样儿俊得多了。”宗雄一言不发,呼的一拳便往他小肚上击去。黄希节早有提防,他身材虽大,行动却甚是敏捷,一跃而起,跳在一旁。只听喀喇一响,宗雄一拳已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打得碎裂。这一拳打出,大厅上笑声立止,众人见他虽然模样丑陋,言语可笑,但神力惊人,倒是不可小觑了。
9 U+ [! d! ]8 g' _. J  宗雄一拳不中,身子后仰,反脚便向黄希节踢去。黄希节左脚缩起,“英雄独立”,跟着还了一招“打八式跺子脚”。% y/ G7 z: [7 p' i" N. d
  宗雄就地滚倒,使了地堂拳出来,手足齐施,专攻对方的下三路。黄希节连使“扫堂腿”、“退步跨虎势”、“跳箭步”数招,攻守兼备。但他的“二郎拳”的长处是在拳掌而非腿法,若与常人搏击,给他使出“二郎担山掌”、“盖马三拳”等绝招来,凭着他拳快力沉,原是不易抵挡,而他所练腿法,也是窝心腿,撩阴腿等用以踢人上盘中盘,这时遇到宗雄在地下滚来滚去,生平所练的功夫尽数变了无用武之地,不但拳头打人不着,踢腿也无用武处,只是跳跃而避。过不多时,膝弯里已被宗雄接连踢中数腿,又痛又酸之际,宗雄双腿一绞,黄希节站立不住,摔倒在地。) z; q6 I# i* t* P) [$ |) e
  宗雄纵身扑上,那知黄希节身子跌倒,反而有施展余地,一拳击出,正中对方肩头,将宗雄击出丈余。宗雄一个打滚,又攻了回来。黄希节跪在地下,瞧准来势,左掌右拳,同时击出,宗雄斜身滚开。两人着地而斗,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,身上各自不断中招。但两人都是皮粗肉厚之辈,很挨得起打击,你打我一拳,我还你一脚,一时竟分不出胜负,这般搏击,宗雄已占不到便宜,蓦地里黄希节卖个破绽,让宗雄滚过身来,拚着胸口重重挨上一拳,双手齐出,抓住他的脖子,一翻身,将他压在身下,双手使力收紧。宗雄伸拳猛击黄希节胁下,但黄希节好容易抓住敌人要害,如何肯放?宗雄透不过气来,满脸胀成紫酱,击出去的拳头也渐渐无力了。. H: _$ j# e8 j8 W
  群雄见二人蛮打烂拚,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,那还有丝毫掌门人的身分,都是摇头窃笑。
0 x7 f/ Z; `# H9 o. U  眼见宗雄渐渐不支,人丛中忽然跳出一个汉子,擂拳往黄希节背上击去。安提督喝道:“退下,不得两个打一个。”但那人拳头已打到了黄希节背心。黄希节吃痛,手一松,宗雄翻身跳起,人丛中又有一人跳出,长臂抡拳,没头没脑的向那汉子打去。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宗雄的大弟子,一个是黄希节的儿子,各自出来助拳,大厅上登时变成两对儿相殴。! }% B" z& |5 y& ]: J2 D
  旁观众人呐喊助威,拍手叫好。一场武林中掌门人的比武较艺,竟变成了耍把戏一般,庄严之意,荡然无存。
3 D0 U! C+ `  O& ^1 ~9 z) C4 I, S* G  宗雄吃了一次亏,不敢再侥幸求胜,当下严守门户,和黄希节斗了个旗鼓相当。黄希节的儿子临敌经验不足,接连给对方踢了几个筋斗。他一怒之下,从靴筒中拔出一柄短刀,便向敌人剁去。宗雄的弟子吃了一惊,他身上没携兵刃,抢过汤沛身旁那张空着的太师椅,舞动招架。
5 S* ~, K9 F: B; w, N3 m  这场比武越来越不成模样。安提督喝道:“这成什么样子?
4 \+ x  M1 F# {  四个人通统给我退下。”但宗雄等四人打得兴起,全没听见他的说话。7 n6 ^( J  i3 t4 k6 @! M' i/ r8 Y
  海兰弼站起身来,道:“提督大人的话,你们没听见么?”
" C4 O% G# J( l+ e* q8 O6 {8 i, f  黄希节的儿子一刀向对手剁去,却剁了个空。海兰弼一伸手,抓住他的胸口,顺手向外掷出,跟着回手抓住宗雄的弟子,也掷到了天井之中。众人一呆之下,但见海兰弼一手一个,又已抓住宗雄和黄希节,同时掷了出去。四人跌成一团,头晕脑胀之下,乱扭乱打,直到几名卫士奔过去拆开,方才罢手,但人人均已目肿鼻青,兀自互相叫骂不休。
5 V+ _0 J7 n/ v, k7 C  海兰弼这一显身手,旁观群雄无不惕然心惊,均想:“这人身列四大掌门,果然有极高的武功,这么随手一抓一掷,就将宗黄二人如稻草般抛了出去。”要知宗雄和黄希节虽然斗得狼狈,但两人确有真实本领,在江湖上也都颇有声望,实非等闲之辈。
1 w! }& D( [9 S4 |3 s  M' N8 s" Q  海兰弼掷出四人后,回归座位。汤沛赞道:“海大人好身手,令人好生佩服。”海兰弼笑道:“可叫汤大侠见笑了,这几个家伙可实在闹得太不成话。”
! p0 I9 I5 p, a8 N$ D: o2 V  这时侍仆搬开破椅,换了一张太师椅上来。“昆仑刀”掌门人西灵道人本来一直脸含微笑,待见海兰弼露了这手功夫,自觉难以和他并列,忝居“玉龙八门”的掌门人之一,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。那一旁“醉八仙”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,却仍是自斟自饮,醉眼模糊,对眼前之事恍若不闻不见。# d8 j9 N" }6 q. N' Y" K: ?
  安提督说道:“福大帅请各位来此,乃是较量武功,以定技艺高下,可千万别像适才这几位这般乱打一气,不免贻笑大方。”只听宗雄在廊下喝道:“什么贻笑大方?贻哭小方?你懂武功不懂?咱们来较量较量。”安提督只作没听见,不去睬他,说道:“这里还有两个座位,哪一位真英雄、真好汉上来乘坐?”2 [8 B4 Q9 O6 n
  宗雄大怒,叫道:“你这么说,是骂我不是真英雄了?难道我是狗熊?”他不理会适才曾被海兰弼掷跌,当即从廊下纵了出来,向安提督奔去,突然间脚步踉跄,跌了个筋斗。原来一名卫士伸足一绊,摔了他一交。宗雄大怒,转过身来找寻暗算之人时,那卫士早已躲开。宗雄喃喃咒骂,不知是谁暗中绊他。
# [* a# F6 D- ?% G6 s* d  这时众人都望着中间的两张太师椅,没谁再去理会宗雄。
) s' }7 {+ J% q0 J( O0 G! |  原来一张空椅上坐着一个穿月白僧袍的和尚,唱名武官报称是蒙古哈赤大师,另一张空椅上却挤着坐了两人。
4 G, R9 }# r; S' L* X0 v* x  这两人相貌一模一样,倒挂眉,斗鸡眼,一对眼珠紧靠在鼻梁之旁,约莫四十来岁年纪,服饰打扮没半丝分别,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。这两人容貌也没什么特异,但这双斗鸡眼却衬得形相甚是诡奇。唱名武官说道:“这两位是贵州‘双子门’的掌门人倪不大、倪不小倪氏双雄。”
3 K& E0 r0 I& g! y" I  众人一听他俩的名字,登时都乐了,再瞧二人的容貌身形,真的再也没半分差异,也不知倪不大是哥哥呢,还是倪不小是哥哥。如果一个叫倪大,一个倪小,那自是分了长幼,但“不大”似乎是小,“不小”似乎是大,却又未必尽然。只见两人双手都拢在衣袖之中,好像天气极冷一般。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,有的更打起赌来,有的说倪不大居长,有的说倪不小为大,但到底哪一个是倪不大,哪一个是倪不小,却又是谁也弄不清楚。两兄弟神色木然,四目向前直视,二人都非瘦削,但并排坐在一张椅中,丝毫不见挤迫,想来自幼便这么坐惯了的。福康安凝目瞧着二人,脸含微笑,也是大感兴味。
1 r  V; x2 O, u# a  众人正议论间,忽地眼前一亮,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女子来。这女子身穿淡黄罗衫,下身系着葱绿裙子,二十一二岁年纪,肤色白嫩,颇有风韵。唱名武官报道:“凤阳府‘五湖门’的掌门人桑飞虹姑娘。”众武师突然见到一个美貌姑娘出场,都是精神一振。. M% k" o4 {; l) \
  郭玉堂对胡斐道:“五湖门的弟子都是做江湖卖解的营生,世代相传,掌门人一定是女子。便是有武艺极高、本领极大的男弟子,也不能当掌门人。只是这位桑姑娘年纪这样轻,恐怕不见得有什么真实功夫吧?”
) u! j" M$ |& p5 K! P  只见桑飞虹走到倪氏昆仲面前,双手叉腰,笑道:“请问两位倪爷,哪一位是老大?”两人摇了摇头,并不回答,桑飞虹笑道:“便是双生兄弟,也有个早生迟生,老大老二。”倪氏昆仲仍旧摇了摇头。桑飞虹道:“咦,这可奇啦!”指着左首那人道:“你是老大?”那人摇了摇头。她又指着右首那人道:“那么你是老大了?”那人又摇了摇头。桑飞虹皱眉道:“咱们武林中人,讲究说话不打诳语。”右首那人道:“谁打诳了?我不是他哥哥,他也不是我哥哥。”桑飞虹道:“你二位可总是双生兄弟吧?”两人同时摇了摇头。& b' a) d3 j6 l6 i; h3 S
  这几下摇头,大厅上登时群情耸动,他二人相貌如此似法,决不能不是双生兄弟。  J& Y: X) n( _7 ~, G
  桑飞虹哼了一声道:“这还不是打诳?你们若不是双生兄弟,杀了我头也不信。那么谁是倪不大?”左首那人道:“我是倪不大。”桑飞虹道:“好,是你先出世呢还是他先出世?”2 _9 j7 K9 m9 K) @
  倪不大皱眉道:“你这位姑娘缠夹不清,你又不是跟咱兄弟攀亲,问这个干么!”桑飞虹走惯江湖,对他这句意含轻薄之言也不在意,拍手笑道:“好啦,你自己招认是兄弟啦!”倪不大道:“咱们是兄弟,可不是双生兄弟。”桑飞虹伸食指点住腮边,摇头:“我不信。”倪不大道:“你不信就算了。谁要你相信?”
) |0 y% P9 {+ J' F  桑飞虹甚是固执,说道:“你们是双生兄弟,有什么不好?
* [  X( U: G' [) i  为什么不肯相认?”倪不小道:“你一定要知道其中缘由,跟你说了,那也不妨。但咱兄弟有个规矩,知道了我们出身的秘密之后,须得挨咱兄弟三掌,倘若自知挨不起的,便得向咱兄弟磕三个响头。”
, k/ G& o- f7 l1 A' k! f  桑飞虹实在好奇心起,暗想:“他们要打我三掌,未必便打得到了,我先听听这秘密再说。”于是点头道:“好,你们说罢!”# O( A. Y7 j+ |
  倪氏兄弟忽地站起,两人这一站,竟无分毫先后迟速之差,真如是一个人一般。桑飞虹得意洋洋的道:“这还不是双生兄弟?当真骗鬼也不相信!”只见他二人双手伸出袖筒,眼前金光闪了几闪,原来二人十根手指上都套着又尖又长的金套,若是向人抓来,倒是不易抵挡的利器。倪氏兄弟身形晃动,伸出手指,便向桑飞虹抓到。, ?/ |/ j* v! M3 x8 Z8 ^5 {, {
  桑飞虹吃了一惊,急忙纵身跃开,喝道:“干什么?”
; o) U. p) d# @+ E# G# U  倪不大站在东南角,倪不小站西北角上,两个人手臂伸开,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,都有七八寸长,登时将桑飞虹围在中间。
" ~+ @! |$ q( W& U; [4 M- A3 Z9 e1 z  安提督忙道:“今日会中规矩,只能单打独斗,不许倚多为胜。”
( ^) w, h  e1 |0 i  倪不小那双斗鸡眼的两颗眼珠本来聚在鼻梁之旁,忽然横向左右一分,朝安提督白了一眼,冷冷地道:“安大人,你可知咱哥儿俩是哪一门哪一派啊?”安提督道:“你两位是贵州‘双子门’吧?”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开,说道:“咱‘双子门’自来相传,所收的弟子不是双生兄弟,便是双生姊妹,和人动手,从来就没单打独斗的。”
" Y+ L, q# E+ x- x4 o8 e. c2 ?0 [  安提督尚未答话,桑飞虹抢着道:“照啊,你们刚才说不是双生兄弟,这会儿自己又承认了。”倪不小道:“我们不是双生兄弟!”9 L# S# O- p' R
  众人听了他二人反反复复的说话,都觉得这对宝贝儿兄弟有些儿痴呆。桑飞虹格格一笑,道:“不和你们歪缠啦,反正我又不想要这玉龙杯!”说着便要退开。倪不小双手一拦,说道:“你已问过我们的身世,是受我们三掌呢,还是向咱兄弟磕三个头?”桑飞虹秀眉微蹙,说道:“你们始终说不明白,又说是兄弟,又说不是双生兄弟。天下英雄都在此,倒请大家评评这个理看。”
* R7 @8 f: @* M2 k/ O$ {" U# G9 r  倪不大道:“好,你一定要听,便跟你说了。”倪不小道:“我们两个一母同胞。”倪不大道:“一母同胞共有三人。”倪不小道:“我两人是三胞胎中的两个。”倪不大道:“所以说虽是兄弟,却不是双生兄弟。”倪不小道:“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呜呼。”倪不大道:“我们二人同时生下,不分先后。”倪不小道:“双头并肩,身子相连。”倪不大道:“一位名医巧施神术,将我兄弟二人用刀剖开。”倪不小道:“因此上我二人分不出谁是哥哥,谁是弟弟。”倪不大道:“我既不大,他也不小。”
" S; O. o$ x  e5 C  他二人你一句,我一句,一口气的说将下来,中间没分毫停顿,语气连贯,音调相同,若有人在隔壁听来,决计不信这是出于二人之口。大厅上众人只听得又是诧异,又是好笑,人人均想这事虽然奇妙,却也并非事理所无,不由得尽皆惊叹。
: `: V6 t) A$ Y0 w* l  桑飞虹笑道:“原来如此,这种天下奇闻,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。”倪不小道:“你磕不磕头?”桑飞虹道:“头是不磕的。你要打,便动手吧,我可没答应你不还手。”
* K: e3 K. Z$ k& j$ i2 `  倪不大、倪不小两兄弟互相并不招呼,突然间金光晃动,二十根套着尖利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。桑飞虹身法灵便,竟从二十根长长的手爪之间闪避了开去。倪氏兄弟自出娘胎以来,从未分开过一个时辰,所学武功也纯是分进合击之术,两个人和一个人绝无分别,便如是一个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单人一般,两人出手配合得丝丝入扣,倪不大左手甫伸,倪不小的右手已自侧方包抄了过来。桑飞虹身法虽是滑溜之极,但十余招内,竟是还不得一招,眼见情势甚是危急,这局面无法长久撑持,只要稍有疏神,终须伤在他两兄弟的爪下。1 G, d% j$ j& }* `
  厅上旁观的群雄之中,许多人忍不住呼喝起来:“两个打一个,算是英雄呢还是狗熊?”“两个大男人合斗一个年轻姑娘,可真是要脸得紧!”“人家姑娘是空手,这两位爷们手指上可带着兵刃呀!”“小兄弟,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,说不定人家大姑娘对你由感生情呢,哈哈!”" f* u6 a' Y: g; N$ B
  正嘈闹间,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时“咦”的一声呼叫,并肩跃在左首,凝目望向福康安,脸上充满惊喜的神色。众人一齐顺着他二人目光瞧去,但见福康安笑吟吟的坐在椅中,一手拉着一个孩儿,低声跟两人说话。这两个孩儿生得玉雪可爱,相貌全然相同,显然也是一对双生兄弟,但与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相比,二俊二丑,衬托得加倍分明。众人看了,又均是一乐。: ?: F+ y& n* N3 K$ Y% _& @
  胡斐和程灵素却同时心头大震,原来这两个孩儿正是马春花的儿子,不知又如何给福康安夺了回来?胡程二人跟着便想:“孩儿既给他夺回,那么我们的行藏也早便给他识破了。”程灵素向胡斐使个眼色,示意须当及早溜走。胡斐点了点头,心想:“对方若已识破,自然暗中早有布置,此时已走不脱了。只能随机应变,再作道理。”
0 g# l) Q; z7 g7 r2 ?, e$ }  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仔细打量那两个孩儿,如痴如狂,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样。桑飞虹笑道:“这两个孩儿很好,你们可要收他们做弟子么?”这两句话,恰正说中了倪氏兄弟的心事。- E/ R, q" b0 L3 w8 Z+ C
  要知武林之中,徒固择师,师亦择徒。要遇上一位武学深湛的明师固是不易,但要收一个聪明颖悟、勤勉好学的徒弟,也非有极好的机缘不可。“双子门”的技艺武功必须两人同练同使,虽然可收两个年龄身材、性情资质都差不多的徒儿共学,但总是以双生兄弟最为佳妙。因双生兄弟人不但神智身体都一模一样,同时往往心意隐隐相通,临敌之时,自然而然能发出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。因此“双子门”的武师要收一对得意弟子,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。这时倪氏兄弟见到福康安这对双生儿子,看来资质根骨,无一不是上上之选,当真是心痒难搔,说不出的又是欢喜,又是难过。* F$ i9 }4 w, j2 E% I
  福康安笑嘻嘻的低声道:“看这两位师父,他们也是双生的同胞兄弟。他两位的相貌,不是完全相同么?你们猜,这二人之中,那一位是哥哥?”原来福康安夺回这对孩子后,心下甚喜,忽然见到倪氏兄弟的模样,于是叫了孩子俩出来瞧瞧。
3 l: |% j: {2 y' T, ]  两个孩儿凝视着倪氏兄弟,他二人本身是双生兄弟,另具一种旁人所无的特异感觉,本来极易分辨倪氏兄弟谁大谁小,但这二人同时出世,连体而分,两个孩儿却也无法辨别。
- u$ r' h2 P3 I, T" Y- F  群雄瞧瞧大的一对,又瞧瞧小的一对,都是笑嘻嘻的低声谈论。. a, X/ \: t, Y8 x' X2 l3 F
  突然之间,倪氏兄弟大喝一声,猛地里分从左右向福康安迎面抓来。福康安大吃一惊,尚未想到闪避,站在身旁的两名卫士早扑了上去迎敌。那知倪氏兄弟的身法极为怪异,奔到中途,原来站在左首的倪不大转而向右,右首的倪不小转而向左,交叉易位,霎眼间便将两名卫士抛在身后。他二人袭击福康安只是虚招,一人伸出左脚,一人伸出右脚,双足齐飞,砰的一响,踢在福康安座椅的椅脚上,座椅向后仰跌,福康安的身子便摔了出去。众卫士惊叱之下,有的抢上拦截,有的奔过来挡在福康安身前,更有的伸手过去相扶。倪氏兄弟却一手一个,已将两个孩子挟在胁下,返身跃出。" a8 ?& i/ [3 f- M8 u
  大厅上登时大乱,只听得砰砰砰砰,啊哟啊哟的数声,四名抢过来拦截的卫士已被倪氏兄弟踢翻。眼见他二人挟着一对孩儿正要奔到厅口,忽然间人影一晃,两个人快步抢到,伸手袭向二人的后心。0 s: @5 G, b" E3 x! L/ ?
  这二人所出招数迥不相同。海兰弼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后颈,又快又准,汤沛却是向倪不大的后腰拍出一掌绵掌。这两招刚柔有别,却均是十分厉害的招数,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。倪氏兄弟听得背后风声劲急,急忙回掌招架,啪啪两声,倪不小身子一晃,倪不大脚下一个踉跄,嘴里喷出一口鲜血,两人同时放下了手中孩儿。
$ R  S  n9 F6 G. d& r/ \  便这么缓得一缓,王剑英和周铁鹪双双抢到,抱起了孩儿。王周二人的武功远在倪氏兄弟之上,这对孩儿一入二人之手,倪氏兄弟再也无法抢到了。) n6 b/ i4 n; w" w1 K4 k
  福康安惊魂略定,怒喝:“大胆狂徒,抓下了。”海兰弼和汤沛抢上两步,一出擒拿手,一使锁骨法,分别将倪氏兄弟扣住。倪氏兄弟适才跟他们一交拳掌,均已受了内伤,此时竟是无法抗拒。, ~3 r8 E- E5 F$ J1 H0 H6 ]2 n
  海汤二人拿住倪氏兄弟,正要转身,忽见檐头人影一晃,飘下两个人来。大厅中蜡烛点得明晃晃地,无异白昼,但众人一见这两人,无不背上感到一阵寒意,宛似黑夜独行,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。, l# X* z4 u5 ]; }
  这二人身材极瘦极高,双眉斜斜垂下,脸颊又瘦又长,正似传说中勾魂拘魄的无常鬼一般,说也奇怪,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样,竟然又出现了一对双生兄弟。' [: q" T, V/ Z& ]
  他二人身法如电,一个出掌击向海兰弼,另一个击向汤沛。海汤二人各自出掌相迎。但听得波波两声轻响过去,海兰弼全身骨节格格乱响,汤沛却晃了几晃。0 n  }7 j7 A; E7 z0 ]* q
  群雄正自万分错愕,一直稳坐太师椅中的“醉八仙”掌门人文醉翁猛地一跃而起,尖声惊叫:“黑无常,白无常!”
6 k) w5 k0 e! g+ d, N  那双瘦子手掌和海汤二人相接,目光如电,射到文醉翁脸上,左首一人冷冷地道:“你作恶多端,今日还想逃命么?”
! w( V- x( ~& Y# B# g: Q  猛地里两人掌力向外一吐,海汤二人各退一步,这对瘦子已抢起倪氏兄弟。右首那人说道:“这二人跟咱兄弟无亲无故,瞧在大家都是双生兄弟份上,救了他们性命。”左首那人抱拳团团一拱手,朗声道:“红花会常赫志、常伯志兄弟,向天下英雄问好!”
0 _/ z( G7 V* A" ], k  海兰弼和汤沛跟二人对了一掌,均感胸口气血翻涌,心下暗暗骇异,微一调息,正欲上前再战,忽听到“常赫志、常伯志”两人的姓名,都不禁“咦”的一声,停了脚步。0 P! }# U& Q' X
  常氏兄弟头一点,抓起倪氏兄弟,上了屋檐,但听得“啊哟!”“哼!”“哎!”之声,一路响将过去,终于渐去渐远,隐没无声,那自是守在屋顶的众卫士一路上给他兄弟驱退,或是摔下屋来。( b: x$ D7 g/ j- {; g
  海兰弼和汤沛都觉手掌上有麻辣辣之感,提起一看,忍不住又都“啊”的一声,低低惊呼。原来两人手掌均已紫黑,这才想起西川双侠“黑无常、白无常”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天下驰名,闻名已久,今日一会,果然是非同小可。
2 n) k# |8 I' d2 o4 c' l/ v& ^  福康安召开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,用意之一,本是在对付红花会群雄,岂知众目睽睽之下,常氏兄弟倏来倏去,竟是如入无人之境。他心下极是恼怒,沉着脸一言不发,目光向居中的几只太师椅一瞥,只见少林寺的大智禅师垂眉低目,不改平时神态;武当派的无青子脸带惶惑,似有惧色。那文醉翁直挺挺的站着,一动也不动,双目向前瞪视,常氏兄弟早已去远,他兀自吓得魂不附体。. J: y( ^9 ]( S' [
  这一幕胡斐瞧得清清楚楚,他听到“红花会”三字,已是心中怦怦而跳,待见常氏兄弟说来便来,说去便去,将满厅武师视如无物,更是心神俱醉,心中只是想着一个念头:2 ~2 I3 n' [8 S4 n+ Y# Q
  “这才是英雄豪杰!”. Y: M9 o( T7 Q# H6 p0 \* K/ @6 H3 M! U
  桑飞虹一直在旁瞧着热闹,见了这当日文醉翁还是吓成这个模样,她少年好事,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推,笑道:“坐下吧,一对无常鬼早去啦!”那知她这么一推,文醉翁应手而倒,再不起来。桑飞虹大吃一惊,俯身一看,但见他满脸青紫之色,早已胆裂而死,忙叫道:“死啦,死啦,这人吓死啦!”
) H: u/ J- Q3 Q  大厅上群雄一阵骚动,这文醉翁先前坐在太师椅中自斟自饮,将谁都不瞧在眼里,大有“老子天下第一”之概,想不到常氏兄弟一到,只一句话,竟尔活生生的将他吓死。) z$ ?. x9 e/ ?# e. N& Q
  郭玉堂叹道:“死有余辜,死有余辜!”胡斐道:“郭前辈,这姓文的生平品行不佳么?”郭玉堂摇头道:“岂单是品行不佳而已,奸淫掳掠,无所不为。我本不该说死人的坏话,但事实俱在,也不必讳言。我早料到他决计不得善终,只是竟会给黑白无常一下子吓死,可谁也意想不到。”另一人插口道:“想是常氏兄弟曾寻他多时,今日冤家狭路,重又撞见。”郭玉堂道:“以前这姓文的一定曾给常氏兄弟逮住过,说不定还发下过什么重誓。”那人摇头道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”郭玉堂道:“这叫作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。他若是稍有自知之明,不去想得什么玉龙御杯,躲在人群之中,西川双侠也不会见到他啊。”
6 H# f. s+ ]& S9 h* G# _2 `1 f) H( T  说话之际,人丛中走出一个老者来,腰间插着一根黑黝黝的大烟袋,走到文醉翁尸身之旁,哭道:“文二弟,想不到你今日命丧鼠辈之手。”
  e/ H/ e! B: l  胡斐听得他骂“西川双侠”为鼠辈,心下大怒,低声道:“郭前辈,这老儿是谁?”郭玉堂道:“这是开封府‘玄指门’的掌门人,复姓上官,叫作上官铁生,自己封了个外号,叫什么‘烟霞散人’。他和文醉翁一鼻孔出气,自称‘烟酒二仙’!”胡斐见他一件大褂上光滑晶亮,满是烟油,腰间的烟筒甚是奇特,装烟的窝儿几乎有拳头大小,想是他烟瘾奇重,哼了一声道:“这种烟鬼,还称得上是个‘仙’字?”
, H# L6 A6 e% e) l+ M4 _  上官铁生抱着文醉翁的尸身干号了几声,站起身来,瞪着桑飞虹怒道:“你干么毛手毛脚,将我文二弟推死了?”桑飞虹大出意外,道:“他明明是吓死的,怎地是我推死的?”上官铁生道:“嘿嘿,好端端一个人,怎么会吓死?定是你暗下阴毒手段,害了我文二弟性命。”
/ a: f5 r$ b  ]/ h( g  原来他见文醉翁一吓而死,江湖上传扬开来,声名大是不好,“醉八仙”这一门,只怕从此再无抬头之日,因此硬派是桑飞虹暗下毒手。须知武林人物被人害死,那是寻常之事,不致于声名有累。桑飞虹年岁尚轻,不懂对方嫁祸于己的用意,惊怒之下,辩道:“我跟他素不相识,何必害他?这里千百对眼睛都瞧见了,他明明是吓死的。”
6 `) L5 d- H$ z  坐在太师椅中的蒙古哈赤大师一直楞头楞脑的默不作声,这时突然插口道:“这位姑娘没下毒手,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。那两个恶鬼一来,这位文爷便吓死了。我听得他叫道:‘黑无常、白无常!’”他声音宏大,说到“黑无常、白无常”7 ^8 ?3 }9 n) E; m5 n, H
  这六个字时,学着文醉翁的语调,更是十分古怪。众人一愣之下,哄堂大笑起来。/ Q4 N  P" p( T7 M. I0 i8 s
  哈赤却不知众人因何而笑,大声道:“难道我说错了么?0 E: f: p( P- l& d/ r7 F$ R8 A
  这两个无常鬼生得这般丑恶,怪模怪样的,吓死人也不稀奇。  o2 H2 E  `* M& G  u
  你可别错怪了这位姑娘。”
/ X6 H% o! B2 s  桑飞虹道:“是么?这位大师也这么说。他自是吓死的,关我什么事了?”# X& w1 a- L7 C6 z3 ?9 o* T
  上官铁生从腰间拔出旱烟筒,装上一大袋烟丝,打火点着了,吸了两口,斗然间一股白烟迎面向她喷去,喝道:“贱婢,你明明是杀人凶手,却还要赖?”
