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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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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1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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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鹿鼎记
9 w. d+ G/ K8 k" w$ Q第三十八回 纵横野马群飞路 跋扈风筝一线天7 O+ S0 R( _2 h
  韦小宝笑眯眯的回到大厅,只见吴应熊陪着四名武将闲谈。赵良栋和王进宝不知在争辩甚么,两人都是面红耳赤,声音极大。两人见韦小宝出来,便住了口。
2 z; X8 X$ [7 }. B( ~4 I6 A  韦小宝笑问:“两位争甚么啊?说给我听听成不成?”张勇道:“我们在谈论马匹。王副将相马眼光独到,凭他挑过的马,必是良驹。刚才大家说起了牲口,王副将称赞云南的马好。赵总兵不信,说道川马、滇马腿短,跑不快。王副将却说川马滇马有长力,十里路内及不上别的马,跑到二三十里之后,就越奔越有精神。”  {2 ?! I; N+ k. N' y" t! r
  韦小宝道:“是吗?兄弟有几匹坐骑,请王副将相相。”吩咐亲兵回府,将马厩中的好马牵来。
/ U" Q- O* b' G6 g  吴应熊道:“韦都统的坐骑,是康亲王所赠,有名的大宛良驹,叫做玉花骢。我们的滇马又怎及得上?”王进宝道:“韦大人的马,自然是好的。大宛出好马,卑职也听到过。卑职在甘肃、陕西时,曾骑过不少大宛名驹,短途冲刺是极快的,甚么马也比不上。! ~. Q' J( |1 t5 f8 A/ u
  赵良栋道:“那么赛长途呢?难道大宛马还及不上滇马?”
" A8 Z$ @! U, S/ f  W. o  王进宝道:“云南马本来并不好,只不过胜在刻苦耐劳,有长力。这些年来卑职在滇北养马,将川马、滇马交配,这新种倒是很不错。”赵良栋道:“老兄,你这就外行了。马匹向来讲纯种,种越纯越好,没听说杂种马反而更好的。”王进宝胀红了脸,说道:“赵总兵,我不是说杂种马一切都好。马匹用途不同,有的用以冲锋陷阵,有的用以负载辎重,就算是军马,也大有分别啊。有的是百里马,有的是千里马,长途短途,全然不同。”
  d: t$ D& a; n, ]' ^- ]  赵良栋道:“哼,居然有人说还是杂种好。”王进宝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“你骂谁是杂种?这般不干不净的乱说!”赵良栋冷笑道:“我是说马,又不是说人。谁的种不纯,作贼心虚,何必乱发脾气。”王进宝更加怒了,说道:“这是额驸公的府上,不然的话,哼哼!”赵良栋道:“哼哼怎样?你还想跟我动手打架不成?”
2 M1 C! q; z! h' t8 g  ^  张勇劝道:“两位初次相识,何必为了牲口的事生这闲气?来来来,我陪两位喝一杯,大家别争了。”他是提督,官阶比赵良栋、王进宝都高,两人不敢不卖他面子,只得都喝了酒。3 N  p2 L, K5 ], ^
  两人你瞪着眼瞧我,我瞪着眼瞧你,若不是上官在座,两个火爆霹雳的人当场就要打将起来了。2 d# y! v6 F+ W) O# b5 }
  过不多时,韦小宝府中的亲兵、马伕牵了坐骑到来,众人同到后面马厩中去看马。王进宝倒也真的懂马,一眼之下,便说出每匹马的长处缺点,甚至连性情脾气也猜中了七八成。. ~" w  y: K9 M& _" ^$ j
  韦府的马伕都十分佩服,大赞王副将好眼力。
% c% x: R/ h8 _# t" ]4 T! N  最后看到韦小宝的坐骑玉花骢。这马腿长膘肥,形貌神骏,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,毛色油光亮滑,漂亮之极,人人喝采不迭。王进宝却不置可否,看了良久,说道:“这匹马本质是极好的,只可惜养坏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怎地养坏了?倒要请教。”王进宝道:“韦大人这匹马,说得上是天下少有的良驹。这等好马,每天要骑了快跑十几里,慢跑几十里,越磨练越好。可是韦大人过于爱惜,不舍得多骑。这牲口过的日子太也舒服,吃的是上好精料,一年难得跑上一两趟,唉,可惜,可惜,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,给宠坏了。”
; s: Y8 F7 B0 v  吴应熊听了,脸色微变,轻轻哼了一声。韦小宝瞧在眼里,知道王进宝最后这几句话已得罪了吴应熊,心想:“我不妨乘机挑拨离间,让他们云南将帅不和。”便道:“王副将的话,恐怕只说对了一半,富贵人家子弟,也有本事极大的。好比额驸爷,他是你们王爷的世子,自幼儿便捧了金碗吃饭,端着玉碗喝汤,可半点没给宠坏啊。”
# x% R6 \( [" H  王进宝胀红了脸,忙道:“是,是。王爷世子,自然不同。卑职决不是说额驸爷。”8 r/ z8 {$ X" o7 x4 [
  赵良栋冷冷的道:“在你心里,只怕以为也没甚么不同罢。”王进宝怒道:“赵总兵,你为甚么老是跟兄弟过不去?兄弟并没得罪你啊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了,别为小事伤了和气。$ U9 c# ^& ]5 K' _  D& z
  做武官的,往往瞧不起朝里年轻大臣,也是有的。”王进宝道:“回都统大人;卑职不敢瞧你不起。”赵良栋道:“你瞧不起额驸爷。”王进宝大声道:“没有。”
: e' G& V$ M! a3 d* \* H; v: L/ `+ E: p  韦小宝道:“王副将,可惜你养的好马,都留在云南,否则倒可让我们见识见识。”王进宝道:“我养的马……是,是,不敢当。”韦小宝心觉奇怪:“甚么叫做‘是,是,不敢当!’?”" B! `9 \  z. R7 S/ I$ B) T0 I" i
  赵良栋道:“反正王副将的好马都在云南,死无对证。韦都统,小将在关外养了几百匹好马,匹匹日行三千里,夜行二千里。就可惜隔得远了,不能让都统大人瞧瞧。”
6 t" M* R# F7 N  众人哈哈大笑,都知他是故意讥刺王进宝。
7 v8 ~3 O, Z7 w: @0 p7 ^  王进宝气得脸色铁青,指着左首的马厩,大声道:“那边的几十匹马,就是这次我从云南带来的。赵总兵,你挑十匹马,跟我这里随便那十匹赛赛脚力,瞧是谁输谁赢。”
$ X9 P( V6 T' I# C3 J# S  赵良栋见那些滇马又瘦又小,毛秃皮干,一共有五六十匹,心想:“你这些叫化马有甚么了不起?”说道:“马倒挺多,只不过有点儿五痨七伤。就是韦都统府里随便牵来的这几匹牲口,也担保胜过了王副将你亲手调养的心肝宝贝儿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大家空争无用。额驸爷,咱们各挑十匹,就来赛一赛马,双方赌个采头。”4 r6 q' U  w. X, Z' R# D
  吴应熊道:“韦都统的大宛良马,我们的云南小马那里比得上?不用赛了,当然是我们输。”韦小宝见王进宝气鼓鼓地、一脸不服气的神情,道:“额驸爷肯服输,王副将却不服输。
; @5 d. c& |, j/ ]$ t4 O  这样罢,我拿一万两银子出来,额驸爷也拿一万两银子出来,待会儿咱们就去城外跑跑马,哪一个赢了六场,以后的就不用比了。你说好不好呢?”吴应熊还待再推,突然心念一动:4 s# O1 F- f: H, n# K* v
  “这小子年少好胜,我就故意输一万两银子给他,让他高兴高兴。”笑道:“好,就是这么办。韦大人,你如输了,可不许生气。”( X" w9 y7 W4 f7 h* y) _
  韦小宝笑道:“赢要漂亮,输要光棍,那有输了生气之理?”6 p" q1 F2 {; L9 g
  一瞥眼间,见王进宝眼中闪烁着喜色,心道:“啊哟,瞧这王副将的神情,倒似乎挺有把握,莫非他这些痨病马当真很有长力?不行,不行,非作弊搞鬼不可。”他生平赌钱,专爱作弊,眼见这场赛马未必准赢,登时动了坏主意,心想今日赛马,已来不及做手脚,说道:“既要赌赛,我得去好好挑选十匹马。明天再赛怎样?”
  ~8 z8 @; ~& t0 d6 q6 |3 Y8 Q6 E6 n8 N' g  吴应熊决心拉马,不尽全力,十场比赛中输八九场给他,今天比明日比也没分别,当即点头答应。
4 q2 u( T" {& X  r, \0 Y3 Z: x  韦小宝在额驸府中饮酒听戏,不再提赛马之事。到得傍晚,邀请吴应熊带同张勇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到自己府中喝酒。吴应熊欣然应邀,一行人便到韦小宝的伯爵府来。
0 g# p- U( S8 l2 Q8 `4 W  坐定献上茶,韦小宝说声:“少陪,兄弟去安排安排。”吴应熊笑道:“大家自己人,不用客气。”韦小宝道:“贵客驾临,可不能太寒伧了。”
/ l! y+ [8 ^6 s4 h  来到后堂,吩咐总管预备酒席戏班,跟着叫了府里的马伕头儿来,交给他三百两银子,说道:“我的玉花骢和别的马儿,还在额驸府中,你这就去牵回来,顺便请额驸府里的一班马伕去喝酒,喝得他妈的个个稀巴烂。”那马伕头儿应了。
1 f" B: b2 C0 s+ U7 e- R% A  韦小宝道:“给马儿吃些甚么,那就身疲脚软,没力气跑路?
7 A! C! U. C# J3 Q6 N3 |$ B  可又不能毒死了。”马伕头儿道:“不知爵爷要怎么样,小人尽力去办就是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跟你说了也不打紧,额驸有一批马,刚从云南运来的,夸口说长力极好,明儿要跟咱们的马比赛。咱们可不能输了丢人,是不是?”那马伕头儿登时明白,笑道:“爵爷要小人弄点甚么给额驸的马儿吃了,明儿比赛,咱们就能准赢?”; V1 L5 h9 r& T, L
  韦小宝笑道:“对了,你聪明得很。明儿赛马,是有采头的,赢了再分赏金给你。你悄悄去办这件事,可千万不能给额驸府里的马伕知道了。这三百两银子拿去请客,喝酒赌钱嫖堂子,他妈的甚么都干,搅得他们昏天黑地,这才下药。”) O: \$ U$ q2 x
  那马伕头儿道:“爵爷望安,错不了。小人去买几十斤巴豆,混在豆料之中,喂吴府的马儿吃了,叫一匹匹马儿全拉一夜稀屎,明日比赛起来,乌龟也跑赢它们了。”( R7 i( K! j: U6 ?" K7 j
  韦小宝随即出去陪伴吴应熊等人饮酒。他生怕吴应熊等回去后,王进宝又去看马,瞧出了破绽,是以殷勤接待,不住劝酒。赵良栋酒量极宏,一直跟王进宝斗酒,喝到深夜,除了韦小宝与吴应熊外,四员武将都醉倒了。
# |$ f( w& p) |% }  次日早朝后,韦小宝进宫去侍候皇帝。康熙笑容满面,心情极好,说道:“小桂子,有个好消息跟你说,尚可喜和耿精忠都奉诏撤藩,日内就动身来京了。”8 y2 O) I/ j) K3 R3 H# c* f
  韦小宝道:“恭喜皇上,尚耿二藩奉诏,吴三桂老家伙一只手掌拍不来手……”康熙笑道:“孤掌难鸣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孤掌难鸣,咱们这就打他个落花流水。”康熙笑道:“倘若他也奉诏撤藩呢?”韦小宝一怔,说道:“那也好得很啊。他来到北京,皇上要搓他圆,他不敢扁,皇上要搓他扁,他说甚么也圆不起来。”
/ P! @/ P- q0 E1 Z% q, }  康熙微笑道:“你倒也明白这个道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时候,他好比,似蛟龙,困在沙滩,这叫做虎落平阳……”说到这里,伸伸舌头,在自己额头卜的一下,打了一记。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叫做虎落平阳被你欺,那时候哪,别说他不敢得罪我,连你也不敢得罪啊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那也好玩得紧。”  M9 g' p! w* L7 y; x6 ^
  康熙道:“敕建扬州忠烈祠的文章,我已经做好了,教翰林学士写了,你带去扬州刻在碑上。挑个好日子,这就动身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如果三藩都奉诏撤藩,这忠烈祠还是要建么?”康熙道:“也不知吴三桂是不是奉诏。再说,褒扬忠烈,本是好事,就算吴三桂不造反,也是要办的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闲谈之际,说起建宁公主请求觐见。康熙点点头,吩咐身后太监,即刻宣建宁公主入见。( Q9 C2 Y/ z8 R
  康熙兴致极好,详细问他罗刹国的风土人物,当时火枪手如何造反,苏菲亚公主如何平乱,大小沙皇如何并立,说了一回,公主来到了上书房。7 C7 X) N! y/ f' R0 C
  一见之下,公主便伏在康熙脚边,抱住了他腿,放声大哭,说道:“皇帝哥哥,我今后在宫里陪着你,再也不回去了。”# i% I# \" G/ L' B
  康熙抚着她头发,问道:“怎么啦?额驸欺侮你么?”公主哭道:“谅他也不敢,他……他……”说着又哭了起来。康熙心道:“你阉割了他,使他做不了你丈夫,这可是你自作自受。”
( \& ~5 j* ^9 Y- y  |  安慰了她几句,说道:“好啦,好啦,不用哭啦,你陪我吃饭。”
, F3 M0 O7 o3 W  b7 v1 r1 {3 |0 k  皇帝吃饭,并无定时,一凭心之所喜,随时随刻就开饭。7 q; |8 x. c" l7 o, n, q
  当下御膳房太监开上御膳,韦小宝在一旁侍候。他虽极得皇帝宠爱,却也不能陪伴饮食。康熙赏了他十几碗大菜,命太监送到他府中,回家后再吃。! G3 h' J7 X! w/ j  y$ ~
  公主喝得几杯酒,红晕上脸,眼睛水汪汪地,向着韦小宝一瞟一瞟。在皇帝跟前,韦小宝可不敢有丝毫无礼,眼光始终不和公主相接,一颗心怦怦乱跳,暗想:“公主酒后倘若漏了口风,给皇帝瞧了出来,我这颗脑袋可不大稳当了。”他奉旨护送公主去云南完婚,路上却监守自盗,和公主私通,罪名着实不小,心下懊悔,实不该向皇帝提起公主要求觐见。2 _+ e: X& n1 I0 X  r) f) A% {* r
  公主忽道:“小桂子,给我装饭。”说着将空饭碗伸到他面前。康熙笑道:“你饭量倒好。”公主道:“见到皇帝哥哥,我饭也吃得下了。”韦小宝装了饭,双手恭恭敬敬捧着,放在公主面前桌上,公主左手垂了下去,重重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。韦小宝吃痛,却不敢声张,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敢少了半分,只是未免笑得尴尬,却是无可如何了,心中骂道:“死婊子,几时瞧我不重重的扭还你。”心中骂声未歇,脑袋不由得向后一仰,却是公主伸手到他背后,拉住了他辫子用力一扯。" I# H: T% L6 X
  这一下却给康熙瞧见了,微笑道:“公主嫁了人,还是这样的顽皮。”公主指着韦小宝笑道:“是他,是他……”韦小宝心中大急,不知她会说出甚么话来,幸喜公主只格格的笑了几声,说道:“皇帝哥哥,你名声越来越好。我在宫里本来不知道,这次去云南,一路来回,听得百姓们都说,你做皇帝,普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真好。就是这小子哪,”说着向韦小宝白了一眼,道:“官儿也越做越大。只有你的小妹子,却越来越倒霉。”
4 m; x  F- d, u6 J; x, K1 y7 M6 a/ A* Q  康熙本来心情甚好,建宁公主这几句恭维又恰到好处,笑道:“你是妻凭夫贵,吴应熊他父子俩要是好好地听话撤藩,天下太平,我答应你升他的官便是。”公主小嘴一撇,说道:“你升不升吴应熊这小子的官,不关我事,我要你升我的官。”9 q. P! y' I4 m: k) z4 S
  康熙笑道:“你做甚么官哪?”公主道:“小桂子说,罗刹国的公主做甚么摄政女王。你就封我做大元帅,派我去打番邦罢。”
- [) y2 i! }0 r' o) p( `1 S  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女子怎能做大元帅?”公主道:“从前樊梨花、余太君、穆桂英,哪一个不是抓印把子做大元帅?为甚么她们能做,我就不能?你说我武艺不行,咱们就来比划比划。”说着笑嘻嘻的站起身来。4 @3 a$ v! H1 W, j; [/ N
  康熙笑道:“你不肯读书,跟小桂子一般的没学问,就净知道戏文里的故事。前朝女子做元帅,倒真是有的。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子平阳公主,帮助唐太宗打平天下。她做元帅,统率的一支军队,叫做娘子军,她驻兵的关口,叫做娘子关,那就厉害得很了。”
! I' C% X% C5 A% o2 d0 X  公主拍手道:“这就是了。皇帝哥哥,你做皇帝胜过李世民。我就学学平阳公主。小桂子,你学甚么啊?学高力士呢?
: ~9 C) A: ^1 G; m% K  还是魏忠贤?”" J4 T+ e) u0 c3 T8 N# E" A$ {( k
  康熙哈哈大笑,连连摇头,说道:“又来胡说八道了。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。再说,高力士、魏忠贤都是昏君手下的太监,你这可不是骂我吗?”
" {% m; ~- }$ r7 j7 V9 O  公主笑道:“对不起,皇帝哥哥,你别见怪,我是不懂的。”# t. Y" m0 k2 m0 Y
  想着“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”这句话,瞟了韦小宝一眼,心中不由得春意荡漾,说道:“我该去叩见太后了。”
+ h9 a- Y0 w9 }- O, ~# _( t; ?1 s  康熙一怔,心想:“假太后已换了真太后,你的母亲逃出宫去了。”他一直疼爱这个妹子,不忍令她难堪,说道:“太后这几天身子很不舒服,不用去烦她老人家了,到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就是了。”5 X  P5 F$ f& d1 R% |
  公主答应了,道:“皇帝哥哥,我去慈宁宫,回头再跟你说话。小桂子,你陪我去。”( ~0 u2 @% d6 n' w  q
  韦小宝不敢答应。康熙向他使个眼色,命他设法阻拦公主,别让他见到太后。韦小宝会意,点头领旨,当下陪着公主,往慈宁宫去。
' I: R: E% I1 o' p, O9 F, w  韦小宝嘱咐小太监先赶去慈宁宫通报。果然太后吩咐下来,身子不适,不用叩见了。$ n2 x  Z3 I5 M- V# D
  公主不见母亲很久,心中记挂,说道:“太后身子不舒服,我更要瞧瞧。”说着拔足便往太后寝殿中闯了进去。一众太监、宫女哪敢阻拦?韦小宝急道:“殿下,殿下,太后她老人家着了凉,吹不得风。”
7 b) ]5 n2 e) F1 m  公主道:“我慢慢进门,一点儿风也不带进去。”推开寝殿门,掀起门帷,只见罗帐低垂,太后睡在床上,四名宫女站在床前。" u6 H; A5 _( P/ i* _6 K8 T
  公主低声道:“太后,女儿跟你磕头来啦。”说着跪了下来,轻轻磕了几个头。只听得太后在帐中唔了几声。公主走到床边,伸手要揭帐子,一名宫女道:“殿下,太后吩咐,谁也别惊动了太后。”公主点点头,揭开了帐子一条缝,向内张去,只见太后面向里床,似乎睡得很沉。公主低唤:“太后,太后。”太后一声不答。+ ^$ v9 ]' U- a3 B' W
  公主无奈,只得放下帐子,悄悄退出来,心中一阵酸苦,忍不住哭了出来。
& L  M. E( b' l8 C) |. G  韦小宝见她没瞧破真相,心头一块大石落地,劝道:“公主住在京里,时时好进宫来请安。待太后大好之后,再来慈宁宫罢。”公主觉得有理,当即擦干了眼泪,道:“我从前的住处不知怎样了,这就去瞧瞧。”说着便向自己的寝宫走去,韦小宝跟随在后。
0 O$ U$ z  e& x  公主以前所住的建宁宫便在慈宁宫之侧,片刻间就到了。4 B+ s( v2 S; d8 x0 \  [- K
  公主嫁后,建宁宫由太监、宫女洒扫看守,一如其旧。
/ R6 ^% \2 \% ]4 }  e  公主来到寝殿门口,见韦小宝笑嘻嘻站在门外,不肯进来,红着脸道:“死太监,你怎不进来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这太监是假的,公主的寝殿进来不得。”公主一伸手,扭住了他耳朵,喝道:“你不进来,我把你这狗耳朵扭了下来。”用力一拉,将他扯进寝殿,随手关上殿门,上了门闩。韦小宝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,低声道:“公主,在宫里可不能乱来,我……我……这可是要杀头的哪!”
' B# W  u! q9 y. X- S4 s  公主一双眼水汪汪地如要滴出水来,昵声道:“韦爵爷,我是你奴才,我来服侍你。”双臂一伸,紧紧将他抱住了。韦小宝笑道:“不,不可以!”公主道:“好,我去跟皇帝哥哥说,你在路上引诱我,叫我阉了吴应熊那小子,现下又不睬我了。”# d+ d0 ^( e# `* C/ c7 Z, Z+ D' W  M
  伸手在他腿上重重扭了一把。2 j7 b  I. r1 H1 y$ S
  过了良久良久,两人才从寝宫中出来。公主满脸眉花眼笑,说道:“皇上吩咐你说罗刹国公主的事给我听,怎么还没说完,就要走了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筋疲力尽,再也没力气说了。”公主笑道:“下次你再来跟我说去辽东捉狐狸精的事。”/ ^3 I2 p% f0 Y0 g
  韦小宝斜眼相睨,低声道:“奴才再也说不动了。”公主格格一笑,一反手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记巴掌。
6 t  o  F% }; \8 d) e6 ~  建宁宫的太监宫女都是旧人,素知公主又娇又蛮的脾气,见她出手打人,均想:“公主嫁了人,老脾气可一点没改。韦伯爵是皇上最宠爱的大臣,她居然也是伸手便打。”0 E$ ^' g+ [) a
  两人回到上书房去向康熙告辞。天已傍晚,见康熙对着案上的一张大地图,正在凝神思索。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,太后身子不适,没能见着,过几天我再来磕头请安。”康熙点头道:“下次等她传见,你再来罢。”右手指着地图,问韦小宝道:“你们从贵州进云南,却从广西出来,哪一条路容易走些?”