: B! Y) f, q+ D8 P2 Z: L5 z  桑飞虹见白烟喷到,急忙闪避,但为时不及,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烟进去,头脑中微微发晕,听他出口伤人,再也忍耐不住,回骂道:“缠夹不清的老鬼,难道我怕了你吗?你说是我杀的,连你一起杀了,便又怎么样?”左掌虚拍,右足便往他腰间里踢去。
, }6 f. s0 ], I3 Y- v4 X  那哈赤和尚大声道:“老头儿,你别冤枉好人,我亲眼目睹,这文爷明明是给那两个恶鬼吓死的……”3 n1 D6 j- I" i' a
  胡斐见这和尚傻里傻气,性子倒是正直,只是他开口“恶鬼”,闭口“恶鬼”,听来极不顺耳,不由得心中有气,要待想个法儿,给他一点小小苦头吃吃,忽见西首厅中走出一个青年书生来,笔直向哈赤和尚走去。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,身材瘦小,打扮得颇为俊雅,右手摇着一柄折扇,走到哈赤跟前,说道:“大和尚,你有一句话说错了,得改一改口。”哈赤瞪目道:“什么话说错了?”
/ w6 T/ r0 v  d! i  那书生道:“那两位不是‘恶鬼’,乃是赫赫有名的‘西川双侠’常氏昆仲,相貌虽生得特异,但武功高强,行侠仗义,江湖之上,人人钦仰。”这几句话只把胡斐听得心中大悦,心道:“这位书生相公能说得出这样几句来,人品大是不凡,倒要跟他结交结交。”
+ \' n. D4 |; ^# i: I6 ~  哈赤道:“那文爷不是叫他们‘黑无常、白无常’吗?黑无常、白无常怎么不是恶鬼?”那书生道:“他二位姓常,名字之中,又是一位有个‘赫’字,一位有个‘伯’字,因此前辈的朋友们,开玩笑叫他二位为黑无常、白无常。这外号儿若非有身分的前辈名宿,却也不是随便称呼得的。”
" |4 O5 N' c& O5 ?! Q, W  他二人一个瞪着眼睛大呼小叫,一个斯斯文文的给他解说,那一边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却已动上了手。莫看桑飞虹适才给倪氏兄弟逼得只有招架闪避,全无还手之力,实在“双子门”的武功两人合使,太过怪异,这时她一对一的和上官铁生过招,竟是丝毫不落下风。那上官铁生看似空手,其实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,竟当作了点穴橛使。他“玄指门”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,只是桑飞虹身法过于滑溜,始终打不到她的穴道,有几次过于托大,险些还被她飞足踢中。
; f3 M& i! b  J8 o) l5 S  但听得他嗤溜溜的不停吸烟,吞烟吐雾,那根烟管竟被他吸得渐渐的由黑转红,原来那大烟斗之中藏着许多精炭,他一吸一吹,将镔铁烟斗渐渐烧红。这么一来,一根寻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利器,打得稍近,桑飞虹便感手烫面热,衣带裙角更给烟斗炙焦了。她心中一慌,手脚稍慢,蓦地里上官铁生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,桑飞虹只感头脑一阵晕眩,登时天旋地转,站立不定,身子一晃,摔倒在地。原来上官铁生所吸的烟草之中,混有极猛烈的迷-药,他一来平时吸惯,二来口鼻之中另有解药。
5 d, b$ i, `1 v& S0 W* e  那书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说话,没理会身旁的打斗,忽然间鼻中闻到一股异香,其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内,不由得大怒。一瞥眼间,只见上官铁生的烟管已点向桑飞虹膝弯穴道,嗤的一声响,烟焰飞扬,焦气触鼻,她裙子已烧穿了一个洞,桑飞虹受伤,大叫一声,上官铁生第二下又打向她的腰间。# E+ _5 R3 U" _4 v% o" j8 @% F
  那书生怒喝:“住手!”上官铁生一怔之间,那书生一弯腰,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对鞋子,返身向上官铁生烧红了的烟斗上挟去。" i3 M- D/ p4 j8 V! _& f% n. D
  那书生这几下手脚当真是如风似电,哈赤和尚一怔之下,大叫:“你……你脱了我鞋子干么?”他喊叫声中,那书生已用两只鞋子的鞋底挟住了那烧得通红的镔铁烟斗,一挣一扭,绕到上官铁生身后。嗤嗤几声响,上官铁生衣袖烧焦,他右臂吃痛,只得撒手。那书生连鞋带烟管往外一抖,摔了出去,抢步去看桑飞虹,只见她双目紧闭,昏迷不醒。6 F8 _* j. o- J' k' Z- k) ]" f
  啪啪两响,哈赤的一对鞋子跌在酒席之上,汤水四溅,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,力劲势急。郭玉堂叫声:“啊哟!”8 Y4 A( G5 r0 d3 G1 e6 h
  急欲闪避,只是那烟管来得太快,又是出其不意,一时不及躲让,眼见那通红炙热的铁烟斗便要撞到他的面门。胡斐伸手抓起一双筷子,力透筷端,半空中将烟管挟住了。) R- [+ u4 C/ Q" f  F8 L
  这几下兔起鹘落,变化莫测,大厅上群豪呆了一呆,这才齐声喝彩。那书生向胡斐点头一笑,谢他相助,免致无意伤人,转过头来,皱了眉望着桑飞虹,不知如何解救,一顿之下,向上官铁生喝道:“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,你怎地用起迷-药来啦?快取解药出来!”: x; z8 v) Z) a7 H+ y; T
  上官铁生被他夺去烟管,知道这书生出手敏捷,自己又没了兵刃,不敢再硬,只阴阴地道:“谁用迷-药啦?这丫头定力太差,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,又怪得谁来?”旁观众人不明真相,倒也不便编派谁的不是。7 i( D- w5 g/ I) r- Y. q/ b
 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,手中拿着一只酒杯,含了一口酒,便往桑飞虹脸上喷去。那书生道:“啊,这……这是解药么?”那妇人不答,又喷了一口酒,喷到第三口时,桑飞虹睁开眼来,一时不明所以。8 _) n% Y: L$ k3 o; d, k
  上官铁生道:“哈,这丫头可不是自己醒了?怎地胡说八道,说我使迷-药?堂堂福大帅府中,说话可得检点些。”那书生反手一记耳光,喝道:“先打你这下三烂的奸徒。”上官铁生一低头,这一掌居然并没打中。那书生打得巧妙,这“烟霞散人”却也躲得灵动。  Q; t1 r3 [% B1 |* s4 ?2 B: H
  桑飞虹伸手揉了揉眼睛,已然醒悟,一跃而起,左掌探出,拍向上官铁生胸口,骂道:“你用毒烟喷人!”
, L, ~8 D$ Y; @3 ^7 V; V$ e  上官铁生斜身闪开,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,心中又惊又怒:“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-药?我跟你无冤无仇,何以来多管闲事?”
: p& d- z/ o) c0 Y  桑飞虹向那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多谢相公援手。”那书生指着那妇人道:“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。”2 }8 E. h* F2 q- O" c
  那妇人冷冷的道:“我不会救人。”转身接过胡斐手中的筷子,挟着那根铁烟管,交在上官铁生手里,仍是嘶哑着嗓子道:“这次可得拿稳了。”
. }- ~- s/ w7 l) v" m' G7 R  这一来,那书生、桑飞虹、上官铁生全都胡涂了,不知这妇人是何路道,她救醒了桑飞虹,却又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,难道她是个滥好人,不分是非的专做好事么?只见她头发花白,脸色蜡黄,体质极是衰弱,不似身有武功,待要仔细打量时,那妇人已转过身子,回归席上。这妇人正是程灵素所乔装改扮。要知若不是毒手药王的高徒,也决不能在顷刻之间,便解了上官铁生所使的独门迷-药。- Z1 f4 S" T) A% b
  哈赤一直不停口的大叫:“还我鞋子来,还我鞋子来!”但各人心有旁骛,谁也没有理他。哈赤大恼,伸手往那书生背心扭去,喝道:“还我鞋子不还?”那书生身子一侧,让了开去,笑道:“大和尚,鞋子烧焦啦?”哈赤足下无鞋,甚是狼狈,奔到酒席上去捡起,只是一对鞋子酒水淋漓,里里外外都是油腻,怎能再穿?可是不穿又不成,只得勉强套在脚上,转头去找那书生的晦气时,却已寻不到他的踪影。' V* [* s* ^, [! a! |8 S: d
  但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又已斗在一起。哈赤转了几个圈子,不见书生,只得回去坐在太师椅中,喃喃道:“直娘贼,今日也真晦气,撞见了一对无常鬼,又遇上了一个秀才鬼。”
0 A$ Q2 n8 S% J( h  口中千贼万贼地骂个不停。$ z% b7 \& a0 h6 L
  他骂了一阵,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越斗越快,一时也分不出高下,无聊起来,更住口不骂了,却觉脚上油腻腻的十分难受,忍不住又破口骂了出来。
6 M9 d0 U- @' f3 r4 `  突然间只听得众人哈哈大笑,哈赤瞪目而视,不见有何可笑之处,却见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自己,哈赤摸了摸脸,低头瞧瞧身上衣服,除了一双鞋子之外,并无什么特异,怒道:“笑什么?有什么好笑?”众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。哈赤心道:“好吧,龟儿子,你们笑你们的,老子可不来理会。”一本正经的坐在椅中,只道自己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,众人瞎笑一阵,自会止歇,岂知大厅中笑声越来越响。桑飞虹虽在恶斗,但偶一回头之际,却也忍不住抿嘴嫣然。
. P% V, e$ c2 a' J$ G& P8 g  哈赤目瞪口呆,心慌意乱,实不知众人笑些什么,东张西望,情状更是滑稽。桑飞虹终于耐不得了,笑道:“大和尚,你背后是什么啊?”哈赤一跃离椅,回过头来,只见那书生稳稳的坐在他椅背之上,指手划脚,做着哑剧,逗引众人发笑。
! t' I/ b1 L7 k* E  原来他在椅背上已坐了甚久,默不作声的做出各种怪模怪样。
3 k0 N$ Z  I9 A2 a7 v. {  哈赤大怒,喝道:“秀才鬼,你干么作弄我?”那书生耸耸肩头,做个手势,意谓:“我没作弄你啊。”哈赤喝道:“那你干么坐在这里?”那书生指指茶几上的八只玉龙杯,做个取而藏之怀内的手势,意思说:“我想取这玉龙杯。”哈赤又道:“你要争夺御杯?”那书生点了点头。哈赤道:“这里还有空着的座位,干么不坐?”那书生指指厅上的群豪,左手连扬,右手握拳虚击己头,跟着缩肩抱头,作极度害怕状。众人轰笑声中,哈赤道:“你怕人打,不敢坐,又为什么坐在我的椅背上?”那书生虚踢一脚,双手虚击拍掌,身子滑下,坐在椅中,这意思十分明显:“我将你一脚踢开,占了你的椅子。”他身子一滑下,登时笑声哄堂。
+ X: X% f* \6 `  福康安、安提督等见这场比武闹得怪态百出,与原意大相径庭,心中都感不快,但见这书生刁钻古怪,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实,两人竟似事先串通了来演一出双簧戏一般,也禁不住微笑。这时那对双生孩儿已由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护送到了后院,若是尚在大厅,孩子们喜欢热闹,更要哈哈大笑了。
# m5 D+ R% S! a( d- H  程灵素低声对胡斐道:“这人的轻功巧妙之极。”胡斐道:“是啊,他身法奇灵,另成一派,我生平还没见过。”程灵素道:“似乎存心捣蛋来着。”胡斐缓缓点头,不再说话。
: y7 R- _8 ]# M- ?1 F+ |/ u' K! w  这时会中有识之士也都已看出,这书生明着是跟哈赤玩闹,实则是在搅扰福康安这天下掌门人大会,要令他一个庄严肃穆的英豪聚会,变成百戏杂陈的胡闹之场。
+ l. P+ X! ~* K3 ~) m  只见那书生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指着哈赤,说道:“哈赤和尚,你不可对我无礼。此扇之中,藏着你的老祖宗。”哈赤侧过了头,瞧瞧折扇,不见其中有何异状,摇头道:“不信你的瞎说!”那书生突然打开折扇,向着他一扬,一本正经的道:“你不信?那就清清楚楚的瞧一瞧。”0 U4 w$ H1 Q6 o4 R
  众人一看他的折扇,无不笑得打跌,原来白纸扇面上画着一只极大的乌龟。这只乌龟肚皮朝天,伸出长长的头颈,努力要翻转身来,但看样子偏又翻不转,神情极是滑稽。6 V5 x0 N5 H/ k$ m, b8 a
  胡斐忍住笑望程灵素一眼,两人更加确定无疑,这书生乃是有备而来,存心捣乱。不由得对他都暗自佩服,须知在这龙潭虎穴之中,天下英豪之前,这般搅局,实具过人胆识。. w5 Z+ d( z! m0 _
  哈赤大怒,吼声如雷,喝道:“你骂我是乌龟?臭秀才当真活得不耐烦了!”那书生不动声色,说道:“做乌龟有什么不好?龟鹤延龄,我说你长命百岁啊。”哈赤道:“呸,乌龟是骂人的话。老婆偷汉子,那便是做乌龟了。”那书生道:“失敬,失敬!原来大和尚还娶得有老婆!不知娶了几个?”
+ @8 A) u2 m5 i+ f  汤沛见福康安的脸色越来越是不善,正要出来干预,突见哈赤怒吼一声,伸手便往那书生背心抓去。这一次那书生竟是没能避开,被他提起身子,重重的往地下一摔。原来哈赤是蒙古的摔交高手,蒙古摔交之技,共分大抓、中抓、小抓三门,各有厉害绝技。哈赤是中抓门的掌门人,最擅长腰腿之劲,抓人胸背,百发百中。3 i  z+ w' X- o' c& q
  那书生被他一抓一摔,眼看要吃个小亏,那知明明见到他是背脊向下,落地时却是双脚先着。他腿上如同装上机括,一着地立刻弹起,笑嘻嘻的站着,说道:“你摔我不倒。”哈赤道:“再来!”那书生道:“好,再来!”走近身去,突然伸出双手,扭住他的胸口。众人都是大为奇怪,哈赤魁梧奇伟,那书生却瘦瘦小小,何况哈赤擅于摔交,人人亲见,那书生和他相斗,若不施展轻功,便当以巧妙拳招取胜,怎地竟是以己之短,攻敌之长?8 c- h& \1 c( v/ |! w
  哈赤当即伸手抓书生肩头,出脚横扫。那书生向前一跌,搂住了哈赤粗大的脖子,双足足尖同时往哈赤膝盖里踢去。哈赤双腿一软,向前跪倒。但他虽败不乱,反手抓住那书生的背心,将他扭过来压在身下。那书生大叫:“不得了,不得了!”
9 i$ b, c- J- A5 ?2 `) `  从他腋窝底下探头出来,伸伸舌头,装个鬼脸。
  Z2 P7 `9 _* I  此时胡斐、汤沛、海兰弼等高手心下都已雪亮,这书生精于点穴打穴,哈赤绝不是他的对手,而且这书生于摔交相扑之术也甚娴熟,虽然膂力不及哈赤,可是手脚滑溜,扭斗时每每从绝境中脱困而出。他所以不将哈赤打倒,显是对他不存敌意,只是借着他玩闹笑乐,要令福康安和四大掌门人脸上无光。
* B, B  W- b4 F( H% t" V  另一边桑飞虹展开小巧功夫,和上官铁生游斗不休。她凤阳府五湖门最擅长的武功乃是“铁莲功”,鞋尖上包以尖铁,若是踢中要害,立可取人性命。上官铁生浪荡江湖数十年,如何不省得她的厉害?每见她鞋尖踢来,急忙引身闪避。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和这年轻姑娘斗了近百招,竟然丝毫不占上风,眼见她鸳鸯腿、拐子腿、圈弹腿、钩扫腿、穿心腿、撞心腿、单飞腿、双飞腿,层出不穷,越来越快,心下焦躁起来,看来若要取胜,须得重施故技,于是老气横秋地哈哈一笑,说道:“横踢竖踢,有什么用?”装作漫不在乎,凑口到烟管上去深深吸了一下。2 H/ Z1 m  L- u2 C( ], G6 Z
  桑飞虹见他吸烟,已自提防,急忙抢到上风,防他喷烟。/ d6 \1 u! @  ^0 C  H
  上官铁生吸了这口烟后,又拆得数招,渐渐双目圆瞪,向前直视,眼中露出疯狗般的凶光,突然“胡胡”大叫,向桑飞虹扑了过去。桑飞虹见了这神情,心中害怕,不敢正面与斗,闪身避在一旁。上官铁生足不停步的向前直冲,“胡”的一声大叫,却向福康安扑了过去。
) }; X  S' Z1 |; |0 z  站在福康安身边最近的卫士是魔爪雁行门的曾铁鸥,忽见上官铁生犯上作乱,急忙抢上勾住他手腕,向外一甩。上官铁生一个踉跄,跌了出去,眼睛发直,向东首席上冲了过去,乱抓乱打,竟是疯了。
5 F3 z  g% z* k/ \8 o  胡斐斜眼瞧着程灵素,见她似笑非笑,方始明白她适才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的用意,原来她于顷刻之间,在烟斗之中装上了另一种厉害迷-药,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令这一生以迷-药害人的上官铁生,在自己的烟管中吸进迷-药。这迷-药入脑,登时神智迷乱,如癫如狂,他原来口中所含的解药全不管用。
3 Z9 W+ l: b' g/ X' m  东首席上的好手见他冲到,自即出手将他赶开。上官铁生在地下打了个滚,忽然抱住一张桌子的桌腿,张口乱啃乱咬。众人见了这等情景,都是暗暗惊怖,谁也笑不出来,不知他何以会突然如此。1 \+ k  O' {% [6 r& J3 _- }+ L# V
  众人一时默不作声,大厅之上,只听得哈赤在“小畜生、贼秀才”的骂不绝口。那书生道:“我劝你别骂了吧。”哈赤怒道:“我骂你便怎样?贼秀才!”那书生道:“谅你也不敢骂福大帅,你有种的,便骂一声贼大帅。”$ W" W1 t. O( h
  哈赤气恼头上,不加考虑,随口便大声骂道:“贼大帅!”  L5 W; M& A/ t0 Y  O
  话一出口,才知不妙,但已经收不回转,急得只道:“我……我不是骂他,是……是……骂你!”那书生笑道:“我又不做大帅,你骂我贼大帅干么?”
8 M7 Y- o7 V9 W/ Y  哈赤上了这个当,生怕福康安见责,只急得额头青筋暴现,满脸通红,和身扑了下来,那书生乘他心神恍惚,侧身一让,揪着他右臂借力一送,哈赤一个肥大的身躯飞了出去。
" T  b/ ]$ ~7 k7 v) M" p% R+ B  上官铁生正抱住桌腿狂咬,哈赤摔将下来,腾的一响,恰好压在他背上。6 C6 @2 U/ F! S( v1 a, u) ~3 H7 _
  上官铁生“胡胡”大叫,抱牢他双臂,一口往他的光头大脑袋上咬落。哈赤吃痛,振臂欲将他摔开。那知一个人神智胡涂之后,竟会生出平素所无的巨力出来,哈赤的膂力本来比他强得多,这时却脱不出他的搂抱,只给他咬得满头鲜血淋漓,直痛得哇哇急叫。9 M" U; F6 l0 N# ?& S
  那书生哈哈大笑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他一面鼓掌,一面慢慢退向放着八只玉龙杯的茶几,突然间衣袖一拂,抓起两只玉龙杯,对桑飞虹道:“御杯已得,咱们走吧!”' \$ O. e  Q9 a: h+ \, y3 W
  桑飞虹一怔,她和这书生素不相识,但见他对自己一直甚是亲切,不自禁的点了点头,随着他飞奔出外。! T* S6 u/ e7 `8 F
  福康安身旁的六七名卫士大呼:“捉奸细!捉奸细!”“拿住了!”“拿住偷御杯的贼!”一齐蜂拥着追了出来。- F- n+ j* T! V0 C; H+ _- Z; z2 _
  群豪见这少年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,竟尔大胆取杯欲行,无不惊骇,早有人跟着众卫士喝了起来:“放下玉杯!”“什么人,这般胡闹?”“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混帐东西?”
: E' j% M' N* N; I! z, A! _7 x- f  适才常赫志、常伯志兄弟从屋顶上冲入,救去了贵州双子门倪氏兄弟,福康安府中卫士在大门外又增添人员,这时听见大厅中一片吆喝之声,门外的卫士立时将门堵住。安提督一声令下,数十名卫士将那少年书生和桑飞虹前后围住。
! i5 W: t0 b. k$ |% Z2 @7 F( p; V; G  那书生笑道:“谁敢上来,我就将玉杯一摔,瞧它碎是不碎。”众卫士倒也不敢贸然上前,生怕他当真豁出了性命胡来,将御赐的玉杯摔破了。各人手执兵刃,将二人包围了个密不通风。
( s  J: Q, Z7 R5 O  桑飞虹受邀来参与这掌门人大会,只是来赶一个热闹,并无别意,突然间闯出这个大祸来,只吓得脸色惨白,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。
* P* O0 h  {- o7 I  胡斐对程灵素对望一眼,程灵素缓缓的摇了摇头。两人虽对那少年书生甚有好感,但这时身陷重围之中,如果出手相救,只不过白饶上两条性命,于事无补。眼看这局势无法长久僵持,海兰弼正大踏步走将过去,他一出手,那书生和桑飞虹定然抵挡不住。9 }1 P8 w2 s  S% f; J$ w
  那书生高举玉杯,笑吟吟的道:“桑姑娘,这一次咱们可得改个主意啦,你若是将玉杯往地下摔去,说不定还没碰到地上,已有快手快脚的家伙抢着接了去。咱们不如这样吧,你听我叫一二三,叫到‘三’字,喀喇一响,就在手中捏碎了。”
  B! [! D: i5 O5 x) Y+ m5 q  桑飞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,心中却在暗骂自己,为什么跟他素不相识,却事事听他指使。
- C+ d' s* `. z) ^: x, R  海兰弼走上前去,原是打算在他摔出玉杯时快手接过,听他这几句话一说,登时停住了脚步。2 q& p4 E" [: q
  汤沛哈哈一笑,走到书生跟前,说道:“小兄弟,你贵姓大名啊?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的露了一下脸,当真是耸动武林。你不留下个名儿,那怎么成?”那书生笑道:“在下一不为名,二不为利,只觉这玉杯儿好玩,想拿回家去玩玩,玩得厌了,便即奉还。”
$ v9 c$ y  H! Y* R7 n  汤沛笑道:“小兄弟,你的武功很特异,老哥哥用心瞧了半天,也瞧不出一个门道来。尊师是哪一位啊?说起来或许大家都有交情。年轻人开个小玩笑,也没什么大不了,冲着老哥哥这点小面子,福大帅也不能怪罪,还是入席再喝酒吧。”' u5 c7 z% N/ m5 P! x
  说着侧头向众卫士道:“大伙儿退开些!这位兄弟是好朋友,他开个玩笑,却来这么兴师动众的,不让人家笑话咱们太过小气么?”众卫士听他这么说,都退开了两步。% w5 S0 ~7 N' S- F$ C9 G
  那书生笑道:“姓汤的,我可不入你这笑面老虎的圈套。
. [6 O- w9 {$ O7 f$ T, f; n7 B- ~  你再走近一步,我便把玉杯捏碎了。你若是真有担当,便让我把玉杯借回家去,把玩三天。三日之后,一准奉还。”6 N( v/ y: j  j0 R# @
  众人心想:“你拿了玉杯一出大门,却到哪里再去找你?, L) @4 _4 P0 v* c2 k! P4 V* D
  什么三日之后一定奉还,谁来信你?”各人的目光一齐望着汤沛,瞧他如何回答。" `' T6 \- s+ ]6 Z5 f/ ]9 V+ B
  只见他又是哈哈一笑,说道:“那又有什么打紧?小兄弟,你手里这只玉杯嘛,主儿的名份还没定。老哥哥却蒙福大帅的恩典先赏了一只。这样吧,我自己的那只借给你,你爱玩到几时便几时,什么时候玩得厌了,带个信来,我再来取回就是了。”说着走到放玉杯的几前,先取过一块铺在桌上的大锦缎,兜在左手之上,然后取过一只玉龙杯,放在锦缎上,郑而重之的走到那书生跟前,说道:“你拿去吧!”! }. |  m7 I3 a+ N4 ]4 P
  这一着大出人人的意料之外。众人只道他嘴里说得漂亮,实则是在想乘机夺回书生手中的玉杯,哪知他借杯之言并非虚话,反而又送一只玉杯过去。
( j( E" r+ w: X1 b: K  那书生也是颇为诧异,笑道:“你外号儿叫做‘甘霖惠七省’,果然是慷慨得紧。两只玉杯一模一样,也不用掉了。桑姑娘的玉杯,就算是向这位海大人借的。汤大侠,烦你作个中保。海大人,请你放心,三日之后桑姑娘若是不交还玉杯,你唯汤大侠是问。”汤沛笑道:“好吧!把事儿都揽在我身上,姓汤的一力承当。桑姑娘,你总不该叫我为难罢?”说着向桑飞虹走近了一步。
: e. ?" D8 B/ ]$ [  桑飞虹嗫嚅着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眼望那少年书生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。6 [3 y) C# Z  I0 d7 k
  汤沛左肘突然一抖,一个肘锥,撞在她右腕腕底。桑飞虹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玉杯脱手向上飞出,便在此时,汤沛右手抓起锦缎上玉杯,左手锦缎挥出,已将那少年上身裹住。; `' Y1 x. j* {. z6 e0 ?5 A
  右手食指连动,隔着锦缎点中了他“云门”、“曲池”、“合谷”三处穴道,跟着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玉杯,左足飞出,踢倒了桑飞虹,足尖顺势在她膝弯里一点。那“云门穴”是在肩头,“曲池穴”在肘弯,“合谷穴”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,三穴被点,那书生自肩至指,一条肩膀软瘫无力,再也不能捏碎玉杯了。. D+ w- v4 y8 h7 t% J
  这几下兔起鹘落,直如变戏法一般,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地,汤沛已打倒二人,手捧三只玉龙杯,放回几上。待他笑吟吟的,坐回太师椅中,大厅上这才彩声雷动。4 N3 [! F6 |8 f; T' Y  o
  郭玉堂摸着胡须,不住价连声赞叹:“这一瞬之间打倒两人,已是极为不易,更难的是三个人手里都有一只玉杯,只要分寸拿捏差了厘毫,任谁一只玉杯都会损伤,那么这一次大会便不免美中不足,更难得的是这一副胆识。程老弟,你说是不是?”# C% D$ `8 Q, ?
  胡斐点头道:“难得,难得。”他见了适才犹如雷轰电闪般的一幕,不由得雄心顿起,暗想:“这姓汤的果是艺业不凡,若有机缘,倒要跟他较量较量。”又想:“那少年书生和桑姑娘失手被擒,就算保得性命,也要受尽折磨,怎生想个法儿相救才好。”) r& _- n) C, F( ]& }4 o
  这时众卫士已取过绳索,将那书生和桑飞虹绑了,推到福康安跟前,听由发落。福康安将手一挥,说道:“押在一旁,慢慢再问,休得阻了各位英雄的兴头。安提督,你让大家比下去吧!”安提督道:“是!”当即传下号令,命群豪继续比试。
7 [5 X. b" s" R& s; [/ g" n1 M  胡斐见这些人斗来斗去,并无杰出的本领,念着马春花的两个儿子不知如何重被夺回,马春花不知是否又遭危难,也无心绪去看各人争斗。. E& x$ i& G+ {7 A& s; n
  来来去去比试了十多人,忽听得门外卫士大声叫道:“圣旨到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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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7 | 只看该作者
飞狐外传! q  B$ r: |$ A8 s7 I- A& d5 p% [
第十八章 宝刀银针2 ?5 S( |$ ?3 R9 Y, z, l
  群豪听了,均是一愕。福康安府中上下人等却都是司空见惯,知道皇上心血来潮,便是半夜三更也有圣旨,因此不以为奇,当即摆下香案。福康安站起身来,跪在滴水檐前接旨。自安提督以下,人人一齐跪倒。胡斐当此情景,只得跟着跪下,心中暗暗咒骂。
! f$ i+ k5 A: A/ b, o  只听得靴声橐橐,院子中走进五个人来,当先一人是个老太监。福康安识得他是乾清宫的太监刘之余,身后跟着四名内班宿卫。那刘之余走到厅门口,却不进厅,便在门前站定,展开圣旨,宣读道:“兵部尚书福康安听旨:适才擒到男女贼人各一,着即带来宫中,钦此!”4 ?) L0 Q+ Q6 M2 b8 v# U2 p# z
  福康安登时呆了,心想:“皇上的信息竟如此之快。他要带两名贼人去干什么?”一抬头,只见刘之余挤眉弄眼,神气很是古怪,又想平素太监传旨,定是往大厅正中向外一站,朝南宣读,这一次却是朝里宣旨。这刘之余是宫中老年太监,决不能错了规矩,其中必有缘故,于是站起身来,说道:“刘公公,请坐下喝茶,瞧一瞧这里英雄好汉们献演身手。”刘之余欣然道:“好极,好极!”突然间眉头一皱,道:“多谢福大帅啦,茶是不喝了,皇上等着回复。”
, C: O3 }" f& z! \; u  福康安一瞧这情景,恍然而悟,知他受了身后那几名卫士的挟制,假传圣旨,这四名卫士不是反叛,便是旁人假扮的,当下不动声色,笑道:“陪着你的几位大哥是谁啊?怎地面生得紧。”刘之余苦笑道:“这个……那个……嘿嘿,他们是外省新来的。”5 E( Y. z  \* M" Y1 @2 j' t5 R; C% U$ K$ B
  福康安更是心中雪亮,须知内班宿卫日夜在皇帝之侧,若非亲贵,便是有功勋的世臣子弟,外省来的武人那里能当?心想:“只有调开这四人,刘太监方不受他们挟持。”说道:“既是如此,四位侍卫大哥便把贼人带走吧!”说着向绑在一旁的少年书生和桑飞虹一指。
- }, Z* k; T2 `" k+ _  四名侍卫中便有一人走上前来,去牵那书生。福康安道:“且慢!这位侍卫大哥贵姓?”按照常情,福康安对宫中侍卫客气,称一声“侍卫大哥”,但当侍卫的官阶比他低得多,必定上前请安。这侍卫却大剌剌的不理,只说:“俺姓张!”福康安道:“张大哥到宫中几时了?怎地没会过?”# U) w' ^# ^& u. B, _4 b! ~  \
  那侍卫尚未回答,刘之余身后一个身材肥胖的侍卫突然右手一扬,银光闪闪,一件梭子般的暗器射了出来,飞向放置玉龙杯的茶几。这暗器去势峻急,眼见八只玉杯要一齐打碎。众卫士纷纷呼喝,善于发射暗器的便各自出手,只见袖箭、飞镖、铁莲子、铁蒺藜,七八件暗器齐向银梭射去。那肥胖的侍卫双手连扬,也是七八件暗器一齐射出。
* `/ z+ x- N2 t/ f  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,众卫士的暗器一齐碰落。那银梭飞到茶几,钩住了一只玉龙杯。说也奇怪,这梭子在半空中竟会自行转弯,钩住玉龙杯后斜斜飞回,又回到那侍卫手中。- `/ D; K- `2 i5 h( ]
  众人眼见这般怪异情景,无不愕然。胡斐见了那胖侍卫这等发射暗器的神技,忍不住叫道:“赵三哥!”
, y+ ~* x7 |, ]  J  原来那胖侍卫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所乔装改扮。那个去救书生的侍卫,却是红花会中的鬼见愁石双英。这一干人早便在福康安府外接应,见那少年书生失手被擒,正好太监刘之余在府门外经过,便擒了来假传圣旨。但这些江湖上的豪杰之士终究不懂宫廷和官场规矩,一进福康安府便露出马脚。: V2 m- |* J: r- M( D
  赵半山见福康安神色和言语间已然起疑,不待他下令拿人,先下手为强,当即发出一枚飞燕银梭,抢了一只玉杯。这飞燕银梭是他别出心裁的一种暗器,梭作弧形,掷出后能飞回手来。
$ k- \8 t" o- g8 J! O  他一抢到玉杯,猛听得有人叫了声:“赵三哥!”这叫声中真情流露,似乎乍逢亲人一般,举目向叫声来处瞧去,却不见有熟识之人。要知胡斐和他暌别多年,身形容貌均已大变,别说他已乔装改扮,就是没有改装,乍然相逢,也未必认得出来。
& l7 o, {5 u: ]- g5 k$ W( _  处身在这龙潭虎穴之中,一瞥间没瞧见熟人,决无余裕再瞧第二眼,他双臂连扬,但听得嗤嗤之声不绝,每响一下,便有一枝红烛被暗器打熄,顷刻间大厅中黑漆一团。只听得他大声叫道:“福康安看镖!”跟着有两人大声惨叫,显已中了他的暗器。但听得乒乒乓乓,响起一片兵刃之声,原来已有两名卫士抢上将石双英截住。
5 b: v; V& g9 X, h$ a% k$ g2 O  赵半山叫道:“走吧,不可恋战!”他知身处险地,大厅之上高手如云,一击不中便当飘然远引,救人之事,只得徐图后计,眼下借着黑暗中一片混乱,尚可脱身,若是时机一过,连自己也会陷身其中。但这时石双英已被绊住,跟着又有两人攻到,别说救人,连他自己也走不脱了。. U4 ^9 X: k7 [) {& B3 W; X& \
  胡斐当那少年书生为汤沛擒获之时,即拟出手相救,只是厅上强敌环伺,单是正中太师椅上所坐的那四大掌门,自己对每一个都无制胜把握,突见赵半山打灭满厅灯火,当下更不犹豫,立即纵身抢到那少年书生身旁。汤沛出手点穴,胡斐看得分明,所点的是“云门”、“曲池”、“合谷”三穴,这时一俯身间,便往那书生肩后“天宗穴”上一拍,登时解了他的“云门穴”,待要再去推拿他“天池穴”时,头顶突然袭来一阵轻微掌风。
; G1 m9 S7 }  r% ?  胡斐左手一翻,迎着掌风来处还了一掌,只觉敌人掌势来得快极,拍的一声轻响,双掌相交。胡斐身子一震,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,心中大吃一惊:“此人掌力恁地浑厚!”只得拚全力相抗,但觉对方内力无穷无尽的源源而来。胡斐暗暗叫苦,心想:“比拚掌力,非片刻间可决胜败,灯烛少时便会点起,看来我脱身不易了。”对掌比拚,心中动念,都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霎间之事,忽听得那少年书生低声道:“多谢援手!”竟已跃起身来。
( m0 |! ?% R4 N& L+ V* u( X0 z  他这一跃起,胡斐立时醒悟:“我只解了他的云门穴,他的曲池、合谷两穴,原来是跟我对掌之人解了。那么此人是友非敌。”他一想到此节,对方也同时想到:“我只解了他曲池、合谷两穴,尚有云门穴未解,原来是跟我对掌之人解了。9 a3 G1 O& X7 y* m
  那么此人是友非敌。”两人心念相同,当即各撤掌力。% `1 J+ {8 X" C/ U& A5 I
  那少年书生抓起躺在身旁的桑飞虹,急步奔出,叫道:“福康安已被我宰了!少林派众位好汉攻东边,武当派众位好汉攻西边!大伙儿杀啊!杀啊!”黑暗中但听得兵刃乱响,厅上固是乱成一团,人人心中也是乱成一团。; a7 z% n+ T% r) V# `2 X
  众卫士听到福大帅被害,无不吓出一身冷汗,又听得“少林派众位好汉攻东边,武当派众位好汉攻西边”的喊声,这两大门派门人众多,难道当真反叛了?
* z4 e. J6 Q. V! I8 o  忽听得周铁鹪的声音叫道:“福大帅平安无恙,别上了贼子的当。”待得众卫士点亮灯烛,赵半山、石双英,以及少年书生和桑飞虹都已不知去向。
, X8 H& q  p) R+ A# m/ `2 x, Y  只见福康安端坐椅中,汤沛和海兰弼挡在身前,前后左右,六十多名卫士如肉屏风般团团保护。在这等严密防守之下,便是有千百名高手同时攻到,一时三刻之间也伤他不到半根毫毛,何况只是三数个刺客?但也因他手下卫士人人只想到保护大帅,赵半山和那少年书生等才得乘黑逃走。否则他数人武功再强,也决不能这般轻易的全身而退。
- R! g- Q6 t! A7 K7 O5 y# O  众人见福康安脸带微笑,神色镇定,大厅上登时静了下来;又见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和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安坐椅中,都知那书生这一番喊叫,只不过是扰乱人心。  }1 e, r; X. J$ W/ `
  福康安笑道:“贼子胡言乱语,禅师和道长不必介意。”安提督走到福康安面前请安,说道:“卑职无能,竟让贼子逃走,请大帅降罪。”福康安将手一摆,笑道:“这都是我累事,算不得是你们没本事。大家顾着保护我,也不去理会毛贼了。”0 ^/ c' M; q0 P/ q  g
  他心中甚是满意,觉得众卫士人人尽责,以他为重,竭力保护,又道:“几个小毛贼来捣乱一番,算得什么大事?丢了一只玉龙杯,嗯,那也好,瞧是哪一派的掌门人日后去夺将来,再擒获了这劫杯毛贼,这只玉龙杯便归他所有。这一件事又斗智又斗力,比之在这里单是较量武功,不是更有意思么?”
/ e( y4 k3 D8 |2 x) K8 I  群豪大声欢呼,都赞福大帅安排巧妙。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,心下也不禁佩服福康安大有应变之才,失杯的丑事轻轻掩过,而且一翻手间,给红花会伏下了一个心腹大患。武林中自有不少人贪图出名,会千方百计地去设法夺回玉龙杯,不论成功与否,都是使红花会树下不少强敌。% U' o* b% O3 v5 K" _
  福康安向安提督道:“让他们接下去比试吧!”安提督躬身道:“是!”转过身来,朗声说道:“福大帅有令,请天下英雄继续比试武艺,且瞧余下的三只御赐玉杯,归属谁手。”他虽是说“福大帅有令”,但还是用了一个“请”字,那是对群豪甚表尊重,以客礼相待之意。
7 q5 e4 \5 p! N  ?% w: p  福康安吩咐道:“搬开一张椅子!”便有一名卫士上前,将空着的太师椅搬开了一张,厅心留下三张空椅。众人这时方始发觉,“昆仑刀”掌门人西灵道人已不知何时离椅,想是他眼见各家各派武功高出自己之人甚多,与其被人赶下座位,还不如自行退位,免得出丑露乖。
- @: a, |' r8 x7 l8 L% Y" U) `( k9 Z  这时胡斐思潮起伏,心中存着许多疑团:“福康安的一对双生儿子如何又被他夺回?我冒充华拳门掌门人,是不是已被发觉?对方迟迟不予揭破,是不是暗中已布置下极厉害的陷阱?我适才替那少年书生解穴,黑暗中与人对掌,此人内力浑厚,非同小可,他也出手助那书生,自是大厅上群豪之一,却不知是谁?”" r+ w8 ^7 J5 f# {% S
  他明知在此处多耽得一刻,便多增一分凶险,但一来心中存着这许多疑团未解;二来眼见凤天南便在身旁,好容易知道了他的下落,岂肯又让他走了?三来也要瞧一瞧余下的三只玉龙杯由那派的掌门人所得。
: T8 d7 {; R5 Q( G; G/ A: b  其实,这些都只是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原因,真正的原因,却是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的:袁紫衣一定会来。既知她要来,他就决计不走。便有天大的危险,也吓他不走。4 B; B! ?3 l, O1 i4 V5 F( P
  这时厅上又有两对人在比拚武功。四个人都使兵刃。胡斐一看,见四人的武功比之以前出手的都高。不久一个使三节棍的败了下去,另一个使流星锤的上来。听那唱名武官报名,是太原府的“流星赶月”童怀道。胡斐想起数月前与锺氏三雄交手,曾听他们提过“流星赶月童老师”的名头。这童怀道在双锤上的造诣果然甚是深厚,只十余合便将对手打败了,接着上来的两人也都不是他敌手。
' A7 V3 ?$ K5 T/ g2 U  高手比武,若非比拚内力,往往几个照面便分胜败,而动到兵刃,生死决于俄顷,比之较量拳脚更是凶险得多。双方比试者并无深仇大怨,大都是闻名不相识,功夫上一分高低,稍逊一筹者便即知难而退,谁都不愿干冒性命之险而死拚到底。因之在福康安这些只识武学皮毛的人眼中,比试的双方都是自惜羽毛,数合间便有人退下,反不及黄希节、桑飞虹、欧阳公政、哈赤和尚等一干人猛打狠殴的好看。但武功高明之人却看得明白,出赛者的武功越来越高,要取胜是越来越不容易,许多掌门人原本跃跃欲试的,这时都改变了主意,决定袖手旁观。有时两个人斗得似乎没精打彩、平淡无奇,而汤沛、海兰弼这些高手却喝起彩来。一般不明其理的后辈,不是瞠目结舌,呆若木鸡,便是随声附和,假充内行。
1 w, I* ?+ [1 k" l! {& I  饶是出赛者个个小心翼翼,但一入场子,总是力求取胜,兵刃无眼,还是有三个掌门人毙于当场,七个人身受重伤。总算福康安威势慑人,死伤者门下的弟子即时不敢发作,但武林中冤冤相报的无数腥风血雨,都已在这一日中伏下了因子。4 L7 @7 B1 E% \1 O8 @
  清朝顺治、康熙、雍正三朝,武林中反清义举此起彼伏,百余年来始终不能平服,但自乾隆中叶以后,武林人士自相残杀之风大盛,顾不到再来反清,使清廷去了一大隐忧。虽然原因多般,但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实是一大主因。后来武林中有识之士出力调解弥缝,仍是难使各家各派泯却仇怨。不明白福康安这个大阴谋之人,还道满清气运方盛,草莽英雄自相攻杀,乃天数使然。
; N7 p5 ~8 V; y! r+ {/ }4 u  流星赶月童怀道以一对流星双锤,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连败五派掌门高手,其余的掌门人惮于他双锤此来彼往、迅捷循环的攻势,一时无人再上前挑战。
7 [  R8 m  H% x5 J9 [4 a6 m4 f  便在此时,厅外匆匆走进一名武官,到福康安面前低声禀告了几句。福康安点了点头,那武官走到厅口,大声道:“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。”厅外又有武官传呼出去:“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。”
/ q5 s: g* M4 c3 Z& j 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,心头都是微微一震:“他也来了!”
$ \3 c) _! S- N* Y+ P( d  过不多时,只见田归农身穿长袍马褂,微笑着缓步进来,身后跟随着高高矮矮的八人。他走到福康安身前,躬身请安。
. H4 |7 s$ _6 b0 [2 k  福康安欠了欠身,拱手还礼,微笑着道:“田老师好,请坐吧!”5 [6 O: N- w9 L0 ^+ q# [
  群豪一见,都想:“天龙门武功名震天下,已历百年,自明末以来,胡苗范田四家齐名,代代均有好手。这姓田的气派不凡,福大帅对他也是优礼有加,与对别派的掌门人不同。: x! W' ]9 i6 S) o
  却不知他是否真有惊人艺业?”每一派与会的均限四人,他却带了八名随从,何况这般大模大样的迟迟而至,群豪虽然震于他的威名,心中却均有不平之意。, P! q( q3 E% o. b
  田归农和少林、武当两派掌门人点头为礼,看来相互间均不熟识,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极是熟络。汤沛拍着他肩膀笑道:“贤弟,做哥哥的一直牵记着你,心想怎么到这当儿还不到来?倘若你竟是到得迟了,拿不到一只玉龙杯,做哥哥的这一只如何好意思捧回家去?你天龙门若是不得玉杯,那一天你高兴起来,找老哥哥来比划比划,我除了双手奉上玉杯,再没第二句话好说,岂不糟糕?”跟着将福大帅嘱令各派比试武功以取御杯的事,向他说了一遍。
9 C, b5 E8 @& X7 C$ }  田归农笑道:“兄弟如何敢和大哥相比?我天龙门倘得福大帅恩典,蒙大哥照拂,能在天下英雄之前不太出丑丢脸,也已喜出望外了。”说着两人一齐大笑。他话是说得谦虚,但神色之间,显是将玉龙杯看作了囊中之物。汤沛和人人都很亲热,但对待田归农的神情却又与众不同。听他二人称呼语气,似乎还是拜把子的兄弟。
6 V$ R3 p; u# S# [: }  胡斐心想:“这姓田的和我交过手,武功虽比这些人都高,却未必能及得上汤沛和海兰弼,要说一定夺到玉龙杯,未免是将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。”想起他暗算苗人凤的无耻卑鄙行径,已自打定了主意:“他不得玉龙杯便罢,若是侥幸夺得,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,大大的出一个丑。”他和田归农在苗人凤家中交过手,以祖传刀法,打得他口吐鲜血,大败而走,何况其时胡斐未得苗人凤的指点,未悟胡家刀法中的精义要诀。此刻他单以刀法而论,天下几乎无人胜得过他,即是与苗人凤、赵半山这等第一流的高手相比,也已不遑多让,田归农自然远非其敌。5 B8 ^. B% C) ~  ]( E3 u9 Y- u
  当田归农进来之时,大厅的比试稍停片刻,这时兵刃相击之声又作。田归农坐在椅中,手持酒杯观斗。神色极是闲雅,眼看有人胜,有人败,他只是脸带微笑,无动于衷,有时便跟汤沛说几句闲话。众人都已看出,他面子上似是装作高人一等,不屑和人争胜,实则是以逸待劳,要到最后的当口方才出手,在旁人精疲力竭之余,再行施展全力一击。
# q7 d0 m) a- `) ^+ W  流星赶月童怀道坐在太师椅中,见良久无人上来挑战,突然一跃而起,走到田归农身前,说道:“田老师,姓童的领教你的高招。”众人都是一愣。自比试开始以来,总是得胜者坐在太师椅中,由人上前挑战,岂知童怀道却是走下座来,反去向田归农求斗。* ~  H9 D  W9 n- l" n5 `' i
  田归农笑道:“不忙吧?”手中仍是持着酒杯。童怀道说道:“反正迟早都是一斗,乘着我这时还有力气,向田老师领教领教。也免得你养精蓄锐,到最后来捡现成便宜。”他心直口快,想到什么,便说了出口,再无顾忌。群豪中便有二十余人喝起彩来。这些人见着田归农这等大刺刺的模样,早感不忿。3 `6 h9 I1 p7 }9 y- y' a/ g
  田归农哈哈一笑,眼见无法推托,向汤沛笑道:“大哥,兄弟要献丑了。”汤沛道:“恭祝贤弟马到成功!”0 w" f" m* J9 j8 L/ p* i
  童怀道转过头来,直瞪着汤沛,粗声道:“汤老师,福大帅算你是四大掌门之一,请你作公证来着,这一个‘公’字,未免有点儿不对头吧?”汤沛被他直言顶撞,不免有些尴尬,强笑道:“在下哪里不公了?请童老师指教。”童怀道说道:“我跟田老师还没比试,你就先偏了心啦,说什么‘恭祝贤弟马到成功。”天下英雄在此,这可是人人听见的。”# M) t) i1 k  {' L. S" }
  汤沛心中大怒,近二三十年来,人人见了他都是汤大侠前、汤大侠后,从无一人敢对他如此顶撞,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间这般的直斥其非,但他城府甚深,仍是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也恭祝童老师旗开得胜。”  M5 M$ p# M7 @( O$ O: Y6 s( k
  童怀道一怔,心想两人比试,一个旗开得胜,一个马到成功,天下决无是理,但他既这般说,却也无从辩驳,便大声道:“汤老师,祝你也是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!”群豪一听,一齐轰笑起来。
2 a% ]  ]0 {( B  田归农向汤沛使个眼色,意思说:“大哥放心,这无礼莽撞之徒,兄弟一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。”当下缓步走到厅心,道:“童老师请上吧!”: n8 Q  G4 F+ y, b  ?" m1 X
  童怀道见他不卸长袍,手中又无兵刃,愈加愤怒,说道:“田老师要以空手接在下这对流星锤么?”! V7 h" E; r8 S' x
  田归农极工心计,行事自便持重,自忖如能在三招两式之内将他打倒,在天下群雄之前大显威风,自是再妙不过,但看对方身躯雄伟,肌肉似铁,实非易与之辈。笑道:“童老师名满晋陕,江湖上好汉那一个不知流星赶月的绝技,在下便使兵刃,也未必是童老师的对手。”右手一招,他大弟子曹云奇双手捧着一柄长剑,呈了上来。
! W$ k/ b0 w0 X% |9 x8 U* U& J  田归农接过了剑,左手一摆,笑道:“请吧!”童怀道见他剑未出鞘,心想你已兵刃在手,你爱什么时候拔剑,那是你自己的事,当下手指搭住锤链中心向下一转,一对流星锤直竖上来,那锤链竟如是两根铁棒一般。群豪齐声称赞:“好功夫!”
( `: K9 f# x# \3 @+ H  A) l  喝彩声中,他左锤仍是竖在半空,右锤平胸已然直击出去,但这一锤飞到离田归农胸口约有尺半之处,倏地停留不进,左锤迅捷异常的自后赶了上来,直击田归农的小腹。前锤虚招诱敌,后一锤才是全力出击,他一上来便使出“流星赶月”的成名绝技。9 R. r1 M8 r2 S  {5 E
  田归农微微一惊,斜退一步,长剑指出,竟是连着剑鞘刺了过去。童怀道大怒,心道:“你不除剑鞘,分明是瞧我不起。”当下手上加劲,将一对铁锤舞成一团黑光。他这对双锤一快一慢,一虚一实,而快者未必真快,慢者也未必真慢,虚虚实实,变化多端。田归农长剑始终不出鞘,但一招一式,仍是依着“天龙剑”的剑法。# B1 _: \- m# i; _# R, R) {
  拆得三十余招,田归农已摸清楚对方锤法的路子,陡然间长剑一探,疾点童怀道左腿膝弯“曲泉穴”。这一招并非剑法,长剑连鞘,竟是变作判官笔用。童怀道吃了一惊,退后两步。田归农长剑横砸,击他大腿,这一下却是将剑鞘当铁锏使,这一招“柳林换锏”,原是锏法。他在两招之间,自剑法变为笔法,又自笔法变为锏法。
/ L: T1 s9 q, Q  童怀道心中一慌,左手流星锤倒卷上来,右手在锤链上一推,铁锤向田归农眉心直撞过去。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,拚着大腿受剑鞘一砸,铁锤却也要击中了他。, {/ M4 g  C. L- L# E: a1 _5 M& \
  田归农没料到对方竟不闪避攻着,剑鞘距他大腿不过数寸,却觉劲风扑面,铁锤已飞了过来,若是两下齐中,对方最多废了一条腿,自己却是脑浆迸裂之祸,百忙中倒转长剑,往他锤链中搭去。这一下转攻为守,登居劣势。童怀道流星锤一收,锤链已卷住长剑,往里一夺,跟着右锤横击过去。
+ g; f# F5 k3 O3 Y; K% v  眼见田归农兵刃被制,若要逃得性命,长剑非撒手不可,只听得刷的一声,青光一闪,长剑竟已出鞘,剑尖颤处,童怀道右腕中剑。原来他以锤链卷住长剑,一拉一夺之下,恰好将剑鞘拔脱。田归农乘机挥剑伤敌,跟着抢上两步,左手食指连动,点中了他胸口三处要穴。
) x* g1 e7 i4 T/ E9 O1 g  童怀道全身酸麻,两枚流星锤砸将下来,打得地下砖屑纷飞。田归农还剑入鞘,笑吟吟地道:“承让!承让!”坐入了童怀道先前坐过的太师椅中。" @5 L, C2 R  t3 I8 k
  他虽得胜,但厅上群豪都觉这一仗赢得侥幸,颇有狡诈之意,并非以真实本领取胜,因此除了汤沛等人寥寥几下彩声,谁都没喝彩叫好。
- p( C- m( ]; V+ ~8 F  童怀道穴道被点后站着不动,摆着个挥锤击人的姿式,横眉怒目,模样极是可笑。田归农却不给他解穴,坐在椅中自行跟汤沛说笑,任由童怀道出丑露乖,竟是视若无睹。厅上自有不少点穴打穴名家,心中均感不忿,但谁都知道,只要一出去给童怀道解了穴,便是跟田归农和汤沛过不去。田归农还不怎样,那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是名头太大,那些点穴打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持重之辈,都不愿为这事而得罪汤沛。但眼见童怀道傻不楞登的站在那里,许多人都不禁为他难受。9 U9 O( h- J" A. ?* p: p, m( v
  西首席上一条大汉霍地站起,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镔铁棍,迈步出来,那铁棍拖过砖地,呛啷啷直响。他走到田归农面前,大声喝道:“姓田的,你给人家解穴道啊,让他僵在这里干什么?”田归农微笑道:“阁下是谁?”那大汉道:“我叫李廷豹,你听见过没有?”& J# L, z- X; V, i
  他这一下自报姓名,声如霹雳,震得众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。群豪一听此人便是李廷豹,都是微感诧异。原来李廷豹是五台派的掌门大弟子,在陕西延安府开设镖局,以五郎棍法驰名天下,他的“五郎镖局”在北七省也是颇有声名。众人心想他既是出名的镖头,自是精明强干,老于世故,不料竟是这样的一个莽夫。( \' l1 n* A0 f2 ?