. e6 V+ D9 C4 u4 b1 z" X  原来他是在参详云南的地形。/ v6 c% `" Q) e8 P$ J; H8 {. n
  韦小宝道:“云南的山可高得很哪,不论从贵州去,还是从广西去,都难走得紧。多数的出路不能行军,公主坐轿,奴才就骑马。”康熙点点头,忽然想起一事,吩咐太监:“传兵部车驾司郎中。”转头对公主道:“你这就回府去罢,出来了一整天,额驸在等你了。”
! H6 f2 @4 L/ r) _2 ^: W  公主小嘴一撇,道:“他才不等我呢。”她有心想等齐了韦小宝一同出宫,在路上多说几句话儿也是好的,但听皇帝传见臣工,有国事咨询,说道:“皇帝哥哥,天这么晚了,你还要操心国家大事,从前父皇可没你这么勤劳政务。”
. @. B4 [; k1 J# s2 }  康熙心中一酸,想起父皇孤零零的在五台山出家,说道:“父皇聪明睿智,他办一个时辰的事,我三个时辰也办不完。”
4 V) ]' O* U2 s, E4 }  公主微笑道:“我听大家都说,皇帝哥哥天纵英明,旷古少有,大家不敢说你强过了父皇,却说是中国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。”
* _# M, {. B: h 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中国历来的好皇帝可就多了。别说尧舜禹汤文武,三代以下,汉文帝、汉光武、唐太宗这些明主,那也令人欣慕得很。”
, Y$ k6 |$ ?) Z! d4 q( Z  公主见康熙说话之时,仍是目不转瞬的瞧着地图,不敢多说,向韦小宝飞了一眼,手臂仍是垂着,手指向他指指,回过来向自己指指,意思说要他时时来瞧自己。韦小宝会意,微微颔首。当下公主向康熙行礼,辞了出去。2 F2 Z9 I+ M- Z* I8 a" g- s
  过了一会,康熙抬起头来,说道:“那么咱们所造的大炮只怕太重太大,山道上不易拖拉。”韦小宝一怔,随即明白康熙是要运大炮去云南打吴三桂,说道:“是,是。奴才胡里胡涂,没想到这一节。最好是多造小炮,两匹马拉得动的,进云南就方便得多。”康熙道:“山地会战,不能千军万马的一齐冲杀,步兵比马兵更加要紧。”: c7 f8 V1 Q( {7 m
  过不多时,兵部车驾驶三名满郎中、一名汉郎中一齐到来,磕见毕,康熙问道:“马匹预备得怎样了?”兵部车驾驶管的是驿递和马政之事,当即详细奏报,已从西域和蒙古买了多少马匹,从关外又运到了多少马匹,眼前已共有八万五千余匹良马,正在继续购置饲养。康熙甚喜,嘉奖了几句。四名郎中磕头谢恩。
3 [; [5 n7 w9 l* u. E4 F7 t# }$ A  韦小宝忽道:“皇上,听说四川、云南的马匹和口外西域的马不同,身躯虽小,却有长力,善于行走山道,也不知是不是。”康熙问四名郎中道:“这话可真?”那汉人郎中道:“回皇上:川马、滇马耐劳负重,很有长力,行走山道果然是好的。但平地上冲锋陷阵,远远及不上口马跟西域马。因此军中是不用川马、滇马的。”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,问那郎中:“咱们有多少川马、滇马?”那郎中道:“回皇上:四川和云南驻防军中,川马、滇马不少,别地方就很少了。湖南驻防军中有五百多匹。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出去罢。”
. x4 C9 o  P8 \  他不欲向臣下泄露布置攻滇的用意,待四名郎中退出后,向韦小宝道:“亏得你提醒。明日就得下旨,要四川总督急速采办川马。这件事可须做得十分隐秘才好。”
4 O5 K$ C  L# q" M! x  韦小宝忽然嘻嘻一笑,神色甚是得意。康熙问道:“怎么啦?”韦小宝笑道:“吴额驸有一批滇马,刚从云南运来的,他夸口说这些马长力极好。奴才不信,约好了要跟他赛上一赛。) x0 s+ N: m8 o$ k& J3 u( H5 L
  滇马是不是真的有长力,待会儿赛过就知道了。”
/ {% b8 I, X, j: E  康熙微笑道:“那你得跟他好好赛一赛,怎生赛法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说好了一共赛十场,胜了六场的就算赢。康熙道:“只赛十场,未必真能知道滇马的好处。你知道他有多少滇马运来?”韦小宝道:“我看他马厩之中,总有五六十匹,都是新运到的。”康熙道:“那你就跟他赛五六十场好了,要斗长路,最好是去西山,跑山路。”见韦小宝脸色有点古怪,便道:“他妈的,没出息,倘若输了,采金我给你出好了。”
' ?( Q& Q- T) b& Y, b& ]' V- w. v  韦小宝不便直告皇帝,已在吴应熊马厩中做下了手脚,这场比赛自己已赢了九成九,但一赛下来,皇帝如以为滇马不中用,将来行军打仗,只怕误了大事,微笑道:“那倒不是为了采金……”' p& f; D3 A; X& {
  康熙忽然“咦”的一声,说道:“滇马有长力,吴应熊这小子,运这一大批滇马到北京来干甚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定是想出风头,夸他云南的马好。”康熙皱起了眉头,说道:“不对!这……这小子想逃跑。”韦小宝尚未明白,奇道:“逃跑?”% H, w. g0 x  x, |) ]2 Y2 w/ d
  康熙道:“是了!”大声叫道:“来人哪!”吩咐太监:“立即传旨,闭紧九门,谁也不许出城,再传额驸吴应熊入宫见朕。”几名太监答应了出去传旨。  P0 R2 G# u( a' j0 k" K
  韦小宝脸上微微变色,道:“皇上,你说吴应熊这小子如此大胆,竟要逃跑?”康熙摇了摇头,道:“但愿我所料不确,否则的话,立刻就得对吴三桂用兵,这时候咱们可还没布置好。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没布置好,吴三桂也未必便布置好了。”
7 X* y) p$ I5 \* ]% n2 ]/ W  康熙脸上深有忧色,道:“不是的。吴三桂还没到云南,就已在招兵买马,起心造反了。他已搞了十几年,我却是这一两年才着手大举部署。”: Q8 e! f" g$ T; x% P! L; k
  韦小宝只有出言安慰:“不过皇上英明智慧,部署一年,抵得吴三桂部署二十年。”2 F; F8 K9 [. W# F, ?1 V! n1 |
  康熙提起脚来,向他虚踢一脚,笑道:“我踢你一脚,抵得吴三桂那老小子踢上你二十脚。他妈的,小桂子,你可别看轻了吴三桂,这老小子很会用兵打仗,李自成这么厉害,都叫他打垮了。朝廷之中,没一个将军是他对手。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以多为胜,皇上派十个将军出去,十个打他妈的一个。”. G% T6 r2 C6 k+ u2 I
  康熙道:“那也得有个能干的大元帅才成。我手下要是有个徐达、常遇春,或者是个沐英,就不用担忧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御驾亲征,胜过了徐达、常遇春、沐英。当年明太祖打陈友谅,他也是御驾亲征。”
% T# Z* k- c& m  ~% r( e  康熙道:“你拍马屁容易,说甚么鸟生鱼汤,英明智慧。+ b+ n4 A: y$ g: d. |# D4 A# s
  真的英明,第一就得有自知之明。行军打仗,非同小可。我从来没打过仗,怎能是吴三桂的对手?几十万兵马,一个指挥失当,不免一败涂地。前明土木堡之变,皇帝信了太监王振的话,御驾亲征,几十万大军,都叫这太监给胡里胡涂的搞得全军覆没,连皇帝也给敌人捉了去。”
" y- k/ \8 a" v- v9 m 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忙道:“皇上,奴才这太监可是假的。”" D6 [/ P# |* p6 f) t* I& m1 U: q
 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不用害怕,就算你这太监是真的,我又不是前明英宗那样的昏君,会让你胡来?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!皇上神机妙算,非同小可,戏文中是说得有的,叫做……叫做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。”康熙笑道:“这句句子太难,不教你了。”
" S  ^: d, o+ {- u2 Z5 p, H+ x  说了一会话,太监来报,九门提督已奉旨闭城。康熙正稍觉放心,另一名太监接着来奏:“额驸出城打猎未归,城门已闭,不能出城宣召。”5 y9 P% e4 w% B/ C* F7 h. v
  康熙在桌上一拍,站起身来,叫道:“果然走了。”问道:“建宁公主呢?”那太监道:“回皇上:公主殿下还在宫里。”康熙恨恨的道:“这小子,竟没半点夫妻情份。”& T8 q6 M, T2 [, W8 s% h% ~. _, y
  韦小宝道:“皇上,奴才这就去追那小子回来。他说好今儿要跟奴才赛马,忽然出城打猎,的确路道不对。”康熙问那太监:“额驸几时出城去的?”那太监:“回皇上,奴才去额驸府宣旨,额驸府的总管说道,今儿一清早,额驸就出城打猎去了。”康熙哼了一声,道:“这小子定是今早得到尚可喜、耿精忠奉旨撤藩的讯息,料知他老子立时要造反,便赶快开溜。”
# T# B0 j, o3 o, {' g+ A  转头对韦小宝道:“他已走了六七个时辰,追不上啦。他从云南运来几十匹滇马,就是要一路换马,逃回昆明。”
, n1 E7 N% g# n* x- M  韦小宝心想:“皇上当真料事如神,一听到他运来大批滇马,就料到他要逃走。”眼见康熙脸色不佳,不敢乱拍马屁,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皇上望安,奴才或许有法子抓这小子回来。”康熙道:“你有甚么法子?胡说八道!倘若滇马真有长力,他离北京一远,乔装改扮,再也追不上了。”/ k4 N: V! k4 x* ]) L6 @1 q
  韦小宝不知马伕头儿是否已给吴应熊那批滇马吃了巴豆,不敢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,说道: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! u# T' {+ q/ O2 T, t6 R- Q
  奴才这就去追追看,真的追不上,那也没法子。”6 Y) y4 f" L$ y& Q- h+ n8 ^
  康熙点头道:“好!”提笔迅速写了一道上谕,盖上玉玺,命九门提督开城门放韦小宝出去,说道:“你多带骁骑营军士,吴应熊倘若拒捕,就动手打好了。”将调兵的金符交了给他。! b1 n8 B, _* ~& S4 d% A
  韦小宝道:“得令!”接了上谕,便向宫外飞奔出去。' t4 @/ Z2 s" c
  公主正在宫门相候,见他快步奔出,叫道:“小桂子,你干甚么?”韦小宝叫道:“乖乖不得了,你老公逃了。”竟不停留,反而奔得更快。公主骂道:“死太监,没规没矩的,快给我站住。”韦小宝叫道:“我给公主捉老公去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,披星戴月,马不停蹄……”胡言乱语,早就去得远了。6 }$ Z, v5 N3 g5 J8 l# I
  韦小宝来到宫外,跨上了马,疾驰回府,只见赵良栋陪着张勇等三将在花厅喝酒,立即转身,召来几十名亲兵,喝令将张勇等三将拿下。众亲兵当下将三将绑了。& ~/ X5 \: S: _* ^
  张勇凛然道:“请问都统大人,小将等犯了甚么罪?”
/ t$ Q, Z+ m$ n, k: _  韦小宝道:“有上谕在此,没空跟你多说话。”说着将手中上谕一扬,一连串的下令:“调骁骑营军士一千人,御前侍卫五十人,立即来府前听令。预备马匹。”亲兵接令去了。
  s) x2 W, y; v# C& G  韦小宝对赵良栋道:“赵总兵,吴应熊那小子逃走了。吴三桂要起兵造反。咱们赶快出城去追。”赵良栋叫道:“这小子好大胆,卑职听由差遣。”张勇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大吃一惊,面面相觑。韦小宝对亲兵道:“好好看守这三人。赵总兵,咱们走。”$ y: i" s) d; s$ V! l" J6 O
  张勇叫道:“韦都统,我们是西凉人,做的是大清的官,从来不是平西王的嫡系。我们三个以前在甘肃当武官,后来调到云南当差,一直受吴三桂排挤。他调卑职三人离开云南,就是明知我们三人不肯附逆,怕坏了他的大事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怎知你这话是真是假?”孙思克道:“吴三桂去年要杀我的头,全凭张提督力保,卑职才保住了脑袋。我心中恨这老混蛋入骨。”张勇道:“卑职三人如跟吴应熊同谋,怎不一起逃走?”  S- [7 ^* W: d
  韦小宝心想这句话倒也不错,沉吟道:“好,你们是不是跟吴三桂一路,回头再细细审问。赵总兵,追人要紧,咱们走罢。”张勇道:“都统大人,王副将善于察看马迹,滇马的蹄形,他一看便知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本事挺有用处。不过带了你们去,路上倘若捣起蛋来,老子可上了你们大当。”
: m3 V- A1 e: X6 [; }  孙思克朗声道:“都统大人,你把小将绑在这里,带了张提督和王副将去追。他二人倘若有甚异动,你回来一刀把小将杀了便是。”
2 k5 r: {, L0 T6 d) Q8 Y, [! d  韦小宝道:“好,你倒挺有义气。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。来来来,张提督,我跟你掷三把骰子,要是你赢,就听你的,倘若我赢,只好借三位的脑袋使使。”也不等张勇有何言语,当即大声叫道:“来人哪,拿骰子来!”
) b+ m: r+ x- ~  王进宝道:“小将身边有骰子,你松了我绑,小将跟你赌便是。”+ `( t- b! e/ U- `7 s$ e  u
  韦小宝大奇,吩咐亲兵松了他绑缚。王进宝伸手入袋,果然摸了三枚骰子出来,刷喇喇一把掷在桌上,手法甚是熟练。
; m# @6 o$ }& |! s. O! V  韦小宝问:“你身边怎地带着骰子?”王进宝道:“小将生平最爱赌博,骰子是随身带的。要是没人对赌,左手便同右手赌。”1 ~7 [# P- o# G5 [, [# M
  韦小宝更是兴味盎然,问道:“自己的左手跟右手赌,输赢怎生算法?”王进宝道:“左手输了,右手便打左臂一拳;右手输了,左手打右臂一拳。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连说:“有趣,有趣。”又道:“老兄跟我志同道合,定是好人。来,把这两位将军也都放了。王副将,我跟你掷三把,不论是输是赢,你们都跟我去追吴应熊。若是我赢,刚才得罪了三位这件事,就此抵过。如果是你赢,我向三位磕头陪罪。”张勇等三人哈哈大笑,都说:“这个可不敢当。”
) {+ H. U1 L5 }; z! |2 R- l  韦小宝拿起骰子,正待要掷,亲兵进来禀报,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都已聚集,在府外候令。韦小宝收起骰子,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追人要紧。四位将军,这就去罢!”带了张勇、赵良栋等四人,点齐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,向南出城追赶。
: A1 A% b4 {. \2 C! ~) R  王进宝在前带路,追了数里,下马瞧了瞧路上马蹄印,说道:“都统大人,奇怪得很,这一行折而向东去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怪了,他逃回云南,该当向南去才是。好,大伙儿向东。”赵良栋心下起疑:“向东逃去,太没道理。莫非王进宝这小子故意引我们走上错路,好让吴应熊逃走。”说道:“都统大人,可否由小将另带一路人马向南追赶?”
6 o7 n9 S4 i; Y( m5 R( @2 |  韦小宝向王进宝瞧了眼,见他脸有怒色,便道:“不用了,大伙儿由王副将带路好了。滇马是他养的,他不会认错。”吩咐亲兵,取兵刃由张勇等三人挑选。7 g; s# V$ D% U9 J1 ]  L# Y  R& Z8 [
  张勇拿了一杆大刀,说道:“都统大人年纪虽轻,这胸怀可是了不起。我们是从云南来的军官,吴三桂造反,都统大人居然对我们推心置腹,毫不起疑。”9 R) d' y3 q; L, l- L
  韦小宝笑道:“你不用夸奖。我这是押宝,所有银子,都押在一门。赢就大赢,既抓到吴应熊,又交了你们三位好朋友。输就大输,至不济给你老兄一刀砍了。”
6 c+ F, b; B- M# I' ^2 {  张勇大喜,说道:“我们西凉的好男儿,最爱结交英雄好汉。承蒙韦都统瞧得起,姓张的这一辈子给你卖命。”说着投刀于地,向韦小宝拜了下去。王进宝和孙思克跟着拜倒。
- x& w. R8 k! N; M, [  韦小宝跳下马来,在大路上跪倒还礼。4 V3 y) _" C* C' E
  四人跪拜了站起身来,相对哈哈大笑。韦小宝道:“赵总兵,你也请过来,大伙儿拜上一拜,今后就如结成了兄弟一般,有福共享,有难共当。”赵良栋道:“我可信不过这个王副将,等他抓到了吴应熊,我再跟他拜把子。”王进宝怒道:“我官阶虽低,却也是条好汉子,希罕跟你拜把子吗?”说着一跃上马,疾驰向前,追踪而去。
( |% ~2 n  @) O8 @$ E9 m4 E  向东驰出十余里,王进宝跳下马来,察看路上蹄印和马粪,皱眉道:“奇怪,奇怪。”张勇忙问:“怎么啦?”王进宝道:“马粪是稀烂的,不知是甚么缘故,这不像是咱们滇马的马粪。”韦小宝一听大喜,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就是了,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,这的的确确是吴应熊的马队。”王进宝沉吟道:“蹄印是不错的,就是马粪太过奇怪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奇怪,不奇怪!滇马到了北京,水土不服,一定要拉烂屎,总得拉上七八天才好。只要马粪是稀烂的,那定是滇马。”
9 c8 v* j- p% A" s% N4 ?  O% n  王进宝向他瞧了一眼,见他脸色诡异,似笑非笑,不由得将信将疑,继续向前追踪。
* `# P/ H5 T" P" L; I: {# `2 S  又奔了一阵,见马迹折向东南。张勇道:“都统大人,吴应熊要逃到天津卫,从塘沽出海。他在海边定是预备了船只,从海道去广西,再转云南,以免路上给官军截拦了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对!从北京到昆明,十万八千里路程,随时随刻会给官兵拦住,还是从海道去平安得多。”张勇道:“咱们可得更加快追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为甚么?”张勇道:“从京城到海边,只不过几百里路,他不必体恤马力,尽可拚命快跑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张大哥料事如神,果然是大将之才。”张勇听他改口称呼自己为“大哥”,心下更喜。
9 [9 _/ K4 B( q" g  韦小宝回头传令,命一队骁骑营加急奔驰,去塘沽口水师传令,封锁海口,所有船只不许出海。一名佐领接了将令,领兵去了。- T- ?2 p$ k% Y
  过不多时,只见道旁倒毙了两匹马匹,正是滇马。张勇喜道:“都统大人,王副将追的路径果然不错。”王进宝却愁眉苦脸,神色甚是烦恼。韦小宝道:“王三哥,你为甚么不开心?”王进宝心想:“我又不是行三,怎么叫我三哥?”说道:“小将养的这些滇马,每一匹都是千中挑一的良驹,怎地又拉稀屎,又倒毙在路?就算吴应熊拚命催赶,马匹也不会如此不济!唉!真可惜,真可惜!”
, e2 C4 J. h/ O* R4 z8 n& I+ V2 p  韦小宝知他爱马,更不敢提偷喂巴豆之事,说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只管逃命,累死了好马,枉费了王三哥一片心血,他妈的,这小子不是人养的。”王进宝道:“都统大人怎地叫小将王三哥,这可不敢当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张大哥、赵二哥、王三哥、孙四哥,我瞧那一位的胡子花白些,便算他年纪大些。”
) E5 O7 n' _9 ^2 }; Q  王进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吴三桂一家人,没一个是好种。当兵的不爱马,总是没好下场。”说着唉声叹气。
4 W' ?  s9 G" S( J& t! c+ l' \' V  行不数里,又见三匹马倒毙道旁,越走死马越多。张勇忽道:“都统大人,吴应熊的马吃坏了东西,跑不动了。可是防他下马逃入乡村躲避。”韦小宝道:“张大哥甚么事都料早了一着,兄弟佩服之极。”当即传令骁骑营,分开了包抄上去。
6 \3 X/ c8 l+ B6 t  果然追不数里,北边一队骁骑营大声欢叫:“抓住了吴应熊啦!”" ^, D4 ^" z# W' d
  韦小宝等大喜,循声赶去,远远望见大路旁的麦田之中,数百名骁骑营军士围成一圈。这一带昨天刚下了雨,麦田中一片泥泞。韦小宝等纵马驰近,众军士已押着满身泥污的几人过来。当先一人正是吴应熊,只是身穿市井之徒服色,那还像是雍容华贵的金马玉堂人物?
2 h. H* C7 T& f; Z! Q6 w2 ?' @: ]1 E  韦小宝跳下马来,向他请了个安,笑道:“额驸爷,你扮戏文玩儿吗?皇上忽然心血来潮,要想听戏,吩咐小的来传。0 T9 m& m, M* M( ~& b
  你这就去演给皇上看,那可挺合式。哈哈,你扮的是个叫化儿,这可不是《金玉奴棒打薄情郎》中的莫稽么?”# A$ `! Q; o; u/ c! i1 i; o2 d
  吴应熊早已惊得全身发抖,听着韦小宝调侃,一句话也答不出来。
( y( l5 N1 i! A- o! X& X  韦小宝兴高采烈,押着吴应熊回京,来到皇宫时已是次日午间。康熙已先得到御前侍卫飞马报知,立即传见。韦小宝泥尘满脸,故意不加抹拭。
0 q4 k& s" k- J4 o' K8 p  康熙一见,自然觉得此人忠心办事,劳苦功高之极,伸手拍他肩头,笑问:“他妈的,小桂子,你到底有甚么本事,居然将吴应熊抓了回来?”