  田归农坐在椅中,并不抬身,五台派李廷豹的名字,他自是听见过的,但他假作讶色,摇头道:“没听见过。阁下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啊?”李廷豹大怒,喝道:“五台派你听见过没有?”田归农仍是摇头,脸上却显得又是抱歉,又是惶恐,说道:“是五台?不是七台、八台么?”他将“八台”两字,故意念得跟“王八蛋”的“八蛋”相似,厅上一些年轻人忍不住便笑将起来。" t. w8 @) D" g+ m/ u" Z; U* A
  好在李廷豹倒没觉察,说道:“是五台派!大家是武林一脉,你快解童老师的穴道。”田归农道:“你跟童老师是好朋友么?”李廷豹道:“不是!我跟他素不相识。但你这般作弄人,太不成话。我瞧不过眼。”田归农皱眉道:“我只会点穴,当年师父没教我解穴。”李廷豹道:“我不信!”4 f' E! f8 m, u; v3 @/ e/ X
  福康安、安提督等一干人听着他二人对答,很觉有趣,均知田归农是在作弄这个浑人。这些亲贵大官看着众武师比武,原是当作一桩赏心乐事,便如看戏听曲、瞧变戏法一般,一连串不停手的激烈打斗之后,有个小丑来插科打浑,倒也兴味盎然。0 E0 i' ^! F- K
  田归农一眼瞥见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气,更欲凑趣,便道:“这样吧!你在他膝弯里用力踢一脚,便解开了他穴道。”李廷豹道:“当真?”田归农道:“师父以前这样教我,不过我自己也没试过。”
0 A1 U3 B7 d% M; |  李廷豹提起右足,在童怀道膝弯里一踢。他这一脚力道用得不大,但童怀道还是应脚而倒,滚在地下,翻了几个转身,手足姿式丝毫不变,只是以直立变为横躺。原来李廷豹是上了当,要救人反而将人踢倒。  H3 e' o$ h% f& ?9 Q
  福康安哈哈大笑,众贵官跟着笑了起来。群豪本来有人想斥责田归农的,但见福康安一笑,都不敢出声了。
- i/ K2 @' D4 H2 C: G7 }8 u8 l  笑声未绝,忽听得呼呼呼三响,三只酒杯飞到半空,众人一齐抬头瞧去,只见三杯互相碰撞,乒乓两声,撞得粉碎。( d7 I0 K4 h  o* D# ]- Z9 b
  众人目光顺着酒杯的碎片望下地来,只见童怀道已然站起,手中握着一只酒杯,说道:“哪一位英雄暗中相助,童怀道终身不忘大德。”说着将酒杯揣在怀中,狠狠瞧了田归农一眼,急奔出厅。) Q8 y! q( q8 w( v& K; }
  原来有人掷杯飞空互撞,乃是要引开各人的目光,当众人一齐瞧着空中的三只酒杯之时,他却又以一只酒杯掷去,打在童怀道背心的“筋缩穴”上,解开了他被点的穴道。1 Q6 B& c" z  a0 t. [% q& O* I+ A
  这一下厅上许多高手都被瞒过,大家均知这一下功夫甚是高明,却谁也不知是何人出手。( [' n  L1 O( @, `( @
  汤沛拿过两只酒杯,斟满了酒,走到胡斐席前,说道:“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哪!请教尊姓大名,阁下飞杯解穴的功夫,在下钦佩得紧。”% E, N: W5 @8 z& p
  胡斐适才念着童怀道是锺氏三雄的朋友,又见田归农辱人太甚,动了侠义心肠,虽知身在险地,却忍不住出手替他解开穴道,那知汤沛目光锐利,竟然瞧破。胡斐说道:“在下是华拳门的,敝姓程,草字灵胡。汤大侠说什么飞杯解穴,在下可不懂了。”汤沛呵呵笑道:“阁下何必隐瞒?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只酒杯么?”胡斐心想:“看来他也不是瞧见我飞掷酒杯,只不过查到我席上少了四只酒杯而已。”于是转头向郭玉堂道:“郭老师,原来你身怀绝技,飞掷酒杯,解了那姓童的穴道。佩服佩服!”2 C; i. G5 \' ]+ h2 Q
  郭玉堂最是胆小怕事,唯恐惹祸,忙道:“我没掷杯,我没掷杯。”+ f9 j; C& X' F% V- `
  汤沛识得他已久,知他没这个能耐,一看他同席诸人,只华拳门的蔡威成名已久,但素知他暗器功夫甚是平常,于是将右手的一杯酒递给胡斐,笑道:“程兄,今日幸会!兄弟敬你一杯。”说着举杯和他的酒杯轻轻一碰。1 D  n+ F" K. q
  只听得乒的一响,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,热酒和瓷片齐飞,都打在胡斐胸口。原来汤沛在这一碰之中,暗运潜力,胡斐的武功如何,这只一碰便可试了出来。不料两杯相碰,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似乎半点内功也没有,酒杯粉碎之下,酒浆瓷片都溅向他一边。汤沛手中酒杯固然完好无损,衣上也不溅到半点酒水。汤沛微笑道:“对不起!”自行回归入座,心想:“这小老儿稀松平常,那么飞杯解穴的却又是谁?”
9 W& v/ Z& Y. E& K% t  只见田归农和李廷豹已在厅心交起手来。田归农手持长剑,青光闪闪,这次剑已出鞘,不敢再行托大。李廷豹使开五郎棍法,一招招“推窗望月”、“背棍撞钟”、“白猿问路”、“横拦天门”,只见他圈、点、劈、轧、挑、撞、撒、杀,招熟力猛,使将出来极有威势。群豪瞧得暗暗心服,这才知五郎镖局近十多年来声名极响,李总镖头果是有过人的技艺。田归农的天龙剑自也是武林中的一绝,激斗中渐渐占到了上风,但要在短时内取胜,看来着实不易。
+ o- R0 p2 ]0 b  酣斗之中,田归农忽地衣襟一翻,呛啷一声,从长衣下拔出一柄短刀。烛火之下,这刀光芒闪烁不定,远远瞧去,如宝石,如琉璃,如清水,如寒冰。# A* x$ S) h( A5 ~4 T5 P5 @
  只见李廷豹使一招“倒反乾坤”,反棍劈落,田归农以右手长剑一拨。李延豹铁棍向前直送,正是一招“青龙出洞”,这一招从锁喉枪法中变来,乃是奇险之着。但他使得纯熟,时刻分寸,无不拿捏恰到好处,正是从奇险中见功力。田归农却不退闪,左手单刀上撩,当的一响,镔铁棍断为两截。田归农乘他心中慌乱,右手剑急刺而至,在他手腕上一划,筋脉已断。
. ~' p+ u" R" }# h, h( ]. \# b- x  李廷豹大叫一声,抛下铁棍。他腕筋既断,一只右手从此便废了。他一生单练五郎棍,棍棒功夫必须双手齐使,右手一废,等于武功全失。霎时之间,想起半生苦苦挣来的威名一败涂地,镖局子只好关门,自己钱财来得容易,素无积蓄,一家老小立时便陷入冻馁之境;又想起自己生性暴躁,生平结下冤家对头不少,别说仇人寻上门来无法对付,便是平日受过自己气的同行后辈、市井小人,冷嘲热讽起来又怎能受得了?他是个直肚直肠之人,只觉再多活一刻,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,左手拾起半截铁棍,咚的一声,击在自己脑盖之上,登时毙命。" A$ C( e1 H; x$ w# y! l2 _
  大厅上众人齐声惊呼,站立起来,大家见他提起半截铁棍,都道必是跟田归农拚命,那料到竟会自戕而死。这一个变故,惊得人人都说不出话来。安提督道:“扫兴,扫兴!”命人将尸身抬了下去。
# R0 K. B! |+ m( v! t0 I0 r  李廷豹如是在激斗中被田归农一剑刺死,那也罢了,如此这般逼得他自杀,众人均感气愤。+ I) T" H7 [& X  _6 A5 Y1 v* c0 Z' x& w
  西南角上一人站了起来,大声说道:“田老师,你用宝刀削断铁棍,胜局已定,何必再断他手筋?”田归农道:“兵器无眼,倘若在下学艺不精,给他扫上一棍,那也是没命的了。”
- g/ L$ a8 ~" [' N6 {/ c/ I2 Q* B  那人冷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学艺很精的了?”田归农道:“不敢!老兄如是不服,尽可下场指教。”那人道:“很好!”; T8 l; X$ E9 L+ J4 u! X0 L( X5 S, o
  这人使的也是长剑,下场后竟是不通姓名,刷刷两剑,向田归农当胸直刺。田归农仍是右剑左刀,拆不七八合,当的一声,宝刀又削断了他的长剑,跟着一剑刺伤了他左胸。
/ A- I  |1 p3 K1 v: d  群豪见他出手狠辣,接二连三的有人上来挑战,这些人大半不是为了争夺玉龙杯,只觉李廷豹死得甚惨,要挫折一下田归农的威风。可是他左手宝刀实在太过厉害,不论什么兵刃,碰上了便即断折,到后来连五行轮、独胡铜人这些怪异兵刃也都出场,但无一能当他宝刀的锋锐。
! T' @8 m: j; M) s  有人出言相激,说道:“田老师,你武功也只平平,单靠一柄宝刀,那算的是什么英雄?你有种的,便跟我拳脚上见高下。”田归农笑道:“这宝刀是我天龙门世代相传的镇门之宝。今日福大帅要各家各派较量高下。我是天龙门的掌门人,不用本门之宝,却用什么?”
5 ~/ l! L- Q( S$ w( b) a. R  他出手之际,也真是不留情面,宝刀一断人兵刃,右手长剑便毁人手足,连败十余人后,旁人见上去不是断手,便是折足,无不身受重伤,虽有自恃武功能胜于他的,但想不出抵挡他宝刀的法门,个个畏惧束手。$ x7 y( T8 o0 F3 D" k! b3 C3 M% Z
  汤沛见无人再上来挑战,呵呵笑道:“贤弟,今日一战,你天龙门威震天下,我做哥哥的脸上也有光彩。来来来,我敬你一杯庆功酒!”( f$ s' ?2 i% j  o$ U3 G
  胡斐向程灵素瞧了一眼,程灵素缓缓摇头。胡斐自也十分恼恨田归农的强横,但一来不敢泄露身分,适才飞杯掷解童怀道的穴道,几乎已被汤沛看破;二来这柄宝刀如此厉害,实是生平从所未见的利器,若是上去相斗,先已输了七成。又想:“当日他率众去苗人凤家中之时,何以不携这柄宝刀?那时如果他宝刀在手,说不定我已活不到今日了。”他不知天龙门这把宝刀由南北二宗轮值执掌,当时却尚在南宗的掌门人手中。! N3 ^1 M4 b2 e
  只见田归农得意扬扬的举起酒杯,正要凑到唇边,忽听得嗤的一声,一粒铁菩提向他酒杯飞了过去,想是有人发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。
4 {) c/ t1 c4 L1 A" z; P  田归农视若不见,仍是举杯喝酒。曹雪奇叫道:“师父,小心!”田归农待那铁菩提飞到身前,伸出手指,嗒的一声轻响,将铁菩提弹出厅门。众人见他露了这手,虽然不直他的为人,却也有人禁不住叫了声:“好!”/ M7 f' G6 E" b; d9 E( a6 Z$ B
  那粒铁菩提疾飞而出,厅门中正好走进一个人来。那人见暗器飞向自己胸口,也是伸指一弹,说道:“便这般迎接客人么?”那铁菩提经他一弹,立时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,向田归农飞回。从声音听来,这一弹之力实是惊人,比田归农厉害多了。
( O1 F) G3 |" l" W9 ]& o: ?8 ?5 M  田归农一惊之下,不敢伸手去接,身子向右一闪。他身后站着一名福康安的卫士,听得风声,铁菩提已到身前,不及闪让,忙伸手抄住,但听喀的一响,中指骨已然折断,疼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。6 o, ^2 e, f2 Z0 G
  众人见小小一枚铁菩提,竟能在一弹之下将人指骨折断,此人指力的凌厉,实是罕见罕闻,一齐注目向他瞧去。
- S. J3 ^' h; \( {% }" h1 `  只见此人极瘦极高,左手拿着只虎撑,肩头斜挂药囊,一件青布长袍洗得褪尽了颜色,拖着双破烂泥泞的布鞋,装束打扮,便是乡镇间常见的走方郎中,只是目光炯炯,顾盼似电,五官奇大,粗眉、大眼、大鼻、大口、双耳招风,颧骨高耸,这副相貌任谁一见之后都永远不会忘记,头发已然花白,至少已有五十来岁,脸上生满了黑斑。他身后跟着二人,似是他弟子或是厮仆,神态极是恭谨。5 Y. {/ P* W/ |; X  P9 A
  胡斐和程灵素见了当先那人还不怎样,一看到他身后二人,却是吃了一惊,原来一个老书生,正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容景岳;另一个驼背跛足的女子,却是她三师姊薛鹊。胡斐和程灵素对瞧一眼,都是大奇:“怎么他两个死对头走到了一起?薛鹊的丈夫姜铁山却又不在?”程灵素见胡斐眼光中露出疑问之色,知他是问那个走方郎中是谁,便缓缓的摇了摇头,她可也不认识。
& D1 K" c& p% N6 g9 Y# H  忽听得“啊哟”一声惨叫,那指头折断的卫士跌倒在地,不住打滚,将一只手掌高高举起。众人初时均感奇怪:“既然身为福大帅的卫士,自有相当武功,怎地断了一根指头也抵受不起?”待见到他那只手掌其黑如墨,才知原来是中了剧毒。  o$ s6 K' c1 E( t7 |- y2 P4 |) i
  这次天下各家各派掌门人大聚会,福府众卫士雄心勃勃,颇有和各派好手一争雄长之意,要显得在京中居官的英雄确有真才实学,决不输于各地的草莽豪杰。这手指折断的卫士归周铁鹪所管,他见此人如此出丑,眉头一皱,上前喝道:“起来,起来!这一点儿苦头也挨不起,太不成话啦!”那人对周铁鹪很是惧怕,忙道:“是,是!”挣扎着待要站起,突然身子一晃,晕了过去。周铁鹪从酒席上取过一双筷子,挟起那颗铁菩提一看,见上面刻着一个“柯”字,脸色微变,朗声说道:“兰州柯子容柯三爷,你越来越长进啦。这铁菩提上喂的毒药可厉害得紧哪!”
  E2 F0 {8 M/ g  只见人丛中站起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,说道:“周老爷你可别血口喷人。这枚铁菩提是我所发,那是不错,我只是瞧不过人家狂妄自大,要打碎人家手中酒杯。我柯家暗器上决计不许喂毒,世代相传,向为禁例,柯子容再不肖,也不敢坏了祖宗的家规。”周铁鹪见闻广博,也知柯家擅使七般暗器,但向来严禁喂毒,当下沉吟不语,只道:“这可奇了!”
# `9 P8 c0 F5 V- l& n  柯子容道:“让我瞧瞧!”走过来拿起那枚铁菩提一看,道:“这是我的铁菩提啊,这上面怎会有毒……啊哟!”突然间大叫一声,将铁菩提投在地下,右手连挥,似乎受到烈火烧炙一般。只见他脸色惨白,要将受伤的手指送到口中吮吸,周铁鹪疾出一掌,斫中他的小臂,叫道:“吸不得!”挡住他手指入口,看他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时,都已肿了起来,色如淡墨。柯子容全身发颤,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。
7 `' Z& d0 z8 g! }  那走方郎中向着慕容景岳道:“给这两人治一治。”慕容景岳道:“是!”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,在柯子容和那卫士手上涂了一些。柯子容颤抖渐止,那卫士也醒了转来。: H" A" M1 p. j  Q3 N7 Q" ]9 p, S
  群豪这才醒悟,柯子容发铁菩提打田归农的酒杯,田归农随手弹出,又给那走方郎中弹回。但走方郎中就这么一弹,已在铁菩提上喂了极厉害的毒药。这等下毒的本领,江湖上恐怕只有一人。厅上不少人已在窃窃私语:“毒手药王,毒手药王!莫非是毒手药王?”$ O; o0 K2 O4 O- S8 V/ K
  周铁鹪走近前去,向那走方郎中一抱拳,说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”那人微微一笑,并不回答。慕容景岳道:“在下慕容景岳,这是拙荆薛鹊。”他顿了一顿,才道:“这位是咱夫妇的师父,石先生,江湖上送他老人家一个外号,叫作‘毒手药王’!”9 x: d' C8 C& I' n
  这“毒手药王”四字一出口,旁人还都罢了,要知与会的不是一派掌门,多半便是各派的耆宿长老,大都知道“毒手药王”乃是当世使毒的第一高手,慕容景岳就算不说,也早猜想是他。但这四个字听在程灵素和胡斐耳中,实是诧异无比。程灵素更为气恼,心想这人不但假冒先师名头,而这句话出诸大师兄之口,尤其令她悲愤难平。另一件事也使她甚是奇怪:三师姊薛鹊原是二师兄姜铁山之妻,两人所生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,何以这时大师兄却公然称她为“拙荆”?
& i7 {3 C; n  H# h1 ?6 U  她料知这中间必已发生极重大的变故,眼下难以查究,唯有静观其变。
$ F$ b+ v. x5 G; n5 m2 l  周铁鹪虽然勇悍,但听到“毒手药王”的名头,还是不禁变色,抱拳说了句:“久仰!久仰!”石先生伸出手去,笑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,咱俩亲近亲近。”周铁鹪霍地退开一步,抱拳道:“在下周铁鹪,石前辈好!”他胆子再大,也决不敢去和毒手药王拉手。
, x9 {. s; g; F+ o  石先生呵呵大笑,走到福康安面前,躬身一揖,说道:“山野闲人,参见大帅!”这时福康安身旁的卫士已将毒手药王的来历禀告了他,福康安眼见他只是手指轻弹铁菩提,便即伤了两人,知道此人极是了得,当下微微欠身,说道:“先生请坐!”
) P/ L  }8 ^6 d8 O  石先生带同慕容景岳、薛鹊夫妇在一旁坐了。附近群豪纷纷避让,谁也不敢跟他三人挨近,霎时之间,他师徒三人身旁空荡荡地清出了一大片地方。* P- |# t, D3 O3 j8 c% V
  一名武官走了过去,离石先生五尺便即站定,将争夺御杯以定门派高下的规矩说了,话一说完,立即退开,唯恐沾染到他身上的一丝毒气。
# Z) t4 v0 e; u. i! Y5 x, V, s  石先生微笑道:“尊驾贵姓?”那武官道:“敝姓巴。”石先生道:“巴老爷,你何必见我等害怕?老夫的外号叫作‘毒手药王’,虽会下毒,也会用药治病啊。巴老爷脸上隐布青气,腹中似有蜈蚣蛰伏,若不速治,十天后只怕性命难保。”那武官大吃一惊,将信将疑,道:“肚子里怎会有蜈蚣?”石先生道:“巴老爷最近可曾和人争吵?”& e4 e! }- o& S$ z% E6 @, ^
  北京城里做武官的,和人争吵乃是家常便饭,那自然是有的,那姓巴的武官惊道:“有啊!难道……难道那狗贼向我下了毒手?”石先生从药囊中取出两粒青色药丸,说道:“巴老爷若是信得过,不妨用酒吞服了这两粒药。”
. {: r4 F6 m; }6 @, B  那武官给他说得心中发毛,隐隐便觉肚中似有蜈蚣爬动,当下更不多想,接过药丸丢在嘴里,拿起一碗酒,骨嘟嘟的喝下去。过不多时,便觉肚痛,胸口烦恶欲呕,“哇”的一声,呕了许多食物出来。/ \5 s2 T1 _; \+ m$ O
  石先生抢上三步,伸手在他胸口按摩,喝道:“吐干净了!) o4 k4 y& L+ }, y! K+ y9 p/ }3 e
  别留下了毒物!”那武官拚命呕吐,一低头,只见呕出来的秽物之中有三条两寸长的虫子蠕蠕而动,红头黑身,正是蜈蚣。9 Y, g2 o" d& Y3 v% O2 r
  那武官大叫:“三条……三条蜈蚣!”一惊之下,险些晕去,忙向石先生拜倒,谢他救命之恩。廊下仆役上来清扫秽物。群豪无不叹服。, k0 w; K5 |# o; b, p
  胡斐不信人腹中会有蜈蚣,但亲眼目睹,却又不由得不信。程灵素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别说三条小蜈蚣,我叫你肚里呕出三条青蛇出来也成。”胡斐道:“怎么?”程灵素道:“给你服两粒呕吐药丸,我袖中早就暗藏毒虫。”胡斐低声道:“是了,乘我呕吐大作、肚痛难当之际,将毒虫丢在秽物之中,有谁知道?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道:“他抢过去给那武官按摩胸口,倘若没这一着,戏法就不灵。”胡斐低声道:“其实这人武功很是了得,大可不必玩这种玄虚。”程灵素语声放到极低,说道:“大哥,这大厅上所有诸人之中,我最惧怕此人。5 s) z  B3 p5 x- x
  你千万得小心在意。”胡斐自跟她相识以来,见她事事胸有成竹,从未说过“惧怕”两字,此刻竟是说得这般郑重,可见这石先生实在非同小可,又想此人冒了她先师之名出来招摇,败坏她先师的名头,她终究不能袖手不理。0 G9 x1 T5 ^/ u; Q
  只听得石先生笑道:“我虽收了几个弟子,可是向来不立什么门派。今日就跟各位前辈学学,也来开宗立派,侥幸捧得一只银鲤杯回家,也好让弟子们风光风光。”缓步走将过去,大模大样的在田归农身旁太师椅中一坐,却哪里是得一只银鲤杯为已足,显是要在八大门派中占一席地。* `  t/ Y8 k6 o% S' N3 L4 y
  他这么一坐,凭了“毒手药王”数十年来的名声,手弹铁菩提的功力,伤人于指顾间的下毒手法,这一只玉龙杯就算是拿定了,谁也不会动念去跟他挑战,可也没谁动念去跟他说话。. w6 y/ M2 ?. ]; I7 l/ W/ R
  一时之间,大厅静了一片。少林派的掌门方丈大智禅师忽道:“石先生,无嗔和尚跟你怎么称呼?”石先生道:“无嗔?3 g! g5 y& R' O& t+ q9 C8 Z. Y) p  X
  不知道,我不认得。”脸上丝毫不动声色。大智禅师双手合十,说道:“阿弥陀佛!”石先生道:“怎么?”大智禅师又宣了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!”石先生便不再问。
. c* y9 d9 y$ k# ]* g  自他师徒三人进了大厅,程灵素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三人,只见石先生慢慢转过头去,和田归农对望了一眼。两人神色木然,目光中全无示意,但程灵素心念一动,已然明白:: p  W9 _# {0 D* m
  “他两人早已相识。田归农知道我师父的名字,知道‘无嗔大师’才是真正的‘毒手药王’。这位少林高僧却也知道。”忽又想到:“田归农用来毒瞎苗人凤的断肠草,原来就是这人给的。”/ ]7 B6 |  D. p6 u5 C9 y: I* @
  田归农宝刀锋利,石先生毒药厉害,坐稳了两张太师椅,八只玉龙杯之中,只有一只还没主人。群豪均想:“是否能列入八大门派,全瞧这最后一只玉龙杯由谁抢得。”真所谓人同此心,顷刻之间,人丛中跃出七八人来,一齐想去坐那张空椅,三言两语,便分成四对斗了起来。顷败者退下,胜者或接续互斗,或和新来者应战,此来彼往的激斗良久,只听得门外更鼓打了四更,相斗的四人败下了两人,只剩下两个胜者互斗。
% B/ J, s* d( V0 a) P  这两人此时均以浑厚掌力比拚内力,久久相持不决,比的是高深武功,外形看来却是平淡无奇。福康安很不耐烦,接连打了几个呵欠,说道:“瞧得闷死人了!”这句话声音甚轻,但正在比拚内功的两人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中。两人脸色齐变,各自撤掌,退后三步。一个道:“咱们又不是耍猴儿戏的,到这里卖弄花拳绣腿,叫官老爷们喝彩!”另一个道:“不错!回家抱娃娃去吧!”两人说着呵呵而笑,携手出了大厅。; X# L( M5 K/ H6 X7 S
  胡斐暗暗点头:“这二人武功甚高,识见果然也高人一等。
! X  D/ {: t- ^" d( }4 {5 w  只可惜乱哄哄之中没听到他们的名字。”转头问郭玉堂时,他也不识这两个乡下土老儿一般的人物。5 F5 G6 u3 M* R, R
  郭玉堂说道:“他们上来之时,安提督问他们姓名门派,两人都是笑了笑没说。”胡斐心想:“这两位高手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,连姓名也没留下。”
# p+ {2 n; w% m2 i1 `9 c4 M" B: ]  他正低了头和郭玉堂悄声说话,程灵素忽然轻轻碰了碰他手肘,胡斐抬起头来,只听得一名武官唱名道:“这位是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凤老爷!”但见凤天南手持熟铜棍,走上去在空着的太师椅中一坐,说道:“哪一位前来指教。”胡斐大喜,心想:“这厮的武功未达一流高手之境,居然也想来夺玉龙杯,先让他出一番丑,再来收拾他,那更妙了。”
# _8 i  g9 P/ y! I( E, @0 H. U  只见凤天南接连打败了两人,正自得意洋洋,一个手持单刀的人上去挑战。这个人的武艺可就高了,只三招一过,胡斐心道:“这恶贼决不是对手!”
7 S- d% l, ?! |( \  果然凤天南吼叫连连,迭遇险招。那使单刀的似乎不为已甚,只盼他知难而退,并不施展杀手,因此虽有几次可乘之机,却都使了缓招。但凤天南只是不住倒退,并不认输,突然间横扫一棍,那使单刀的身形一矮,铜棍从他头顶掠过。他正欲乘势进招,忽地叫声:“啊哟!”就地一滚,跟着跃了起来,但落下时右足一个踉跄,站立不定,又摔倒在地,怒喝:1 q* D% O+ m# O2 z1 d9 G7 u
  “你使暗器,不要脸!”( m, {  L( c' O$ S
  凤天南拄棍微笑,说道:“福大帅又没规定不得使暗器。- Y4 E, |0 B/ I+ q2 V
  上得场来,兵刃拳脚,毒药暗器,悉听尊便。”
# i, X3 ~  \# J& m  那使单刀的卷起裤脚,只见膝头下“犊鼻穴”中赫然插着一枚两寸来长的银针。这“犊鼻穴”正当膝头之下,俗名膝眼,两旁空陷,状似牛鼻,因以为名,正是大腿和小腿之交的要紧穴道,此穴中计,这条腿便不管用了。) |/ l9 |3 k% _4 b
  群豪都是好生奇怪,眼见适才两人斗得甚紧,凤天南绝无余暇发射暗器,又没见他抬臂扬手,这枚银针不知如何发出?- t# W/ o$ h$ w1 P2 Z
  那使单刀的拔下银针,恨恨退下。又有一个使鞭的上来,这人的铁鞭使得犹如暴风骤雨一般,二十余招之内,一招紧似一招,竟不让凤天南有丝毫喘息之机。他眼见凤天南棍法并不如何了得,倒是那无影无踪的银针甚是难当,因此上杀招不绝,决不让他缓手来发射暗器,那知斗到将近三十招时,凤天南棍法渐乱,那使鞭的却又是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倒退开去,从自己小腹上拔出一枚银针,伤口血流如注,伤得竟是极重。
1 C+ ^+ Z! j) P0 {: }9 w  厅上群豪无不惊诧,似凤天南这等发射暗器,实是生平所未闻。若说是旁人暗中相助,众目睽睽之下,总会有人发见。眼下这两场相斗,都是凤天南势将不支之时,突然之间对手中了暗器。难道凤天南竟会行使邪法,心念一动,银针便会从天飞到?
: @6 H" N7 o3 M( K# j- [  偏有几个不服气的,接连上去跟他相斗。一人全神贯注的防备银针,不提防给他铜棍击中肩头,身负重伤,另外三人却也都给他“无影银针”所伤。一时大厅之上群情耸动。
- }- @' n5 I1 q, T9 p  胡斐和程灵素眼见凤天南接二连三以无影银针伤人,凝神观看,竟是瞧不出丝毫破绽。胡斐本想当凤天南兴高采烈之时,突然上前将他杀死,一来为佛山镇上锺阿四全家报仇,二来好显扬华拳门的名头,但瞧不透这银针暗器的来路,只有暂且袖手,若是贸然上前争锋,只要一个措手不及,非但自取其辱,抑且有性命之忧。8 c( i3 p2 ]$ y* P9 c
  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意,缓缓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只玉龙杯,咱们不要了吧?”胡斐向蔡威和姬晓峰道:“这位凤老师的武功,还不怎样,只是……”姬晓峰点头道:“是啊,他放射的银针可实在邪门,无声无息,无影无踪,竟是没半点先兆,直至对方一声惨叫,才知是中了他的暗器。”蔡威道:“除非是头戴钢盔,身穿铁甲,才能跟他斗上一斗。”" I7 W3 |6 j, I' N, Z$ [  y3 l
  蔡威这句话不过是讲笑,那知厅上众武官之中,当真有人心怀不服,命人去取了上阵用的铁甲,全身披挂,手执开山大斧,上前挑战。% k* O# Z$ ]8 w0 u# @1 B
  这名武官名叫木文察,当年随福康安远征青海,寒旗斩将,立过不少汗马功劳,乃是清军中的一员出名的满洲猛将,这时手执大斧走到厅中,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同僚袍泽齐声喝彩。福康安也赐酒一杯,先行慰劳。" H2 H4 s! I- g2 a1 V
  两人一接上手,棍斧相交,当当之声,震耳欲聋,两般沉重的长兵器攻守抵拒,卷起阵阵疾风,烛光也给吹得忽明忽暗。木文察身穿铁甲,转动究属极不灵便,但仗着膂力极大,开山巨斧舞将开来,实是威不可当。& g9 F8 V+ {! a8 f) J
  周铁鹪、曾铁鸥和王剑英、王剑杰四人站在福康安身前,手中各执兵刃,生怕巨斧或是铜棍脱手甩出,伤及大帅。
. P+ @8 s, q5 p; I  斗到二十余合,凤天南拦头一棍扫去,木文察头一低,顺势挥斧去砍对方右腿,忽听得拍的一声轻响,旁观群豪“哦”的一下,齐声呼叫。两人各自跃开几步,但见地下堕着一个红色绒球,正是从木文察头盔上落下,绒球上插着一枚银针,闪闪发亮。
: A5 ]% f: r  N$ A. U7 X3 ]  想是木文察低头挥斧之时,凤天南发出无影银针,只因顾念他是福大帅爱将,不敢伤他身子。那绒球以铅丝系在头盔之上,须得射断铅丝,绒球方能落下,虽然两人相距甚近,但仓卒间竟能射得如此之准,不差毫厘,实是了不起的暗器功夫。
: p* V' F( J4 p3 N/ E. p  木文察一呆之下,已知是对方手下容情,这一针倘是偏低数寸,从眉心间贯脑而入,这时焉有命在?便是全身铁甲,又有何用?他心悦诚服,双手抱拳,说道:“多承凤老师手下留情。”凤天南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,说道:“小人武艺跟木大人相差甚远,这些发射暗器的微末功夫,在疆场之上那是绝无用处。倘若咱俩骑马比试,小人早给大人一斧劈下马来了。”木文察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; C3 n0 z. H4 m; }- t( n9 ^. E  福康安听凤天南说话得体,不敢恃艺骄其部属,心下甚喜,说道:“这位凤老师的玩艺儿很不错。”将手中的碧玉鼻烟壶递给周铁鹪,道:“赏了他吧!”凤天南忙上前谢赏。) Y' d5 J: o9 k$ y: ~+ h& u
  木文察贯甲负斧,叮叮当当的退了下去。群豪纷纷议论。
2 j) j' _- [) t; K  人丛中忽然站起一人,朗声道:“凤老师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,在下来领教领教。”众人回头一看,只见他满脸麻皮,正是适才发射铁菩提而中毒的柯子容。他手上涂了药膏后,这时毒性已解。/ c# N5 \+ i* m1 C# B" M
  他兰州柯家以七般暗器开派,叫做“柯氏七青门”。那七种暗青子?便是袖箭、飞蝗石、铁菩提、铁蒺藜、飞刀、钢镖、丧门钉,号称“箭、蝗、菩、藜、刀、镖、钉”七绝。虽然这七种暗器都是极常见之物,但他家传的发射手法与众不同,刀中夹石,钉中夹镖,而且数种暗器能在空中自行碰撞,射出时或正或斜,令人极难挡避。若在空旷之处相斗,还能窜开数丈,然后看准暗器来路,或加格击,或行躲闪,但在这大厅之上,地位窄小,却是极难对付了。/ {* ?5 V% @' I3 E: G- H
  凤天南将鼻烟壶郑而重之的用手帕包好,放入怀中,显得对福康安尊敬之极,这才朗声说道:“这位柯老师要跟在下比试暗器,大厅之上,暗器飞掷来去,若是误伤了各位大人,那可吃罪不起。”
: M4 [5 B+ ]7 p4 l9 k  周铁鹪笑道:“凤老师不必多虑,尽管施展便是。咱们做卫士的,难道尽吃饭不管事么?”凤天南含笑抱拳,说道:“得罪,得罪!”胡斐心想:“无怪这恶贼独霸一方,历久不败。& f) J  ?& V/ N! Y- Z4 x* N7 v
  他交结官府,确是心思周密,手段十分高明。”
: I" N* v! i, n# B, r  只见柯子容除了长袍,露出全身黑色紧身衣靠。他这套衣裤甚是奇特,到处都是口袋和带子,这里盛一袋钢镖,那里插三把飞刀,自头颈以至小腿,没一处不装暗器,胸前固然有袋,背上也有许多小袋。福康安哈哈大笑,说道:“亏他想得出这套古怪装束,周身倒如刺猬一般。”
# z* w4 C  }/ @: [8 o( v, o  只见柯子容左手一翻,从腰间取出一只形似水杓的兵器来,只是杓口锋利,有如利刃。原来那是他家传的独门兵器,有一个特别名称,叫做“石沉大海”。这“石沉大海”一物二用,本身有三十六路招数,用法介乎单刀和板斧之间,但另有一般妙用,可以抄接暗器,敌人不论何种暗器发射过来,他这铁杓一兜一抄,便接了过去,宛似石沉大海般无影无踪,他反可从杓中取过敌人暗器,随即还击。这“石沉大海”不属于十八般兵器之列,乃是旁门的兵刃,江湖上也有称之为“借箭杓”的,意谓可借敌人之箭而用。' ~9 X! P! }3 p* b3 @* M: e
  他这兵器一取出,厅上群豪倒有一大半不识得。凤天南笑道:“柯老师今日让我们大开眼界。”胡斐却想:“同是暗器名家,赵三哥潇洒大方,身上不见一枚暗器,却是取之不绝,用之不尽,这姓柯的未免显得小家气了。”) ?" \4 ]; v8 h! s+ l- Q
  只见柯子容铁杓一翻,斜劈凤天南肩头。凤天南侧身让开,还了一棍,两人便斗将起来。那柯子容口说是跟他比试暗器,但杓法精妙,步步进逼,竟是不放暗器。3 N( x; U8 y% U3 p$ |* p
  斗了一阵,柯子容叫道:“看镖!”飕的一响,一枚钢镖飞掷而出。凤天南年纪已然不轻,多年来养尊处优,身材也极肥胖,但少年时的功夫竟没丝毫搁下,纵跃灵活,轻轻一闪,便把钢镖让了开去。柯子容又叫道:“飞蝗石,袖箭!”这一次是两枚暗器同时射了出来。凤天南低头避开一枚,以铜棍格开一枚。只听柯子容又叫道:“铁蒺藜,打你左肩!飞刀,削你右腿!”果然一枚铁蒺藜掷向他左肩,一柄飞刀削向他的右腿。凤天南先行得他提示,轻轻巧巧的便避过了。: I$ z% u* @3 O5 A) M: d) d- w
  众人心想,这柯子容忒也老实,怎地将暗器的种类去路,一一先跟他说了?那知他掷出八九枚暗器后,口中呼喝越来越快,暗器也越放越多,呼喝却非每次都对了。有时口中呼喝用袖箭射左眼,其实却是发飞蝗石打右胸。众人这才明白,原来他口中呼喝乃是扰敌心神,接连多次呼喝不错,突然夹一次骗人的叫唤,只要稍有疏神,立时便会上当。倘若暗器去路和呼喝全然不同,对方便可根本置之不理,恶在对的多而错的少,只偶尔在六七次正确的呼喝之中,夹上一次使诈,那就极为难防。( b/ d9 S& u+ E7 A. C
  郭玉堂道:“柯家七青门的暗器功夫,果是另有一功,看来他口中的呼喝,也是从小练起,其厉害之处,实不输于钢镖飞刀。他这‘七青门’之名,要改为‘八青门’才合。”姬晓峰道:“但这般诡计多端,不是名门大派的手段。”
3 b$ [* m* t3 {" o# g) S% c! C+ B% l  程灵素手中玩弄着从烟霞散人处夺来的大烟袋,说道:“那凤老师怎地还不发射银针?这般搞下去,终于要上了这姓柯的大当为止。”姬晓峰道:“我瞧这姓凤的似乎是成竹在胸,他发射暗器是贵精不贵多,一击而中,便足制胜。”程灵素“嗯”的一声,道:“比暗器便比暗器,这柯子容摽里摽唆的缠夹不清。”
  Y( ~* `& D6 z7 s  这时大厅上空,十余枚暗器飞舞来去,好看煞人。周铁鹪等严加戒备,保护大帅。安提督等大官身侧,也各有高手卫士防卫。众卫士不但防柯子容发射的镖箭飞来误伤,还恐群豪之中混有刺客,乘乱发射暗器,竟向大帅下手。3 }. z* }- q) L5 A
  程灵素忽道:“这姓柯的太过讨厌,我来开他个玩笑。”只听得柯子容叫道:“铁蒺藜,打你左臂!”程灵素学着他的声调语气,也叫道:“肉馒头,打你的嘴巴!”右手在烟斗上凑了一下,随手一扬,一枚小小的暗器果然射向他的嘴巴。这暗器飞去时并无破空之声,看来份量甚轻,只是上面带有一丝火星。俗语道:“肉馒头打狗,有去无回。”众人听到“肉馒头,打你的嘴巴”八字,已是十分好笑,何况她学的声调语气,跟柯子容的呼喝一般无二,早有数十人笑了起来。- l- k. M5 C' s8 q$ V
  柯子容见暗器来得奇特,提起“借箭杓”一抄,兜在杓中,左手便伸入杓中捡起,欲待还敬,突然间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那暗器炸了开来。众人大吃一惊,柯子容更是全身跳起。但见纸屑纷飞,鼻中闻到一阵硝磺气息,却那里是暗器,竟是一枚孩童逢年过节玩耍的小爆竹。众人一呆之下,随即全堂哄笑。
7 a' M) s7 s. j5 q2 N0 v  柯子容全神贯注在凤天南身上,生恐他偷发无影银针,虽然遭此侮弄,却是目不斜视,不敢搜寻投掷这枚爆竹之人,只是骂道:“有种的便来比划比划,谁跟你闹这些顽童行径?”9 g% s, v! m* ^6 t% U' _
  程灵素站起身来,笑嘻嘻的走到东首,又取出一枚爆竹,在烟袋中点燃了,叫道:“大石头,打你的七寸。”常言道:“打蛇打七寸”,蛇颈离首七寸,乃是毒蛇致命之处,这一次竟是将他比作了毒蛇。众人哄笑声中,那爆竹飞掷过去。这一回他再不上当。程灵素这爆竹又掷得似乎太早,柯子容手指弹出一枚丧门钉,将爆竹打回,嘭的一响,爆竹在空中炸了。
* s( ?1 g  I) ]7 b$ x# c  程灵素又掷一枚,叫道:“青石板,打你的硬壳。”那是将他比作乌龟了。柯子容心想:“你是要激怒我,好让那姓凤的乘机下手,我偏不上你的当。”当下又弹出一枚丧门钉,将爆竹弹开,仍是在半空炸了。
6 n6 ?+ d& T/ E! a$ e  安提督笑着叫道:“两人比试,旁人不得滋扰。”又见柯子容这两枚丧门钉跌落时和安放玉龙杯的长几相距太近,对身旁的两名卫士道:“过去护着御杯,别让暗器打碎了。”两名卫士应道:“是!”走到长几之前,挡在御杯之前。7 u8 `; K! b9 k9 F
  程灵素笑嘻嘻的回归座位,笑道:“这家伙机伶得紧,上了一回当,第二次不肯伸手去接爆竹。”胡斐暗自奇怪:“二妹明知凤天南是我对头,却偏去作弄那姓柯的,不知是何用意?”
: J: X6 c. r8 c3 I  柯子容见人人脸上均含笑意,急欲挽回颜面,暗器越射越多。凤天南手忙脚乱,已自难以支持,突然间伸手在铜棍头上一抽。柯子容只道他要发射银针,急忙纵身跃开,却见他从铜棍中抽出一条东西,顺势一挥,那物如雨伞般张了开来,成为一面轻盾。这轻盾极软极薄,似是一只纸鹞,盾面黑黝黝地,不知是用人发还是用什么特异质料编织而成,盾上绘着五个虎头,张口露牙,神态威猛。众人一见,心中都道:“他是五虎门的掌门人,‘五虎门’这名称,原来还是从这盾牌而来。”
2 q" h3 ~% m4 o0 Y% k# q. l, f7 h+ Z  只见他一手挥棍,一手持盾,将柯子容源源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开。那些镖箭刀石虽然来势强劲,但竟是打不穿这面轻软盾牌,看来这轻盾的质地实是坚韧之极。3 s2 s0 _- B9 m( {  o
  胡斐一见到他从棍中抽出轻盾,登时醒悟,自骂愚不可及:“他在铜棍中暗藏机关,这等明白的事,先前如何猜想不透?他这银针自然也是装在铜棍之中,激斗时只须一按棍上机括,银针激射而出,谁能躲闪得了?人人只道发射暗器定须伸臂扬手,他却只须在铜棍的一定部位一捏,银针射出,自是神不知鬼不觉了。”2 Z9 c2 V3 ~, \/ B& A
  想明此节,精神为之一振,忌敌之心尽去,但见凤天南边打边退,渐渐退向一列八张太师椅之前,猛听得柯子容一声惨叫,凤天南纵声长笑。柯子容倒退数步,手按胯下,慢慢蹲下身去,再也站不起来。凤天南却笑吟吟的坐入太师椅中。
" F! p5 z( |3 S9 W. X. @( B8 c9 z: {' S  两名卫士上前去,扶起柯子容,只见他咬紧牙关,伸手从胯下拔出一枚银针,针上染满鲜血。银针虽细,因是打中下阴要穴,受伤大是不轻。他已不能行走,在两名卫士搀扶下踉跄而退。
$ M, ~  K4 s1 o) S2 A  汤沛忽然鼻中一哼,冷笑道:“暗箭伤人,非为好汉!”凤天南转过头去,说道:“汤大侠可是说我么?”汤沛道:“我说的是暗箭伤人,非为好汉。大丈夫光明磊落,何以要干这等勾当?”凤天南霍地站起喝道:“咱们讲明了是比划暗器,暗器暗器,难道还有明的吗?”, A7 S% G5 V% o4 U& @6 z
  汤沛道:“凤老师要跟我比划比划,是不是?”凤天南道:“汤大侠名震天下,小人岂敢冒犯?这姓柯的想是汤大侠的至交好友了?”汤沛沉着脸道:“不错,兰州柯家跟在下有点儿交情。”凤天南道:“既是如此,小人舍命陪君子,汤大侠划下道儿来吧!”+ M6 n. C- t; k0 g" O+ U4 ~
  两人越说越僵,眼见便要动手。胡斐心道:“这汤沛虽然交结官府,却还有是非善恶之分。”
8 J) R1 {( i8 i( q1 K  安提督走了过来,笑道:“汤大侠是比试的公证,今日是不能大显身手的。过几日小弟作东,那时请汤大侠露一手,让大伙儿开开眼界。”汤沛笑道:“那先多谢提督大人赏酒了。”6 Z# q* x1 `3 X' X" L7 i+ b- I
  转头向凤天南横了一眼,提起自己的太师椅往地下一蹬,再提起来移在一旁,和凤天南远离数尺,这才坐下,似乎不屑与他靠近。
4 @& Q. v! D( t  这一移椅,只见青砖上露出了四个深深的椅脚脚印,厅上烛光明亮如同白昼,站得较近的都瞧得清清楚楚,这一手功夫看似不难,其实是蕴蓄着数十年修为的内力。霎时之间,厅上彩声雷动。站在后面的人没瞧见,急忙查问,等得问明白了,又挤上前来观看。' S- [, V7 n, Q* L6 h
  凤天南冷笑道:“汤大侠这手功夫帅极了!在下再练二十年也练不成。可是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在真正武学高手看来,那也平平无奇。”汤沛道:“凤老师说得半点也不错,在武学高手瞧来,真是一文钱也不值。不过只要能胜得过凤老师,我也心满意足了。”
& \3 e- ^( v! l# v6 F" Z2 F6 d* C* O1 ]  安提督笑道:“你们两位尽斗什么口?天也快亮啦,七只玉龙杯,六只已有了主儿。咱们今晚定了玉龙杯的名分,明晚再来争金凤杯和银鲤杯。还有哪一位英雄,要上来跟凤老师比划?”他提起嗓子连叫三遍,大厅上静悄悄地没人答腔。
0 r0 q1 |  @$ y; ]  安提督向凤天南道:“恭喜凤老师,这只玉龙杯归了你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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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相见欢9 A4 N, \$ v& Y' ^+ d
  忽听得一人叫道:“且慢,我来斗一斗凤天南。”只见一个形貌委琐的黄胡子中年人空手跃出,唱名的武官唱道:“西岳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!”
' @+ b7 M2 |* i* n8 m1 Q& ^  凤天南站起身来,双手横持铜棍,说道:“程老师用什么兵刃?”% ~2 h$ [% w) b  m/ w+ d
  胡斐森然道:“那难说得很。”突然猱身直上,欺到端坐在太师椅中的田归农身前,左手食中两根手指“双龙抢珠”,戳向田归农双目。$ @/ O8 x6 j; a4 j) q, O- v
  这一着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。田归农虽然大吃一惊,应变仍是奇速,双手挥出,封住来招。那知他快,胡斐更快,双手一圈,已变“怀中抱月”,分击他两侧太阳穴。田归农不及起身迎敌,双手外格,以挡侧击。5 h+ F8 g! I% t4 J0 l- j
  胡斐乘他双手提起挡架,腋下空虚,一翻手,已抓住他腰间宝刀的刀柄,刷的一响,青光闪处,宝刀已入手中,乘势转身,砍向凤天南手中的铜棍。
7 Q* h2 o- i$ h( ?1 a- `9 a5 L  刀是宝刀,招是快招,只听得察察察三声轻响,跟着当啷啷两声,凤天南的熟铜棍中间断下两截,掉在地下。原来胡斐在瞬息之间连砍三刀,凤天南未及变招,手中兵刃已变成四段,双手各握着短短的一截铜棍,鞭不像鞭,尺不像尺,实是尴尬异常。
+ F( B0 H% t5 R2 F9 \. B  凤天南惊惶之下,急忙向旁跃开三步。便在此时,站在厅门口的汪铁鹗朗声说道:“九家半总掌门到。”
: C- A+ {4 U% O# k7 M* {  胡斐心头一凛,抬头向厅门看去,登时惊得呆了。
# b. h+ f$ c1 U7 g8 n( A  p3 q  只见门中进来一个妙龄尼姑,缁衣芒鞋,手执云帚,正是袁紫衣。只是她头上已无一根青丝,脑门处并有戒印。' ?! c7 n( c! w: i
  胡斐双眼一花,还怕是看错了人,迎上一步,看得清清楚楚,却不是袁紫衣是谁?0 C5 L0 R$ _2 ?+ \
  霎时间胡斐只觉天旋地转,心中乱成一片,说道:“你……你是袁……”
0 C3 J/ h- Z" y3 P4 w7 z& m  袁紫衣双手合十,黯然道:“小尼圆性。”7 A4 B$ P  ~. n# H% B+ p/ h
  胡斐兀自没会过意来,突然间背心“悬枢穴”“命门穴”
& s5 r& n- k* r" m9 j  两处穴道疼痛入骨,脚步一晃,摔倒在地,手中宝刀也撒手抛出。2 [  l* @; R, f4 D
  袁紫衣怒喝:“住手!”急忙抢上,拦在胡斐身后。
! _* j/ y7 q% r5 G) n* u4 {  自胡斐夺刀断棍、九家半总掌门现身,以至胡斐受伤倒地,只顷刻之间的事。厅上众人尽皆错愕之际,已是奇变横生。6 K1 C  F. j4 R& V( ?
  程灵素见胡斐受伤,心下大急,急忙抢出。袁紫衣俯身正要扶起胡斐,见程灵素纵到,当即缩手,低声道:“快扶他到旁边!”右手云帚在身后一挥,似是挡架什么暗器,护在胡程二人身后。! _+ [5 U8 ^2 n# _
  程灵素半扶半抱的携着胡斐,快步走回席位,泪眼盈盈,说道:“大哥,你怎样了?”胡斐苦笑道:“背上中了暗器,是悬枢和命门。”程灵素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,忙捋起他长袍和里衣,见他悬枢和命门两穴上果然各有一个小孔,鲜血渗出,暗器已深入肌骨。
7 C5 I' V/ p) P* |, Q. z; l- l+ ^  袁紫衣道:“那是镀银的铁针,没有毒,你放心。”举起云帚,先从帚丝丛中拔出一枚银针,然后将云帚之端抵在胡斐悬枢穴上,轻轻向外一拉,起了一枚银针出来,跟着又起出了他命门穴中的银针。原来云帚丝丛之中装着一块极大的磁铁。
) ]+ z: u# i7 V* h0 H+ |2 h  胡斐道:“袁姑娘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袁紫衣低声道:“我一直瞒着你,是我不好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自幼出家,法名叫做‘圆性’。我说‘姓袁’,一则是我娘的姓,二则便是将‘圆性’两字颠倒过来。‘紫衣’,那便是缁衣芒鞋的‘缁衣’!”; c% b0 C& b4 G; X! B
  胡斐怔怔的望着她,欲待不信此事,但眼前的袁紫衣明明是个妙尼,隔了半晌,才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要骗我?”2 \4 E2 B' f2 V: S6 t
  圆性低垂了头,双眼瞧着地下,轻轻地道:“我奉师父之命,从回疆到中原来,单身一人,若作僧尼之装,长途投宿打尖甚是不便,因此改作俗家打扮。我头上装的是假发,饮食不沾荤腥,想是你没瞧出来。”
( W( ~# M) p/ e4 a# ~& j  胡斐不知说什么好,终于轻轻叹了口气。
  x, u! G* Q( s' r3 a& H; |  安提督朗声说道:“还有哪一位来跟五虎门凤老师比试?”# P; \5 L& H# G$ ]$ o
  胡斐这时心神恍惚,黯然魂销,对安提督的话竟是听而不闻。  q* W5 ^, b! _7 B
  安提督连问了三遍,见无人上前跟凤天南挑战,向福康安道:“回大帅:这七只玉龙御杯,便赏给这七位老师?”福康安道:“很好,很好!”; \$ ^: W3 h! i
  其时天已黎明,窗格中射进朦胧微光,经过一夜剧争,七只玉龙杯的归属才算定局。厅上群豪纷纷议论:“红花会抢去的那只玉龙杯,不知哪一派掌门有本事夺得回来?”“嘿,任他本领再强,也不能跟红花会斗啊。”“红花会陈总舵主武功绝顶,还有无尘道人、赵半山、文泰来、常氏兄弟,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脚色?谁想去夺杯,那不是老寿星上吊,嫌命长么?”
3 x. k( j) d1 l9 H' p& P  又有人瞧着圆性窃窃私议:“怎么这个俏尼姑竟是九家半总掌门?真是邪门。”“是那九家半?怎么还有半个掌门人的?”" K" |  @* f$ t. f6 \  D
  “她要是真的武功高强,怎地又不去夺一只玉龙杯?”“嘿,人家凤老师的银针,她惹得起么?他手中铜棍给砍成了四段,还能施放银针,败中取胜,了不起。”另一个不服气,说道:“那也不见得!华拳门那黄胡子听到九家半总掌门进来,吃了一惊,这才着了那姓凤的道儿。否则的话,也不知谁胜谁败。”( I! s! j. E* c% Y$ H5 L) q
  又一个道:“看来还是那田归农差劲,他天龙门的镇门之宝给人空手夺了去,这会儿居然厚着脸皮,又将宝刀捡了回去。”
2 `1 D9 B6 Y0 l: P* ~- M  另一人道:“不错!华拳门当然胜过了天龙门。”
, y. n) v# _. M( t$ r4 i  安提督走到长几之旁,捧起了托盘,往中间一站,朗声说道:“万岁爷恩典,钦赐玉龙御杯,着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、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道人、三才剑掌门人汤沛、黑龙门掌门人海兰弼、天龙门掌门人田归农……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低声向石先生道:“石老师,贵门派和大名怎么称呼?”
$ }$ a; A" Z' f3 y  石先生微微一笑道:“草字万嗔,至于门派嘛,就叫作药王门吧。”安提督续道:“……药王门掌门人石万嗔,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收执。谢恩!”
; f4 S) m, v/ }8 n  G  听到“谢恩”两字,福康安等官员一齐站起。武林群豪中有些懂礼数的便站了起来,有些却坐着不动,直到众卫士喝道:“都站起来!”这才纷纷起立。大智禅师和无青子各以僧道门中规矩行礼。汤沛、海兰弼等跪下磕头。
: a5 W  `. G. w  安提督待各人跪拜已毕,笑道:“恭喜,恭喜!”将托盘递了过去。大智禅师等七人每人伸手取了一只玉龙杯。9 ~" @* A6 B9 u$ K
  突然之间,七个人手上犹似碰到了烧得通红的烙铁,实在拿捏不住,一齐松手。乒乒乓乓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去,七只玉杯同时在青砖地上砸得粉碎。
; S3 q0 l6 D0 C, y* |  这一下变故,不但七人大惊失色,自福康安以下,无不群情耸动,齐问:“怎样?怎样?”顷刻之间,七人握过玉杯的手掌都是又焦又肿,炙痛难当,不住的在衣服上拂擦。海兰弼伸指到口中吮吸止痛,突然间大声怪叫,原来舌头上也剧痛起来。
6 _7 r" ]& g6 {! n8 V' W3 ]  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,微微点头。他此时方才明白,原来程灵素在掷打柯子容的第二枚和第三枚爆竹之中,装上了赤蝎粉之类的毒药,爆竹在七只玉龙杯上空炸开,毒粉便散在杯上。这一个布置意谋深远,丝毫不露痕迹,此刻才见功效。
7 v- e" d% K8 w) X  只见程灵素吞烟吐雾,不住的吸着旱烟管,吸了一筒,又装一筒,半点也无得意之色。她左掌中暗藏药丸,递了两颗给胡斐,两颗给圆性,低声道:“吞下!”两人知她必有深意,依言服了。9 w- D0 G% q) ?6 A. M  t& d
  这时人人的目光都瞧着那七人和地下玉杯的碎片,惊愕之下,大厅上寂静无声。
4 J% f. ^. z$ h; V3 z  圆性忽地走到厅心,云帚指着汤沛,朗声说道:“汤沛,这是皇上御赐的玉杯,你如此胆大妄为,竟敢暗施诡计,尽数砸碎。你心存不轨,和红花会暗中勾结,要拆散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。你这般大逆不道,目无长上,天下英雄都容你不得!”( Z: T+ }4 P2 Q
  她一字一句,说得清脆响朗。这番话辞意严峻,头头是道,又说他跟红花会暗中勾结。众人正在茫无头绪之际,忽听得她斩钉截铁的说了出来,真所谓先入为主,无不以为实是汤沛所为。! z  E- p6 L4 w7 k( G
  福康安心中怒极,手一挥,王剑英、周铁鹪等高手卫士都围到了汤沛身旁。
' \! ?: b2 u" v, p  饶是汤沛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,此刻也是脸色惨白,既惊且怒,身子发颤,喝道:“小妖尼,这种事也能空口白赖、胡说八道么?”
6 a( \) Y( s/ X0 J  圆性冷笑道:“我是胡说八道之人么?”她向着王剑英道:“八卦门的掌门人王老师。”转头向周铁鹪道:“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老师,你们都认得我是谁。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。可是我是胡说八道之人呢,还是有担当、有身分之人?你们两位且说一句。”5 T: _6 F: ?: W  x# G
  王剑英和周铁鹪自圆性一进大厅,心中便惴惴不安,深恐她将夺得自己掌门之位的真情抖露出来。他二人是福康安身前最有脸面的卫士首领,又是北京城中武师的顶儿尖儿人物,倘若众人知悉他二人连掌门之位也让人夺了去,今后怎生做人?这时听得圆性称呼自己为本门掌门人,又说:“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”。那显是点明。给她夺去的掌门之位重行归还原主,当真是如同临刑的斩犯遇到皇恩大赦一般,心中如何不喜?圆性这么相询,又怎敢不顺着她意思回答?何况他二人听了她这番斥责汤沛的言语之后,原也疑心八成是汤沛暗中捣鬼,否则好端端的七只玉杯,怎会陡然间一齐摔下跌碎。: d8 e- \; v% R. C8 U3 ^
  王剑英当即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您老人家武艺超群,在下甚是敬服,为人又宽宏大量,实是当世武林中的杰出人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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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7:38 | 只看该作者
 周铁鹪日前给她打败,心下虽然十分记恨,但实在怕她当众抖露丑事,也道:“在下相信您老人家言而有信,顾全大体,尊重武林同道的颜面,若非万不得已,决不揭露成名人物的隐私。”他这几句话其实说的都是自己之事,求她顾住自己面子,但在旁人听来,自然都以为句句说的是汤沛。* I$ U, J4 ]3 k5 W  V
  众人听得福康安最亲信的两个卫士首领这般说,他二人又都对这少年尼姑这般恭谨,口口声声的“您老人家”,哪里还有怀疑?