. O( q; I- w/ t  E# E* c$ X  韦小宝不再隐瞒,说了毒马的诡计,笑道:“奴才本来只盼赢他一万两银子,教他不敢夸口,同时奴才有钱花用,给皇上差去办事的时候,也不用贪污了。那知道皇上洪福齐天,奴才胡闹一番,居然也令吴三桂的奸计不能得逞。可见这老小子如要造反,准败无疑。”( Q! n5 l1 O; E' U
  康熙哈哈大笑,也觉这件事冥冥中似有天意,自己福气着实不小,笑道:“我是有福的天子,你是福将,这就下去休息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已交御前侍卫看管,听由圣意处分。”康熙沉吟道:“咱们暂且不动声色,仍然放他回额驸府去,且看吴三桂有何动静。最好他得知儿子给抓了回来,我又不杀他,就此感恩,不再造反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' {3 M/ g( X/ a
  皇上宽宏大量,鸟生鱼汤。”
( Z& D  c8 v4 V1 F: o  F  康熙道:“你派一队骁骑营,前后把守额驸府门,有人出入,仔细盘查。他府里的骡马都拉了出来,一匹不留。”他说一句,韦小宝答应一句。康熙道:“这次的有功人员,你开单奏上,各有升赏,连那放巴豆的马伕头儿,也赏他个小官儿做做,哈哈。”$ d1 [  y( ^- n: h! M
  韦小宝跪下谢恩,将张勇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四人的名字说了,又道:“张勇等三将是云南的将领,但也明白效忠皇上,出力去抓吴应熊,可见吴三桂如想造反,他军下将官必定纷纷投降。”康熙道:“张勇和那两员副将不肯附逆,那好得很。张勇本来是甘肃的提督,另外两员副将多半也不是吴三桂的旧部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圣明。”! Q+ l  \. O. x6 W4 x# ^1 N) P( L
  韦小宝出得宫来,亲将吴应熊押回额驸府,说道:“驸马爷,我在皇上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,才保住了你这颗脑袋。
9 P/ `6 @6 D8 u) W2 c) q3 _) b+ f+ ^  你下次再逃,可连我的脑袋也不保了。”吴应熊连声称谢,心中不住咒骂,只是数十匹好马如何在道上接连倒毙,以致功败垂成,这道理却始终不懂。
3 w* z4 D; L+ W8 Q' \0 f$ `( k6 T0 M7 B  数日后朝旨下来,对韦小宝、张勇等奖勉一番,各升了一级。康熙不欲张扬其事,以致激得吴三桂生变,因此上谕中含糊其事,只说各人办事得力。
2 O" A) N7 t! J' H9 A  吴应熊这么一逃,康熙料知吴三桂造反已迫在眉睫,总算将吴应熊抓了回来,使他心有所忌,或能将造反之事缓得一缓。康熙这些日子来调兵遣将,造炮买马,十分忙碌,只是库房中银两颇有不足,倘若三藩齐反,再加上台湾、蒙古、西蒙三地,同时要对付六处兵马,那时军费花用如流水一般,支付着实不易,只要能缓得一日,便多了一天来筹饷备粮。3 `! G: w6 O( l3 b0 F8 W
  康熙心想多亏韦小宝破了神龙岛,又笼络了罗刹国,神龙岛那也罢了,罗刹国却实是大敌,此人不学无术,却是一员福将,于是下了上谕,着他前赴扬州建造忠烈祠,暗中嘱咐,南下时绕道河南,剿灭王屋山司徒伯雷的匪帮,除了近在肘腋的心腹之患。韦小宝奏请张勇等四将拨归麾下,康熙自即准奏。+ v, f5 n3 t0 i/ s- R
  这日韦小宝带同张勇等四将正要起行,忽然施琅、黄甫以及天地会的徐天川、风际中等一齐来到。相见之下,尽皆欢喜。原来韦小宝中了洪教主的美人计被擒,施琅等倒不是不敢回来,却是每日里乘坐舰只,在各处海岛寻觅,盼能相救。徐天川等更分赴辽东、直隶、山东三省沿海陆上寻访,直到接到韦小宝从京里发出的讯息,这才回京相会。
3 @/ G6 J: }0 Z: H  韦小宝自然不说遭擒的丑事,胡言乱语的掩饰一番。施琅等心中不信,却也不敢多问。韦小宝又去奏明皇帝,说了施琅等人的功绩,各人俱有封赏。徐天川等天地会兄弟不受清廷官禄,韦小宝自也不提。众人在北京大宴一日,次日一齐起程。7 R1 t! o4 G( \- r" J9 r3 O( ]5 h4 b
  不一日来到王屋山下,韦小宝悄悄对天地会兄弟说知,要去剿灭司徒伯雷。众人都吃了一惊。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却干不得。司徒伯雷志在兴复明室,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汉。咱们如去把王屋山挑了,那可是为鞑子出力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我瞧司徒老儿那些徒儿,果然很有英雄气概。
# U# a7 z: F& N3 J  可是我奉了圣旨来剿王屋山,这件事倒为难了。”* F2 g; a; P! y! ]0 H, q. Q
  玄贞道人道:“韦香主在朝廷的官越做越大,只怕有些不妥。依我说,咱们跟司徒伯雷联手,这就反了罢。”祁清彪摇头道:“咱们第一步是借鞑子之手,对付吴三桂这大汉奸。韦香主如在这时候造反,说不定鞑子皇帝又去跟吴三桂联成一气,那可功亏一篑了。”韦小宝原不想对康熙造反,一听这话,忙道:“对,对!咱们须得干掉吴三桂再说,那是第一等大事。
$ Y8 u4 V1 }( y, \% {: T  司徒伯雷只不过几百人聚在王屋山,小事一件,不可因小失大。”
* w3 w- Q4 p4 {4 ]0 V. x! W% [  徐天川道:“眼前之事,是如何向鞑子皇帝搪塞交代。再说,鞑子皇帝有心在扬州为史阁部建忠烈祠,这件事,咱们也不能把他弄糟了。”史可法赤胆忠心,为国殉难,天下英雄豪杰无不钦佩。天地会群雄听徐天川一说,都点头称是。至于如何向皇帝交代敷衍,谁也及不上韦小宝的本事了,众人都眼望他,听由他自己出主意。
% ]* I$ K7 c" F7 D' z  韦小宝笑道:“既然王屋山打不得,咱们就送个信给司徒老兄,请他老哥避开了罢。”众人沉吟半晌,均觉还是这条计策可行。韦小宝想起那日掷骰子赌命,王屋派那小姑娘曾柔瓜子脸儿、大大的眼睛,甚是秀美可爱,心想:“我跟司徒老儿又没交情,要送人情,还不如送了给曾姑娘。”. q" [3 Z6 |4 _: i6 W  A' m% W- V& W
  正在此时,张勇和赵良栋分别遣人来报,已将王屋山团团围住,四下通路俱已堵死。原来韦小宝一入河南省境,便将围剿王屋山的上谕悄悄跟张勇、赵良栋等四将说了。四将不动声色,分别带领人马,把守了王屋山下各处通道要地,只待接令攻山。( Q) p7 ?) S4 l) q$ W$ N
  四将跟随韦小宝后,只凭擒拿吴应熊这样轻而易举的一件差事,便各升官,都很感激,只盼这次出力立功,在各处通道上遍掘陷坑,布满绊马索。弓箭手、钩镰枪手守住了四面八方,要将山上人众个个擒拿活捉,不让走脱了一个。四将均想:“五千多名官兵,攻打山上千来名土匪,胜了有甚么希奇?只有不让一人漏网,才算有点儿小小功劳。”
9 `* [! Z* P8 P& R4 s3 h% j3 g; b. L  韦小宝心想:“将司徒伯雷他们一古脑儿捉了,也不是甚么大功,天地会众兄弟又极不赞成。江湖上好汉,义气为重,可不能得罪了朋友。”正自寻思如何向曾柔送信、放走王屋派众师徒,忽听得东面鼓声响动,众军士喊声大作。跟着哨探来报,山上有人冲杀下来。0 D/ x2 D9 [& C( f# i4 W( o3 \
  韦小宝心想:“三军之前,可不能下令放人,只有捉住了再说,慢慢设法释放便是。”传令:“个个要捉活的,一人都不许杀伤。”亲兵传令出去。韦小宝又加以一句:“尤其是女的,更加不可伤了。”一瞥眼见到徐天川、钱老本等人的神色,不禁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你们放心,这次不会再像神龙岛那样,中美人计被擒了。”, x8 W5 C1 J# i
  他带了天地会群雄,走向东首山道边观战,只见半山里百余人众疾冲而下。官兵得了主帅将令,不敢放箭,只涌上阻拦,但听得吆喝之声此伏彼起,冲下来的人一个个落入陷坑,被钩镰枪手钩起捉了。韦小宝想看曾柔是不是也拿住了,但隔得远了,瞧不清楚。+ a2 h9 ~! T3 q9 @0 _' C# \
  忽见一人纵跃如飞,从一株大树跃向另一株大树,窜下山来。官兵上前拦阻,那人矫捷之极,竟然阻他不住。玄贞道人赞叹:“好身手!”
# P1 P: f* A% K' d  这人渐奔渐近,眼见再冲得数十丈便到山脚。钱老本道:“这人武功如此了得,莫非就是司徒伯雷么?”徐天川道:“除了司徒老英雄,只怕旁人也无这等……”一言未毕,孙思克突然叫道:“这人好像是吴三桂的卫士。”说话之间,那人又已窜近了数丈。$ C+ K: _- M& u$ f! q, m' K( L
  韦小宝叫道:“先抓住他再说!”天地会群雄纷向那人围了上去。5 X, s8 O1 B& O: b& l" V2 E
  那人手舞钢刀,每一挥动,便砍翻了一名军士。孙思克挺着长枪迎上,看清楚了面貌,叫道:“巴朗星,你在这里干甚么?”这人正是吴三桂身边的亲信卫士巴朗星。他大声叫道:“我奉平西亲王将令,为朝廷除害,杀了反贼司徒伯雷。你们为甚么阻我?”
" D( U- D6 u& ?% E" u, Y! |3 q  徐天川等一听,都大吃一惊,只见他腰间悬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,也不知是不是司徒伯雷。众人一拥而上,团团围住。6 \9 |& b" O5 ?( f
  孙思克道:“韦都统在此,放下兵刃,上去参见,听由都统大人发落。”
8 I* w) l- H; O% ^  巴朗星道:“好!”将刀插入刀鞘,快步向韦小宝走去,大声道:“参见都统大人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在这里……”巴朗星突然一跃而起,双手分抓韦小宝的面门胸口。
& {( P+ l: {" {: ^  韦小宝大叫:“啊哟!我的妈!”转身便逃。巴朗星武功精强,嗤的一声,左手已扯下了他背上一片衣衫,右手往他头顶抓落,突觉右侧一足踢到,来势极快。巴朗星侧身避开,那人跟着迎面一掌,正是风际中。巴朗星举掌挡格,身子一晃,突觉后腰一紧,已被徐天川抱住。钱老本伸指戳在他胸口,巴朗星哼了一声。风际中左腿横扫,巴朗星站立不定,倒了下去。钱老本将他牢牢按住,亲兵过来绑了,推到韦小宝跟前。
' s2 D, X3 A+ V* F  巴朗星大声道:“平西王大兵日内就到,那时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,识时务的,这就快快投降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平西王起兵了吗?我倒不知道啊。他老人家身体好罢?”巴朗星见他神态和善,一时不明他用意,说道:“钦差大臣,你到过昆明,平西王也很看重你。你是聪明人,干么做鞑子的奴才?还是早早归顺平西王罢。”徐天川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吴三桂这大汉奸卑鄙无耻,你做他的奴才,更加无耻。”
; k* }+ m- ?  C* @) Y$ q( E4 W  巴朗星大怒,转头一口唾沫,向徐天川吐去。徐天川侧身避过,这口唾沫吐中一名亲兵的脸。韦小宝道:“巴老兄,有话好说,不必生气。你要我归降平西王,也不是不好商量。
, h8 f; V9 n" v$ f  你到王屋山来贵干啊?”巴朗星道:“跟你说了也不打紧,反正司徒伯雷我已杀了。”说着向挂在腰间的首级瞧了一眼。韦小宝道:“平西王为甚么要杀他?”巴朗星道:“你跟我去见平西王,他老人家自然会跟你说。”9 q( a0 g- d+ z) A- B7 w
  徐天川等人大怒,拔拳要打。韦小宝使眼色制住,命亲兵将巴朗星推入营中盘问。岂知这人十分倔强,对吴三桂又极忠心,只是劝韦小宝投降,此外不肯吐露半句。一搜他身边,搜出一封盖了朱红大印的文书来。韦小宝命人一读,原来是吴三桂所写的伪诏,封司徒伯雷为“开国将军”,问他这文书的来历,巴朗星瞪目不答。韦小宝眼见问不出甚么,吩咐押了下去,将擒来的余人拷打喝问,终于有人吃打不过,说了出来。
& Z. e- [, b4 i% p$ }  原来吴三桂部署日内起兵造反,派了亲信巴朗星带了一小队手下,去见旧部司徒伯雷,要他响应,嘱咐巴朗星,司徒伯雷倘若奉令,再好不过,否则就将他杀了,以防走漏密谋。司徒伯雷听说要起兵反清,十分喜欢,立即答应共襄义举,可是一问详情,才知吴三桂不是要兴复明室,而是自己要做皇帝,这“开国将军”的封号,更说得再也明白不过。司徒伯雷不肯接奉伪诏,要巴朗星回去告知吴三桂,倘若拥戴明帝后代,他决为前驱,万死不辞。但吴三桂当年杀害桂王,现下自己再想做皇帝,天下忠于明朝的志士决计不肯归附。  L6 N3 P) }; D
  巴朗星劝了几句,司徒伯雷拍案大骂,说吴三桂断送汉家江山,万恶不赦,倘若改过自新,尚可将功赎罪,否则定当食其肉而寝其皮。巴朗星便不再说,当晚乘着司徒伯雷不备,突然将他刺死,割了他首级,率领同党逃下山来。王屋派众弟子出乎不意,追赶不及。不料官兵正在这时围山,吴三桂的部属一网遭擒。巴朗星突向韦小宝袭击,用意是要擒住主帅,作为要挟,以便脱逃。
( w8 g0 \2 a. B" N" U) Z$ Y  韦小宝问明详情,召集天地会群雄密议。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司徒老英雄忠肝义胆,不幸丧命奸人之手,咱们可得好好给他收殓才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在此。”于是将心中的计议说了。众人一齐鼓掌称善,当下分头预备。
6 z( Q: F6 A: C7 B! K  这日官兵并不攻山。王屋派人众亦因首领被戕,乱成一团,只严守山口。0 U/ i, j, N# y. J
  次日一早,韦小宝率领了天地会群雄及一队骁骑营官兵,带备各物,来到半山,命官兵驻扎待命,自行与徐天川等及亲兵上山。) G3 R( Q% Q0 V8 {4 ?
  行出里许,只见十余名王屋派弟子手执兵刃,拦在当路。& j; c" `1 V) Y% _. ^) h
  徐天川单身上前,双手呈上一张素帖,帖上写的是:“晚生韦小宝,率同李力世、祁清彪、玄贞道人、风际中、樊纲、钱老本、马彦超等,谨来司徒老英雄灵前致祭。”王屋派弟子见来人似无敌意,后面有人抬了一具棺材,又有香烛、纸钱等物,不禁大为奇怪,说道:“各位稍待,在下上去禀报。”当下一人飞奔上山,余人仍严密守住山路。韦小宝等退开数十步,坐在山石上休息。/ r" a. \- `0 k/ k' x, |, W# v: y
  过不多时,山上走下数十人来,当先一人正是昔日会过的司徒鹤。他是司徒伯雷之子,山上首领逝世,王屋派就由他当家作主了。韦小宝一双眼骨溜溜只是瞧他身后,只见一个姑娘身形苗条,头戴白花,正是曾柔,不由得心中一阵欢喜。9 D3 R/ C8 g- c3 Y) [
  司徒鹤朗声道:“各位来到敝处,有甚么用意?”说着手按腰间剑柄。钱老本上前抱拳说道:“敝上韦君,得悉司徒老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,甚是痛悼,率领在下等人,前来到老英雄灵前致祭。”司徒鹤远远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说道:“他是鞑子朝廷的官员,率领官兵围山,定然不怀好意。你们想使奸计,我们可不上你这个当。”8 t/ g$ j9 o, L7 [- \/ A
  钱老本道:“请问杀害司徒老英雄的凶手是谁?”司徒鹤咬牙切齿的道:“是吴三桂的卫士巴朗星,还有他手下的一批恶贼。”钱老本点头道:“司徒少侠不信敝上的好意,这也难怪。我们先把祭品呈上。”回头叫道:“带上来!”/ F/ ?/ Q7 g0 s
  两名亲兵推着一人缓缓上来。这人手上脚上都锁了铁链,头上用一块黑布罩住。王屋派众弟子都大为奇怪,不知对方捣甚么鬼。那人走到钱老本身后,亲兵便拉住了铁链,不让他再走。钱老本道:“司徒少侠请看!”一伸手,拉开那人头上罩着的黑布,只见那人横眉怒目,正是巴朗星。; v5 }; }9 p3 c( A- j3 @
  王屋派众弟子一见,纷纷怒喝:“是这奸贼!快把他杀了!”
# U' E1 P' @8 W/ e, M$ v  `  呛啷啷声响,各人挺起兵刃,便要将巴朗星乱剑分尸。
( \/ c- o! E3 o( s0 [  司徒鹤双手一拦,阻住各人,说道:“且慢!”抱拳向钱老本问道:“阁下拿得奸人,不知要如何处置?”钱老本道:“敝上对司徒老英雄素来敬仰,那日和司徒少侠又有一面之缘,今日拿到这行凶奸人,连同他所带的一众恶贼,尽数要在司徒老英雄灵前千刀万剐,以慰老英雄在天之灵。”司徒鹤一怔,暗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?侧头瞧着巴朗星,心中将信将疑,寻思:“鞑子狡狯,定有奸计。”
* m3 L7 Q% n! ^4 W  巴朗星突然破口大骂:“操你奶奶,你看老子个鸟,你那老家伙都给老子杀了…”
- g, u- D. u1 Z1 ~4 S6 d. V' [  钱老本右手一掌击在他后心,左足飞起,踢在他臀上。巴朗星手足被缚,难以避让,身子向前直跌,摔在司徒鹤身边,再也爬不起来。. W, r, U8 v& Q
  钱老本道:“这是敝上的一件小小礼物,这奸人全凭阁下处置。”回头叫道:“都带上来。”一队亲兵押着百余名身系镣铐的犯人过来,每人头上都罩着黑布。黑布揭去,露出面目,尽是巴朗星的部属。钱老本道:“请司徒少侠一并带去罢。”
+ I; g9 }& X$ h! C& c5 E  到此地步,司徒鹤更无怀疑,向着韦小宝遥遥一躬到地,说道:“尊驾盛情,敝派感激莫名。”寻思:“他放给我们这样一个大交情,不知想要我们干甚么,难道要我们投降鞑子吗?
# t( z1 d2 b$ p4 s+ x3 R5 g  这可万万不能。”
: V, C, `. n4 K, k) g$ I  韦小宝快步上前还礼,说道:“那天跟司徒兄、曾姑娘赌了一把骰子,一直记在心里,只想哪一天再来玩一手。”指着身后那具棺木,说道:“司徒老英雄的遗体,便在这棺木之中,便请抬上山去,缝在身躯之上安葬罢。”
5 B0 Z* ^: f. ]' T  司徒伯雷身首异处,首级给巴朗星带了下山,王屋派众弟子无不悲愤已极。司徒鹤仍恐有诈,走近棺木,见棺盖并未上榫,揭开一看,果见父亲的首级赫然在内,不由得大恸,拜伏在地,放声大哭。其余弟子见他如此,一齐跪倒哀哭。, }5 k: E1 U2 k: L
  司徒鹤站起身来,叫过四名师弟,抬了棺木上山,对韦小宝道:“便请尊驾赴先父灵前上一炷香。”韦小宝道:“自当去向老英雄灵前磕头。”命众亲兵在山口等候,只带了双儿和天地会兄弟,随着司徒鹤上山。
+ E. m1 J5 B- O* q  韦小宝走到曾柔身边,低声道:“曾姑娘,你好!”曾柔脸上泪痕未干,一双眼哭得红红地,更显得楚楚可怜,抬起头来,抽抽噎噎的道:“你……你是花差……花差将军?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你记得我名字?”曾柔低头嗯了一声,脸上微微一红。
5 {8 |5 v3 v! \. b0 M  她脸上这么一红,韦小宝心中登时一荡:“她为甚么见了我要脸红?男人笑眯眯,不是好东西,女人面孔红,心里想老公。莫非她想我做她老公?不知我给她的骰子还在不在?”
0 R- y+ f: o. g& g/ M5 _' @  低声问道:“曾姑娘,上次我给你的东西,你还收着吗?”曾柔脸上又是一红,转开了头,问道:“甚么东西?我忘啦?”韦小宝好生失望,叹了口气。曾柔回过头来,轻轻一笑,低声道:“别十!”韦小宝大喜,不由得心痒难搔,低声道:“我是别十,你是至尊!”曾柔不再理他,快步向前,走到司徒鹤身畔。
9 _- N+ Y( w+ f3 B9 k1 G& g  那王屋山四面如削,形若王者车盖,以此得名,绝顶处称为天坛,东有日精峰,西有月华峰。一行人随着司徒鹤来到天坛以北的王母洞。一路上苍松翠柏,山景清幽。王屋山于道书中称“清虚小有洞天”,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,相传为黄帝会王母之处。王屋派人众聚居于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,冬暖夏凉,胜于屋宇。
( j3 Q1 E2 c" g  司徒伯雷的灵位设在王母洞中。弟子将首级和身子缝上入殓。* w) b; d- o) z5 O7 o6 {' i
  韦小宝率领天地会众兄弟在灵前上香致祭,跪下磕头,心想:“要讨好曾姑娘,须得越悲哀越好。”装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,想起在宫中数次给老婊子殴击的惨酷、为洪教主所擒后的惊险、一再被方怡欺骗的倒霉、阿珂只爱郑克昇的无可奈何,不由得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初哭时尚颇勉强,这一哭开头,便即顺理成章,越哭越是悲切,大声道:“司徒老英雄,晚辈久闻你是一位忠臣义士,大大的英雄好汉。当年见到你公子的剑法,更知你武功了得,只盼能拜在你的门下,做个徒子徒孙,学几招武功,也好在江湖上扬眉吐气。哪知道你老人家为奸人所害,呜呜……呜呜……真叫人伤心之极了。”
; p9 t4 l; H0 \8 O5 ]; M- T  司徒鹤、曾柔等本已伤心欲绝,听他这么一哭,登时王母洞中哭声震天,哀号动地。徐天川、钱老本等本来不想哭的,也不禁为众人悲戚所感,洒了几滴眼泪。5 S9 D; \5 J: r$ Q2 h
  韦小宝捶胸顿足,大哭不休,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劝慰,这才收泪。他将巴朗星拉了过来,取过一柄钢刀,交在司徒鹤手里,说道:“司徒少侠,你杀了这奸贼,为令尊报仇。”
$ R+ w7 H* Z4 z4 y7 l# [6 }- b) S8 P  司徒鹤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级,放在供桌上。王屋派弟子齐向韦小宝拜谢大恩。
+ O# P/ T6 W8 g6 ]  本来韦小宝小小年纪,原也想不出这个收买人心的计策,那是他从《卧龙吊孝》这出戏中学来的。周瑜给诸葛亮气死后,诸葛亮亲往柴桑口致祭,哭拜尽哀,引得东吴诸将人人感怀。幸好戏中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长,辞句又太古雅,韦小宝一句也记不得,否则在王屋山上依样葫芦的念了出来,可就立时露出狐狸尾巴了。8 p" o* s2 s8 R/ A6 L1 c
  这么一来,王屋派诸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,何况当日韦小宝将司徒鹤等擒住之后,赠银释放,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。
$ C0 d) n" J$ s# d  但他是清廷贵官,何以如此,众人始终不解。钱老本将司徒鹤叫在一旁,说明自己一伙人乃天地会青木堂兄弟。但韦小宝在朝廷为官,他的身份却不能吐露,只怕一有泄漏,坏了大事,只含糊其辞,说他为人极有义气,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,众兄弟都当他是好朋友。司徒鹤一听之下,恍然大悟,更连连称谢,其时语出至诚,比之适才心中疑虑未释,又是不同了。
0 a2 U$ }- u% R( Y- Y, ]  跟着谈起王屋派今后出处,司徒鹤说派中新遭大丧,又逢官兵围山,也没想过这回事。钱老本微露招揽之意。天地会在江湖上威名极盛,隐为当世反清复明的领袖,王屋派向来敬慕,又是志同道合。司徒鹤一听大喜,便与派中耆宿及诸师兄弟商议,人人赞同。他当即向钱老本请求加盟。钱老本这时才对他明言,韦小宝实是青木堂的香主。; A5 \" P. e4 }: p8 i
  当日下午,天地会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开香堂,接纳王屋派诸人入会。众人拜过香主,便都是韦小宝的部属了。他心中欢喜,饮过结盟酒后,便想开赌,和新旧兄弟大赌一场。% R8 T0 T+ k# D
  李力世、钱老本等连忙劝阻,说道兴高采烈的赌钱,未免对刚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。
  Z3 }9 F" O& d+ O( x& }$ {6 q  韦小宝赌不成钱,有些扫兴,问起王屋派的善后事宜。李力世道:“王屋山在山西、河南两省交界,不属咱们青木堂管辖。按照本会规矩,越界收兄弟入会,是不妨的,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办事,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隶省居住。”钱老本道:“鞑子皇帝差韦香主来攻打王屋山,司徒兄弟各位今后不在王屋山了,韦香主就易于上报。”司徒鹤道:“正是,小弟谨遵各位大哥吩咐。”韦小宝道:“司徒大哥,现下我们要去扬州,给史阁部起一座忠烈祠。这祠堂起好,大伙儿就去打吴三桂了。”
; p; d0 Z9 M7 F1 o  b3 ]6 i  司徒鹤站起身来,大声道:“韦香主去打吴三桂,属下愿为前锋,率同师兄弟姊妹,跟吴三桂这恶贼拚个死活,为先父报仇雪恨。”
8 Z5 B/ Q* u9 g! p0 |. [* Y" c  韦小宝喜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,各位这就随我去扬州罢。. a. h0 `- Y# C3 n$ _% m
  只不过须得扮作鞑子官兵,委屈了一些。”司徒鹤道:“为了打吴三桂,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。韦香主做得鞑子官,我们自也做得鞑子兵。何况李大哥、徐大哥各位,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吗?”
* r7 |& C* k2 B5 D: h! Z  当晚众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,收拾下山。会武功的男子随着韦小宝前赴扬州。老弱妇孺则到保定府择地安居,该处有天地会青木堂的分舵,自有人妥为照应。
2 x0 y  X, s/ [: B# R  韦小宝对张勇等言道,王屋山匪徒眼见大军围住,知道难以脱逃,经一番开导,大家一起归降。他已予以招安,收编为官兵。张勇等齐向他庆贺,说道都统兵不血刃,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,立下大功。韦小宝道:“这是四位将军之功,若不是你们团团围住,众匪插翅难飞,他们也决计不肯投降。
/ [/ Q. |/ d5 O" x0 f  待兄弟申报朝廷,各有升赏。”四将大喜,知道兵部尚书明珠对他竭力奉承,只要是韦都统奏报的功劳,兵部一定从优叙议。
* Y9 D2 Q+ I' @$ M% S- X+ B1 b; K  韦小宝初时担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妇孺,前赴保定府安居,如指定要她同去扬州,可有些说不出口。待见她换上男装,与司徒鹤等同行,心中说不出的欢喜。一路之上,他总想寻个机会,跟她亲热一番。可是曾柔和众位师兄寸步不离,见到了他,只腼腼腆腆的微笑不语。韦小宝想要和她说句亲热话儿,始终不得其便,不由得心痒难搔。倘若他只是清军主帅,早就假公济私,调这小亲兵入营侍候,但身为天地会香主,调戏会中妇女乃是厉禁,众兄弟面上也不好看,只有干咽馋涎,等候机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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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2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
, n8 A( G+ N% z' N: G7 t! u6 s第三十九回 先生乐事行如栉 小子浮踪寄若萍1 n# J  ?  T+ \; _8 B: N
  沿途官员迎送,贿赂从丰。韦小宝自然来者不拒,迤逦南下,行李日重。跟天地会兄弟们说起,说道我们败坏鞑子的吏治,贿赂收得越多,百姓越是抱怨,各地官员名声不好,将来起兵造反,越易成功。徐天川等深以为然。, J+ B) X1 E  [6 T2 l
  不一日来到扬州。两江总督麻勒吉、江宁巡抚马佑以下,布政使、按察使、学政、淮扬道、粮道、河工道、扬州府知府、江都县知县以及各级武官,早已得讯,迎出数里之外。3 @# `4 H, U+ W  f* h% k2 j( `
  钦差行辕设在淮扬道道台衙门,韦小宝觉得太过拘束,只住得一晚,便对道台说要另搬地方。他想行辕所在,最妙不过便是在旧居丽春院中,钦赐衣锦荣归,自是以回去故居最为风光。但钦差大臣将行辕设在妓院,毕竟说不过去,寻思当日在扬州之时,所怀抱的雄心大志,除了开几家大妓院之外,便是将禅智寺前芍药圃中的芍药花尽数连根拔起。' v1 U9 s" }9 X6 K. \7 n
  扬州芍药,擅名天下,禅智寺前的芍药圃尤其宏伟,名种千百,花大如碗。韦小宝在十岁那一年上,曾和一群顽童前去游玩,见芍药开得美丽,折了两朵拿在手中玩耍,给庙中和尚见到了,夺下花朵,还打了他两个耳括子。韦小宝又踢又咬,跟那和尚打闹起来,给那胖大和尚推在地下,踢了几脚。众顽童一哄而前,乱拔芍药。那和尚叫嚷起来,寺里涌出一群和尚与火工,手执棍棒,将众顽童赶开。韦小宝因是祸首,身上着实吃了不少棍棒,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块,回到丽春院,又给母亲罚一餐没饭吃。虽然他终于到厨房中偷吃了一个饱,但对“禅智寺采花受辱”这一役却引以奇耻。次日来到寺前,隔得远远的破口大骂,从如来佛的妈妈直骂到和尚的女儿,宣称:“终有一日,老子要拔光这庙前的芍药,把你这座臭庙踏为平地,掘成粪坑”,直骂到庙中和尚追将出来、他拔足飞奔为止。& |# N8 r* }1 O
  过得数年,这件事早就忘了,这日回到扬州,要觅地作为行辕,这才想起禅智寺来,当下跟淮扬道道台说了,有心去作践一番。那道台寻思:“禅智寺是佛门胜地,千年古刹。8 p* x" J" O8 V! g. k+ Q
  钦差住了进去,只怕搅得一塌胡涂。”说道:“回大人:那禅智寺风景当真极佳,大人高见,卑职钦佩之至。不过在庙里动用荤酒,恐怕不甚方便。”韦小宝道:“有甚么不便?把庙里的菩萨搬了出去,也就是了。”那道台听说要搬菩萨,更吓了一跳,心想这可要闯出祸来,扬州城里众百姓如动了公愤,那可难以处理,当下陪笑请了个安,低声道:“回大人:扬州烟花,那是天下有名的。大人一路上劳苦功高,来到敝处,卑职自当尽心服侍,已挑了不少善于弹琴唱曲的美貌妞儿,供大人赏鉴。和尚庙里硬床硬板凳,只怕煞风景得很。”
; ?  h5 n+ P0 ~8 ^" r0 e  韦小宝心想倒也有理,笑道:“依你说,那行辕设在何处才是?”那道台道:“扬州盐商有个姓何的,他家的何园,称为扬州名园第一。他有心巴结钦差大人,早就预备得妥妥帖帖,盼望大人光临。只是他功名太小,不敢出口。大人若不嫌弃,不妨移驾过去瞧瞧。”: ~9 E1 ]+ f7 y+ ?
  这姓何的盐商家财豪富,韦小宝幼时常在他家高墙外走过,听到墙里传出丝竹之声,十分羡慕,只是从无机缘进去望上一眼,当下便道:“好啊,这就去住上几天,倘若住得不适意,咱们再搬便是。扬州盐商多,咱们挨班儿住过去,吃过去,也吃不穷了他们。”# r3 I. ~4 J. m! s5 {- b+ b+ x
  那何园栋宇连云,泉石幽曲,亭舍雅致,建构精美,一看便知每一尺土地上都花了不少黄金白银。韦小宝大为称意,吩咐亲兵随从都住入园中。张勇等四将率领官兵,分驻附近官舍民房。
1 C# _) j/ }% \0 a0 r) O  其时扬州繁华,甲于天下。唐时便已有“十里珠帘,二十四桥风月”之说。到得清初,淮盐集散于斯,更是兴旺。据史籍所载,明末扬州府属共三十七万五千余丁(十六岁以上的男子),明清之际,扬州惨遭清兵屠戮,顺治三年只剩九千三百二十丁,但到康熙六年,又增至三十九万七千九百余丁,不但元气已完全恢复,且更胜于昔日。0 y* F) C  D2 K7 _7 g$ b' T
  次日清晨,扬州城中大小官员排班到钦差行辕来参见。韦小宝接见后,宣读圣旨。他不识康熙上谕上的字,早叫师爷教了念熟,这时一个字一个字背将出来,总算记心甚好,倒也没有背错,匆忙中将上谕倒拿了,旁人也没发觉。: J& C8 Z' {" M
  众官员听得皇帝下旨豁免扬州府所属各县三年钱粮,还要抚恤开国时兵灾灾户的孤寡,兴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臣,无不大呼万岁,叩谢皇恩浩荡。$ T# D: j) X5 f2 ?# |' Q2 t
  韦小宝宣旨已毕,说道:“众位大人,兄弟出京之时,皇上吩咐,江苏一省出产殷富,可是近年来吏治松弛,兵备也不整饬,命兄弟好好查察整顿。皇上对扬州百姓这么爱惜,咱们居官的,该当尽心竭力,报答圣恩才是。”文武百官齐声称是,不由得都暗暗发愁。其实这几句话是索额图教他的。韦小宝知道想贿赂收得多,第一是要对方有所求,第二是要对方有所忌,因此对江苏文武官员恐吓一番,势不可免,只不过这番话要说得不轻不重,恰到好处,又要文绉绉的官腔十足,却非请教索额图不可了。0 ?  ^% |4 E! M9 d. K8 c' n/ m6 E
  官样文章做过,自有当地官员去择地兴建忠烈祠,编造应恤灾户名册,差人前赴四乡,宣谕皇上豁免钱粮的德音。这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妥,这段时候,便是让他在扬州这销金窝里享福了。此后数日之中,总督、巡抚设宴,布政司、按察司设宴,诸道设宴,自是陈列方丈,罗列珍馐,极尽豪奢,不在话下。- Q) ?5 L4 ]) e3 z" W
  每日里韦小宝都想去丽春院探望母亲,只是酬酢无虚,始终不得其便。钦差大人的母亲在扬州做妓女,这件事可万万揭穿不得。丢脸出丑事小,失了朝廷体统事大,何况韦小宝做大官已久,一直不接母亲赴京享福,任由她沦落风尘,实是大大的不孝,给御史参上一本,连皇帝也难以祐护。心想只好等定了下来,悄悄换了打扮,去丽春院瞧瞧,然后命亲兵把母亲送回北京安居,务须做得神不知、鬼不觉才是。以前他一直打的是足底抹油的主意,一见风声不对,立刻快马加鞭,逃之夭夭,不料官儿越做越大,越做越开心,这时竟想到要接母回京,那是有意把这官儿长做下去了。" F! w+ e7 o% U2 I* F
  过得数日,这一日是扬州府知府吴之荣设宴,为钦差洗尘。吴之荣从道台那里听到,钦差曾有以禅智寺为行辕之意,心想禅智寺的精华,不过是寺前一个芍药圃,钦差大人属意该寺,必是喜欢赏花。他善于逢迎,早于数日之前,便在芍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,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,树上枝叶一仍如旧,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,棚内种满花木青草,再以竹节引水,流转棚周,淙淙有声,端的是极见巧思,饮宴其间,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,比之富贵人家雕梁玉砌的华堂,又是别有一般风味。
3 T' _3 g' g- y" B5 B* y, I  哪知韦小宝是个庸俗不堪之人,周身没半根雅骨,来到花棚,第一句便问:“怎么有个凉棚?啊,是了,定是庙里和尚搭来做法事的,放了焰口,便在这里施饭给饿鬼吃。”/ K' D) j$ N: k1 F# Y3 i* X
  吴之荣一番心血,全然白用了,不由得脸色十分尴尬,还道钦差大臣有意讽刺,只得陪笑道:“卑职见识浅陋,这里布置不当大人的意,实在该死。”& t. f! F, j3 M8 k
  韦小宝见众宾客早就肃立恭候,招呼了便即就座。那两江总督与韦小宝应酬了几日,已回江宁治所。江苏省巡抚、布政司等的治所在苏州,这时都留在扬州,陪伴钦差大臣。其余宾客不是名士,便是有功名顶戴的盐商。
& N, n) [- k! K1 y$ C  扬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,单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细点,便有数十种之多,韦小宝虽是本地土生,却也不能尽识。
" g: i% x: W( z9 T  喝了一会茶,日影渐渐西斜。日光照在花棚外数千株芍药之上,璀灿华美,真如织锦一般。韦小宝却越看越生气,想起当年被寺中僧人殴辱之恨,登时便想将所有芍药尽数拔起来烧了,只是须得想个藉口,才好下手。正寻思间,巡抚马佑笑道:“韦大人,听大人口音,似乎也在淮扬一带住过的。1 `; a0 K% V8 J9 Z* \
  淮扬水土厚,因此既出人才,也产好花。”众官只知钦差是正黄旗满洲人,那巡抚这几日听他说话,颇有扬州乡音,于是乘机捧他一捧。) Q3 b0 L2 g$ x0 c1 Z
  韦小宝正在想着禅智寺的僧人可恶,脱口而出:“扬州就是和尚不好。”# c4 a' Q/ b- z- E
  巡抚一怔,不明他真意何指。布政司慕天颜是个乖觉而有学识之人,接口道:“韦大人所见甚是,扬州的和尚势利,奉承官府,欺辱穷人,那是自古已然。”韦小宝大喜,笑道:“是啊,慕大人是读书人,知道书上写得有的。”慕天颜道:“唐朝王播碧纱笼的故事,不就是出在扬州的吗?”韦小宝最爱听故事,忙问:“甚么‘黄布比沙龙’的故事。”
8 v9 E) `" A, }0 h6 H8 n7 ~  慕天颜道:“这故事就出在扬州石塔寺。唐朝乾元年间,那石塔寺叫作木兰院,诗人王播年轻时家中贫穷……”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这人名叫王播,不是一块黄布。”听他续道:“……在木兰院寄居。庙里和尚吃饭时撞钟为号,王播听到钟声,也就去饭堂吃饭。和尚们讨厌他,有一次大家先吃饭,吃完了饭再撞钟。王播听到钟声,走进饭堂,只见僧众早已散去,饭菜已吃得干干净净……”& T; d( h4 N& k- M% }
  韦小宝在桌上一拍,怒道:“他妈的和尚可恶。”慕天颜道:“是啊,吃一餐饭,费得几何?当时王播心中惭愧,在壁上题诗道:‘上堂已了各西东,惭愧迴黎饭后钟。’”
2 C3 U% T* Y/ o  W: c  韦小宝问道:“‘迴黎’是甚么家伙?”众官和他相处多日,知道这位钦差大人不是读书人,旗下的功名富贵多不从读书而来,也不以为奇。慕天颜道:“迴黎就是和尚了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就是贼秃。后来怎样?”4 b8 C. h6 x) j5 q2 ?, V
  慕天颜道:“后来王播做了大官,朝廷派他镇守扬州,他又到木兰院去。那些和尚自然对他大为奉承。他去瞧瞧当年墙上所题的诗还在不在,只见墙上粘了一块名贵的碧纱,将他题的两句诗笼了起来,以免损坏。王播很是感慨,在后面又续了两句诗道:‘三十年前尘土面,如今始得碧纱笼。’”韦小宝道:“他定是把那些贼秃捉来大打板子了?”慕天颜道:“王播是风雅之士,想来题两句诗稍示讥讽,也就算了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倘若是我,哪有这么容易罢手的?不过要我题诗,可也没有这本事。老子只会拉屎,不会题诗。”9 T5 D9 h9 ?7 m3 Q2 J6 b
  说了一会故事,撤茶斟酒。韦小宝四下张望,隔座见王进宝一口一杯,喝得甚是爽快,心念一动,说道:“王将军,你曾说战马吃了芍药,那就特别雄壮,是不是?”一面说,一面大做眼色。王进宝不明其意,说道:“这个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选用名种好马,甚么蒙古马、西域马、川马、滇马,皇上都吩咐咱们要小心饲养,是不是?”康熙着意于蓄马,王进宝是知道的,便道:“大人说得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熟知马性,在北京之时,你说如给战马吃了芍药,奔跑起来便快上一倍。
* N$ b7 M6 @; p8 s, \" K  皇上这般爱马,咱们做奴才的,自该上仰圣意。如把这里的芍药花掘起来送去京师,交给兵部车驾司喂马,皇上得知,必定龙颜大悦。”5 Z, U2 M5 I  _: h) i$ C' O/ f% y
  众人一听,个个神色十分古怪,芍药花能壮马,倒是第一次听见,瞧王进宝唯唯否否的模样,显是不以为然,只是不敢公然驳回而已。但韦小宝开口皇上,闭口皇上,抬出皇帝这顶大帽子来,又有谁敢稍示异议?眼见这千余株名种芍药要尽毁于他手,扬州从此少了一个名胜,却不知这位韦大人何以如此痛恨这些芍药?人人面面相觑,说不出话来。
1 O4 f5 n1 _, E2 ]  }9 ?/ ?  知府吴之荣道:“韦大人学识渊博,真是教人敬佩。这芍药根叫做赤芍,《本草纲目》中是有的,说道功能去瘀活血。( L( k- \) U3 \3 k
  芍药的名称中有个‘药’字,可见古人就知它是良药。马匹吃了芍药,血脉畅通,自然奔驰如飞。大人回京之时,卑职派人将这里的芍药花都掘了,请大人带回京城。”众官一听,心中都暗骂吴之荣卑鄙无耻,为了迎逢上官,竟要毁去扬州的美景。韦小宝拍手笑道:“吴大人办事干练,好得很,好得很。”吴之荣大感荣幸,忙下座请安,说道:“谢大人夸奖。”! U) |3 K* `% ?) T/ s: a
  布政司慕天颜走出花棚,来到芍药丛中,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芍药花,回入座中,双手呈给韦小宝,笑道:“请大人将这朵花插在帽上,卑职有个故事说给大人听。”! y3 H8 }# C' Y2 }0 T8 P3 x& X
  韦小宝一听又有故事,便接过花来,只见那朵芍药瓣作深红,每一瓣花瓣拦腰有一条黄线,甚是娇艳,便插在帽上。
* ~2 A8 T' A. r) r5 z/ p; R4 O  慕天颜道:“恭喜大人,这芍药有个名称,叫作‘金带围’,乃是十分罕见的名种。古书上记载得有,见到这‘金带围’的,日后会做宰相。”
8 S* d3 V3 a4 k* p' M4 ^1 {- _  韦小宝笑道:“哪有这么准?”慕天颜道:“这故事出于北宋年间。那时韩魏公韩琦镇守扬州,就在这禅智寺前的芍药圃中,忽有一株芍药开了四朵大花,花瓣深红,腰有金线,便是这金带围了。这种芍药从所未有,极是珍异。下属禀报上去,韩魏公驾临观赏,十分喜欢,见花有四朵,便想再请三位客人,一同赏花。”韦小宝从帽上将花取下再看,果觉红黄相映,分外灿烂。那一条金色横纹,更是百花所无。, L! H2 u2 k" J8 B; b* R, ~
  慕天颜道:“那时在扬州有两名出名人物,一是王珪,一是王安石,都是大有才学见识之人。韩魏公心想,花有四朵,人只三个,未免美中不足,另外请一个人罢,名望却又配不上。正在踌躇,忽有一人来拜,却是陈升之,那也是一位大名士。韩魏公大喜,次日在这芍药圃前大宴,将四朵金带围摘了下来,每人头上簪了一朵。这故事叫做《四相簪花宴》,这四人后来都做了宰相。”
/ t" @( Z% u" V& o+ L  韦小宝笑道:“这倒有趣,这四位仁兄,都是有名的读书人,会做诗做文章,兄弟可比不上了。”慕天颜道:“那也不然。北宋年间,讲究读书人做宰相。我大清以马上得天下,皇上最看重的,却是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。”韦小宝听到“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”这九字评语,不由得大为欢喜,连连点头。# @9 e0 R# }$ }) o7 X% k
  慕天颜道:“韩魏公封为魏国公,那不用说了。王安石封荆国公,王珪封歧国公,陈升之封秀国公。四位名臣不但都做宰相,而且都封国公,个个既富贵,又寿考。韦大人少年早达,眼下已封了伯爵,再升一级,便是侯爵,再升上去,就是公爵了。就算封王、封亲王,那也是指日间的事。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但愿如慕大人金口,这里每一位也都升官发财。”众官一齐站起,端起酒杯,说道:“恭贺韦大人加官晋爵,公侯万代。”
! U* U- H5 @: W7 A  韦小宝站起身来,和众官干了一杯,心想:“这官儿既有学问,又有口才,会说故事,讨人喜欢。要是叫他到北京办事,时时听他说说故事,不强似说书先生吗?这人天生是马屁大王,取个名儿叫慕天颜,摆明了想朝见皇上。”
* x# C3 B) I; c: e) L4 I$ z" H  慕天颜又道:“韩魏公后来带兵,镇守西疆。西夏人见了他怕得要死,不敢兴兵犯界。西夏人当时怕了宋朝两位大臣,一位就是韩魏公韩琦,另一位是范文正公范仲淹。当时有两句话道:‘军中有一韩,西贼闻之心胆寒,军中有一范,西贼闻之惊破胆。’将来韦大人带兵镇守西疆,那是‘军中有一韦,西贼见之忙下跪’!”5 N! u1 X! n  O; m' z) \9 T* j
  韦小宝大乐,说道:“‘西贼’两字妙得很,平西王这西……”忽然心想:“吴三桂还没起兵造反,可不能叫他‘西贼’,”忙改口道:“平西王镇守西疆,倒也太平无事,很有功劳。”吴之荣道:“平西王智勇双全,劳苦功高,爵封亲王,世子做了额驸。将来韦大人大富大贵,寿比南山,定然也跟平西王一般无异。”韦小宝心中大骂:“辣块妈妈,你要我跟吴三桂这大汉奸一般无异。这老乌龟指日就要脑袋搬家,你叫我跟他一样!”0 ?( ~. ]# S; F. h  O* {
  慕天颜平日用心揣摩朝廷动向,日前见到邸报,皇上下了撤藩的意旨,便料到吴三桂要倒大霉,这时见韦小宝脸色略变,更是心中雪亮,说道:“韦大人是皇上亲手提拔的大臣,乃是圣上心腹之寄,朝廷柱石,国家栋梁。平西王目前虽然官爵高,终究是不能跟韦大人比的。吴府尊这个比喻,有点不大对。韦大人祖上,唐朝的忠武王韦臬,曾大破吐番兵四十八万,威震西陲。当年朱泚造反,派人邀韦忠武王一同起兵。忠武王对皇帝忠心不贰,哪肯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?立刻将反贼的使者斩了,还发兵助朝廷打平反贼,立下大功。韦大人相貌堂堂,福气之大,无与伦比,想必是韦忠武王传下来的福泽。”
2 [$ \* B, j& G6 H  韦小宝微笑点头。其实他连自己姓甚么也不知道,只因母亲叫作韦春芳,就跟了娘姓,想不到姓韦的还有这样一位大有来头人物,这布政司硬说是自己的祖先,那是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;听他言中之意,居然揣摩到吴三桂要造反,这人的才智,也很了不起了。
+ I" P' A8 p. _$ n  吴之荣给慕天颜这么一驳,心中不忿,但不敢公然和上司顶撞,说道:“听说韦大人是正黄旗人。”言下之意自然是说:“他是满洲人,又怎能跟唐朝的韦臬拉得上干系?”慕天颜笑道:“吴府尊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方今圣天子在位,对天下万民,一视同仁,满汉一家,又何必有畛域之见?”这几句话实在有些强辞夺理,吴之荣却不敢再辩,心想再多说得几句,说不定更会得罪钦差,当下连声称是。
4 [, n, Q, d4 L) ~  慕天颜道:“平西王是咱们扬州府高邮人,吴府尊跟平西王可是一家吗?”吴之荣并非扬州高邮人,本来跟吴三桂没甚么干系,但其时吴三桂权势熏天,他趋焰附势,颇以姓吴为荣,说道:“照族谱的排行,卑职比平西王矮了一辈,该称王爷为族叔。”3 S1 P. m- ]  k. |# u" y
  慕天颜点了点头,不再理他,向韦小宝道:“韦大人,这金带围芍药,虽然已不如宋时少见,如此盛开,却也异常难得。今日恰好在韦大人到来赏花时开放,这不是巧合,定是有天意的。卑职有一点小小意见,请大人定夺。”韦小宝道:“请老兄指教。”8 k' e2 w, ]$ t8 v& N4 O' |
  慕天颜道:“指教二字,如何敢当?那芍药花根,药材行中是有的,大人要用来饲马,想药材铺中制炼过的更有效力。
9 J4 A5 j+ S: i  卑职吩咐大量采购,运去师京备用。至于这里的芍药花,念着他们对大人报喜有功,是否可暂且留下?他日韦大人挂帅破贼,拜相封王,就如韩魏公、韦忠武王一般,再到这里来赏花,那时金带围必又盛开,迎接贵人,岂不是一桩美事?据卑职想来,将来一定是戏文都有得做的。”2 g# S3 o6 g0 K+ f, }: F
  韦小宝兴高采烈,道:“你说戏子扮了我唱戏?”慕天颜道:“是啊,那自然要一个俊雅漂亮的小生来扮韦大人了,还有些白胡子、黑胡子、大花脸、白鼻子小丑,就扮我们这些官儿。”众官都哈哈大笑。韦小宝笑道:“这出戏叫做甚么?”
- }. Z, a  [2 S  慕天颜向巡抚马佑道:“那得请抚台大人题个戏名。”他见巡抚一直不说话,心想不能冷落了他。* l7 ~; P% o  e
  马佑笑道:“韦大人将来要封王,这出戏文就叫做《韦王簪花》罢?”众官一齐赞赏。
! M8 M, X/ r4 b  韦小宝心中一乐,也就不再计较当年的旧怨了,心想:
5 H1 R  O; _2 s5 I" i) q  “老子做宰相是做不来的,大破西贼,弄个王爷玩玩,倒也干得过,倘若拔了这些芍药,只怕兆头不好。”一眼望出去,见花圃中的金带围少说也还有几十朵,心想:“哪里便有这许多宰相了,难道你们个个都做宰相不成?抚台、藩台还有些儿指望,这吴之荣贼头狗脑,说甚么也不像,将来戏文里的白鼻子小丑定是扮他。”明知布政司转弯抹角、大费心机的一番说话,意在保全这禅智寺前的数千株芍药,做官的诀窍首在大家过得去,这叫做“花花轿子人抬人”,你既然捧了我,我就不能一意孤行,叫扬州通城的官儿脸上都下不来,当下不再提芍药之事,笑道:“将来就算真有这一出戏,咱们也都看不着了,不如眼前先听听曲子罢!”