9 }1 B  c( G" _$ m  福康安喝道:“拿下了!”王剑英、周铁鹪和海兰弼一齐伸手,便要擒拿汤沛。8 D2 F1 B) J$ ^; b
  汤沛使招“大圈手”,内劲吞吐,逼开了三人,叫道:“且慢!”向福康安道:“福大帅,小人要和她对质几句,若是她能说得出真凭实据,小人甘领大帅罪责,死而无怨。否则这等血口喷人,小人实是不服。”
( e! q" k/ u2 Z: ~) \# @. X  福康安素知汤沛的名望,说道:“好,你便和她对质。”
" q+ v* [4 j  _7 f: {. A' v0 _  汤沛瞪视圆性,怒道:“我和你素不相识,何故这等妄赖于我?你究是何人?”; V) x5 |0 v% J8 z+ {
  圆性道:“不错,我和你素不相识,无怨无仇,何必平白的冤枉你?只是我跟红花会有深仇大恨。你既加盟入了红花会,混进掌门人大会中来捣鬼,我便非揭穿你的阴谋诡计不可。你交友广阔,相识遍天下,交结旁的朋友,也不关我事,你交结红花会匪徒,我却容你不得。”" A" L2 ?. f$ @4 `
  胡斐在一旁听着,心下存着老大疑团,他明知圆性和红花会众英雄渊源甚深,这砸碎玉杯之事,又明明是程灵素做下的手脚,却不知她何以要这般诬陷汤沛?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,猛然想起,圆性曾说她母亲被凤天南逼迫离开广东之后,曾得汤沛收留,难道她母亲之死,竟和汤沛有关?
3 ~0 S: E+ U( P  他自从蓦地里见到那念念不忘的俊俏姑娘竟是一个尼姑,便即神魂不定,始终无法静下来思索,脑海中诸般念头此去彼来,犹似乱潮怒涌,连背上的伤痛也忘记了。
6 R. d% y: k2 z6 _. A# n  福康安十年前曾为红花会群雄所擒,大受折辱,心中恨极了红花会人物,这一次招集各派掌门人聚会,主旨之一便是为了对付红花会,这时听了圆性一番言语,心想这姓汤的爱交江湖豪客,红花会的匪首个个是武林中的厉害脚色,若是跟他私通款曲,结交来往,那是半点不奇,若无交往,反倒稀奇了。4 ?, t+ m! _3 |8 b# s9 b
  只听汤沛说道:“你说我结交红花会匪首,是谁见来?有何凭证?”
) c, z, E* x9 I! @- ~  圆性向安提督道:“提督大人,这奸人汤沛,有跟红花会匪首来往的书信。你能设法查对笔迹真假么?”安提督道:“可以!”转头向身旁的武官吩咐了几句。那武官走向一旁方桌,翻开卷宗,取出几封信来,乃是汤沛写给安提督的书信,信中答应来京赴会,并作会中比武公证。5 d' f/ v# b& G/ j: P; J- E
  汤沛有恃无恐,暗忖自己结交虽广,但行事向来谨细,并不识得红花会人物,这尼姑便是捏造书信,笔迹一对便知真伪,当下只是微微冷笑。  i# E* T( Y* ^6 x- b/ `- _/ i
  圆性冷冷的道:“甘霖惠七省汤沛汤大侠,你帽子之中,藏的是什么?”
4 a6 G# V" T5 m$ }2 y4 w* Z  汤沛一愕,说道:“有什么?帽子便是帽子。”他取下帽子,里里外外一看,绝无异状,为示清白,便交给了海兰弼。+ B# c* A* M9 h* J$ _5 G
  海兰弼看了看,交给安提督。安提督也仔细看了看,道:“没什么啊。”圆性道:“请提督大人割开来瞧瞧。”; V+ O6 k1 ^! z9 O% `- [8 E
  满洲风俗,遇有盛宴,例有大块白煮猪肉,各人以自备解手刀片割而食,因此安提督身边亦携有解手刀。他听圆性这般说,便取出刀子,割开汤沛小帽的线缝,只见帽内所衬棉絮之中,果然藏有一信。安提督“哦”的一声,抽了出来。
; `1 j, L* e8 Z0 v# T" j, z  汤沛脸如土色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忍不住想过去瞧瞧,只听刷刷两声,王剑英和周铁鹪抽刀拦住。
2 X' z5 F+ X) x& U& n2 w; a  安提督展开信笺,朗声读道:“下走汤沛,谨拜上陈总舵主麾下:所嘱之事,自当尽心竭力,死而后已,盖非此不足以报知遇之大恩也。唯彼伧既大举集众,会天下诸门派掌门人于一堂,自必戒备森严。下走若不幸有负所托,便当血溅京华,以此书此帽拜见明公耳。下走在京,探得……”他读到这里,脸色微变,便不再读下去,将书信呈给了福康安。
) A, P3 C) v* a/ k  福康安接过来看下去,只见信中续道:“……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夥,如能相见,一一面陈。举首西眺,想望风采。何日重囚彼酋于六和塔顶,再掳彼伧于紫禁城中,不亦快哉!”
8 ~# u) t7 Q) S+ `  福康安愈读愈怒,几欲气破胸膛。# n  f5 E/ V1 R6 u. u: R4 {
  原来十年前乾隆皇帝在杭州微服出游,曾为红花会群雄设计擒获,囚于六和塔顶,后来福康安又在北京禁城中为红花会所俘。这两件事乾隆和福康安都引为毕生奇耻大辱,凡是当年预闻此事的官员侍卫,都已被乾隆逐年来借故诛戮灭口。此两事又因关涉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身世隐事,是以红花会亦秘而不宣,江湖上知者极少。事隔十年,福康安创痛渐淡。岂知汤沛竟在信中又揭开了这个大疮疤。福康安又想:信内“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夥”云云,又不知包含着多少丑闻隐私?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,单是这一件事,胆敢提到一句的人便足以灭门杀身。
3 T) U+ e- i& c% L& H& n  福康安虽然向来镇静,这时也已气得脸色焦黄,双手颤抖,随手接过安提督递上来汤沛的另一封书信,一看之下,两封信上的字迹却并不甚似,但盛怒之际,已无心绪去细加核对。
6 E/ G% M( H7 V' l5 p  汤沛见自己小帽之中竟会藏着一封书信,惊惶之后微一凝思,已是恍然,知是圆性暗中做下的手脚;自是她处心积虑,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小帽,伪造书信,缝在帽中,然后在自己睡觉或是洗澡之际换了一顶。
8 n5 C9 o. Y' t7 W# s* L* q% Y  他听安提督读信读了一半,不禁满背冷汗,心想今日大祸临头,再见他竟尔不敢再读书信的后半,却呈给了福康安亲阅,可想而知,信中更是写满了大逆不道的言语。他心想:
7 }6 D! B/ s+ K8 N; q, k  “今日要辩明这不白之冤,惟有查明这小尼姑的来历。”侧头细看圆性,蓦地一惊:“这尼姑好生面熟,从前见过的。”陡然想起,叫道:“你……你是银姑,银姑的女儿!”圆性冷笑道:“你终于认出来了。”
5 g6 {8 W& c* J2 d; L  汤沛大叫:“福大帅,这尼姑是小人的仇家。她设下圈套,陷害于我。大帅,你千万信她不得。”
% N3 G+ b7 u! I  F' b  圆性道:“不错,我是你的仇家。我母亲走投无路,来到你家。你这人面兽心的汤大侠,见我母亲美貌,竟使暴力侵犯于她,害得我母亲悬梁自尽。这事可是有的?”# Q0 v9 C! H/ ^) t
  汤沛心知若是在天下英雄之前承认了这件丑行,自然从此声名扫地,再也无颜见人,但权衡轻重,宁可直认此事,好令福康安相信这小尼姑是挟仇诬陷,于是点头道:“不错,确有此事。”1 a' D7 ]' c% ]" ^- I
  群豪对汤沛本来甚是敬重,都当他是个扶危解困、急人之难的大侠,虽听他和红花会勾结,但红花会群雄声名极好,武林中众所仰慕,汤沛即使入了红花会,也丝毫无损于其“大侠”两字的令誉,这时却听得他亲口直认逼奸难女,害人自尽,不由得大哗。许多直性子的登时便大声斥责,有的骂他“伪君子”,有的骂他“衣冠禽兽”,有的说他自居“大侠”,实是不识羞耻。0 d1 ]" e# I$ A5 U6 F
  圆性待人声稍静,冷冷地道:“我一直想杀了你这禽兽,替亡母报仇,可是你武功太强,我斗你不过,只有日夜在你屋顶窗下窥伺。嘿嘿,天假其便,给我听到你跟红花会赵半山、常氏兄弟、石双英这些匪首阴谋私议。适才抢夺玉龙杯的那个少年书生,便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书僮心砚,是也不是?”众人一听,又是一阵嘈乱。3 `, ]1 M& H( J3 e, ^" l1 p0 C
  福康安也即想起:“此人正是心砚。他好大的胆子,竟不怕我认他出来!”
  n& o& G7 N6 ]. w' H6 k- M# v! C  汤沛道:“我怎认得他?倘若我跟红花会勾结,何以又出手擒住他?”
% _. _2 y' z1 [$ j  圆性嘿嘿冷笑,说道:“你手脚做得如此干净利落,要是我事先没听到你们暗中的密议,也决计想不到这阴谋。我问你,你汤大侠的点穴手法另具一功,你下手点了人家穴道之后,本来旁人再也无法解得开。可是适才你点了那红花会匪徒的穴道,何以大厅上灯火齐熄?那匪徒身上的穴道又何以忽然解了,得以逃去?”汤沛张口结舌,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想是暗中有人解救。”
- [& z9 O7 b/ T) G3 N  圆性厉声道:“暗中解救之人,除了汤沛汤大侠,天下再无第二个。当时除你之外,还有谁站在那人的身边?”
" @) q1 h3 @# k  胡斐心想:“她言辞锋利,汤沛实是百口难辩。那少年书生的穴道,明明是我解的。但我只解了一半,另一半不知是何人所解,但想来决不会是汤沛。”3 u8 x- w/ P: ]) d, F
  只听得圆性又道:“福大帅,这汤沛和红花会匪徒计议定当,假装将那匪徒心砚擒获,放在你身旁,再由另一批匪徒打灭烛火,那心砚便乘乱就近向你行刺。这批匪徒意料之中,众卫士见那书生已被点了穴道,动弹不得,自不会防他行刺。
$ `: E& u  E% t7 x1 o/ F  天幸福大帅洪福齐天,逢凶化吉。众卫士又忠心耿耿,防卫周密,烛火灭熄之后,立即一齐挡在大帅身前保护,贼人的奸计才不得逞。”汤沛大叫:“你胡说八道,哪有此事?”: W5 `3 i7 k' \8 n' n
  福康安回想适才的情景,对圆性之言不由得信了个十足十,暗叫:“好险!”向王剑英和周铁鹪道:“你们很好,回头升你们的官。”
6 ~9 W" y; r  W7 o! `. u1 d  圆性乘机又道:“王大人,周大人,适才贼人的奸计是否如此?”王剑英和周铁鹪均想:“这小尼姑是得罪不得的。何况我们越是说得凶险,保护大帅之功越高,回头封赏越大。”( f1 L) t) k9 _) K
  于是一个说:“那书生确是曾扑到大帅身前来,幸好未能成功。”另一个说:“黑暗之中,的确有人过来,功夫厉害得很,我们只好拚了命抵挡……却没想到竟是汤沛,当真凶险得紧。”6 S# j/ k: V3 |* ~+ _) U
  汤沛难以辩解,只得对圆性道:“你……你满口胡言!适才你又不在厅上,如何得知?”圆性并不回答,回头向着凤天南上上下下的打量。
, b$ j4 ?8 Q0 [) r" `  凤天南是她亲生之父,可是曾逼得她母亲颠沛流离,受尽了苦楚,最后不得善终。她曾发下誓愿,要救他三次,以尽父女之情,然后再取他性命,替苦命的亡母报仇。她既诬陷了汤沛,原可再将凤天南扳陷在内,但向他瞧了两眼,心中终是不忍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
/ r* Y& a* L; l! g* _  圆性这么一犹豫,汤沛老奸巨猾,登时瞧出她脸色迟疑不定,又见她眼光不住的溜向凤天南,心念一动,两下里一凑合,登即料定这事全是凤天南暗中布下的计谋,叫道:“凤天南,原来是你从中捣鬼!你要我暗中助你,令你五虎门在掌门人大会中压倒群雄,这时却又叫你女儿来陷害于我。”凤天南一惊,道:“我女儿?她……她是我女儿?”群豪听了两人之言,无不惊奇。
( \7 N6 F; G2 b+ N9 c  汤沛冷笑道:“你还在这里假痴假呆,装作不知。你瞧瞧这小尼姑,跟当年的银姑有什么分别?”3 d2 s" j1 W1 n) m; q
  凤天南双眼瞪着圆性,怔怔的说不出话来,但见她虽作尼姑装束,但秀眉美目,宛然便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。2 t' [. P: M* _7 f- q" C2 N) t
  原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广东佛山逃到湖北,投身汤沛府中为佣。汤沛这人外表道貌岸然,一副仁人义士的模样,实则行止甚是不端,见银姑美貌,便强逼她相从。银姑羞愤之下,悬梁而死。
; b2 |& m/ p: T( R  圆性却蒙峨眉派中一位辈份极高的尼姑救去,带到天山,自幼便给她落发,授以武艺。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不远,平日切磋武学,时相过从。圆性天资极佳,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为高深繁复,但她贪多不厌,每次见到袁士霄,总是缠着他要传授几招,而从陈家洛、霍青桐直至心砚,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的传过她一些功夫。天池怪侠袁士霄老来寂寞,对她传授尤多。袁士霄于天下武学,几乎说得上无所不知,何况再加上十几位明师,是以圆性艺兼各派之所长,她人又聪明机警,以智巧补功力不足,若不是年纪太轻,内功修为尚浅,直已可跻一流高手之境。. n! ^  @2 |  `, X7 i* t
  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,回中土为母报仇,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,遇到胡斐时赠送于他。只是赵半山将胡斐夸得太好,圆性少年性情,心下不服,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。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相惜,心中情苗暗茁。圆性待得惊觉,已是柔肠百转,难以自遣了。她自行约制,不敢多和胡斐见面,只是暗中跟随。后来见他结识了程灵素,她既感自伤,亦复自慰,自己是方外之人,终身注定以青灯古佛为伴,当年拜师之时,曾立下重誓,为师父的衣钵传人,师恩深重,决计不敢有背。程灵素聪明智慧,犹胜于己,对胡斐更是一往情深,胡斐得以为侣,原亦大佳。因此上留赠玉凤,微通消息,但暗地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。
- j: }; {/ y6 P3 K  L  她此番东来报仇,大仇人是甘霖惠七省汤沛,心想若是暗中行刺下毒,原亦不难,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,沽名钓誉,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,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是痛快。- ?* w4 \" S7 E/ |; x6 ?  W
  适逢福康安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,分遣人手前往各地,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。圆性查知福康安此举的用意,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,以功名财帛相羁縻,用以对付红花会群雄;二来是挑拨离间,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,不致共同反抗清政府。她细细筹划,要在掌门人大会之中先揭露汤沛的真相,再杀他为母报仇,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,使福康安奸计不逞,那不但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,不枉他们平日的辛苦教导,抑且是造福天下武林了。$ l1 P5 c7 o: Z. Y: ?# g
  在湖北汤沛老家,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,便是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,要混进他府中极是不易,但到了北京,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,圆性改作男装,进出客店,谁也不在意下。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,知他热中功名,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,就此平步青云,于是设下计谋,伪造书信,偷换小帽。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、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,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。
8 s9 z' G: M9 P, L  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,但父女天性,虽说他无恶不作,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,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。
0 \- K2 r. |  I/ w- ?9 m  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,便如行将溺死之人,就是碰到一根稻草,也是紧抓不放,叫道:“凤天南,你说,她是不是你的女儿?”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。汤沛大声道:“福大帅,他父女俩设下圈套,陷害于我。”凤天南怒道:“我为什么要害你?”汤沛道:“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。”凤天南冷笑道:“嘿嘿,你逼死的那个女子,谁说是我妻子?凤某到了手便丢,这种女子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,不禁打个寒战,不敢再说。
9 }' O- j! o' X6 x" [. T  汤沛道:“好,事已如此,我也不必隐瞒。那无影银针,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?你若能放,那便射我一枚试试。”
2 M; K- h1 J5 }7 F  他此言一出,群豪又大哗起来。1 {$ E8 {& I. I1 T. h1 _
  胡斐背上中针,略一定神之后,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所发,当时他刀断铜棍,正面对着凤天南,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,背心便中银针,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。他见汤沛初时和凤天南争吵,说他“暗箭伤人,不是好汉”,始终没疑心到汤沛身上,料想若不是海兰弼所为,便是那个委委琐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,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下疑阵,掩人耳目。  S3 V! ^8 p/ z( l
  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,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,无意中听到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,不由得关心,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,细问情由,竟探听到了银姑之事。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,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,一笑了之,也不跟汤沛提起。来北京时,一路之上曾设法讨好胡斐,义堂镇的大宅田地,便是他所送的了,到了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,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。7 g5 @5 n( T$ R. v* _; X3 }% e
  但胡斐侠义心肠,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,却是死缠到底,不肯罢休。凤天南心想,此人不除,自己这一生终是寝食难安,当下去跟汤沛商量,怕他不肯相助,故意危言耸听,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。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,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,暗示汤沛若不相助,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,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,他回到佛山重整基业,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。; E' v$ Q' E; ?5 r+ G/ F
  汤沛交结朋友,花费极大。他为了博仁义之名,又不能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、霸码头,公然的巧取豪夺,听凤天南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,自不免心动,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露,于是答应相助。; r+ P/ j5 @- L1 G* |  k
  汤沛甚工心计,靴底之中,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,他行路足跟并不着地,足跟若在地下一碰,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,当真是无影无踪,人所难测。他想既然相助凤天南,索性大助一番,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,声威大振之下,每年相赠的酬金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。凤天南在会中连败高手,全是汤沛暗放银针。银针既细,他踏足发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,虽在众目睽睽之下,竟无一人发觉,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人,也没看出端倪。, n; H; \1 J0 H" W+ A6 R
  不料变生不测,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,一番言语,将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,竟是丝毫抗辩不得。他危急之中,突然发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,不管三七二十一,便将这事说出来。他想逼死弱女、比武作弊事小,勾结红花会、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,两害相权取其轻,当下便向凤天南父女反击。
% p1 m* Y, F0 T& M3 R! m' q 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,便知他的用意,大声说道:“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、意图不轨的奸谋,你便想偷放银针,暗中助我,卖一个好,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。嘿嘿,可是我凤天南赤胆忠心,一心报国,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……”
4 R& J$ |! B( o# c! ^" @  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,料他必定越说越是不堪,暴怒之下,双足一登,四枚银针激射而出,一齐射进了他小腹。4 I+ `; N) D, @3 Q! I. U
  凤天南大叫一声,抱住肚子,弯下腰来,咕咚一声,摔倒在地。圆性急忙抢上扶住,叫道:“爹,爹……你……怎么啦?”* W/ I2 b. }% W" T2 z- k/ r
  王剑英、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,一齐拥上,将他抓住。汤沛也不反抗,只叫:“冤枉,冤枉!冤孽,冤孽!”
$ z2 U1 |. K; b, \" Z  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,此事纵然辩明,也决计放不过自己,何况铁案似山,无论如何辩明不了,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太多,到头来遭此报应。
, y; m/ f$ R% l1 j; c  圆性将凤天南扶起,只见他双眼一翻,已然气绝而死。+ |1 p- _! h* X/ _
  厅上早已乱成一团,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。
" s4 f' y* k4 |7 f. E: y2 C; ?  福康安心想:“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,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信内之言,虽说奸谋由她揭露,却也不能留下活口,任她宣泄于外。”于是低声向安提督道:“关上了大门,谁都不许出去,拿下了逐个儿审问。”2 O. R. E% h/ q# \" U# t1 N
  胡斐见势不对,纵身抢到圆性身边,低声道:“快走!迟了便脱不了身啦。”圆性点了点头,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。圆性突然伸出一指,点在蔡威胁下,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重穴上连点两指。蔡威登时跌倒。+ X# m; Z  J- ?( |' i3 N5 d
  姬晓峰一怔,道:“你……”圆性道:“胡大哥,是此人泄露机密,暗中将福康安的两个儿子送了回去。”胡斐“啊”( `  m' ?5 h9 @9 O- J2 b& h; Q- ]
  的一声,怒道:“此人如此可恶!”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脚,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,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,已与废人无异。混乱之中,他二人对付蔡威,旁人也未知觉。胡斐对姬晓峰道:“姬兄快走。一切多谢。咱们后会有期。”姬晓峰见情势不对,拱了拱手,抢步出门。& w! m/ x5 D  c/ H
  只听安提督叫道:“大家各归原座,不可嘈吵!”3 U" C+ M3 `) T  K: `# x
  程灵素装了一筒烟,狂喷了几口,跟着又走到厅左厅右,一面喷烟,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。忽然有人叫道:“啊哟,肚子好痛!”他叫声甫歇,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:“啊哟,啊哟!肚痛,肚痛。”程灵素回到胡斐和圆性身边,使个眼色,抱住肚子叫道:“啊唷,好痛,好痛,中了毒啦!”
0 L* I% A, r/ j4 P, R/ i5 A  那自称“毒手药王”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,急忙取出一束药草,打火点燃了。他点燃药草,原是意欲解毒,程灵素早料到了此着,躲在人丛中叫道:“毒手药王放毒,毒手药王放毒!”胡斐跟着叫道:“快,快制住他,毒手药王要毒死福大帅。”7 M$ t7 \& j6 o, \& O3 f
  一片混乱之中,众人那里还能分辨到底毒从何来,心中震于“毒手药王”的威名,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,何况自己肚中正在痛不可当,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,烧出白烟,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,中者立毙,谁也不敢走近制止。只听飕飕飕响声不绝,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射了过去。
* n3 A9 P  \. o" `9 V  那石万嗔的武功也真了得,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,竟是临危不乱,一矮身,掀翻一张方桌,横过来挡在身前,只听得噼噼啪啪,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,数十枚暗器尽数打在桌面之上。他大声叫道:“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,和我何干?”* ^6 F5 E2 q2 \2 n8 \
  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中,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,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,要将武林中的好手一网打尽。须知“儒以文乱法,侠以武犯禁”,历来人主大臣,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用,便欲加之斧钺而灭,以免为患民间,煽动天下。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:“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”,个个心惊肉跳,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实也是肚中疼痛,旁人自然不知。2 ]& w7 i* Q  }: k
  当下厅上更加大乱起来,许多人低声互相招呼:“快走快走,福大帅要毒死咱们。”“要命的快逃!”“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药物。”
* Q/ c0 T; X- O8 ?9 c. ]9 k  程灵素在烟管中装了药物,喷出毒烟,大厅上人人吸进,无一得以幸免。这毒烟倒不是致命之物,但吸进者少不免头疼腹痛,痛上大半个时辰方罢。这一招大是厉害,不但使众卫士疑心石万嗔下毒,更使群豪以为福康安有意暗害,大乱之中,她和胡斐、圆性便可乘机脱身。
1 ^3 J  h, ?5 N4 d8 ?3 |3 |# V  眼见群豪纷纷夺门而走,但圆性却正和汤沛斗得甚是激烈。# [3 B9 i# _5 J1 q# b% W
  原来汤沛乘着混乱,打倒了拿住他的卫士,便欲逃走,却给圆性抢上截住。汤沛为人虽然奸恶,武功修为却是极高,心下恼恨圆性阴谋诬陷,一柄青钢剑招势凌厉,剑剑刺向她的要害。圆性左手持着云帚,右手舞动软鞭,也是立意要将这杀母之仇毙于鞭下。
! j3 R+ |; v5 `+ S% r0 z- \  说到武功,圆性胜在鞭法精妙,汤沛却是内力浑厚得多,一二百招之内难分胜负,长斗下去还是汤沛会占到上风,只是他吸了毒烟,肚腹剧痛,也道中了厉害的毒药,生怕一经使力,毒性发作更快,加之众卫士虎视在旁,若非人人肚痛,早已一拥而上。他眼见圆性鞭法精妙,一时杀她不得,心中慌乱,急欲脱身。1 d% Q0 @, W* I* W
  但圆性如何肯让他逃走?她事先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,不怕毒烟,只是对汤沛脚底所发的无影银针却是颇为忌惮。她虽是有备而来,云帚中安上了一块专破镀银铁针的大磁石,但那银针究属太细,施放时又是无影无踪,绝无半点先兆,因此不敢过分逼近,只是舞动软鞭远攻。+ g/ }: O' t% I" d* b
  这时王剑英、周铁鹪等早已保护福康安退入后堂。福康安传下号令,紧闭府门,谁都不许出去,一面急召太医,服食解毒药物。0 X9 \; K' O% l7 V7 ~8 Z8 _. e* B
  群豪见府中卫士要关闭府门,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,此时面临生死关头,也顾不得背负一个“犯上作乱”的罪名,当即蜂拥而出。众卫士举兵刃拦阻,群豪便即还手冲门。自大厅以至府门须经三道门户,每一道门边都是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。这次大会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,虽然真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并不赴会,但到来的却也均非寻常,众人齐心外冲,众卫士如何阻拦得住?