2 W% V' j' x+ Q0 V9 ^4 [+ P' C  众官齐声称是。吴之荣早有准备,吩咐下去。只听得花棚外环珮叮珰,跟着传来一阵香风。韦小宝精神一振,心道:“有美人看了。”果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的走进花棚,向韦小宝行下礼去,娇滴滴的说道:“钦差大人和众位大人万福金安,小女子侍候唱曲。”
( H5 D" c  p  ^- [0 y; W! n  只见这女子三十来岁年纪,打扮华丽,姿色却是平平。笛师吹起笛子,她便唱了起来,唱的是杜牧的两首扬州诗:
5 C  ~  H! Q# L  “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木凋。8 l. ?4 o$ r, y7 M% H
  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萧?”. u) U7 Z& x0 n0 x/ N+ G- d
  “落魄江南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。/ A) w$ [" T* s% F. s( Z6 q6 {# i5 {
  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。”
1 ^3 c. _& K. p2 ?! o0 ~% Z  笛声悠扬,歌声宛转,甚是动听。韦小宝瞧着这个歌妓,心中却有些不耐烦起来。
8 y8 E1 g9 B* c7 b& e" d% A+ |  那女子唱罢,又进来一名歌妓。这女子三十四五岁年纪,举止娴雅,歌喉更是熟练,纵是最细微曲折之处,也唱得抑扬顿挫,变化多端。唱的是秦观一首《望海潮》词:2 t, t, A8 ^, C8 l7 ~
  “星分牛斗,疆连淮海,扬州万井提封。花发路香,莺啼人起,朱帘十里春风。豪杰气如虹。曳照春金紫,飞盖相从。巷入垂杨,画桥南北翠烟中。”; S% _# O% V. W: o; x1 C
  这首词确是唱得极尽佳妙,但韦小宝听得十分气闷,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呵欠。& O* F: y: Q/ x2 W. y1 Q
  那《望海潮》一词这时还只唱了半阕,吴之荣甚是乖觉,见钦差大人无甚兴致,挥了挥手,那歌妓便停住不唱,行礼退下。吴之荣陪笑道:“韦大人,这两个歌妓,都是扬州最出名的,唱的是扬州繁华之事,不知大人以为如何?”
4 s/ R; T$ c4 E* Y! ]  哪知韦小宝听曲,第一要唱曲的年轻美貌,第二要唱的是风流小调,第三要唱得浪荡风骚。当日陈圆圆以倾国倾城之貌,再加说连带唱,一路解释,才令他听完一曲《圆圆曲》。眼前这两个歌妓姿色平庸,神情呆板,所唱的又不知是甚么东西,他打了个呵欠,已可算是客气之极了,听得吴之荣问起,便道:“还好,还好,就是太老了一点。这种陈年宿货,兄弟没甚么胃口。”
  Z8 t8 f, j" R8 u! K% N1 ^  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杜牧之是唐人,秦少游是宋人,的确是太陈旧了。有一首新诗,是眼下一个新进诗人所作,此人叫作查慎行,成名不久,写的是扬州田家女的风韵,新鲜得很,新鲜得很。”作个手势,侍役传出话去,又进来一名歌妓。
% R8 L9 D+ M9 G8 R/ n3 l  韦小宝说“陈年宿货”,指的是歌妓,吴之荣却以为是说诗词太过陈旧。韦小宝对他所说的甚么杜牧之、秦少游,自是不知所云,只懂了“扬州田家女的风韵,新鲜得很,新鲜得很”这句话。心想:“既是新鲜得很的扬州田家女,倒也不妨瞧瞧。”
; H  C. U% z3 v" l  那歌妓走进花棚,韦小宝不看倒也罢了,一看之下,不由得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登时便要发作。原来这歌妓五十尚不足,四十颇有余,鬓边已见白发,额头大有皱纹,眼应大而偏细,嘴须小而反巨。见这歌妓手抱琵琶,韦小宝怒火更盛,心想:“凭你也来学陈圆圆!”却听弦索一动,宛如玉响珠跃,鹂啭燕语,倒也好听。只听她唱道:“淮山浮远翠,淮水漾深渌。倒影入楼台,满栏花扑扑。; g: V+ ?3 a2 h) j6 m6 L
  谁知??外,依旧有芦屋。时见淡妆人,青裙曳长幅。”) R: Q5 i, N9 j% \7 s& r9 F) q! R
  歌声清雅,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,时而如流水淙淙,时而如银铃玎玎,最后“青裙曳长幅”那一句,琵琶声若有若无,缓缓流动,众官无不听得心旷神怡,有的凝神闭目,有的摇头晃脑。琵琶声一歇,众官齐声喝采。慕天颜道:“诗好,曲子好,琵琶也好。当真是荆钗布裙,不掩天香国色。不论做诗唱曲,从淡雅中见天然,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。”
) J7 B+ u* }4 z) M, z$ c  韦小宝哼了一声,问那歌妓:“你会唱《十八摸》罢?唱一曲来听听。”
" `8 O% t1 Q% @  众官一听,尽皆失色。那歌妓更是脸色大变,突然间泪水涔涔而下,转身奔出,拍的一声,琵琶掉在地下。那歌妓也不拾起,径自奔出。
; v% C8 Q. V$ s2 O7 I5 z" n3 l 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不会唱,我又不会罚你,何必吓成这个样子?”8 o6 H& H1 ?% s" @& t
  那《十八摸》是极淫秽的小调,连摸女子身上十八处所在,每一摸有一样比喻形容。众官虽然人人都曾听过,但在这盛宴雅集的所在,怎能公然提到?那岂不是大玷官箴?那歌妓的琵琶和歌喉,在扬州久负盛名,不但善于唱诗,而且自己也会做诗,名动公卿,扬州的富商巨贾等闲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。韦小宝问这一句,于她自是极大的羞辱。
; h  K& L5 c# \7 h: Q9 q  慕天颜低声道:“韦大人爱听小曲,几时咱们找个会唱的来,好好听一听。”韦小宝道:“连《十八摸》也不会唱,这老婊子也差劲得很了。几时我请你去鸣玉坊丽春院去,那边的婊子会唱的小调多得很。”此言一出口,立觉不妥,心想:
1 O0 Z( z2 b4 j  “丽春院是无论如何不能请他去的。好在扬州妓院子甚多,九大名院、九小名院,随便那一家都好玩。”举起酒杯,笑道:“喝酒,喝酒。”! M) s3 v- b! s! A- U. |
  众文官听他出语粗俗,都有些尴尬,借着喝酒,人人都装作没听见。一干武将却脸有欢容,均觉和钦差大人颇为志同道合。/ i; \( R" {! Y0 H; v
  便在此时,只见一名差役低着头走出花棚,韦小宝见了他的背影,心中一动:“这人的背影好熟,那是谁啊?”但后来这差役没再进来,过得片刻,也就淡忘了。
& ?* ~' |7 b. `- c/ F  又喝得几杯酒,韦小宝只觉跟这些文官应酬索然无味,既不做戏,又不开赌,实在无聊之极,心里只是在唱那《十八摸》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姐姐的头发边……”再也忍耐不住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兄弟酒已够了,告辞。”向巡抚、布政司、按察司等几位大员拱拱手,便走了出去。众官齐出花棚,送他上了大轿。
7 r; k& B* ]5 n; F9 P  韦小宝回到行辕,吩咐亲兵说要休息,不论甚么客来,一概挡驾不见,入房换上了一套破烂衣衫。那是数日前要双儿去市上买来的一套旧衣,买来后扯破数处,在地下践踏一过,又倒上许多灯油,早已弄得污秽油腻不堪。帽子鞋袜,连结辫子的头绳,也都换了破旧的劣货。从炭炉里抓了一把炉灰,用水调开了,在脸上、手上乱涂一气,在镜子里一照,果然回复了当年丽春院里当小厮的模样。. }: _3 R; P( k- f5 ]" w+ e
  双儿服侍他更换衣衫,笑道:“相公,戏文里钦差大臣包龙图改扮私访,就是这个样子吗?”韦小宝道:“差不多了,不过包龙图生来是黑炭脸,不用再搽黑灰。”双儿道:“我跟你去好不好?你独个儿的,要是遇上了甚么事,没个帮手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去的那地方,美貌的小姐儿是去不得的。”说着便哼了起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我好双儿的脸蛋边……”伸手去摸她脸。双儿红着脸嘻嘻一笑,避了开去。
: h& q. L# P5 @% X) }' k0 v 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,又拿了一包碎银子,捉住双儿,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从后门溜了出去。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:“干甚么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,你管得着吗?”那亲兵一怔,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关系,韦小宝早已出门。3 t6 w! D" H1 w8 }& G1 U! M
 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,几乎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,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畔的鸣玉坊,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,夹着猜拳唱曲、呼吆喝六。这些声音一入耳,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,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。走到丽春院外,但见门庭依旧,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。他悄悄走到院侧,推开边门,溜了进去。
2 }$ t3 X1 ^  Q. t& D2 c: s 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房外,一张之下,见房里无人,知道母亲是在陪客,心道:“辣块妈妈,不知是那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,做我的干爹。”走进房中,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,只是已破旧得多,心想:“妈妈的生意不大好,我干爹不多。”侧过头来,见自己那张小床还是摆在一旁,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,床上被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。走过去坐在床上,见自己的一件青竹布长衫摺好了放在床角,心头微有歉意:“妈是在等我回来。他妈的,老子在北京快活,没差人送钱给妈,实在记心不好。”横卧在床,等母亲回来。
! i3 g$ f- z$ Z; R  妓院中规矩,嫖客留宿,另有铺陈精洁的大房。众妓女自住的小房,却颇为简陋。年轻貌美的红妓住房较佳,像韦小宝之母韦春芳年纪已经不小,生意冷落,老鸨待她自然也马虎得很,所住的是一间薄板房。6 M+ |; P5 M4 m8 k0 _
  韦小宝躺了一会,忽听得隔房有人厉声喝骂,正是老鸨的声音:“老娘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你来,你推三阻四,总是不肯接客,哼,买了你来当观世音菩萨,在院子里供着好看么?打,给我狠狠的打!”跟着鞭子着肉声、呼痛声、哭叫声、喝骂声,响成一片。& }1 c* m# @( u9 c) E" s
  这种声音韦小宝从小就听惯了,知道是老鸨买来了年轻姑娘,逼迫她接客,打一顿鞭子实是稀松平常。小姑娘倘若一定不肯,甚么针刺指甲、铁烙皮肉,种种酷刑都会逐一使了出来。这种声音在妓院中必不可免,他阕别已久,这时又再听到,倒有些重温旧梦之感,也不觉得那小姑娘有甚么可怜。
1 E  b0 V$ v6 k( R* i4 e2 \$ Z) M  那小姑娘哭叫:“你打死我好了,我死也不接客,一头撞死给你看!”老鸨吩咐龟奴狠打。又打了二三十鞭,小姑娘仍哭叫不屈。龟奴道:“今天不能打了,明天再说罢。”老鸨道:“拖这小贱货出去。”龟奴将小姑娘扶了出去,一会儿又回进房来。老鸨道:“这贱货用硬的不行,咱们用软的,给她喝迷春酒。”龟奴道:“她就是不肯喝酒。”老鸨道:“蠢才!把迷春酒放在肉里,不就成了。”龟奴道:“是,是。七姐,真有你的。”2 [' s- R5 X0 P% L/ ?5 l+ t) V3 P
  韦小宝凑眼到板壁缝去张望,见老鸨打开柜子,取出一瓶酒来,倒了一杯,递给龟奴。只听她说道:“叫了春芳陪酒的那两个公子,身边钱钞着实不少。他们说在院子里借宿,等朋友。这种年轻雏儿,不会看中春芳的,待会我去跟他们说,要他们梳笼这贱货,运气好的话,赚他三四百两银子也不希奇。”龟奴笑道:“恭喜七姐招财进宝,我也好托你的福,还一笔赌债。”老鸨骂道:“路倒尸的贱胚,辛辛苦苦赚来几两银子,都去送在三十二张骨牌里。这件事办得不好,小心我割了你的乌龟尾巴。”, M8 ^" V  a4 w% D
  韦小宝知道“迷春酒”是一种药酒,喝了之后就人事不知,各处妓院中用来迷倒不肯接客的雏妓,从前听着只觉十分神奇,此时却知不过是在酒中混了些蒙汗药,可说寻常得紧,心想:“今日我的干爹是两个少年公子?是甚么家伙,倒要去瞧瞧。”3 g% B2 v6 C4 C9 t8 q
  他悄悄溜到接待富商豪客的“甘露厅”外,站在向来站惯了的那个圆石墩上,凑眼向内张望。以往每逢有豪客到来,他必定站在这圆石墩窥探,此处窗缝特大,向厅内望去,一目了然,客人侧坐,却见不到窗外的人影。他过去已窥探了不知几百次,从来没碰过钉子。
0 Z: s- o! `8 k9 ~3 f7 G1 v2 E- C7 i  只觉厅内红烛高烧,母亲脂粉满脸,穿着粉红缎衫,头上戴了一朵红花,正在陪笑给两个客人斟酒。韦小宝细细瞧着母亲,心想:“原来妈这么老了,这门生意做不长啦,也只有这两个瞎了眼的瘟生,才会叫她来陪酒。妈的小调唱得又不好听,倘若是我来逛院子,倘若她不是我妈,倒贴我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叫她。”只听他母亲笑道:“两位公子爷喝了这杯,我来唱个《相思五更调》给两位下酒。”
; a1 y3 L2 c# X' T0 ?" A: E0 |9 G6 Y  韦小宝暗暗叹了口气,心道:“妈的小调唱来唱去只是这几只,不是《相思五更调》,就是‘一根紫竹直苗苗’,再不然就是‘一把扇子七寸长,一人搧风二人凉’,总不肯多学几只。她做婊子也不用心。”转念一想,险些笑了出来:“我学功夫也不肯用心,原来我的懒性儿,倒是妈那里传下来的。”
3 j! b8 C$ \& W$ |; D  忽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:“不用了!”这三字一入耳,韦小宝全身登时一震,险些从石墩上滑了下来,慢慢斜眼过去,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酒杯,从那只纤手顺着衣袖瞧上去,见到一张俏丽脸庞的侧面,却不是阿珂是谁?韦小宝心中大跳,惊喜之心难以抑制:“阿珂怎么到了扬州?为甚么到丽春院来,叫我妈陪酒?她女扮男装来到这里,不叫别人,单叫我妈,定是冲着我来了。原来她终究还有良心,记得我是跟她拜了天地的老公。啊哈,妙极,妙之极矣!你我夫妻团圆,今日洞房花烛,我将你双手抱在怀里……”
7 T' {0 d. M1 _( y; P) O' |" H  突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:“吴贤弟暂且不喝,待得那几位蒙古朋友到来……”韦小宝耳中嗡的一声,立知大事不妙,眼前天旋地转,一时目不见物,闭目定得一定神,睁眼看去,坐在阿珂身侧的那个少年公子,却不是台湾的二公子郑克塽是谁?
2 Z9 k% s3 R0 }7 i  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芳笑道:“小相公既然不喝,大相公就多喝一杯。”给郑克塽斟了一杯酒,一屁股坐在他怀里。阿珂道:“喂,你放尊重些。”韦春芳笑道:“啊哟,小相公脸皮嫩,看不惯这调调儿。你以后天天到这里来玩儿,只怕还嫌人家不够风情呢。小相公,我叫个小姑娘来陪你,好不好?”阿珂忙道:“不,不,不要!你好好坐在一旁!”韦春芳笑道:“啊,你喝醋了,怪我陪大相公,不陪你。”站起身来,往阿珂怀中坐下去。  I, _/ f$ `: g
  韦小宝只看得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心道:“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,我的老婆来嫖我的妈妈。”只见阿珂伸手一推,韦春芳站立不定,一交坐倒。韦小宝大怒,心道:“小婊子,你推你婆婆,这般没上没下!”
7 y5 K6 e6 ]8 B2 a8 e( ]; A  韦春芳却不生气,笑嘻嘻站起身来,说道:“小相公就是怕丑,你过来坐在我的怀里好不好?”阿珂怒道:“不好!”对郑克塽道:“我要去了!甚么地方不好跟人会面,为甚么定要在这里?”郑克塽道:“大家约好了在这里的,不见不散。我也不知原来是这等肮脏地方。喂,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坐着。”
" k9 M$ R$ `1 q: p' u& T+ p  c& @# ^- ]  最后这句话是对韦春芳说的。$ c8 ]2 M5 Y& ?* J3 I% Q1 E0 z
  韦小宝越想越怒,心道:“那日在广西柳江边上,你哀求老子饶你狗命,罚下重誓,决不再跟我老婆说一句话,今日竟然一同来嫖我妈妈。嫖我妈妈,倒也罢了,你跟我老婆却不知已说了几千句、几万句话。那日没割下你的舌头,实是老子大大的失策。”
  q2 ~6 p) s3 r! l2 E+ e  韦春芳打起精神,伸手去擞郑克塽的头颈,郑克塽将她手臂一把推开,说道:“你到外面去罢,咱兄弟俩有几句话说。5 ]. \& K6 f" f3 J
  等我叫你再进来。”韦春芳无奈,只得出厅。郑克塽低声道:“珂妹,小不忍则乱大谋,要成就大事,咱们只好忍耐着点儿。”( C- C2 l( y: e/ S0 S9 c
  阿珂道:“那葛尔丹王子不是好人,他为甚么约你到这里来会面?”
6 h/ p' I) e8 m1 I1 D, ^  韦小宝听到“葛尔丹王子”五字,寻思:“这蒙古混蛋也来了,好极,好极,他们多半是在商量造反。老子调兵遣将,把他们一网打尽。”
7 i/ N. \+ T, a, z( `$ l  只听郑克塽道:“这几日扬州城里盘查很紧,旅店客栈中的客人,只要不是熟客,衙役捕快就来问个不休,倘若露了行迹,那就不妙了。这妓院中却没公差前来罗唣。咱们住在这里,稳妥得多。我跟你倒也罢了,葛尔丹王子一行人那副蒙古模样,可惹眼得很。再说,你这么天仙般的相貌,倘若住了客店,通扬州的人都要来瞧你,迟早定会出事。”阿珂浅浅一笑,道:“不用你油嘴滑舌的讨好。”郑克塽伸臂搂住她肩头,在她嘴角边轻轻一吻,笑道:“我怎么油嘴滑舌了?要是天仙有你这么美貌,甚么吕纯阳、铁拐李,也不肯下凡了,每个神仙都留在天上,目不转睛的瞧着我的小宝贝儿。”阿珂嗤的一笑,低下头去。
4 J( h# I; ~  I* k+ R5 o4 }0 m7 j  韦小宝怒火冲天,不可抑制,伸手一摸匕首,便要冲进去火伕一场,随即转念:“这小子武功比我强,阿珂又帮着他。3 Q( ~3 S- T2 O
  我一冲进去,奸夫淫妇定要谋杀亲夫。天下甚么人都好做,就是武大郎做不得。”当下强忍怒火,对他二人的亲热之态只好闭目不看。6 \  ~6 g; v: x5 g
  只听阿珂道:“哥哥,到底……”这“哥哥”两字一叫,韦小宝更是酸气满腹,心道:“他妈的好不要脸,连‘哥哥’也叫起来了。”她下面几句说话,就没听入耳中。只听郑克塽道:“他在明里,咱们在暗里。葛尔丹手下的武士着实厉害,包在我身上,这一次非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不可。”阿珂道:“这家伙实在欺人太甚,此仇不报,我这一生总是不会快活。你知道,我本来是不肯认爹爹的,只因他答应为我报仇,派了八名武功好手陪我来一同行事,我才认了他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是谁得罪了你?你要报仇,跟你老公说好了,没甚么办不到的事,又何必认了吴三桂这大汉奸做爹爹。”
3 \/ K) e' t) r9 k0 O) F  ?9 E  郑克塽道:“要刺死他也不是甚么难事,只不过鞑子官兵戒备严密,得手之后要全身而退,就不大容易。咱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,才好下手。”阿珂道:“爹爹答应我派人来杀了这人,也不是全为了我。他要起兵打鞑子,这人是个大大的阻碍。他吩咐我千万别跟妈说,我就料到他另有私心。”郑克塽道:“你跟你妈说了没有?”阿珂摇摇头,说道:“没有。这种事情越隐秘越好,说不定妈要出言阻止,我如不听妈的话,那也不好,还不如不说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她要行刺甚么人?这人为甚么是吴三桂起兵的阻碍?”
8 R0 ~7 A/ L4 ^: F5 q/ y! b  只听郑克塽道:“这几日我察看他出入的情形,防护着实周密,要走近他身前,就为难得很。我想来想去,这家伙是好色之徒,倘若有人扮作歌妓甚么的,便可挨近他身旁了。”
4 J2 L- y& r' @  u  ^9 T! F  韦小宝心道:“好色之徒?他说的是抚台?还是藩台?”
. \2 y9 E" k* ^7 J/ R  q. C  阿珂道:“除非是我跟师姊俩假扮,不过这种女子的下贱模样,我扮不来。”郑克塽道:“不如设法买通厨子,在他酒里放毒药。”阿珂恨恨的道:“毒死了他,我这口气不出。我要砍掉他一双手,割掉他尽向我胡说八道的舌头!这小鬼,我……我好恨!”
$ F! v" g8 c7 R  W. G5 S  “这小鬼”三字一入耳,韦小宝脑中一阵晕眩,随即恍然,心中不住说:“原来是要谋杀亲夫。”他虽知道阿珂一心一意的向着郑克塽,可万万想不到对自己竟这般切齿痛恨,心想:
& |" u5 i7 w* |  ]3 Z+ P  “我又有甚么对不住你了?”这个疑窦顷刻间便即解破,只听郑克塽道:“珂妹,这小子是迷上你啦,对你是从来不敢得罪半分的。我知道你要杀他,其实是为了给我出气。你这番情意,我……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。”
) k; S' n# O! @* i8 U5 A/ }  阿珂柔声道:“他欺辱你一分,比欺辱我十分还令我痛恨。1 x6 d  m  E0 h( ?, I+ i, e
  他如打我骂我,我瞧在师父面上,这口气也还咽得下,可是他对你……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这般无礼,叫人一想起,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。”郑克塽道:“珂妹,我现在就报答你好不好。”右臂也伸将过去,抱住了她身子。阿珂满脸娇羞,将头钻入他怀里。
! ?1 M( N+ s% {# i; G; f: `; U  韦小宝心中又酸又怒又苦,突然间头顶一紧,辫子已给人抓住。他大吃一惊,跟着耳朵又被人扭住,待要呼叫,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:“小王八蛋,跟我来!”这句“小王八蛋”,平生不知已给这人骂过几千百次,当下更不思索,乖乖的跟了便走。
  i' Z0 e  d8 y, E% c  抓他辫子、扭他耳朵之人,手法熟练已极,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过他、扭过他几千百次了,正是他母亲韦春芳。$ n, P4 B4 F; q/ ]$ u
  两人来到房中,韦春芳反脚踢上房门,松手放开他辫子和耳朵。韦小宝叫道:“妈!我回来了!”韦春芳向他凝视良久,突然一把将他抱住,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韦小宝笑道:“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?你怎么哭了?”韦春芳抽抽噎噎的道:“你死到哪里去了?我在扬州城里城外找遍了你,求神拜佛,也不知许了多少愿心,磕了多少头。乖小宝,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,到外面逛逛,你不用担心。”* j" B5 \& I9 c& n6 I
  韦春芳泪眼模糊,见儿子长得高了,人也粗壮了,心下一阵欢喜,又哭了起来,骂道:“你这小王八蛋,到外面逛,也不给娘说一声,去了这么久,这一次不狠狠给你吃一顿笋炒肉,小王八蛋不知道老娘的厉害。”
4 m0 D& `* N; |7 }+ |/ |8 z, I  所谓“笋炒肉”,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,韦小宝不吃已久,听了忍不住好笑。韦春芳也笑了起来,摸出手帕,给他擦去脸上泥污;擦得几擦,一低头,见到自己一件缎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泪,又是鼻涕,还染上儿子脸上的许多炭灰,不由得肉痛起来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,骂道:“我就是这一件新衣,还是大前年过年缝的,也没穿过几次。小王八蛋,你一回来也不干好事,就弄脏了老娘的新衣,叫我怎么去陪客人?”
5 I6 m/ E; _8 Y. ]  韦小宝见母亲爱惜新衣,闹得红了脸,怒气勃发,笑道:“妈,你不用可惜。明儿我给你去缝一百套新衣,比这件好过十倍的。”韦春芳怒道:“小王八蛋就会吹牛,你有个屁本事?
/ t! k. L: C8 |/ v! b3 g  瞧你这副德性,在外边还能发了财回来么?”韦小宝道:“财是没发到,不过赌钱手气好,赢了些银子。”
' A7 @: z! R* H$ Q, d$ m) B  韦春芳对儿子赌钱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,摊开手掌,说道:“拿来!你身边存不了钱,过不了半个时辰,又去花个干净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一次我赢得太多,说甚么也花不了。”5 s/ C7 G# f* o' ?1 ?