# g) z1 V" t% V4 l7 k% d 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,向大智禅师、无青子、田归农等一干高手说道:“奸人捣乱会场,各位但请安坐勿动。福大帅爱才下士,求贤若渴,对各位极是礼敬。各位千万不可起疑。”% s9 U+ j7 P" J/ W
  海兰弼道:“这姓汤的是罪魁祸首,先拿他下来再说。”呛啷啷一响,从身边抖出黑龙双杖,走向厅心,攻向汤沛。& ?0 s' u4 e: V# k  X2 C9 N
  胡斐见圆性久战汤沛不下,在府中多耽一刻,便是多一分危机,顾不得身上有伤,抽出单刀,便也上前夹攻。汤沛大叫:“看我的银针!”胡斐、圆性、海兰弼三人都是一惊,凝神提防。+ [& {# q  d( A/ U
  汤沛猛地纵起,破窗而出。圆性和胡斐一齐跃起,待要追出,只见银光闪动,一丛银针激射而至。胡斐倒翻一个筋斗避开。圆性急舞云帚,挡住射向身前的银针。就是这么慢得一慢,汤沛已逃得不知去向。只听“啊哟,啊哟!”砰、砰、砰数响,屋顶跌下三名卫士来,均是企图阻拦汤沛而被他一一刺落。  l7 k5 k; X# d* y! `
  程灵素叫道:“毒死福大帅的凶手,你们怎地不捉?”众卫士大惊,都问:“福大帅被毒死了?”程灵素一扯圆性和胡斐的衣袖,低声道:“快走!”三人冲向厅门。
# Y! V% z! s% J0 x  出门之际,胡斐和圆性不自禁都回过头来,向尸横就地、被人践踏了一阵的凤天南看去。胡斐心想:“你一生作恶,今日终遭此报。”圆性的心情却是杂乱得多:“你害得我可怜的妈妈好苦。可是你……你终究是我亲生的爹爹。”- l# e2 a+ d8 L3 G1 v; e9 R
  三人奔出大门,几名卫士上来拦阻。圆性挥软鞭卷倒一人,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头,掌力一吐,将那卫士震出数丈,跟着右脚反踢,又踢飞了一名卫士。
9 @7 {% G( Y' f  此刻天已大明,府门外援兵陆续赶到。三人避入了一条小胡同中。胡斐道:“马姑娘失了爱子,不知如何?”圆性道:“那姓蔡的老头派人将马姑娘和两个孩儿送给福康安,我途中拦截,一人难以分身,只救了马姑娘出来。”胡斐道:“那好极了。多谢你啦!”% L- F& ^) o  P
  圆性道:“我将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庙之中,往返转折,由此到得迟了。”胡斐沉吟道:“那蔡威不知如何得悉马姑娘的真相,难道是我们露了破绽么?”程灵素道:“定是他偷偷去查问马姑娘。马姑娘昏昏沉沉之中,便说了出来。”6 ?# k, Y4 y- {9 w# P8 i
  胡斐道:“必是如此。福康安在会中倒没下令捉我。”圆性道:“若不是程家妹子施这巧计,只怕你难以平安出此府门。”胡斐点了点头道:“咱们今日搞散福康安的大会,教他图谋成空,只可惜让汤沛逃了。”转头对圆性道:“这恶贼身败名裂,姑娘……你的大仇已报了一半,咱们合力找他,终不成他能逃到天边。”/ L) D# Z( u5 d# r: a
  圆性黯然不语,心想我是出家人,现下身分已显,岂能再长时跟你在一起。/ t+ y0 M; c: ^1 J& S+ f
  程灵素道:“少时城门一闭,到处盘查,再要出城便难了。咱们还是赶紧出城。”
! D* M! _0 R& f; e0 E5 B1 p  当下三人回到下处取了随身物品,牵了骆冰所赠的白马。; o  ?3 A/ {/ e# ^/ I
  程灵素笑道:“胡大爷,你赢来的这所大宅,只好还给那位周大人啦。”胡斐笑道:“他帮了咱们不少忙,且让他升官之后,再发笔财。”他虽强作笑语,但目光始终不敢和圆性相接。& {3 u9 p/ Q3 L9 y) W
  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,不敢在宅中多作逗留,赶到城门,幸好闭城之令尚未传到。出得城来,由圆性带路,来身马春花安身的破庙。  n9 N6 ?  d' ]( _
  那座庙宇远离大路,残瓦颓垣,十分破败,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,腰围树叶,手里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状,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。圆性道:“程家妹子,到了你老家来啦,这是座药王庙。”$ D; ~, B% i7 }$ J- T
  三人走进厢房,只见马春花卧在炕上的稻草之中,气息奄奄,见了三人也不相识,只是不住口的低声叫唤:“我的孩儿呢,我的孩儿呢?”& O  ^( U7 r4 D* L) |' E$ T
  程灵素搭了搭她的脉,翻开她眼皮瞧了瞧。三人悄悄退出,回到殿上。程灵素低声道:“不成啦!她受了震荡,又吃惊吓,再加失了孩子,三件事夹攻,已活不到明日此刻。便是我师父复生,只怕也已救她不得。”) U9 l5 Q5 r* ]* W: O0 K* E
 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,便是程灵素不说,也知已是命在顷刻,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,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。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,心中一直郁郁,此刻眼泪一流,触动心事,竟是再也忍耐不住,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
" @/ {" M# k/ }# L  程灵素和圆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伤心?程灵素道:“我再去瞧瞧马姑娘。”缓步走进厢房。/ j% G; a5 \) c8 L9 }
  圆性给他这么一哭,眼圈也早红了,颤声说道:“胡大哥,多谢你待我的一片……一片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知如何再接续下去。' J6 S2 z! t5 V' h6 g8 c
  胡斐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,道:“你……你难道不能……不能还俗吗?待杀了那姓汤的,报了父母大仇,不用再做尼姑了。”
  D; a6 z: N8 M3 L. E0 ~) R' q  圆性摇头道:“千万别说这样亵渎我佛的话。我当年对师父立下重誓,皈依佛祖。身入空门之人,再起他念,已是犯戒,何况……何况其他?”说着长长叹了口气。9 s0 W' t# j5 O, N% m
  两人呆对半晌,心中均有千言万语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7 v! b" ~0 Z: T: |: n! o5 E$ A
  圆性低声道:“程姑娘人很好,你要好好待她。你以后别再想着我,我也永远不会再记到你。”4 o) z  V4 {" w1 N; m
  胡斐心如刀割,道:“不,我永远永远要记着你,记着你。”' B- K6 p& `, ], g& _
  圆性道:“徒然自苦,复有何益?”一咬牙,转身走出庙门。0 T: S* c# U& N9 u1 y( u! K
  胡斐追了出去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到哪里去?”圆性道:“你何必管我?此后便如一年之前,你不知世上有我,我不知世上有你,岂不干净?”
  O5 |4 b4 g) D0 b9 N5 R  胡斐一呆,只见她飘然远去,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。胡斐身子摇晃,站立不定,坐倒在庙门外的一块大石之上,凝望着圆性所去之处,唯见一条荒草小路,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。
2 o/ F  x$ A# Q7 g9 d) o+ z  他心中一片空白,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,却又似什么也不想。
- ^8 Z% }9 A: ?; R: |6 ?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忽听得前面小路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。胡斐一跃而起,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:“她又回来了。”
, T8 z3 N. C! N* B  但立即知道是空想,圆性去时并未骑马,何况所来的又非一乘一骑。但听蹄声并非奔驰甚急,似乎也不是追兵。
1 r/ I0 l7 {+ O) O* S  过了片时,蹄声渐近,九骑马自西而来。胡斐凝目一看,只见马上一人相貌俊秀,四十岁不到年纪,却不是福康安是谁?3 r3 |( P7 a7 p) O% _3 a
  胡斐一见福康安,心下狂怒不可抑止,暗想:“此人执掌天下兵马大权。清政府欺压汉人,除了当今皇帝乾隆之外,罪魁祸首,便要数到此人了。他对马姑娘负情薄义,害得她家破人亡,命在顷刻。他以兵部尚书之尊,忽然来到郊外,随身侍从自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我虽然只有二妹相助,也要挫挫他的威风。纵使杀他不了,便是吓他一吓,也是好的。”
! J" R$ O/ ^& E' B  当下走到路心,双手在腰间一叉,怒目向着福康安斜视。
% g) i" w) ]; b5 E  乘马的九人忽见有人拦路,一齐勒马。4 ^6 F; @0 Y, Q! C
  但见福康安不动声色,显是有恃无恐,只说声:“劳驾!”2 w6 u) c5 N0 m0 d
  胡斐戟指骂道:“你做的好事!你还记得马春花么?”
8 f& z3 ?3 B2 b  福康安脸色忧郁,似有满怀心事,淡淡的道:“马春花?我不记得是谁。”, b9 y- N* l" h# h; a1 @: O
  胡斐更加愤怒,冷笑道:“嘿嘿,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子,不记得了么?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,不记得了么?你母子两人串通,下毒害死了她,也不记得了么?”. H7 O( ~' d! l- X, k3 m
  福康安缓缓摇了摇头,说道:“尊驾认错人了。”他身旁一个独臂道人哈哈笑道:“这是个疯子,在这里胡说八道,什么马春花、牛秋花。”" m7 @; p: H& N+ v  t) E$ m
  胡斐更不打话,纵身跃起,左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。这一拳乃是虚势,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,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,拿向他的胸口。他知道如果一击不中,福康安左右卫士立时便会出手,因此这一拿既快且准,有如星驰电掣,实是他生平武学的力作,料想福康安身旁的卫士本事再高,也决计不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。2 d: v4 U* W, S1 I. p  G
  福康安“噫”的一声,径不理会他的左拳,右手食指和中指陡然伸出,成剪刀之形,点向他右腕的“会宗穴”和“阳池穴”,出手之快,指法之奇,胡斐生平从所未见。; o0 J$ l# g  V5 ]. F5 C
 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,胡斐心头猛地一震,立即变招,五指一勾,便去抓他两根点穴的手指,只消抓住了一扭,非教他指骨折断不可。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,竟不缩手,其余三根手指一伸,翻成掌形,手臂不动,掌力已吐。3 z; d4 g) E+ a6 x6 b4 x" I
  凡是伸拳发掌,必先后缩,才行出击,但福康安这一掌手臂已伸在外,竟不弯臂,掌力便即送出,招数固是奇幻之极,内力亦是雄浑无比。; [) S7 g2 C3 q
  胡斐大骇,这时身当虚空,无法借力,当下左掌急拍,砰的一响,和福康安双掌相交,刹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腾,借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。他吸一口气,吐一口气,便在半空之中,气息已然调匀,轻飘飘的落在地下,仍是神完气足,稳稳站定。只听得八九个声音齐声喝彩:“好!”
$ [+ `. n0 N; \4 X' R  看那福康安时,但见他身子微微一晃,随即坐稳,脸上闪过一丝惊讶,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气。, x: w1 _& u, n
  胡斐自纵身出击至飘身落地,当真只是一霎眼间,可是这中间两人虚招、擒拿、点穴、扭指、吐掌、拚力、跃退、调息,实已交换了七八式最精深的武学变化。相较之下虽是胜败未分,但一个出全力以搏击,一个随手挥送,潇洒自如,胡斐显已输了一筹。
7 |, _) H1 J" Q6 @' N- r" u2 n' w: q  胡斐万料不到福康安竟有这等精湛超妙的武功,怔怔的站着,心中又是惊奇,又是佩服,可又掩不住满腔愤怒之情。
+ C3 s8 R: K9 P% `! r  只听那独臂道人笑道:“俊小子,知道认错人了吗?还不磕头赔罪?”" `; `" Z1 p% U" ]9 ^
  胡斐侧头细看,这人明明是福康安,只是装得满脸风尘之色,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,但始终掩不住那股发号施令、统率豪雄的尊贵气象,如果这人相貌跟福康安极像,难道连大元帅的气度风华也学得如此神似?0 i5 H; n& h" W  F0 w# l
  胡斐呆了一呆,心想:“这一干人如此打扮,必是另有阴谋,我可不上这个当。”纵声叫道:“福康安,你武功很好,我比你不上。可是你做下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,我明知不敌,终是放你不过,你记住了。”
2 B& \6 N) o( ]0 r  福康安淡淡的道:“小兄弟,你武功很俊啊。我可不是福康安。你尊姓大名?”胡斐怒道:“你还装模作样,戏耍于我,难道你不知道我名字么?”3 O+ _/ S$ B* U: e
  福康安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朗声说道:“小兄弟,你气概很好,当真是少年英雄,佩服佩服。”胡斐向他望了一眼,但见他双目中神光闪烁,威风凛凛,显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,心中油然而生钦服之心,说道:“阁下如此人才,何苦为满洲贵官作鹰犬?”那大汉微微一笑,道:“北京城边,天子脚下,你胆敢说这样的话,不怕杀头么?”胡斐昂然道:“今日事已至此,杀头便杀,又怕怎地?”7 }. ]" T  ?! m
  要知胡斐本来生性谨细,绝非莽撞之徒,只是他究属少年,血气方刚,眼看马春花被福康安害得这等惨法,激动了侠义之心,一切全豁了出去,什么也不理会了。
0 Y7 }' n# a  s; T; O: |1 u/ o  也说不定由于他念念不忘的美丽姑娘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尼姑,令他觉得世情惨酷,人生悲苦,要大闹便大闹一场,最多也不过杀头丧命,又有什么大不了?0 G# t0 q7 E0 w2 M5 g3 p
  他手按刀柄,怒目横视着这马上九人。只见那独臂道人一纵下马,也没见他伸手动臂,只是眼前青光一闪,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,拔剑手法之快,实是生平从所未见。
2 C  n6 W. y1 `/ S  胡斐暗暗吃惊:“怎地福康安手下收罗了这许多高手人物?昨日掌门人大会之中,如有这些人在场镇压,说不定便闹不成乱子。”他生怕独臂道人挺剑刺来,斜身略闪,拔刀在手。那道人笑道:“看剑!”但见青光闪动,在一瞬之间,竟已连刺八剑。
7 [5 n3 O# D% w9 C' h$ B  这八剑迅捷无比,胡斐那里瞧得清剑势来路,只得顺势挥刀招架。他家传的胡家刀法实是非同小可,那独臂道人八剑虽快,还是一一被他挡住。八剑来,八刀挡,当当当当当当当当,连响八下,清晰繁密,干净利落,胡斐虽然略感手忙脚乱,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转攻,回刀斜削出去。那独臂道人长剑一掠,刀剑粘住,却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。4 M8 L& A; t1 V) e( W2 n- q1 I6 `8 S
  马上诸人又是齐声喝彩:“好剑法,好刀法!”
3 V) r) q7 `0 X/ w2 e- L  福康安道:“道长,走吧,别多生事端了。”那道人不敢违拗主子之言,应道:“是!”可是他见胡斐刀法精奇,斗得兴起,颇为恋恋不舍,翻身上马,说道:“好小子,刀法不错啊!”胡斐心中钦佩,道:“好道人,你的剑法更好!”但跟着冷笑道:“可惜,可惜!”
! a9 J0 t9 D4 L3 g% ]+ h% w  那道人瞪眼道:“可惜什么?我剑法中有何破绽?”胡斐道:“可惜你剑法中毫无破绽,为人却有大大的破绽。一个武林高手,却去做清政府贵官的奴才。”2 C% J1 B" Q2 ^- _$ I* {0 z$ h
  那道人仰天大笑,说道:“骂得好,骂得好!小兄弟,你有胆子再跟我比比剑么?”胡斐道:“有什么不敢?最多是比你不过,给你杀了。”那道人道:“好,今晚三更,我在陶然亭畔等你。你要是怕了,便不用来。”. Q2 d( Q5 D* F; s! |/ b
  胡斐昂然道:“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,岂怕鹰犬奴才!”' g' [& |1 `' a! b8 a
  那些人都是大拇指一翘,喝道:“说得好!”纵马而去,有几人还是不住的回头。6 b, i; f# Q8 S' O! o
  当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刀剑相交之时,程灵素已从庙中出来,见到福康安时也是大为吃惊,这时见九人远去,说道:“大哥,怎地福康安到了这里?今晚你去不去陶然亭赴约?”3 g+ C; S4 o$ O' U- i
  胡斐沉吟道:“难道他真的不是福康安?那决计不会。我骂他那些卫士侍从是鹰犬奴才,他们怎地并不生气,反而赞我说得好?”程灵素又问:“今晚去不去赴约?”便道:“自然去啊。二妹,你在这里照料马姑娘吧。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马姑娘是没什么可照料的了。她神智已失,支撑不到明天早晨。4 x2 b- h5 i' ~- f# z+ I3 [
  你约斗强敌,我怎能不去?”
$ b/ q. H+ x" B! ?0 E  g( z  m  胡斐道:“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经营的掌门人大会,此刻他必已查知其中原委。你若和我同去,岂不凶险?”程灵素道:“你孤身赴敌,我如何放心得下?有我在一旁照料,总是多一个帮手。”胡斐知她决定了的事无法违拗,这义妹年纪小小,心志实比自己坚强得多,也只得由她。: v5 J1 m. ~' C) F6 [9 B
  程灵素轻声问道:“袁……袁姑娘,她走了吗?”胡斐点点头,心中一酸,转过身来,走入庙内。他走进厢房,只听马春花微弱的声音不住在叫:“孩子,孩子!福公子,福公子,我要死了,我只想再见你一面。”胡斐又是一阵心酸:“情之为物,竟是如此不可理喻。福康安这般待她,可是她在临死之时,还是这样的念念不忘于他。”+ D! L; Z$ L, ^* B( q
  两人走出数里,找到一家农家,买了些白米蔬菜,做了饭饱餐一顿,回来在神农庙中陪着马春花,等到初更天时,便即动身。胡斐和程灵素商量,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约比武,定是不怀善意,不如早些前往,暗中瞧瞧他们有何阴谋布置。' X* [! n, b  z9 C
  那陶然亭地处荒僻,其名虽曰陶然,实则是一尼庵,名叫“慈悲庵”,庵中供奉观音大士。
/ b$ {7 K% l4 r" }/ @6 C0 r- S  胡斐和程灵素到得当地,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,都是芦苇,西风一哄,芦絮飞舞,有如下雪,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。) q: e6 D7 I: s- ]7 g
  忽听“啊”的一声,一只鸿雁飞过天空。程灵素道:“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了,找寻同伴不着,半夜里还在匆匆忙忙的赶路。”忽听芦苇丛中有人接口说道:“不错。地匝万芦吹絮乱,天空一雁比人轻。两位真是信人,这么早便来赴约了。”
) k: b5 X0 [9 V2 K/ X9 B0 }9 ]  胡程二人吃了一惊:“我们还想来查察对方的阴谋布置,岂知他们早便到处伏下了暗桩,这人出口成诗,看来也非泛泛之辈。”胡斐朗声道:“奉召赴约,敢不早来?”  S- P% p  t1 N! B! x$ t1 Z
  只见芦苇丛中长身站起一个满脸伤疤、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,拱手说道:“幸会,幸会。只是请两位稍待,敝上和众兄弟正在上祭。”胡斐随口答应,心下好生奇怪:“福康安半夜三更的,到这荒野之地来祭什么人?”, x1 Q" y$ K" S  Y* z# I% z
  蓦地里听得一人长声吟道:“浩浩愁,茫茫劫。短歌终,明月缺。郁郁佳城,中有碧血。碧亦有时尽,血亦有时灭,一缕香魂无断绝。是耶?非耶?化为蝴蝶。”4 \, ?0 q6 G% P7 p
  吟到后来,声转呜咽,跟着有十余人的声音,或长叹,或低泣,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女子的哭声。. F; L4 i) \# ~% ~' L% F2 p
  胡斐听了那首短词,只觉词意情深缠绵,所祭的墓中人显是一个女子,而且“碧血”云云,又当是殉难而死,静夜之中,听着那凄切的伤痛之音,触动心境,竟也不禁悲从中来,便想大哭一场。
4 u' u: i+ t* K0 w- P* ?  过了一会,悲声渐止,只见十余人陆续走上一个土丘。
% e) C3 v0 b. c; b  胡斐身旁的那秀才相公叫道:“道长,你约的朋友到啦。”
# Y+ `# M6 O9 n! b8 _0 v) v. H% J  那独臂道人说道:“妙极,妙极!小兄弟,咱们来拚斗三百合。”
7 a# \! _6 t1 i0 _" }+ ?9 o  说着纵身奔下土丘。胡斐便迎了上去。0 Q- Y9 G; j, s8 I1 X* h+ e8 i
  那道人奔到离胡斐尚有数丈之处,蓦地里纵身跃起,半空拔剑,借着这一跃之势,疾刺过来。这一刺出手之快,势道之疾,实是威不可当。胡斐见他如此凶悍,激起了少年人的刚强之气,也是纵身跃起,半空拔刀。两人在空中一凑合,当当当当四响,刀剑撞击四下,两人一齐落下地来。
: U) ]! h& U: b# ^1 L; [4 a3 a  这中间那道人攻了两剑,胡斐还了两刀。两人四只脚一落地,立时又是当当当当当当六响。土丘之上,彩声大作。
" x+ N) l" \+ Q  那道人剑法凌厉,迅捷无伦,在常人刺出一剑的时刻之中,往往刺出了四五剑。胡斐心想:“你会快,难道我便不会。”
" ~; V2 m: D8 `, g  展开“胡家快刀”,也是在常人砍出一刀的时刻之中砍出了四五刀。相较之下,那道人的剑刺还是快了半分,但剑招轻灵,刀势沉猛,胡斐的刀力,却又比他重了半分。
' I1 A! L5 `4 Y& W: d% q  两人以快打快,什么腾挪闪避,攻守变化,到后来全说不上了,直是闭了眼睛狠斗,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撞,如冰雹乱落,如众马奔腾,又如数面羯鼓同时击打,繁音密点,快速难言。+ v. ~/ ~1 V5 p: z- \! |
  那独臂道人一面狠斗,一面大呼:“痛快,痛快!”剑招越来越是凌厉。胡斐暗暗心惊,陡逢强敌,当下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出来,刀法之得心应手实是从所未有,自己独个儿练习之时,那有这等快法?原来他这胡家刀法精微奇奥之处甚多,不逢强敌,数招间即足取胜,其妙处不显,这时给那独臂道人一逼,才现出刀法中的绵密精巧来。
+ I4 g; c( ]# J; N2 D  那独臂道人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阵大仗,当此快斗之际,竭力要寻这少年刀法中的破绽,可是只见他刀刀攻守并备,不求守而自守,不务攻却猛攻,每一招之后,均伏下精妙的后着,哪里有破绽可寻?
$ a- q. z& |+ f  这独臂道人的功力实比胡斐深厚得多,倘若并非快斗,胡斐和他见招拆招,自求变化,独臂道人此时已然得胜。但越打越快之后,胡斐来不及思索,只是将平素练熟了一套“快刀”使将出来应付。这路“快刀”乃明末大侠“飞天狐狸”所创,传到胡斐之父胡一刀手上,又加了许多变化妙着。此时胡斐持之临敌,与胡一刀亲自出阵已无多大分别,所差者只是火候而已。
% C  H* P* M0 o6 l2 M* \$ s2 X  不到一盏茶时分,两人已拆解了五百余招,其快可知。时刻虽短,但那道人已是额头见汗,胡斐亦是汗流浃背,两人都可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。7 ]9 u8 p7 c0 z. N
  此时剧斗正酣,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心中却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,只是剑刺刀劈,招数绵绵不绝,谁也不能先行罢手。
0 i( n$ Q( y! ~1 O& o' P2 ~* I  刀剑相交,叮当声中,忽听得一人长声唿哨,跟着远处传来兵刃碰撞和吆喝之声。那独臂道人一声长笑,托地跳出圈子,叫道:“且住!小兄弟,你刀法很高,这当口有敌人来啦!”/ @+ h9 C  M4 k3 `
  胡斐一怔之间,只见东北角和东南角上影影绰绰,有六七人奔了过来。黑夜中刀光一闪一烁,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兵刃。又听得背后传来吆喝之声,胡斐回过头来,见西北方和西南方也均有人奔到,约略一计,少说也有二十人之谱。
1 C6 L3 g6 K5 w5 U5 M  独臂道人叫道:“十四弟,你回来,让二哥来打发。”那指引胡斐过来的书生手持一根黄澄澄的短棒模样兵刃,本在拦截西北方过来的对手,听到独臂道人的叫唤,应道:“好!”+ t, Q# i! g$ d* L' Y
  手中兵刃一挥,竟然发出呜呜声响,反身奔上小丘,和众人并肩站立。1 O$ Q+ h. r2 _, }$ D
  月光下胡斐瞧得分明,福康安正站在小丘之上,他身旁的十余人中,还有三四个是女子。胡斐大喜:“四面八方来的这些人都和福康安为敌,不知是那一家的英雄好汉?瞧这些人的轻身功夫,武功都非寻常。我和他们齐心协力,将福康安这奸贼擒住,岂不是好?”但转念又想:“福康安这恶贼想不到武功竟是奇高,手下那些人又均是硬手,瞧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,莫非另行安排下阴谋?”
" g( k* e2 X2 V  正自思疑不定,只见四方来人均已奔近,一看之下,更是大惑不解,奔来的二十余人之中,半数是身穿血红僧袍的藏僧,余人穿的均是清宫卫士的服色。他纵身靠近程灵素,低声道:“二妹,咱们果然陷入了恶贼的圈套,敌人里外夹攻,无法抵挡,向正西方冲!”0 F2 a- _& Y) b; \# Y" O0 w9 s8 P0 a
  程灵素尚未回答,清宫卫士中一个黑须大汉越众而出,手持长剑,大声说道:“是无尘道人么?久仰你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,今日正好领教。”那独臂道人冷冷地道:“你既知无尘之名,尚来挑战,可算得大胆。你是谁?”( K8 k% ~# |8 i. G8 e4 F0 [% x
  胡斐听了那黑须卫士的话,禁不住脱口叫道:“是无尘道长?”无尘笑道:“正是!赵三弟夸你英雄了得,果然不错。”
7 d% s/ [! s0 q: o  胡斐惊喜交集,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,那福康安……我赵三哥呢?”0 C/ w7 ?0 f8 [$ \" W4 P6 F; ~# j
  那黑须大汉回答无尘的话道:“在下德布。”无尘道:“啊,你便是德布。我在回疆听人言道:最近皇帝老儿找到了一只牙尖爪利的鹰犬,叫作什么德布,称做什么‘满洲第一勇士’,是个什么御前侍卫的头儿。便是你了?”他连说三个“什么”,只把德布听得心头火起,喝道:“不错!你既知我名,还敢到天子脚下来撒野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……”, {/ Q* ]) _' }& Q  x& h
  他“不耐烦了”四字刚脱口,寒光一闪,无尘长剑已刺向身前。德布横剑挡架,当的一响,双剑相交,嗡嗡之声不绝,显是两人剑上劲力均甚浑厚。无尘赞了声:“也还可以!”2 ^6 r" y) @2 D
  剑招源源递出。德布的剑招远没无尘快捷,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,偶尔还刺一剑,却也十分的狠辣,那“满洲第一勇士”的称号,果然并非幸致。
8 H# ~8 E0 k% Z) g  胡斐曾听圆性说过,红花会二当家无尘道人剑术之精,当世数一数二,想不到自己竟能和他拆到数百招不败,不由得心头暗喜,又想:“幸亏我不知他便是无尘道长,否则震于他的威名,心中一怯,只怕支持不到一百招便败下来了。”又想:9 U5 `  t/ X5 f9 F
  “他是红花会英雄,赵三哥的朋友,然则那福康安,难道当真我是认错了人?”5 ]# s$ X1 z7 j8 Q
  正自凝神观看无尘和德布相斗,两名清宫侍卫欺近身来,喝道:“抛下兵器!”胡斐道:“干什么?”一名侍卫道:“你胆敢拒捕么?”胡斐道:“拒捕便怎样?”那侍卫道:“小贼好横!”; z' w4 G0 g5 ]7 X0 f* d# w
  举刀砍将过来。胡斐闪身避开,还了一刀。岂知另一名侍卫手中一柄铁锤蓦地里斜刺打到,击在胡斐的刀口之上,此人膂力甚大,兵器又是奇重。胡斐和无尘力战之余,手臂隐隐酸麻,一个拿捏不住,单刀脱手,直飞起来。那人一锤回转,便向他背心横击。5 t9 z7 E+ U6 h# S/ i5 E! F
  胡斐兵刃离手,却不慌乱,身形一闪,避开了他的铁锤,顺势一个肘槌,撞正他腰眼。那人大声叫道:“啊哟,好小子!”' \9 J5 X8 u5 H) E' C7 Y
  痛得手中铁锤险些跌落。跟着又有两名侍卫上来夹攻,一个持鞭,一个挺着一枝短枪。
9 G' y, i/ c% r6 X$ U  程灵素叫道:“大哥,我来帮你。”抽出柳叶刀,欲待上前相助。胡斐叫道:“不用,且瞧瞧你大哥空手入白刃的手段。”
- x4 b$ G0 R7 ~  程灵素见他在四个敌人之间游走闪避,情势似乎甚险,但听他说得悠闲自在,又知他武功了得,便站在一旁,挺刀戒备。) d2 W/ R; G: r
  胡斐展开从小便学会的“四象步法”,东跨一步,西退半步,在四名高手侍卫之间穿来插去。他这“四象步”按着东苍龙、西白虎、北玄武、南朱雀四象而变,每象七宿,又按二十八宿之形再生变化。敌人的四件兵刃有轻有重,左攻右击,可是他步法奇妙,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敌人兵刃,有时相差不过数寸之微,可就是差着这么几寸,便即夷然无损。9 G6 D3 s0 y2 W& Q0 d  C
  程灵素初时还担着老大心事,但越瞧越是放心,到后来瞧着他精妙绝伦的步法,竟有点心旷神怡起来。6 E' R* W1 U+ {; a# W" z9 ], D
  这四名侍卫都是满洲人,未入清宫之时,号称“关东四杰”,都算得是一流高手。胡斐凭着巧妙的“四象步”自保,可是几次乘隙反击,却也未曾得手,每一次都是反遇凶险,一转念间,已明其理,原来适才利无尘道人剧斗,耗力太多,这时元气未复,一到紧要关头,待要动用真力,总是差之厘毫,不能发挥拳招中的精妙之着。他一经想通,当即平心静气,只避不攻,在四名诗卫夹击之下缓缓调匀气息。( m0 V! f  X! I6 ~) L
  那边无尘急攻数十招,都给德布一一挡开,却不禁焦躁起来,暗道:“十年不来中原,今日首次出手便是不利。难道当真老了,不中用了?”其实这德布的武功实是大有过人之处,何况无尘不过心下焦躁,德布却已背上冷汗淋漓,越打越怕,但觉对手招数神出鬼没,出剑之快,实非人方之所能及,暗想自己纵横天下,从未遇到过这般劲敌,待要认输败退,却想今日一败,这“踢穿黄马褂、御前侍卫班领、满洲第一勇士、统领大内十八高手”一长串的衔头却往那里搁去?想到此处,把心一横,豁出了性命,奋力抵挡。2 M9 I: g3 x/ B$ a0 _% V
  无尘眼见胡斐赤手空拳,以一敌四,自己手有剑,却连一个敌人也拾夺不下,他生性最是好胜,这脾气愈老弥甚,当下一剑快似一剑,着着抢攻,步步占先。德布见敌人攻势大盛,剑锋织成了一张光幕,自己周身要害尽在他剑光笼罩之下,自知不敌,数度想要招呼下属上来相助,但一想到“大伙儿齐上”这五个字一出口,一生英名便是付于流水,总是强行忍住,心想自己方当壮年,这独臂道人年事已高,剑招虽狠,自己只要久战不屈,拖得久了,对方气力稍衰,便有可乘之机。
1 w! [) j1 _& x) ~  无尘高呼酣战,精神愈长。众侍卫瞧得心下骇然,但见两人剑光如虹,使的是什么招数早已分辨不清。
  w# R4 J9 y1 b  小丘上众人也是一声不响,静观两人剧斗,眼见无尘渐占上风,都想:“道长英风如昔,神威不减当年,可喜可贺!”