  韦春芳提起手掌,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。" l8 u( `  _' @; F
  韦小宝一低头,让了开去,心道:“一见到我伸手就打的,北有公主,南有老娘。”伸手入怀,正要去取银子,外边龟奴叫道:“春芳,客人叫你,快去!”) f4 g1 e+ e  R  `. v$ w: g
  韦春芳道:“来了!”到桌上镜箱竖起的镜子前一照,匆匆补了些脂粉,说道:“你给我躺在这里,老娘回来要好好审你,你……你可别走!”韦小宝见母亲眼光中充满担优的神色,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,笑道:“我不走,你放心!”韦春芳骂了声“小王八蛋”,脸有喜色,掸掸衣衫,走了出去。$ c6 b+ y2 w+ ~+ x
  韦小宝在床上躺下,拉过被来盖上,只躺得片刻,韦春芳便走进房来,手里拿着一把酒壶,她见儿子躺在床上,便放了心,转身便要走出。韦小宝知道是郑克塽要她去添酒,突然心念一动,道:“妈,你给客人添酒去吗?”韦春芳道:“是了,你给我乖乖躺着,妈回头弄些好东西给你吃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添了酒来,给我喝几口。”韦春芳骂道:“馋嘴鬼,小孩儿家喝甚么酒?”拿着酒壶走了。
, D4 _1 Z) L9 l- L+ O  韦小宝忙向板壁缝中一张,见隔房仍是无人,当即一个箭步冲出房来,走进隔房,打开柜子,取了老鸨的那瓶“迷春酒”,回入自己房中,藏在被窝里,拔开了瓶塞,心道:“郑克扠你这小杂种,要在我酒里放毒药,老子今日给你来个先下手为强!”
$ s( Q( Q+ L. N; O- n) Y! A  过不多时,韦春芳提着一把装得满满的酒壶,走进房来,说道:“快喝两口。”韦小宝躺在床上,接过了酒壶,坐起身来,喝了一口。韦春芳瞧着儿子偷嫖客的酒喝,脸上不自禁的流露爱怜横溢之色。韦小宝道:“妈,你脸上有好大一块煤灰。”韦春芳忙到镜子前去察看。韦小宝提起酒壶往被中便倒,跟着将“迷春酒”倒了大半瓶入壶。& _9 @& ?' h( E& O/ b0 ~
  韦春芳见脸上干干净净,哪里有甚么煤灰了,登时省起儿子又在捣鬼,要支使开自己,以便大口偷酒喝,当即转身,抢过了酒壶,骂道:“小王八蛋是老娘肚里钻出来的,我还不知你的鬼计?哼,从前不会喝酒,外面去浪荡了这些日子,甚么坏事都学会了。”  z- C2 K8 U- Y, C/ i
  韦小宝道:“妈,那个小相公脾气不好,你说甚么得灌他多喝几杯。他醉了不作声,再骗那大相公的银子就容易了。”) [) X' W' s7 v7 o( L" Z* a
  韦春芳道:“老娘做了一辈子生意,这玩意儿还用你教吗?”心中却颇以儿子的主意为然,又想:“小王八蛋回家,真是天大的喜事,今晚最好那瘟生不叫我陪过夜,老娘要陪儿子。”拿了酒壶,匆匆出去。
# o, P" l5 u% q( q2 R4 N  韦小宝躺在床上,一会儿气愤,一会儿得意,寻思:“老子真是福将,这姓郑的臭贼甚么人不好嫖,偏偏来讨我便宜,想做老子的干爹。今日还不嗤的一剑,再撒上些化尸粉?”想到在郑克塽的伤口中撒上化尸粉后,过不多久,便化成一滩黄水,阿珂醉转来,她的“哥哥”从此无影无踪,不知去向。
5 e) p; d$ p5 z7 z5 p" Z. ?  她就是想破了脑袋,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,“他妈的,你叫哥哥啊,多叫几声哪,就快没得叫了。”% S* c- ?0 I: [) t2 k
  他想得高兴,爬起身来,又到甘露厅外向内张望,只见郑克塽刚喝干了一杯酒,阿珂举杯就口,浅浅喝了一口。韦小宝大喜,只见母亲又给郑克塽斟酒。郑克塽挥手道:“出去,出去,不用你侍候。”韦春芳答应了一声,放下酒壶时衣袖遮住了一碟火腿片。2 N. Y5 ~. k" o( Q* l3 p
  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道:“我就有火腿吃了。”忙回入房中。
3 A6 C0 w8 ^$ e) s7 i( T3 j9 z  过不多时,韦春芳拿了那碟火腿片进来,笑道:“小王八蛋,你死在外面,有这好东西吃吗?”笑眯眯的坐在床沿,瞧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,比自己吃还要喜欢。" r: |# Y- D' f8 P5 ~
  韦小宝道:“妈,你没喝酒?”韦春芳道:“我已喝了好几杯,再喝就怕醉了,你又溜走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不把妈妈迷倒,干不了事。”说道:“我不走就是。妈,我好久没陪你睡了,你今晚别去陪那两个瘟生,在这里陪我。”
) j" e  u" O' i( L6 |/ S  韦春芳大喜,儿子对自己如此依恋,那还是他七八岁之前的事,想不到出外吃了一番苦头,终究想起娘的好处来,不由得眉花眼笑,道:“好,今晚娘陪乖小宝睡。”3 e4 o! @3 L2 H8 [0 r/ ]3 o( I
  韦小宝道:“妈,我虽在外边,可天天想着你。来,我给你解衣服。”他的马屁功夫用之于皇帝、教主、公主、师父,无不极灵,此刻用在亲娘身上,居然也立收奇效。韦春芳应酬得嫖客多了,男人的手摸上身来,便当他是木头,但儿子的手伸过来替自己解衣扣,不由得全身酸软,吃吃笑了起来。' N: b& x7 a5 Q
  韦小宝替母亲解去了外衣,便去给她解裤带。韦春芳呸的一声,在他手上轻轻一拍,笑道:“我自己解。”忽然有些害羞,钻入被中,脱下裤子,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在被上。韦小宝摸了两锭银子,共有三十几两,塞在母亲手里,道:“妈,这是我给你的。”韦春芳一阵喜欢,忽然流下泪来,道:“我……我给你收着,过得……过得几年,给你娶媳妇。”
* `8 {2 p4 Q" f1 y2 Q  韦小宝心道:“我这就娶媳妇去了。”吹熄了油灯,道:“妈,你快睡,我等你睡着了再睡。”韦春芳笑骂:“小王八蛋,花样真多。”便闭上了眼。她累了一日,又喝了好几杯酒,见到儿子回来,更喜悦不胜,一定下来,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。韦小宝听到她鼾声,蹑手蹑脚的轻步走到门边,心中一动,又回来将母亲的裤子抛在帐子顶上,心道:“待会你如醒转,没了裤子,就不能来捉我。”9 U: O3 I' M1 [+ k  `
  走到甘露厅外一张,见郑克塽仰在椅中,阿珂伏在桌上,都已一动不动,韦小宝大喜,待了片刻,见两人仍是不动,当即走进厅去,反手待要带门,随即转念:“不忙关门,倘若这小子是假醉,关上了门可逃不走啦。”拔了匕首在手,走近身去,伸右手推推郑克塽,他全不动弹,果已昏迷,又推推阿珂。她唔唔两声,却不坐起。韦小宝心想:“她喝酒太少,只怕不久就醒了,那可危险。”将匕首插入靴中,扶了她坐直。
) P2 t4 [* p. Q# {  阿珂双目紧闭,含含糊糊的道:“哥哥,我……我不能喝了。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好妹子,再喝一杯。”斟满一杯酒,左手挖开她小嘴,将酒灌了下去。" M$ `4 O& c' P, b/ o; B
  眼见阿珂迷迷糊糊将这杯迷春药酒吞了肚中,心道:“老子跟你明媒正娶的拜了天地,你不肯跟老公洞房花烛,却到丽春院来做小婊子,要老公做瘟生来梳笼你,真正犯贱。”/ X7 M$ V* R8 ?- s; T
  阿珂本就秀丽无俦,这时酒醉之后,红烛之下更加显得千娇百媚。韦小宝色心大动,再也不理会郑克塽死活醉醒,将阿珂打横抱起,走进甘露厅侧的大房。
  r9 N! p2 ]$ c: y+ p* u! P8 q  这间大房是接待豪客留宿的,一张大床足有六尺来阔,锦褥绣被,陈设华丽。韦小宝将阿珂轻轻放在床上,回出来拿了烛台,放在床头桌上,只见阿珂脸上红艳艳地,不由得一颗心扑通、扑通的乱跳,俯身给她脱去长袍,露出贴身穿着的淡绿亵衣。
6 I0 N$ a* i; q8 e5 R  他伸手去解她亵衣的扣子,突然听得背后脚步声响,一人冲了进来,正要回头,辫子一紧,耳朵一痛,又已给韦春芳抓住了。韦小宝低声道:“妈,快放手!”
/ q  H% M* Q' k0 S) L& m  S% g  韦春芳骂道:“小王八蛋,咱们人虽穷,院子里的规矩可坏不得。扬州九大名院,那有偷客人钱的。快出去!”韦小宝急道:“我不是偷人钱啊。”
* O$ R- A9 l, I8 H5 Q  {6 p6 B: N! |  韦春芳用力拉他辫子,拚命扯了他回到自己房中,骂道:“你不偷客人钱,解人家衣服干甚么?这几十两银子,定是做小贼偷来的。辛辛苦苦的养大你,想不到你竟会去做贼。”一阵气苦,流下泪来,拿起床头的两锭银子,摔在地下。7 I2 ?5 \$ k* F$ t" {
  韦小宝难以解释,若说这客人女扮男装,其实是自己老婆,一则说来话长,二则母亲说甚么也不会相信,只道:“我为甚么要偷人家钱?你瞧,我身边还有许多银子。”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,说道:“妈,这些银子我都要给你的,怕一时吓坏了你,慢慢再给你。”/ P6 O; W/ ^+ |" G
  韦春芳见几百两的银票共有数十张之多,只吓得睁大了眼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小贼,你……你……你还不是从那两个相公身上摸来的?你转世投胎,再做十世小王八蛋,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,快去还了人家。咱们在院子里做生意,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,却是要瘟生心甘情愿,双手奉送。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,二郎神决不饶你,来世还是干这营生。
9 T8 u  V4 k" k" p( F- ?- v9 o! {  小宝,娘是为你好!”说到后来,语气转柔,又道:“人家明日醒来,不见了这许多银子,那有不吵起来的?衙门里公差老爷来一查,捉了你去,还不打得皮开肉烂的吗?乖小宝,咱们不能要人家这许多银子。”说来说去,总是要儿子去还钱。
+ q/ l4 P( i& Z4 s* C# C  韦小宝心想:“妈缠七夹八,这件事一时说不明白了,闹到老鸨、乌龟知道了,大家来一乱,这件事全坏啦。”心念一动,已有了主意,便道:“好,好,妈,就依你的。”携了母亲的手来到甘露厅,将一叠银票都塞在郑克塽怀里,拉出自己两个衣袋底,拍拍身上,道:“我一两银子也没了,你放心罢?”韦春芳叹了口气,道:“好,要这样才好。”5 J! \7 t  s) T  P4 r" \% n7 ?. I
  韦小宝回到自己房里,见母亲下身穿着一条旧裤,不由得嗤的一笑。韦春芳弯起手指,在他额头卜的一记,骂道:“我起身解手,摸不到裤子,就知你不干好事去了。”说着不禁笑了起来。韦小宝道:“啊哟,不好,要拉屎。”抱住肚子,匆匆走出。韦春芳怕他又去甘露厅,见他走向后院茅房,这才放心,心道:“你再要去花厅,总逃不过老娘的眼去。”
7 v" s' c+ o0 u1 f  韦小宝走出边门,飞奔回到何园。守门亲兵伸手拦住,喝道:“干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钦差大人,你不认得了吗?”
, ^2 p0 a3 ]) X$ T$ o6 G  那亲兵一惊,仔细一看,果是钦差大人,忙道:“是,是大人……”韦小宝那等他说完,快步回到房中,说道:“好双儿,快快,帮我变回钦差大人。”一面说,一面力扯身上长衫。
# c4 r+ `5 |  c5 `; M) l! e' ?  双儿服侍他洗脸更衣,笑道:“钦差大人私行察访,查到了真相吗?”韦小宝道:“查到了,咱们这就去拿人。你快穿亲兵衣服,再叫八名亲兵随我去。”双儿道:“要不要叫徐老爷子们?”韦小宝心想:“郑克塽和阿珂已经迷倒,手到擒来,不费吹灰之力。徐天川他们要是跟了去,又不许我杀姓郑的那臭小子了。叫了亲兵同去,是摆架子吓我娘、吓老鸨龟儿的。”便道:“不用了。”
* J& Z' D) J0 u7 e* |- _& ?, A+ ?  双儿穿起亲兵服色,道:“咱们叫曾姑娘同去,好不好?”
9 I, I4 s+ K1 [/ b& ~% P  亲兵队中只有她跟曾柔两个是女扮男装,两个少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已然十分亲密。韦小宝心想:“要抱阿珂到这里来,她一个不行,须得两个人抬才是。钦差大人不能当着下人动手,又不能让亲兵的臭手碰到我老婆的香身?”说道:“很好,你叫她一起去,可别叫王屋派那些人。”
7 {4 l% O! s' {( v, ?4 ]/ V  曾柔本就穿着亲兵装束,片刻便即就绪。韦小宝带着二女和八名亲兵,又到丽春院来。两个亲兵上去打门,喝道:“参将大人到,快开门迎接。”众亲兵得了嘱咐,只说韦小宝是参将,要吓吓老鸨、龟儿,一名参将已绰绰有余。# A; U% O! b$ n8 |* p  A9 ~0 w' t
  打了半天,大门才呀的一声开了,一名龟奴迎了出来,叫道:“有客!”这两个字叫得没精打采。韦小宝怕他认得自己,不敢向他瞧去。一名亲兵喝道:“参将老爷驾到,叫老鸨好好侍候。”
$ ?; P+ e# l# y: }6 u" b" Y& Q  韦小宝来到厅上,老鸨出来迎接,对韦小宝瞧也不瞧,便道:“请老爷去花厅吃茶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不瞧我最好,免得认了我出来,也不用见我妈了,吩咐他们抬了阿珂和郑克塽走便是。”只是这老鸨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,对官面上的更是恭敬客气,今日却这等冷淡,话声也很古怪,不觉微感诧异。
) \  {% K# ?( s  他走进甘露厅,只见酒席未收,郑克塽仍是仰坐在椅中,正待下令,只见一个衣着华丽之人走了过来,说道:“韦大人,你好!”
2 y* Q5 t+ I1 j0 B5 U  韦小宝一惊,心道:“你怎认得我?”向他瞧去,这一惊非同小可,弯腰伸手,便去摸靴中匕首。突觉手上一紧,身后有人抓住了他手腕,冷冷的道:“好好坐下罢,别动粗!”左手抓住他后领,提起他身子,往椅中一送。韦小宝暗暗叫苦,但听得双儿一呼娇叱,已跟那人动上了手。曾柔上前夹击,旁边一个锦衣公子发掌向她劈去,两人斗了起来。
- \5 ~3 x/ f+ \( e  韦小宝凝目一看,这锦衣公子原来也是女扮男装,是阿珂的师姊阿琪。跟双儿相斗之人身材高瘦,却是西藏喇嘛桑结,这时身穿便装,头上戴帽,拖了个假瓣。第一个衣着华丽之人则是蒙古王子葛尔丹。韦小宝心道:“我忒也胡涂,明明听得郑克塽塽说约了葛尔丹在此相会,怎不防到这一着?我一见阿珂,心里就迷迷糊糊的,连老子姓甚么也忘了。他妈的,我老子姓甚么,本来就不知道,倒也难怪。”+ X' O; K/ c) l- c& ?' l' @7 f
  只听得双儿“啊哟”一声,腰里已被桑结点了穴道,摔倒在地。这时曾柔还在和阿琪狠斗,阿琪招式虽精,苦于出手无力,几次打中了曾柔,却伤她不得。桑结走近身去,两招之间就把曾柔点倒。八名亲兵或被桑结点倒,或被葛尔丹打死,摔在厅外天井中。# c# p, M8 p5 _
  桑结嘿嘿一笑,坐了下来,说道:“韦大人,你师父呢?”
' ~! |# D" }5 K: C$ A  说着伸出双手,直伸到他面前。只见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,本来手指各有三节,现下只剩下两节,极为诡异可怖,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那日他翻阅经书,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,这人居然狠得起心,将十根手指都斩了下来。今日老子落在他手中,一报还一报,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斩下一截,那倒还不打紧,怕的是把我脑袋斩下一截。”6 C6 P! M4 q' l$ p
  桑结见他吓得呆了,甚是得意,说道:“韦大人,当日我见你小小孩童,不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贵人,多有得罪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敢当。当日我只道你是一个寻常喇嘛,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,多有得罪。”桑结哼了一声,问道:“你怎知我是英雄了?”韦小宝道:“有人在经书上下了剧毒,想害我师父,给我师父识破了,不敢伸手去碰。你定要瞧这部经书,我师父无可奈何,只好给你。大喇嘛,你手指中毒之后,当机立断,立刻就把毒手指斩去,真正了不起!自己抹脖子自杀容易,自己斩去十根手指,古往今来,从来没哪一位大英雄干过。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,不皱一皱眉头,那也是旁人给他刮骨,要他自己斩手指,那就万万不能。你比关云长还厉害,这不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位大英雄么?”' F9 O* S6 d3 t' y8 p
  桑结明知他大拍马屁,不过想自己对他手下留情,比之哀求饶命,相差也是无几,不过这些言语听在耳里,倒也舒服受用。当日自己狠砍下十根手指,这才保得性命,虽然双手残废,许多武功大打折扣,但想到彼时生死悬于一线,自己竟有这般刚勇,心下也常自引以为傲。他带同十二名师弟,前来中原劫夺《四十二章经》,结果十二人尽皆丧命,自己还闹得双手残废,如此倒霉之事,自然对人绝口不提,也从来无人敢问他为何会斩去十根手指,因此韦小宝这番话,还是第一次听见。
5 d* @/ O' d1 b) R  大喇嘛阴沉沉的脸上,不自禁多了几丝笑意,说道:“韦大人,我们得知你驾临扬州,大家便约齐了来跟你相会。你专门跟平西王捣蛋,坏了他老人家不少大事。额驸想回云南探亲,也是给你阻住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各位消息倒灵通,当真了得!这次我出京,皇上吩咐了甚么话,各位知不知道?”桑结道:“倒要请教。”
# |* r" p1 @) c- j  韦小宝道:“好说,好说。皇上说道:‘韦小宝,你去扬州办事,只怕吴三桂要派人行刺,朕有些放心不下。好在他儿子在朕手里,要是你有甚么三长两短,朕把吴应熊这小子一模一样的两短三长便了。吴三桂派人割了你一根小指头儿,吴应熊这小子也不免少一根小指头儿。吴三桂这老小子派人杀你,等于杀他自己儿子。’我说:‘皇上,别人的儿子我都可以做,吴三桂的儿子却一定不做。’皇上哈哈大笑。就这么着,我到扬州来啦。”' i7 H0 k# `, E% f1 \% O5 o
 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,两人脸色微变。桑结道:“我和王子殿下这次到扬州来找你,初时心想皇帝派出来的钦差,定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,哪知道我二人远远望了一望,却原来是老相识,连这位阿琪姑娘,也识得你的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是老相好了。”  @9 G. C# _  D" y
  阿琪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,在他额头一戳,啐道:“谁跟你是老相好?”- t! U5 r7 \% ?; w7 @, Z6 |' U
  桑结道:“我们约了台湾郑二公子在这里相会,原是要商量怎么对你下手,想不到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,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。”
( T& s+ b/ T- ^# y6 s/ y& W  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皇上向王子手下那大胡子罕帖摩盘问了三天,甚么都知道了。”2 U  H) B: G) o6 t6 d4 e: ^9 w
  桑结和葛尔丹听到罕帖摩的名字,都大吃一惊,同时站起,问道:“甚么?”
, [1 Y4 j0 p! X- r  l# s  韦小宝道:“那也没甚么。皇上跟罕帖摩说的是蒙古话,叽哩咕噜的,我一句也不懂。后来皇上赏了他好多银子,派他去兵部尚书明珠大人手下办事,过不了三天,就派我去催他快些画地图。这些行军打仗的事,我也不懂。我对皇上说:
% l- L3 u5 K/ {: S4 Z  ‘皇上,蒙古、西藏,地方太冷,你要派兵去打仗,奴才跟你告个假,到扬州花花世界去逛逛罢。’”% A2 s/ ?6 ~; s- E1 [1 s4 p8 h+ ]! v
  葛尔丹满脸忧色,问道:“你说小皇帝要派兵去打蒙古、西藏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种事情,我不大清楚了。皇上说:
0 n/ O+ V, F0 Y6 J# k8 _  ‘咱们最好只对付一个老家伙。蒙古、西藏要是帮咱们,咱们就当他们是朋友;他们要是帮老家伙,咱们没法子,只好先发制人。’”/ C5 d7 z% C) ^
 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了一眼,心中略宽,都坐了下来。葛尔丹问起罕帖摩的情形,韦小宝于他形貌举止,描绘得活龙活现,不由葛尔丹和桑结不信。
: a& g! [: G, i8 p  韦小宝见他二人都眉头微蹙,料想他二人得知罕帖摩降清,蒙古、西藏和吴三桂勾结之事已瞒不过小皇帝,生怕康熙先下手为强;眼见双儿和曾柔都给点了穴道,躺在地下,那八名亲兵多半均已呜呼哀哉,他这次悄悄来到丽春院,生恐给人发见自己身世秘密,因此徐天川、张勇、赵齐贤等无一得知,看来等到自己给人剁成肉酱,做成了扬州出名的狮子头,不论红烧也罢,清蒸也罢,甚至再加蟹粉,还是无人来救;既无计脱身,只有信口开河,聊胜于坐以待毙,说道:“皇上听说葛尔丹王子武功高强,英雄无敌,倒也是十分佩服的。”2 C8 t3 b" C( k; ~- o
  葛尔丹微笑问道:“皇帝也练武功么?怎知道我有武功?”
( B0 L4 l$ W! p! y. k0 S  韦小宝道:“皇上自然会武的,还挺不错呢。殿下那日在少林寺大显身手,只打得少林寺方丈甘拜下风,达摩堂、罗汉堂、般若堂三堂首座望风披靡。兄弟都向皇上细细说了。”那日葛尔丹在少林铩羽而去,此刻听韦小宝为他大吹法螺,在桑结之前大有面子,不禁脸现得意之色。$ d* o% `% B" p  ~6 X  s
  韦小宝道:“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的武功,在武林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,可是王子殿下衣袖只这么一拂,晦聪方丈便站立不定,一交坐倒,幸亏他坐下去时,屁股底下恰好有个蒲团,才不摔坏了那几根老头骨……”其实那天葛尔丹是给晦聪袍袖一拂,一交坐在椅上,再也站不起来,韦小宝却把话倒转来说了,心道:“晦聪师兄待我不错,但今日做师弟的身遇血光之灾,眼看就要圆寂坐化,前往西天,只好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,师兄胜即是败,败即是胜。”嘴里胡言乱语,心中胡思乱想,一双眼睛东张西望,一瞥眼间,只见阿琪似笑非笑,一双妙目盯在葛尔丹脸上,眼光中充满着情意。/ O. U2 k8 {& ?% b
  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这恶姑娘想做蒙古王妃。”便道:“皇上说道:‘葛尔丹王子武功既高,相貌又漂亮,他要娶王妃,该当娶一个年轻美貌、也有武功的姑娘才是……’”偷眼向阿琪瞧去,果见她脸上一红,神色间十分关注,接着道:“……那陈圆圆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,可是现下年纪大了,葛尔丹又何必定要娶她呢?”; l! c8 ?- |0 w
  阿琪忍不住道:“谁说他要娶陈圆圆了?又来瞎说!”葛尔丹摇头道:“哪有此事?”