+ u8 r4 u4 w/ Z/ R7 u  猛听得无尘大叫一声:“着!”当的一响,一剑刺在德布胸口,跟着又是喀喇一声,手中长剑已然折断。原来德布衣内穿着护胸钢甲,这一剑虽然刺中,他却毫无损伤,反而折了对方长剑。无尘一怔之下,德布已一剑刺中他右肩。
$ Y3 D3 O1 F6 j# @  小丘上众人大惊,两人疾奔冲下救援。只听得无尘喝道:“牛头掷叉!”手中断剑飞出,刺入了德布的咽喉,德布大叫一声,往后便到。
' X0 ?* }, @. b) Q7 \  无尘哈哈大笑,说道:“是你赢,还是我赢?”德布颈上中了断剑,虽不致命,却已斗志全失,颤声道:“是你赢!”无尘笑道:“你接得我许多剑招,又能伤我肩头,大是不易!好,瞧在你刺伤我一剑的份上,饶了你的性命!”1 N5 E4 g3 F2 ]* u* i
  两名侍卫抢上扶起德布,退在一旁。8 o$ x1 @3 A& n3 o. g8 o: k
  无尘得意洋洋,肩伤虽然不轻,却是漫不在乎,缓缓走上土丘,让人替他包扎伤口,兀自指指点点,评论胡斐的步法。& o4 l/ H9 a6 Y9 G& L3 T
  胡斐内息绵绵,只觉精力已复,深深吸一口气,猛地抢攻,霎息间拳打足踢,但听得“啊哟!”“哎呀!”四声呼叫,单刀、铁锤、钢鞭、花枪,四般兵刃先后飞出。胡斐飞足踢倒两人,拳头打晕一人,跟着左掌掌力一吐,将最后一名卫士打得口喷鲜血,十几个筋斗滚了出去。
0 Z+ F* u4 \+ F* |1 U  a' Y  但听得小丘上众人采声大作。无尘的声音最是响亮:“小胡斐,打得妙啊!”$ {  q: }5 @, L( M
  土丘上彩声未歇,又有五名侍卫欺近胡斐身边,却都空手不持兵刃。左边一人说道:“大家空手斗空手!”胡斐道:“好!”刚说得一个“好”字,突觉双足已被人紧紧抱住,跟着背上又有一人扑上,手臂如铁,扼住了他的头颈,同时又有一人抱住了他腰,另外两人便来拉他双手。
  _9 \' }% C* v& [" A- A  原来这一次德布所率领的“大内十八高手”倾巢而出。那“大内十八高手”,乃是“四满、五蒙、九藏僧”。乾隆皇帝自与红花会打了一番交道后,从此不信汉人,近身侍卫一个汉人也不用,都是选用满洲、蒙古、西藏的勇士充任。这四满、五蒙、九藏僧,尤为大内侍卫中的精选。这五个蒙古侍卫擅于摔交相扑之技,胡斐一个没提防,已被缠住。& L% d" O/ M0 o6 p2 Z7 T% |3 W
  他一惊之下,随即大喜:“这擒拿手法,正是我家传武功之所长。”但觉双手均被拉住,当下身子向后仰跌,双手顺势用劲,自外朝内一合,砰的一声,拉住他双手的两名侍卫脑门碰脑门,同时昏晕过去。
5 v5 K# ^5 X  a  胡斐双手脱缚,反过来抓住扼在自己颈中的那只手,一扭之下,喀的一声,那人腕骨早断,跟着喀喀两响,又扭断了抱住他腰那侍卫的臂骨。
& F  P* k' h3 v* e0 ]/ K) a; p  这五名蒙古侍卫摔交之技甚是精湛,汉满蒙回藏各族武士中极少敌手。但摔交讲究的是将对手摔倒压住,胡斐这般小巧阴损的断骨擒拿,却是摔交的规矩所不许。两名侍卫骨节折断,心中大是不忿,虽已无力再斗,却齐声怒叫:“犯规,犯规!”倒是叫得理直气壮。
8 f5 C- r4 s) H" T  胡斐笑道:“打架还有规矩么?你们五个打我一个,犯不犯规?”两名蒙古侍卫一想不错,五个打一个是先坏了规矩,那“犯规”两字便喊不出口了。: g, h  [1 U$ A
  余下那人兀自死命抱住胡斐双腿,一再用劲,要将他摔倒。胡斐喝道:“你放不放手?”那人叫道:“自然不放。”胡斐左手抓下,捏住了他背心上“大椎穴”。那人登时全身麻软,双手只得松开。胡斐提起他身子,双手使劲,“嘿”的一声,将他掷出数丈之外。但听得扑通一响,水花飞溅,原来他落下之处,竟是生长芦苇的一个烂泥水塘。那人摔得头昏脑胀,陷身污泥之中,哇哇大叫。5 c$ U. E/ q0 \) d
  胡斐与四名满洲侍卫游斗甚久,打发这五名蒙古侍卫却是兔起鹘落,干净利落。旁观众人但见五名侍卫一拥而上,拖手拉足,将他擒住,跟着便是砰嘭、喀喇、啊哟,“犯规,犯规!”扑通,“哇哇!”诸般怪声不绝。四名侍卫委顿在地,一名侍卫飞越数丈,投身水塘。
* d( X" @$ [4 W, L/ d  这一次小丘上众人不再喝彩,却是轰然大笑。
/ p- b  ]  x  Y3 E1 X# X  哄笑声中,红云闪处,九名藏僧已各挺兵刃将胡斐团团围住。这九人兵刃各不相同,或使戒刀,或使锡杖,更有些兵刃奇形怪状,胡斐从未见过,自也叫不出名目。眼见这九名藏僧气度凝重,人人一言不发,瞧着这合围之势,步履间既轻且稳,实是劲敌。九僧错错落落,东站一个,西站一个,似是布成了阵势。
/ `1 {. ]; s  z% z" f$ A  胡斐手中没有兵刃,不禁心惊,脑中一闪:“向二妹要刀呢,还是夺敌人的戒刀?”
/ o- m  `5 G6 A- e  y" r/ g% x  忽听得小丘上一人喝道:“小兄弟,接刀!”只见一柄钢刀自小丘上掷了下来,破空之声,呜呜大作,足见这一掷的劲道大得惊人。胡斐心想:“赵三哥的朋友果然个个武艺精强。
9 _+ s' H4 K$ m# K' L* q  要这么一掷,我便办不到。”
; \! j' Y& x% ~( c  这一刀飞来,首当其冲的两名藏僧竟是不敢用兵刃去砸,分向左右一跃闪开。胡斐心念快如电光般的一闪:“这阵法不知如何破得?他二人闪避飞刀,正好乘机扰乱。”
7 H( }5 h; z% t4 A* _, b. g  他念头转得极快,那单刀也是来得极快。他心念甫动,白光闪处,一柄背厚刃薄的钢刀挟着威猛异常的破空之声已飞到面前。胡斐却不接刀,手指在刀柄上一搭,轻轻拨动。那钢刀飞来之势甚猛,到他面前时兀自力道强劲,给他拨得掉过方向,激射而上,直冲上天。
1 y  N: Q7 b9 B" i. s0 C& i  九名藏僧均感奇怪,情不自禁的抬头而望。胡斐所争的便在这稍纵即逝的良机,欺身抢到手持成刀的藏僧身畔,一伸手已将他戒刀夺过,霎时间展开“胡家快刀”,手起刀落,一阵猛砍快剁,迅捷如风。这时下手竟不容情,九名藏僧无一得免,不是断臂,便是折足。九僧各负绝艺,只因一时失察,中了诱敌分心之计,顷刻之间,尽皆身受重伤,惨呼倒地。
- Z9 S) Z6 i. j$ @* ]  这一场胡斐可说胜得极巧,也是胜得极险。
% ^& W8 l* C: j, i7 {7 U7 {7 Y. O4 h  一轮快刀砍完,头顶那刀刚好落下,他掷开戒刀,伸手接住,刀一入手,只觉甚是沉重,比寻常单刀重了两倍有余,想见刀主膂力奇大,月光下映照一看,只见刀柄上刻着三字:. f3 @, O6 F0 s
  “奔雷手!”+ C5 Q7 M. u; w, t
  胡斐大喜,叫道:“多谢文四爷掷刀相助!”. y9 Z) Y+ |6 p' Z
  蓦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:“看剑!”话声未绝,风声飒然,已至背心。胡斐一声:“此人剑法如此凌厉!”急忙回刀挡架,岂知敌剑已然撤回,跟着又是一剑刺到。胡斐反手再挡,又是挡了个空。' N% `: |9 Z( q: q* F1 r
  他急欲转身迎敌,但背后那敌人的剑招来得好不迅捷,竟是逼得他无暇转身。他心中大骇,急纵而前,跃出半丈,左足一落地,待要转身,不料敌人如影随形,剑招又已递到。这人在背后连刺五剑,胡斐接连挡了五次空,始终无法回身见敌之面。  {1 S' R; r; w0 n% L0 V
  胡斐恶斗半宵,和快剑无双的无尘道人战成平手,接着连伤四满、五蒙、九藏僧大内十八高手,不料到后来竟给人一加偷袭,逼得难以转身。
/ D; C# q# G* R) X  这已是处于必败之势,他惶急之下,行险侥幸,但听得背后敌剑又至,这一次竟不招架,向前一扑,俯卧向地,跟着一个翻身,脸已向天,这才一刀横砍,荡开敌剑。# n3 N; ]4 s: @$ n: i
  只听敌人赞道:“好!”左掌拍向他的胸口。胡斐也是左掌拍出,双掌相交,只觉敌人掌力甚是柔和浑厚,但柔和之中,却隐藏着一股辛辣的煞气。胡斐猛然想起一事,脱口叫道:“原来是你!”
& O/ B3 u0 ~8 N  那人也叫道:“原来是你!”+ |* Z" P6 R) U
  原来两人手掌相交,均即察觉对方便是在福康安府暗中相救少年书生心砚之人,各自向后跃开数步。) u0 g, R9 o5 I
  胡斐凝神看时,见那人白须飘动,相貌古雅,手中长剑如水,却是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,不由得一呆,一时不知他是友是敌。" @( l  n! }3 f  F6 c* M( w- y
  只听无尘道人笑道:“菲青兄,你说我这个小老弟武功如何?”无青子笑道:“能跟无尘道人斗得上五百招,天下能有几人?老道当真是孤陋寡闻,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少年英雄。”说着长剑入鞘,上前拉着胡斐的手,好生亲热。" e* C: l! P2 l: r# n6 x( g2 d2 J8 Y
  胡斐见他英气勃勃,哪里还是掌门人大会中所见那个昏昏欲睡的老道,甚以为奇。
0 r0 h8 ]- |- o7 y& }  无尘从小丘上走了下来,笑道:“小兄弟,这个牛鼻子,出家以前叫做绵里针陆菲青。你叫他一声大哥吧。”胡斐一惊,心道:“‘绵里针陆菲青’当年威震天下,成名已垂数十年,想不到今日有幸和他交手。”急忙拜倒,说道:“晚辈胡斐,叩见道长。”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:“按理说,你原是晚辈,可是,好兄弟,他是我的拜把子老哥啊。”
3 N7 g3 w1 u$ f  胡斐一跃而起,只见身后一人长袍马褂,肥肥胖胖,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。胡斐对这位义兄别来无日不思,伸臂紧紧抱住,叫道:“三哥,你可想煞小弟了。”* G/ {8 z- j( s" U  B9 ?
  赵半山拉着他转过身来,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,凝目瞧了半晌,喜道:“兄弟,你终于长大成人了。做哥哥的今日亲眼见你连败大内十八高手,实在是欢喜得紧。”7 C  [4 }+ C3 k/ A# D
  胡斐心中也是欢喜不尽。这时清宫众侍卫早已逃得干干净净。他当下拉了程灵素过来,和无尘、赵半山等引见。
% j$ G# Z' {2 [+ C1 B7 e  赵半山道:“兄弟,程家妹子,我带你们去见我们总舵主。”- u+ B  Z  F* k: y
  胡斐吃了一惊,道:“陈总舵主……他……老人家也来了么?”
3 a4 k, `* ], D1 ?6 P2 B  无尘笑道:“他早挨过你一顿痛骂啦,什么伤天害理,什么负心薄幸,只骂得他狗血淋头。哈哈!我们总舵主一生之中,只怕从未挨过这般厉害的臭骂。”胡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福康安……”
/ w' `% v8 H0 d2 P3 C& c; v& F  陆菲青微笑道:“陈总舵主的相貌和福康安果然很像,别说小兄弟和他二人都不相熟,便是日常见面之人,也会认错。”
% d8 J/ l" G9 t5 w& \9 ^  无尘笑道:“想当年在杭州城外,总舵主便曾假扮了福康安,擒住那个什么威震河朔王维扬……”, r0 a7 b7 M' H; K6 m/ \* [
  胡斐十分惶恐,道:“三哥,你快带我去跟陈总舵主磕头赔罪。”赵半山笑道:“不知者不罪。总舵主跟你交了一掌,很称赞你武功了得,又说你气节凛然,背地里说了你许多好话呢。”
$ u0 |+ T3 J6 q5 g& I  两人还未上丘,陈家洛已率领群雄从土丘上迎了下来。胡斐拜倒在地,说道:“小人瞎了眼珠,冒犯总舵主,实是罪该……”& `$ T/ A9 c% [( E' H. P
  陈家洛不等他说完,急忙伸手扶起,笑道:“‘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,哪怕鹰犬奴才?’我今日一到北京,便听到这两句痛快淋漓之言。小兄弟,便凭你这两句话,我们便不枉了万里迢迢的走这一遭。”3 }$ G9 K) C$ c2 @
  当下赵半山拉着他一一给群雄引见。胡斐对这干人心仪已久,今晚亲眼得见,喜慰无已,对文泰来掷刀相助、骆冰赠送宝马,更是连连称谢,恭恭敬敬的交还了文泰来的钢刀,从地下拾起清宫侍卫遗下的一柄单刀,插入了腰间刀鞘。他自己的单刀为铁锤所击,刀口卷边,已然无用。跟着心砚过来向他道谢在福康安府中解穴相救之德。无尘逸兴横飞,指手划脚,谈论适才和胡斐及德布两人的斗剑,说今晚这两场架打得酣畅过瘾,生平少有。
4 S: R" ?+ [' q7 x2 V4 X  陆菲青笑道:“道长,说到武功,咱们这位小兄弟实是十分了得。可是还有一位少年英雄,比他更厉害十倍,你是决计斗他不过的。”无尘又是高兴,又是不服,忙问:“是谁,是谁?这人在哪里?”陆菲青摇头道:“你决非对手,我劝你还是别找他的好。”无尘道:“呸!咱们老哥儿俩分手多年,一见面你就来胡吹。我不信有这等厉害人物。”
5 D6 |, ]0 B8 }" I' z' c  陆菲青道:“昨晚福康安府中,天下各门各派掌门人大聚会,会中高手如云,各有各的能耐,各有各的绝技。这话不错吧?”无尘道:“不错便怎样?”陆菲青道:“心砚老弟去捣乱大会,失手被擒。赵三弟这等本事,也只抢得一只玉龙杯。
: \- @" |- c% h( j  西川双侠常氏兄弟驾临,只救了两个人出来。可是那位少年英雄哪,只不过眼睛一霎,便从七位高手的手中抢下七只玉龙杯,摔在地下砸得粉碎。他只喷得几口气,便叫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烟飞灰灭,风消云散。道长,你斗不斗得过这位少年英雄?”
$ h" J0 l9 c$ f8 }& `  程灵素知他在说自己,脸儿飞红,躲到了胡斐身后,黑夜之中,人人都在倾听陆菲青说话,谁也没对她留心。  u; r& X7 j7 \# }2 u' z! J% Q
  一个少年美妇说道:“师父,我们只听说那掌门人大会给人搅散了局,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快说吧!”这美妇是金笛秀才余鱼同之妻李沅芷。
* ~+ M! b7 r" m5 K) b  陆菲青于是将一位“少年英雄”如何施巧计砸碎七只玉龙杯,如何喷烟下毒、使得人人肚痛、因而疑心福康安毒害天下英雄,如何众人在混乱中一哄而散,诸般情由,一一说了。群雄听了,无不赞叹。4 _: @5 w) @7 w
  无尘道:“陆兄,你说了半天,这位少年英雄到底是谁,却始终没说。”陆菲青笑道: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,这位程姑娘便是。”拉着胡斐的手,将他轻轻一拉,露出了程灵素的身子。2 b5 o! t. ^1 t1 n/ L
  群雄“啊”的一声,一齐望着她,谁都不信这样一个瘦弱文秀的小姑娘,竟会将福康安这筹划经年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毁于指掌之间,可是陆菲青望重武林,岂能信口胡言?这却又不由得人不信。
% T' V1 G7 y$ O8 Q( a- @0 v4 j  原来陆菲青于十年前因同门祸变,师兄马钰、师弟张召重先后惨死,武当派眼见式微,于是他接掌门户,着意整顿。
) K. x8 M7 N: C7 ]! R, `' ^! e  因恐清廷疑忌,索性便出了家,道号无青子,十年来深居简出,朝廷也就没加注目。
. W5 t5 f% j3 U9 H: V. {  这次福康安召开掌门人大会,一来武当派自来与少林派齐名,是武林中最大门派之一;二来念着武当名手火手判官张召重昔年为朝廷出力的功劳,又不知陆菲青的来历,便敦请武当派掌门人下山。陆菲青年纪虽老,雄心犹在,知道福康安此举必将不利于江湖同道,若是推辞不去,徒惹麻烦,当下孤身赴会,要探明这次大会真相,俟机行事,及至心砚为汤沛所擒,他便暗中出手相救。* [/ D0 r2 j! N) T# F( m
  陈家洛、霍青桐等红花会群雄自回疆来到北京,却为这日是香香公主逝世十年的忌辰,各人要到她墓上一祭。
3 A1 n1 \* _) j  R  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被人搅散,又和武林各门派都结上了冤,自是恼怒异常,便派德布率队在城外各处巡查,见有可疑之人立即格杀擒拿。不意陶然亭畔一战,文泰来、赵半山等尚未出手,大内十八高手已尽数铩羽而遁。
- Y( I$ Q8 J& P  陈家洛等深知清廷官场习气。德布等败得如此狼狈,红花会人物既未惊动皇亲大官,他们回去定是极力隐瞒,无人肯说在陶然亭畔遇敌,决不致调动军马前来复仇。此处虽离京城不远,却尽可放心逗留。群雄和陆菲青是故友重逢,和胡斐、程灵素是新知初会,自各有许多话说。  d6 ~: a8 ~/ O' O2 ~4 d
  言谈之间,忽听得远远传来两下掌声,稍停一下,又是连拍三下。那书生打扮的“金笛秀才”余鱼同拍掌三下相应,一停之后,连拍两下。无尘道:“五弟、六弟来啦。”$ |$ F' `8 Q/ s7 e6 }9 |: D
  只见掌声传来处飞驰过来两人,身形高瘦。胡斐在福康安府中见过,知是西川双侠常伯志、常赫志到了。只见他兄弟身后又跟着两人,手中各抱着一个孩子,奔到近处,见是双子门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。他二人手中抱的,竟然是马春花的一对双生儿子。2 D5 t3 g# G; d" n6 p: f' \
  原来倪不大、倪不小看中了这对孩子,宁可性命不要,也是要去夺来。常氏兄弟原是双生兄弟,听了倪氏兄弟之言,激动心意,乘着掌门人大会一哄而散的大乱,混入福府内院。其时福康安和众卫士腹中正自大痛,均道身中剧毒,人人忙于服药解毒,常氏兄弟又是一等一的高手,毫不费力地打倒了七八名卫士,便又将这对孩子抢了出来。
( m3 g+ Q" k; {1 }$ s+ ~1 ~  胡斐见了这对孩子,想起马春花命在顷刻,不由得又喜又悲,猛地想起一事,对陈家洛道:“总舵主,晚辈有个极荒唐的念头,想求你一件事。”陈家洛道:“胡兄弟但说不妨。你我今日虽是初会,但神交已久,但教力之所及,无不依从。”- _/ S! V- G7 ^6 t* e
  胡斐只觉这番话极不好意思出口,不禁颇为忸怩,红了脸道:“晚辈这个念头,实在是异想天开,说出来只怕各位见笑。”
, s+ K6 g+ r& o' ?  陈家洛微笑道:“我辈所作所为,在旁人看来,哪一件不是荒唐之极?哪一件不是异想天开?”; B% r# ?& W  p( S, d
  胡斐道:“总舵主既不见怪,我便说了。”指着那两个孩童说道:“这两个孩竟是福康安之子,他们的母亲却是命在垂危。”于是从当年在商家堡中如何和马春花相遇一段事说起,直说到马春花中毒不治。只听得群雄血脉贲张,无不大为愤怒。依无尘之见,立时便要赶进北京城中,将这无情无义的福康安一剑刺死。: g; R: U% p& s, [
  红花会七当家武诸葛徐天宏道:“昨晚北京闹了这等大事出来,咱们若再贸然进城,福康安定然刺不到,说不定大伙还难以全身而退。”
5 w/ s* J0 B2 N  陈家洛点头道:“此刻福康安府门前后,不知有多少军马把守,如何下得了手?单是要混进城门,便是大大不易。我此番和各位兄弟同来,志在一祭,不可为了泄一时之愤,使众兄弟有所损折。胡兄弟,你求我做什么事?”
2 w5 x9 D+ |+ |' S6 g/ A" I  胡斐道:“我见总舵主万里迢迢,从回疆来到北京,只是一祭墓中这位姑娘,情深义重,世所罕见。在下昔日曾受这位马姑娘一言之恩,无以为报,中心不安。眼见她临死之际,挂念两事,死难瞑目。一件是想念她两个爱子,天幸常氏双侠两位前辈已救了出来,另一件却是她想念福康安那奸贼,仍盼和他一叙。虽说她至死不悟,可笑亦复可怜,但情之所锺……”说到这里,心下黯然,已不知如何措词。
+ n$ y& P0 c/ u! W& V  ?1 J  陈家洛道:“我明白啦!你是要我假冒那个伤天害理、负心薄幸的福康安,去慰一慰这位多情多义的马姑娘?”胡斐低声道:“正是!”
9 j, [: V& Z0 t) X! E8 F  群雄觉得胡斐这个荒唐的念头果是异想天开之至,可是谁也笑不出来。5 B6 V+ u$ d9 |6 D5 ~
  陈家洛眼望远处,黯然出神,说道:“墓中这位姑娘临死之际,如能见我一面,那是多么的快活!可惜终难如愿……”转头向胡斐道:“好,我便去见见这位马姑娘。”
  V" B# B0 H6 I9 C  T  胡斐好生感激,暗想陈家洛叱咤风云,天下英雄豪杰无不推服,自己只是个无名晚辈,今日初会,便求他去做这样一件荒诞不经之事,话一出口,心中便已后悔,他居然一口答允,以后这位总舵主便是要自己赴汤蹈火,也是在所不辞了。
: l: z" ?5 ]. O: g, C  群雄上了马,由胡斐在前带路,天将黎明时到了药王庙外。
$ B+ P. l; W9 A  胡斐双手携了孩子,伴同陈家洛走进庙去。只见一间阴森森的小房之中,一灯如豆,油已点干,灯火欲熄未熄。马春花躺在炕上,气息未断。, \/ F- P" q9 g$ N. b4 a6 `
  两个孩子扑向榻上,大叫:“妈妈,妈妈!”马春花睁开眼来,见是爱子,陡然间精神一振,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,说道:“孩子,孩子,妈想得你好苦!”. w# ~6 X& x# k+ _- O' C7 |
  三个人相拥良久,她转眼见到胡斐,对两个孩子道:“以后你们跟着胡叔叔,好好听他的话……你们……拜了他作义……义……”
! r7 Q, A, i, ~  胡斐知她心意,说道:“好,我收了他们作义儿,马姑娘,你放心吧!”马春花脸露微笑,道:“快……快磕头,我好……好放心……”两个孩子跪在胡斐面前,磕下头去。% k+ O. I3 O5 j( a
  胡斐让他们磕了四个头,伸手抱起两人,低声道:“马姑娘,你还有什么吩咐么?”马春花道:“我死了之后,求你……求你将我葬……葬在我丈夫徐……师哥的坟旁……他很可怜……从小便喜欢我……可是我不喜欢……不喜欢他。”+ [, {0 R9 q/ s. K. V
  胡斐突然之间,想起了那日石屋拒敌、商宝震在屋外林中击死徐铮的情景来,心中又是一酸,说道:“好,我一定办到。”没料到她临死之际,竟会记得丈夫,伤心之中倒也微微有些喜欢。他深恨福康安,听马春花记得丈夫,不记得那个没良心的情郎,那是再好不过,那知马春花幽幽叹了口气,轻轻地道:“福公子,我多想再见你一面。”
( U. w* y7 r0 y0 V  陈家洛进房之后,一直站在门边暗处,马春花没瞧见他。
8 X* t; c7 U0 j% V  胡斐摇了摇头,抱着两个孩儿,悄悄出房,陈家洛缓步走到她的床前。2 \  c2 [" f, @
  胡斐跨到院子中时,忽听得马春花“啊”的一声叫。这声叫唤之中,充满了幸福、喜悦、深厚无比的爱恋。8 z6 G3 h8 x' o- ^
  她终于见到了她的“心上人”……
' Z/ v, z. U5 A9 i! J8 B% t  胡斐惘然走出庙门,忽听得笛声幽然响起,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在树下横笛而吹。胡斐心头一震,在很久以前,在山东商家堡,依稀曾听人这样缠绵温柔的吹过。1 v2 w! w4 g$ O+ F/ {$ _: a
  这缠绵温柔的乐曲,当年在福康安的洞箫中吹出来,挑动了马春花的情怀,终于酿成了这一场冤孽。8 B/ F$ h8 W: s) |6 B
  金笛秀才的笛子声中,似乎在说一个美丽的恋爱故事,却也在抒写这场爱恋之中所包含的苦涩、伤心和不幸。庙门外每个人都怔怔地沉默无言,想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甜蜜的凄凉的往事。胡斐想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紫衫姑娘,恨不得扑在地上大哭一场。即使是豪气逼人的无尘道长,也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,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小姐,骗得他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……9 H# v$ D* O2 h. a
  笛声悠缓地凄凉地响着。
5 `  x0 U* X: P+ Q- u' ?  过了好一会儿,陈家洛从庙门里慢慢踱了出来。他向胡斐点了点头。胡斐知道马春花是离开这世界了。她临死之前见到了心爱的两个儿子,也见到了“情郎”。胡斐不知道她跟陈家洛说了些什么,是责备他的无情薄幸呢,还是诉说自己终生不渝的热情?除了陈家洛之外,这世上是谁也不知道了。
7 A  p3 k* @9 {2 m6 o  胡斐拜托常氏双侠和倪氏昆仲,将马春花的两个孩子先行带到回疆,他料理了马春花的丧事之后,便去回疆和众人聚会。. i  y  X2 e* A/ j# n
  陈家洛率领群雄,举手和胡斐、程灵素作别,上马西去。
+ D- K: y: U. |( i  [, I' ?% |: |  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。奇怪的是,赵半山、骆冰他们也没提起。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,要他们永远别向他提起她的名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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