; T# K# W" n9 G9 Q; t: z! ^( L 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我说:‘启禀皇上:葛尔丹王子殿下有个相好的姑娘,叫做阿琪姑娘……’”阿琪啐了一口,脸上神色却十分欢喜。葛尔丹向她笑吟吟的望了一眼。韦小宝续道:“‘……这位阿琪姑娘武功天下第三,只不及桑结大喇嘛、葛尔丹王子殿下,比之皇上,嘻嘻,似乎还强着一点儿,奴才说的是老实话,皇上可别见怪……’”
# I& |& D3 d) G  桑结本来听得有些气闷,但听他居然对皇帝说自己是武功天下第一,明知这小鬼的说话十成中信不了半成,但也不自禁怡然自得,鼻中却哼了一声,示意不信。
6 _+ ~2 V0 u8 ~  S  韦小宝续道:“皇上说:‘我不信。这小姑娘武功再好,难道还强得过她师父吗?’我说:‘皇上有所不知。这小姑娘的师父,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尼姑,武功本来是很高的,算得上天下第三。可是有一次跟桑结大喇嘛比武,给桑结大喇嘛一掌劈过去,那师太抵挡不住,全身内功散得无影无踪。因此武功天下第三的名号,就给她徒儿抢去了。’”/ Z* ~6 f2 ~5 w  N. F3 X+ ]
  阿琪听他说穿自己师承的来历,心下惊疑不定:“他怎会知道我师父?”
# H' N, ^" O* ]1 Y4 V  桑结虽未和九难动过手,但十二名师弟尽数在她师徒手下死于非命,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,此刻听韦小宝宣称九难被自己一掌劈得内功消散,实是往自己脸上大大贴金。他和葛尔丹先前最担心的,都是怕韦小宝揭露自己的丑史,因此均想尽快杀了此人灭口,待听他将自己的大败说成大胜,倒也不忙杀他了。桑结向阿琪凝视片刻,心想:“我此刻才知,原来你是那白衣小尼姑的徒儿。这中间只怕有点儿古怪。”4 y5 Z1 }( z5 |5 V# v; u
  阿琪问道:“你说陈圆圆甚么的,又怎样了?”* E+ t" P$ C: h
  韦小宝道:“那陈圆圆,我在昆明是亲眼见过的。不瞒姑娘说,她比我大了好几岁,不过‘天下第一美人’这六个字,的确名不虚传。我一见之下,登时灵魂儿出窍,手脚冰冷,全身发抖,心中只说‘世上哪有这样美貌的人儿?’阿琪姑娘,你的师妹阿珂,算得是很美了,但比之这个陈圆圆,容貌体态,那可差得太多。”8 a% I: k% }1 u6 W
  阿琪自然知道阿珂容颜绝美,远胜于己,又知韦小宝对阿珂神魂颠倒,连他都这般说,只怕这话倒也不假,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气,说道:“你这小孩儿是个小色迷,见到人家三分姿色,就说成十分。陈圆圆今年至少也四十几岁了,就算从前美貌,现今也不美了。”, A, s4 X/ T: G/ y! D/ q- ]
  韦小宝连连摇头道:“不对,不对。像你阿琪姑娘,今年不过十八九岁,当然美得不得了。再过三十年,一定仍然美丽之极,你要是不信,我跟你打个赌。如果三十年后你相貌不美了,我割脑袋给你。”6 X. e8 [$ V# |: U+ X* N  u
  阿琪嘻的一笑,任何女人听人称自己美貌,自然开心,而当着自己情郎之面称赞,更加心花怒放,何况她对自己容色本就颇有自信,想来三十年后,自己也不会难看多少。
. a1 f/ m7 f7 m/ P# r  韦小宝只盼她答应打这赌,那么葛尔丹说不定会看在意中人面上,便让自己再活三十年,到那时再决输赢,也还不迟。不料桑结哼了一声,冷冷的道:“就可惜你活不过今晚了。
6 e( ~! l; @2 J2 I" D  阿琪姑娘三十年后的芳容,你没福气见到啦。”, a/ _4 ^1 i+ s  G4 U
  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那也不打紧。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记得我这句话,到三十年后的今天,就知韦小宝有先见之明了。”桑结、葛尔丹、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
' l) k1 }: i& @& ~  韦小宝道:“我到昆明,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,我是送建宁公主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,你们三位都知道的了。本来这是大大的喜事,可是一进昆明城里,只见每条街上都有人在号啕大哭,隔不了几家,就是一口棺材,许多女人和小孩披麻戴孝,哭得昏天黑地。”
  L1 z1 b6 m! l* G8 e  ]& S/ D) s, A  葛尔丹和阿琪齐问:“那为了甚么?”
* A2 j) z# n5 s, Y+ s4 o  韦小宝道:“我也奇怪得很哪。一问云南的官儿,大家支支吾吾的都不肯说。后来我派亲兵出去打听,才知道了,原来这天早晨,陈圆圆听说公主驾到,亲自出来迎接。她从轿子里一出来,昆明十几万男人就都发了疯,个个拥过去看她,都说天上仙女下凡,你推我拥,踹死了好几千人。平西王帐下的武官兵丁起初拚命弹压,后来见到了陈圆圆,大家刀枪也都掉了下来,个个张大了口,口水直流,只是瞧着陈圆圆。”$ w/ N3 [( ]+ C' R4 K
  桑结、葛尔丹、阿琪三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! `6 N- j1 [2 Y2 k$ J
  “这小孩说话定然加油添酱,不过陈圆圆恐怕当真美貌非凡,能见上一见就好了。”
( `% }: \/ x% V% b/ Y, I+ r2 v! _$ I- x5 k  韦小宝见三人渐渐相信,又道:“王子殿下,平西王麾下有个总兵,叫做马宝,你听过他名字么?”葛尔丹和阿琪都点了点头。他二人和马宝曾同去少林寺,怎不认得?葛尔丹道:“那天在少林寺中,你也见过他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他么?我倒忘了。当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显神功,打倒少林寺的高僧,没空再瞧旁人,就算稍有一点儿空闲,也只顾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月貌偷偷多看上几眼。”阿琪啐了他一口,心中却甚喜欢。0 {8 ]( p  m5 L% a
  葛尔丹问道:“马总兵又怎么了?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马总兵也就是这天出的事。他奉平西王将令保护陈圆圆,那知道他看得陈圆圆几眼,竟也胡里胡涂了,居然过去摸了摸她那又白又嫩的小手。后来平西王知道了,打了他四十军棍。马总兵悄悄对人说:‘我摸的是陈圆圆的左手,本来以为王爷要割了我一只手。早知道只打四十军棍,那么连她右手也摸一摸了。八十下军棍,未必就打得死我。’平西王驾下共有十大总兵,其余九名总兵都羡慕得不得了。这句话传到平西王耳里,他就传下将令,今后谁摸陈圆圆的手,非砍下双手不可。平西王的女婿复国相,也是十大总兵之一,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双假手。他说自己有时会见到这个天仙似的岳母,万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,不如自己先做下假手,以免临时来不及定做,这叫做有甚么无患。”7 @5 F; _) T) Z  @3 V- ]
  葛尔丹只听得张大了口,呆呆出神。桑结不住摇头,连说:“荒唐,荒唐!”也不知是说十大总兵荒唐,还是说韦小宝荒唐。阿琪道:“你见过陈圆圆,怎不去摸她的手?”
. u; ^- \; J1 u) M# K3 I" y7 d  韦小宝道:“那是有缘故的。我去见陈圆圆之前,吴应熊先来瞧我,说我千里迢迢的送公主去给他做老婆,他很是感激。他从怀里掏出一副东西,金光闪闪,镶满了翡翠、美玉、红宝石、猫儿眼,原来是一副黄金手铐。”0 m  s) X9 i1 w# s6 x5 I- ]' V
  阿琪问道:“甚么手铐,这般珍贵?”6 ^2 r5 o5 P* N# _3 x; f
  韦小宝道:“是啊,当时我便问他是甚么玩意儿,总以为是他送给我的礼物。哪知他喀喇一声,把我双手铐住了。我大吃一惊,叫道:‘额驸,你干么拿我?我犯了甚么罪?’吴应熊道:‘钦差大人,你不可会错了意,兄弟是一番好意。你要去见我陈姨娘,这副手铐是非戴不可的,免得你忍耐不住,伸手摸她。倘若单是摸摸她的手,父王冲着你钦差大人的面子,也不会怎样。就只怕你一呀摸,二呀摸,三呀摸的摸起来,父王不免要犯杀害钦差大人的大罪。大人固然不妥,我吴家可也糟了。’我吓了一跳,就戴了手铐去见陈圆圆。”% a( ?. [* }! i( K( G" \
  阿琪越听越好笑,道:“我可真是不信。”韦小宝道:“下次你到北京,向吴应熊要这副金手铐来瞧瞧,就不由你不信了。他是随身携带的,以便一见陈圆圆,立刻取出戴上,只要慢得一步,那就乖乖不得了。”桑结哼了一声道:“陈圆圆是他庶母,难道他也敢有非礼的举动?”韦小宝道:“他当然不敢,因此随身携带这副金手铐啊。”阿琪道:“他到了北京,又何必再随身携带?”& o. G: s- t) a. D" n# m& z5 B2 N; n9 i
  韦小宝一怔,心道:“糟糕!牛皮吹破了。”但他脑筋转得甚快,立即说道:“吴应熊本来想立刻回昆明的,又没想在北京长住。留在北京,那是不得已。”桑结瞪了他一眼,道:“那是你恩将仇报了。人家借手铐给你,很够交情,你却阻拦了他,不让他回云南。”
0 J, [9 q4 f5 l. A  韦小宝摇头道:“吴应熊于我有甚么恩?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”桑结奇道:“他得罪你甚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还不得罪?借手铐给我,那比杀了我老子还恶毒。当时我若不是戴着这副手铐,陈圆圆的脸蛋也摸过了。唉。大喇嘛,王子殿下,只要我摸过陈圆圆那张比花瓣儿还美上一万倍的脸蛋,吴三桂砍下我这一双手又有甚么相干?就算他再砍下我一双腿,做成云南宣威火腿,又算得甚么?”
' z& I4 R, J1 N( V7 X+ Q' Z  三人神驰天南,想像陈圆圆的绝世容光,听了他这几句话竟然不笑。
- K6 D) E8 }1 E# k, D  韦小宝压低嗓子,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,悄声道:“有个天大的秘密,三位听了可不能泄漏。本来是不能说的,不过难得跟三位谈得投机,不妨跟知己说说。”葛尔丹忙问:) ~; ]: x" T3 f$ Q: h- I
  “甚么机密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皇上调兵遣将,要打吴三桂。”( J4 _' j0 h2 {$ J' m% o
  桑结等三人相视一笑,都想:“那是甚么机密了?皇上不打吴三桂,吴三桂也要起兵打皇上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可知皇上为甚么要对云南用兵?那就难猜些了。”
' D. |* V$ u: n  阿琪道:“难道也是为了陈圆圆?”韦小宝一拍桌子,显得惊异万分,说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?”阿琪道:“我是随便猜猜。”
. A; u( `1 o. ^, M$ D  韦小宝大为赞叹,说道:“姑娘真是女诸葛,料事如神。3 r6 A+ R* F( t$ L7 y. j6 J* f4 k
  皇上做了皇帝,甚么都有了,就只少了这个‘天下第一美人’。上次皇上为甚么派我这小孩子去云南,却不派甚么德高望重、劳苦功高的大臣?就是要我亲眼瞧瞧,到底这女子是不是当真美得要命,再要我探探吴三桂的口风,肯不肯把陈圆圆献进宫去。派白胡子大臣去办这件事,总有点不好意思,是不是?哪知我只提得一句,吴三桂就拍案大怒,说道:‘你送一个公主来,就想掉换我的活观音?哼哼,就是一百个公主,我也不换。’”
4 y. N* H: e, M, c: n! }) {- H 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,隐隐觉得上了吴三桂的大当,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美色的纠葛。吴三桂当年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,正是为了陈圆圆,断送了大明三百年的江山,此事天下皆知。小皇帝年少风流,这种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。+ o+ q6 ~0 E0 X6 w6 N; K
  韦小宝心道:“小玄子,你是鸟生鱼汤,决不贪图老乌龟的老婆。我小桂子大难临头,只好说你几句坏话,千万不好当真。”见桑结和葛尔丹都神色严重,又道:“我见吴三桂一发怒,就不敢再说。那时我在云南,虽带得几千兵马,怎敌得过吴三桂手下的千军万马?只好闷声大发财了,是不是啊?”
. Y/ r3 R/ P0 V* U8 g5 o  葛尔丹点了点头。2 D4 u1 ?0 }! Y; P) a2 i) {7 ?
  韦小宝道:“一天晚上,那大胡子罕帖摩来见我,他说是王子殿下派他去昆明跟吴三桂联络的。他在昆明却发觉情势不对,说蒙古人是成甚么汗的子孙,都是英雄好汉,干么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美貌女子去打仗送死。他求我偷偷带他去北京见皇帝,要亲自对皇帝说,陈圆圆甚么的,跟蒙古王子、西藏喇嘛都不相干。蒙古葛尔丹王子早有了一位阿琪姑娘,不会再要陈圆圆的了。西藏大喇嘛也有了……有了很多美貌的西藏姑娘……”; a4 v: V: M  w7 _2 y- u
  桑结大喝:“胡说!我们黄教喇嘛严守清规戒律,决不贪花好色。”韦小宝忙道:“那是罕帖摩说的,可不关我事。大喇嘛,罕帖摩为了讨好皇帝,叫他放心,不用担心你会抢陈圆圆,只怕是有的。”桑结哼了一声,道:“下次见到罕帖摩,须得好好问他一问,到底是他说谎,还是你说谎,如此败坏我的清誉。”
& Q+ N# B# s2 R1 ]/ i. Z, K) t  韦小宝心中一喜:“他要去质问罕帖摩,看来一时就不会杀我了。”忙道:“是,是。下次你叫我跟罕帖摩当面对证好了。你们帮吴三桂造反,实在没甚么好处。就算造反成功,你们两位身边若不带备一副手铐,总还是心惊肉跳……”忽见桑结脸有怒色,忙道:“大喇嘛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见了陈圆圆当然不会动心。不过,不过……唉!”
9 s$ x8 I5 p4 ?  桑结问道:“不过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上次我到昆明,陈圆圆出来迎接公主,不是挤死了好几千人么?这些死人的家里做法事,和尚道士忽然请不到了。”阿琪问道:“那为甚么?”
: D, v3 I0 f. y! O$ k8 @# u  韦小宝道:“许许多多和尚见到了陈圆圆,凡心大动,一天之中,昆明有几千名和尚还俗,不出家了。你想,突然间少了几千和尚,大做法事自然不够人手了。”
2 f" X' K! S$ Y, B) i" Q  葛尔丹等三人都将信将疑,觉他说得未免太玄,但于陈圆圆的美艳,却已决无怀疑。
5 O, a, E: ~4 ]  r" e  阿琪向葛尔丹晃了一眼,轻轻的道:“昆明地方这等古怪,我是不去的了。你要帮吴三桂,你自己去罢。”葛尔丹忙道:“谁说要去昆明了?我又不想见陈圆圆。我看我们的阿琪姑娘,也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。”阿琪脸色沉了下来,说道:“你说我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,明明说我不及她。你就是想去见她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道:“我走啦!”
0 _& C$ `) z/ C1 {' {0 a" S4 k  葛尔丹大窘,忙道:“不,不!我对天发誓,这一生一世,决不看陈圆圆一眼。”阿琪回嗔作喜,坐了下来。韦小宝道:“你决不看陈圆圆一眼,这话是对的。不论是谁,一见到她,只看一眼怎么够?一百眼、一千眼也看不够啊。”葛尔丹骂道:“你这小鬼,就是会瞎说。我立誓永远不见陈圆圆的面就是。, G% I, t% t9 b- p
  若是见了,教我两只眼睛立刻瞎了。”阿琪大喜,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。
* p. p5 K9 i7 ?  x- T; I  韦小宝道:“我听小皇帝说,真不明白你们两位帮吴三桂是为了甚么。倘若是要得陈圆圆,那没有法子,天下只一个陈圆圆,连小皇帝也没有。除了这美女之外,吴三桂有甚么,小皇帝比他多十倍还不止。你们两位只要帮皇帝,金银财宝,要多少有多少。”$ E$ F  p9 K) c- d4 l3 g
  桑结冷冷的道:“西藏和蒙古虽穷,却也不贪图金银财宝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他二人不要金银财宝,也不要美女,最想要的是甚么?”念头一转,心道:“是了,小丈夫一日不可无钱,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。我韦小宝是小丈夫,他两个是大丈夫。”便道:“小皇帝说,葛尔丹只是个王子,还不够大,倘若帮我打吴三桂,我就封他为蒙古国王。”
$ k; I8 K6 H4 f1 C# ^  H  葛尔丹双目射出喜悦的光芒,额声问道:“皇……皇帝当真说过这句话?”韦小宝道:“当然!我为甚么骗你?”桑结道:“天下也没蒙古国王这衔头。皇帝如能帮着殿下做了准喀尔汗,殿下也就心满意足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可以,可以!这‘整个儿好’,皇帝一定肯封。”心想:“‘整个儿好’是他妈的甚么玩意儿?难道还有‘一半儿好’的?”  Q6 h" s! Z% I6 x0 X# N
  桑结见他脸上神色,料想他不懂,说道:“蒙古分为几部,准喀尔是其中最大的一部。蒙古的王不叫国王,叫做汗。王子殿下还没做到汗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王子殿下只要帮皇上,做个把整个儿汗那还不容易?皇帝下一道圣旨,派几万兵马去,别的蒙古人还会反抗吗?”葛尔丹一听大喜,道:“皇帝如肯如此,那自然易办。”
" L6 O1 n  L/ q  韦小宝一拍胸膛,说道:“你不用担心,包在我身上办到就是。皇上只恨吴三桂一人。阿琪姑娘虽然美貌,只要不给皇上瞧见,他包管不会来抢你的。至于桑结大喇嘛呢,你帮了皇上的忙,皇上自会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。”他不知这大官叫做甚么,不敢乱说。' w' {6 S- q; _! Q* g0 ?7 e5 o/ [( u
  桑结道:“全西藏是达赖活佛管的,可不能由皇上随便来封。”韦小宝道:“别人做得活佛,你为甚么不能做?西藏一共有几个活佛?”桑结道:“还有一个班禅活佛,一共是两位。”
# U1 i) {2 m( i2 q  韦小宝道:“是啊,一日不过三,甚么都要有三个才是道理。
. d+ c* G3 J, @2 c* g  咱们请皇上再封一位桑结活佛,桑结大活佛专管达甚么、班甚么的两个小活佛。”桑结心中一动:“这小家伙瞎说一气,倒也有些道理。”想到此处,一张瘦削的脸上登时现出了笑容。; a5 s% R+ d; u! x8 G1 f9 r: v
  韦小宝此时只求活命脱身,对方不论有甚么要求,都是一口答应,何况封准噶尔汗、西藏大活佛,又不用他费一两银子本钱,说道:“我不是吹牛,兄弟献的计策,皇帝有九成九言听计从。再说,两位肯帮着打吴三桂,皇帝不但要封赏两位,兄弟也是立了大功,非升官发财不可。常言道得好:
( K& N5 B+ M( x8 k& S  ‘朝里有人好做官。’兄弟在朝里做大官,两位分别在蒙古、西藏做大官。我说哪,咱三个不如拜把子做了结义兄弟,此后咱们三人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,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天下除了小皇帝,就是咱三个大了,那岂不是美得很么?”心想:“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,这句话是很要紧的。他二人只要一点了头,就不能再杀我了。再要杀我,等于自杀。”: {: T' m/ Z$ |) b* V
  桑结和葛尔丹来到扬州之前,早已访查清楚,知道这少年钦差是小皇帝驾前的第一大红人,飞黄腾达,升官极快,只万万想不到原来便是那个早就认识的少年。葛尔丹原和他并无仇怨,桑结却给他害死了十二名师弟,斩去了十根手指,本来恨之切骨,但听了他这番言语后,心想众师弟人死不能复生,指头斩后不能重长,倘若将此人一掌打死,也不过出了一口恶气,徒然帮了吴三桂一个大忙,于自己却无甚利益,但如跟他结拜,倒十分实惠,好处甚多。两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缓缓点头。% {% X" b% i! w" L0 O" O
  韦小宝大喜过望,想不到一番言辞,居然打动了两个恶人之心,生怕二人反悔,忙道:“大哥、二哥、二嫂,咱们就结拜起来。二嫂拜不拜都成,你跟二哥拜了天地,那都是一家人了。”阿琪红着脸啐了一口,只觉这小孩说话着实讨人欢喜。7 e8 U1 i1 }( T6 l$ E2 ^: M# G
  桑结突然一伸手,拍了一声,将桌子角儿拍了下来。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道:“又干甚么了?”只听桑结厉声道:“韦大人,你今天这番话,我暂且信了你的。可是日后你如反复无常,食言而肥,这桌子角儿便是你的榜样。”* h/ ^* j: b) W7 U" i
  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说哪里话来,我兄弟三人一起干事,大家都有好处。兄弟假如欺骗了你们,你们在蒙古、西藏发兵跟皇帝过不去,皇帝一怒之下,定要砍了我脑袋。两位哥哥请想,兄弟敢不敢对你们不住?”桑结点点头,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”/ F# T0 \, @: K% t# ]: V' U7 e  S
  当下三人便在厅上摆起红烛,向外跪拜,结拜兄弟,桑结居长,葛尔丹为次,韦小宝做了三弟。他向大哥、二哥拜过,又向阿琪磕头,满口“二嫂”,叫得好不亲热,心想:你做了我二嫂,以后见到我调戏我自己的老婆阿珂,总不好意思再来干涉了罢?
! V/ V. g* ]7 s4 d8 E* H# G  阿琪提起酒壶,斟了四杯酒,笑道:“今日你们哥儿三个结义,但愿此后有始有终,做出好大的事业来。小妹敬你们三位一杯。”桑结笑道:“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。”说着拿起了酒杯。  [& h& f, F4 h% K  t' l/ q
  韦小宝忙道:“大哥,且慢!这是残酒,不大干净。咱们叫人换过。”大声叫道:“来人哪!快取酒来。”微觉奇怪:. X- M0 [/ |0 G7 g8 L1 m4 y# w
  “丽春院里怎么搞的?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侍候。”又想:“是了。老鸨、龟奴见到打架,又杀死了官兵,都逃得干干净净了。”6 b% [9 J7 z3 k2 I+ T
  正想到此处,却见走进一名龟奴,低垂着头,含含糊糊的道:“甚么事?”韦小宝心道:“丽春院里的龟奴,我哪一个不识得?这家伙是新来的,哪有对客人这般没规矩的?定是吓得傻了。”喝道:“快去取两壶酒来。”那龟奴道:“是了!”
  {" u% z: [0 j3 b% L, c: k9 `  转身走出。# ^# x; H7 V& d, Y0 w  w
  韦小宝见到那龟奴的背影,心念一动:“咦!这人是谁?  O* h. |, y, {7 p: T' A7 {4 m, j
  白天在禅智寺外赏芍药,就见过他,怎么他到这里来做龟奴?
) K) s/ O! A( v8 Y; F  其中定有古怪。”凝神一想,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来。! m/ d! T. N8 _$ Y6 L/ Q3 n5 @
  桑结、葛尔丹、阿琪三人齐问:“怎么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人是吴三桂手下高手武士假扮的,咱们刚才的说话,定然都教他听去啦。”桑结和葛尔丹吃了一惊,齐道:“那可留他不得。”韦小宝道:“二位哥哥且……且不忙动手。咱们假装不知,且看他一共来了多少人,有……有甚么鬼计。”他说这几句话时,声音也颤了。这龟奴倘若真是吴三桂的卫士所扮,他倒也不会这般惊惶,原来此人却是神龙教的陆高轩。
$ U6 s' D- s; d! S. E  这人自神龙岛随着他同赴北京,相处日久,此时化装极为巧妙,面目已全然不识,但见到他的背影,却感眼熟。日间在禅智寺外仍未省起,此刻在丽春院中再度相见,便知其中必有蹊跷,仔细一想,这才恍然。单是陆高轩一人,倒也不惧,但他既在禅智寺外听到自己无意中漏出的口风,说要到丽春院来听曲,便即来此化装成为龟奴,那么多半胖头陀和瘦头陀也来了,说不定洪教主也亲自驾临,要再说得洪教主跟自己也拜上把子,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,那可千难万难。( r# Y: ^& p. J/ s0 z& G
  他越想越怕,额头上汗珠一颗颗的渗将出来。
% M( M% N3 f' i7 E2 }. g" _  只见陆高轩手托木盘,端了两壶酒进来,低下头,将酒壶放在桌上。韦小宝寻思:“他低下了头,生怕我瞧出破绽,哼,不知还来了甚么人?”说道:“你们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一个?快多叫些人进来侍候。”陆高轩“嗯”的一声,忙转身退出。) F6 T* K2 B3 A& N
  韦小宝低声道:“大哥、二哥、二嫂,待会你们瞧我眼色行事。我如眼睛翻白,抬头上望,你们立刻出手,将进来的人杀了。这些人武功高强,非同小可。”桑结等都点头答应,心中却想:“吴三桂手下的卫士,武功再高,也没甚么了不起,何必这样大惊小怪?”
" {( `  J$ D% c) k5 H/ B. ~  过了一会,陆高轩带了四名妓女进来,分别坐在四人身畔。韦小宝一看,四名妓女都不相识,并不是丽春院中原来的姑娘。四妓相貌都极丑陋,有的吊眼,有的歪嘴,皮肤或黄或黑,或凹凸浮肿,或满脸疮疤。韦小宝笑道:“丽春院的姑娘,相貌可漂亮得紧哪。”只见那坐在桑结身边、满脸疮疤的姑娘向他眨了眨眼,随即又使个眼色。
" o& j% |- Q0 B) q* n# e1 n  韦小宝见她眼珠灵活,眼神甚美,心想:“这四人是神龙教的,故意扮成了这般模样,她却向我连使眼色,那是甚么意思?”端起原来那壶迷春酒,给四名妓女都斟了一杯,说道:“大家都喝一杯罢!”
$ B: Y& T4 P) X2 J( h  妓院之中,原无客人向妓女斟酒之理,客人一伸手去拿酒壶,妓女早就抢过去斟了。但四名妓女只垂首而坐,韦小宝给她们斟酒,四人竟一句话不说。韦小宝心道:“这四个女人假扮婊子,功夫差极。”说道:“你们来服侍客人,怎么不懂规矩,自己不先喝一杯?”说着又斟了一杯,对陆高轩道:“你是新来的罢?连乌龟也不会做。你们不敬客人的酒,客人一生气,还肯花钱么?”
; h) p) q- v: Q: G# b  陆高轩和四女以为妓院中的规矩确是如此,都答应了一声:“是!”各人将酒喝了。! r" G3 F; o! c; Q7 z% d
  韦小宝笑道:“这才是了。院子里还有乌龟婊子没有?通统给我叫过来。偌大一家丽春院,怎么只你们五个人?只怕有点儿古怪。”那脸孔黄肿的妓女向陆高轩使个眼色。陆高轩转身而去,带了两名龟奴进来,沙哑着嗓子道:“婊子没有了,乌龟倒还有两只。”1 u0 M! G0 D! T! q. V' Q0 l
  韦小宝暗暗好笑,心道:“婊子、乌龟,那是别人在背后叫的,你自己做龟奴,怎能口称‘婊子、乌龟’?就算是嫖院的客人,也不会这样不客气。院子里只说‘姑娘、伴当’。我试你一试,立刻就露出了马脚。哼哼,洪教主神机妙算,可是做梦也想不到,我韦小宝就是在这丽春院中长大的。”
, |2 T! r# y4 p( {% C; v( F  只见那两名龟奴都高大肥胖,一个是胖头陀假扮,一瞧就瞧出来了,另一个依稀是瘦头陀,可是怎么身材如此之高?& g3 x: P! y( Q# n
  微一转念,已知他脚底踩了高塽,若非心中先已有数,可真万万瞧不出来。他又斟了两杯酒,说道:“客人叫你们乌龟喝酒,你们两只乌龟快喝!”
5 Y% M0 s2 X- ^1 R  胖头陀一声不响的举杯喝酒,瘦头陀脾气暴躁,忍耐不住,骂道:“你这小杂种才是乌龟!”陆高轩忙一扯他袖子,喝道:“快喝酒!你怎敢得罪客人?”瘦头陀这次假扮龟奴,曾受过教主的严诫,心中一惊,忙将酒喝了。
2 G, s/ t* N$ }- d, k  韦小宝问道:“都来齐了吗?没别的人了?”陆高轩道:“没有了!”
' O. t. u2 W  H9 a+ }  韦小宝道:“洪教主没扮乌龟么?”说了这句话,双眼一翻,抬头上望。; ~8 o2 ]3 [/ k. {
  陆高轩等七人一听此言,都大吃一惊,四名妓女一齐站起。桑结早在运气戒备,双手齐出,登时点中了瘦头陀和陆高轩二人的腰间。3 t% s7 }2 S8 J4 X2 D5 s
  这两指点出,陆高轩应手而倒,瘦头陀却只哼了一声,跟着挥掌向桑结当头劈落。桑结吃了一惊,心想自己的“两指禅”功夫左右齐发,算得天下无双,自从十根手指中毒截去之后,手指短了一段,出手已不如先前灵活,但正因短了一段,若是点中在敌人身上,力道可又比昔日强了三分。此时明明点中这大胖子腰间穴道,何以此人竟会若无其事?难道他也如韦小宝一般,已练成了“金刚护体神功”?
. N: r4 ^) j( O* Y+ X# Y' C  其实这两人谁也没有“金刚护体神功”。韦小宝所以刀枪不入,只是穿了护身宝衣,而瘦头陀却是脚下踩了高止,凭空高了一尺。桑结以为他身材真是如此魁梧,伸指点他腰间,中指处却是他大腿外侧。瘦头陀只一阵剧痛,穴道并未封闭。8 M% R; e) \$ |# C5 Y8 n7 C
  这时胖头陀已和葛尔丹斗在一起。满脸疮疤的妓女在和阿琪相斗,另外一名妓女却向韦小宝扑来。韦小宝笑道:“你发花癫么?这般恶形恶状干甚么?”眼见那妓女十指如钩,来势凶狠,心中一惊,一低头便钻到了桌子底下,伸手在那妓女的腿上一推。那妓女喝了迷春酒后,药力发作,头脑中本已迷迷糊糊,给他一推,站立不定,身子晃了几晃,一交坐倒,再也站不起来。跟着其余三名假妓女也都先后晕倒。
: ?! F* M6 {9 T1 f  瘦头陀和桑结拆得几招,嫌足底高?不便,双脚运劲,拍拍两声,将高?踹断了。桑结骂道:“原来是个矮子。”瘦头陀怒道:“老子从前可比你高得多,我喜欢做矮子,跟你甚么相干?”桑结哈哈大笑,两人口中说话,手上丝毫不停。两个都是武功好手,数招之后,互相暗暗佩服。桑结心道:“吴三桂手下,居然有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矮胖卫士。”瘦头陀心道:“你武功虽高,却给韦小宝这小鬼做走狗,也不是甚么好脚色。”
4 B( s* l( k: z- U) Q  那边厢葛尔丹数招间就敌不过胖头陀了。只是胖头陀喝了一杯迷春酒,手脚不甚灵便,才一时没将他打倒。阿琪见跟自己相斗的妓女招式灵活,可是使不了几招,便即晕倒,暗暗奇怪,转头见葛尔丹不住倒退,忙向前相助。胖头陀眼前一黑,身子晃了几下,只感敌人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,力道却不厉害。他闭着眼睛,两手一分,格开对方手臂,双手食指点到了敌人腋下。阿琪登时全身酸软,慢慢倒下,压在陆高轩背上,正自惊惶,只见胖头陀突然俯冲摔倒。
! w8 Y. H1 y/ w# x' n  葛尔丹叫道:“阿琪,阿琪,你怎么了?”蓦地里胖头陀跃起身来,当胸一拳,将他打得摔出丈许,重重撞在墙上。胖瘦二头陀内力甚深,虽然喝了迷春药,但这不过是妓院中所调制的寻常迷-药,并不如何厉害,两人虽感昏晕,还在勉力支撑。
" H! e4 n$ ^/ }7 ?& N5 t' ^" |  这时瘦头陀双眼瞧出来白蒙蒙的一团,只见桑结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晃来晃去,他伸手去打,都给桑结轻易避过,自己左肩和右颊却接连重重的吃了两拳。桑结的拳力何等沉重,饶是瘦头陀皮粗肉厚,却也抵受不起,不禁连声吼叫,转身夺门而逃。陆高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,上身穴道未解,胡里胡涂的跟着奔了出去。. Q# }  s1 ?9 q0 H
  葛尔丹给胖头陀打得撞上墙壁,背脊如欲断裂,正自心怯,却见敌人左手扶住了桌子,闭着眼睛,右掌在面前胸口不住摇晃,似是怕人袭击。葛尔丹瞧出便宜,跃将过去,猛力一脚,踢中他后臀。胖头陀大叫一声,左手反转,抓住了葛尔丹胸口,将他身子提了起来。桑结抢上相救。胖头陀睁开眼睛,抓着葛尔丹抢出甘露厅,飞身上墙。3 m2 \& C- [. ]8 r7 |2 E; P
  桑结喝道:“放下人来!”追了出去,跟着上屋。但听两人呼喝之声渐渐远去。
- k, V4 X4 F# f  z  韦小宝从桌底下钻出来,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堆人。双儿和曾柔躺在厅角落里;四名假妓女晕倒在地:郑克爽本来伏在桌上,打斗中椅子给人推倒,已滚到了桌子底下;阿琪下身搁在一张翻倒的椅上,上身躺在地下。一干人个个毫不动弹,有的是被点中了穴道,有的是为迷春酒所迷,均如死了一般。* U7 D5 s4 h# S' ]0 X% D
  他最关心双儿,忙将她扶起,见她双目转动,呼吸如常,便感放心,只是他不会解穴,只好将双儿,曾柔、阿琪三人扶入椅中坐好。
  o8 J' ^! ~& N0 C5 x$ w8 p  心中又记挂母亲,奔到母亲房中,只见韦春芳倒在床边,韦小宝大惊,忙抢上扶起,见她身子软软的,呼吸和心跳却一如其常,料想是给神龙教的人点了穴道,丽春院中的婊子、乌龟,定然个个不免,穴道被点,过得几个时辰自会解开,倒也不必担心。! |. C" V- x. ]1 n! k4 V' `/ u: V
  回到甘露厅中,侧耳倾听,没半点胖瘦二头陀或桑结、葛尔丹回转的声音,心想:“这满脸疮疤的假婊子向我大使眼色,似乎是叫我留心,这人良心倒好,不知是谁?”走过去俯身伸手,在那女子脸上抹了几抹,一层灰泥应手而落,露出一张娇嫩白腻的脸蛋。韦小宝一声欢呼,原来竟是小郡主沐剑屏。
; z4 H0 _+ V1 M& b/ |+ ?5 L  他低下头来,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说道:“究竟你对我有良心,你定是给他们逼着来骗我的。”
& l( X" {; t, O  t  突然心中一跳:“还有那三个假婊子是谁?方姑娘不知在不在内?这小婊子专门想法子害我,这次若不在内,倒奇怪得紧了。”想到了方怡,既感甜蜜,又感难过,眼见那脸蛋黄肿的女子身材苗条,看来多半是方怡,便伸手去抹她脸上化妆。
9 u( [' U" `0 g5 `1 B  w  M4 E, S  泥粉落下,露出一张姿媚娇艳的脸蛋,年纪比方怡大了五六岁,容貌却比她更美,原来是洪教主夫人。她酒醉之后,双颊艳如桃花,肌肤中犹似要渗出水来。韦小宝过去虽觉洪夫人美貌动人,却从来不敢以半分轻薄的眼色相觑,这时她烂醉如泥,却是机会来了,伸出右手,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,见她双目紧闭,并无知觉,他一颗心怦怦乱跳,又在她另一边脸颊上捏了一把。+ R# e) b5 ^% }! u
  转身过来看另外两个女子,见两人都身材臃肿,决非方怡,其中一人曾恶狠狠的向自己扑击。韦小宝提起酒壶,在她脸上淋了些酒水,然后拉起她衣襟在脸上一抹,现出真容,赫然竟是假太后。韦小宝大喜,心道:“这场功劳当真大得很了。皇上和太后要我捉拿这老婊子报仇,千方百计的捉不到,哪知道她自己竟会到丽春院来做老婊子。可见我一直叫她老婊子,那是神机妙算,早有先见之明。”% d( ]* F# F' j/ d8 ]; n3 c4 Y
  再去抹掉第四个假婊子的化妆,露出容貌来却是方怡。韦小宝大吃一惊:“她为甚么腰身这样粗,难道跟人私通,怀了孩儿?天灵灵,地灵灵,老婊子真的做了老婊子,韦小乌龟真的做了小乌龟?”伸手到她内衣一摸,触手之处不是肌肤,拉出来却是个枕头。/ T- L9 g$ w: o  d+ [# }7 i
  韦小宝哈哈大笑,笑道:“你的良心,可比小郡主坏得太多。她唯恐我遭了你们毒手,不住向我使眼色。你却唯恐我瞧出来,连大肚婆娘也敢装。哈哈,你这小婊子在丽春院里大了肚皮,我给你打胎。早打胎,晚打胎,打下一个枕头来。”
7 O- Q5 o) T, E; e- N4 |  走到厅外一瞧,只见数名亲兵死在地下,院中乌灯黑火,声息全无,心想:“胖瘦二头陀都喝了药酒,终究打不过我那两个结义哥哥,但如洪教主他们在外接应,结果就难说得很了。两位哥哥,倘若你们今天归位,小弟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,对不住之至!”+ y6 D# {9 n4 n, N/ Q
  回进厅来,但见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剑屏、双儿、曾柔、阿琪六个美人儿有的昏迷不醒,有的难以动弹,各有各的美貌,各有各的娇媚,心中大动,心道:“里边床上还有一个美貌小姑娘,比这六个人还美得多。那是我已经拜过天地、却未洞房花烛的元配老婆。今晚你巴巴的来寻我,你老公要是不来睬你,未免太过无情无义,太对你不住了罢?”
! L- L+ i7 q8 b( X  q  正要迈步入内,只见曾柔的一双俏眼瞧向自己,脸上晕红,神色娇羞,心想:“从王屋山来到扬州,一路之上,你这小妞儿老是避我,要跟你多说一句话也不成。今晚可也不能跟你客气了。”将她抱起,搬入内房,放在阿珂之旁。9 V* @; [. E5 }/ Q, a  M) \5 C
  只见阿珂兀自沉睡,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,口唇边微露笑意,她昏迷之中,多半兀自在大做好梦,正跟郑克爽亲热。
, D8 }, m1 i3 G& M0 }! w% M  韦小宝心想:“一不做,二不休,把你们这批老婊子、假婊子、好姑娘、坏女人,一古脑儿都搬了进来。这里是丽春院,女人来到妓院,还能有甚么好事?这是你们自己来的,醒转之后可不能怪我。”他从小就胸怀大志,要在扬州大开妓院,更要到丽春院来大摆花酒,叫全妓院妓女相陪,此刻情景虽与昔日雄图颇有不符,却也是非同小可的壮举。
' W' I- k6 F0 K! \  当下将双儿、阿琪、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剑屏一一抱了入内,最后连假太后也抱了进去,八个女子并列床上。忽然想到:“朋友妻,不可欺。二嫂,你是我嫂子,咱们英雄好汉,可得讲义气。”将阿琪又抱到厅上,放在椅中坐好,只见她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。
4 `8 s" P5 V! l- H8 C% i, @  韦小宝见她容颜娇好,喘气甚急,胸脯起伏不已,忽觉后悔:“我跟大喇嘛和蒙古王子拜把子,又不是情投意合,只不过是想个计策,骗得他们不来杀我。甚么大哥、二哥,都是随口瞎说的。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,叫她二嫂,太过可惜,不如也做了我老婆罢。说书的说《三笑姻缘九美图》,唐伯虎有九个老婆。我就把阿琪算在其内,也不过是八美,还差了一美。呸,呸,呸!老婊子又老又凶,怎么也能算一美?”
4 p. M, U/ _9 K# O( L# T! F+ V  与唐伯虎相比,少他一美,还可将就,连少两美,实在太也差劲,当下又抱起阿琪,走向室内。走了几步,忽想:
0 Q/ p1 {) j8 d! r( {% e0 j  “关云长千里送皇嫂,可没将刘大嫂变成关二嫂。韦小宝七步送二嫂,总不能太不讲义气,少两美就少两美罢,还怕将来凑不齐?”于是立即转身,又将阿琪放在椅中。$ o3 _; B4 x; c* Z! u
  阿琪不知他心中反复交战,见他将自己抱着走来走去,不知捣甚么鬼,只微感诧异。% C8 e+ X$ h( A- E$ N7 r2 [
  韦小宝走进内室,说道:“方姑娘、小郡主、洪夫人,你们三个是自己到丽春院来做婊子的。双儿、曾姑娘,你们两个是自愿跟我到丽春院来的。这是甚么地方,你们来时虽不知道,不过小妞儿们既然来到这种地方,不陪我是不行的。阿珂,你是我老婆,到这里来嫖我妈妈,也就是嫖你的婆婆,你老公要嫖还你了。”伸手将假太后远远推在床角,抖开大被,将余下六个女子盖住,踢下鞋子,大叫一声,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。8 U- X* R9 j7 f6 M4 @. d) p
  胡天胡地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桌上蜡烛点到尽头,房中黑漆一团。
. u3 ~5 _0 f* r9 s* M  又过良久,韦小宝低声哼起“十八摸”小调:“一百零七摸,摸到姊姊妹妹七只手……一百零八摸,摸到姊姊妹妹八只脚……”正在七手八脚之际,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:“不……不要……郑……郑公子……是你么?”正是阿珂的声音。她饮迷春酒最早,昏睡良久,药性渐退,慢慢醒转。. Z7 p5 W+ s8 H& w! H/ z
  韦小宝大怒,心想:“你做梦也梦到郑公子,只道是他爬上了你床,好快活么?”压低了声音,说道:“是我。”
7 D7 _. o5 ^1 v  s* z6 W  阿珂道:“不,不!你不要……”挣扎了几下。8 u; h+ Z) n# a' z
  忽听得郑克爽在厅中叫道:“阿珂,阿珂,你在哪里?”喀喇声,呛啷啷一片响亮,撞翻了一张椅子,桌上杯碟掉到地下。阿珂听到他在厅上,那么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,一惊之下,又清醒了几分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怎么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你的亲老公,你也听不出?”4 o  R2 G$ a/ P- v3 q) L7 t
  阿珂这一惊非同小可,使力挣扎,想脱出他怀抱,却全身酸软无力,惊叫:“郑公子,郑公子!”
/ {0 ^0 l8 s0 r  e3 Y+ N( c  T  郑克爽跌跌撞撞的冲进房来,房中没半点光亮,砰的一声,额头在门框上一撞,叫道:“阿珂,你在哪里?”阿珂道:“我在这里!放开手!小鬼,你干……干甚么?” 郑克爽道:“甚么?”他不知阿珂最后这两句话是对韦小宝说的。
2 W9 `8 [/ g, Q# d& p( j1 I# g! ]  韦小宝意气风发,如何肯放?阿珂央求道:“好师弟,求求你,快放开我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过不放,就是不放!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”
. t/ e5 c- C3 K  郑克爽又惊又怒,喝道:“韦小宝,你在哪里?”韦小宝得意洋洋的道:“我在床上,抱着我老婆。我在洞房花烛,你来干甚么?要闹新房么?”郑克爽大怒,骂道:“闹你妈的新房!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要闹我妈的新房,今天可不成,因为她没客人,除非你自己去做新郎。”) P3 b$ m# O, }8 b' r
  郑克爽怒道:“胡说八道。”循声扑向床上,来掀韦小宝,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,问道:“阿珂,是你的手么?”阿珂道:“不是。”
/ z. x+ a# \; X6 I1 R- c  郑克爽只道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,那么定然是韦小宝的,当下狠狠用力一扯,不料所扯的却是假太后毛东珠。她饮了迷春酒后昏昏沉沉,但觉得有人扯她手臂,左手反过去拍一掌,正好击在郑克塽顶门。她功力已去了十之八九,这一掌无甚力道。郑克爽却大吃一惊,一交坐倒,脑袋在床脚上一撞,又晕了过去。阿珂惊呼:“郑公子,你怎么了?”却不听见答应。韦小宝道:“他来闹新房,钻到床底下去了。”阿珂哭道:“不是的。快放开我!”韦小宝道:“别动,别动!”阿珂手肘一挺,撞在他喉头。韦小宝吃痛,向后一仰。阿珂脱却束缚,忙要下床,身子一转,压在毛东珠胸口。毛东珠吃痛,一声大叫,伸手牢牢抱住了她。阿珂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谁,极度惊恐之下,更是没丝毫力道,忽觉右足又给人压住了,只吓得全身冷汗直冒:“床上有这许多男人!”6 Y5 l( Q5 u" x7 P' [/ A* r. c
  韦小宝在黑暗中找不到阿珂,说道:“阿珂,快出声,你在哪里?”阿珂心道:“你就杀了我头,我也不作声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不说,我一呀摸,二呀摸,一个个的摸将过来,总要摸到你为止。”忽然唱起小调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一个美人儿。美人脸蛋像瓜子,莫非你是老婊子?”口唱小调,双手乱摸。  {, U/ w& S1 j3 I4 q
  忽听得院子外人声喧哗,有人传呼号令,大队兵马将几家妓院一起围住了,跟着脚步声响,有人走进丽春院来。韦小宝知道来人若不是自己部下,便是扬州的官员,心中一喜,正要从被窝里钻出来,不料来人走动好快,火光亮处,已到了甘露厅中,只听得玄贞道人叫道:“韦大人,你在那里吗?”
/ O% |' ^6 R' \, |1 a2 b; _2 z# O  语音甚是焦急。韦小宝脱口答道:“我在这里!”
! o) q; m4 p, V- {/ M) [( [  天地会群雄发觉不见了韦小宝,生怕他遇险,出来找寻,知他是带了亲兵向鸣玉坊这一带而来,一查便查到丽春院中有人打架。进得院子,见几名亲兵死在地下,众人大吃一惊,直听到他亲口答应,这才放心。2 A0 X! R/ M+ X6 }- N7 x2 r
  韦小宝耳听得众人大声招呼,都向这边涌来,忙站起来放下帐子,至于两只脚踏在谁的身上,也顾不得这许多了。
5 [1 C, d8 z- a. H* n/ L$ t  帐子刚放下,玄贞等已来到房间,各人手持火把,一眼见到郑克爽晕倒在床前,都感诧异。又有人叫:“韦大人,韦大人!”韦小宝叫道:“我在这里,你们不可揭开帐子。”% L' j7 i' f) `6 u' p
  众人听到他声音,都欢呼起来。各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脸上都含笑容,均想:“大家担足了心事,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。”
9 T# H' q! [4 T! x% J7 }% m  韦小宝借着火光,穿好衣衫,找到帽子戴上,从床上爬了下来,穿上鞋子,说道:“我用计擒住了好几名钦犯,都在床上,大伙儿这场功劳不小。”, r8 q/ p6 ]2 h6 ^* o1 Q( c( l
  众人大为奇怪,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没,其时也不便多问。
) l7 h( s. u  e4 E4 E5 j+ W& c  韦小宝吩咐将郑克爽绑起,用轿子将阿琪送去行辕,随即将帐子角牢牢塞入被底,传进十余名亲兵,下令将大床抬回钦差行辕。亲兵队长道:“回大人:门口太小,抬不出去。”% Z! `& n+ V. q9 I' Z
  韦小宝骂道:“笨东西,不会拆了墙壁吗?”那队长立时领悟,连声称是,吆喝传令。众亲兵一齐动手,将丽春院墙壁拆开了三堵。十余人拿了六七条轿杠,横在大床之底,将大床平平稳稳的抬了出去。8 e$ e: d5 w* e; W" V0 i: K
  其时天已大明,大床在扬州大街上招摇过市。众亲兵提了“肃静”、“回避”的硬牌,鸣锣喝道,前呼后拥。扬州百姓见了,无不啧啧称奇。
0 S& A, x$ |4 _5 ]) v* l  大床来到何园,门口仍是太小。这时亲兵队长学乖了,不等钦差大人吩咐,立时下令拆墙,将大床抬入花厅,放在厅心。韦小宝传下将令,床中擒有钦犯,非同小可,命数十名将领督率兵卒,弓上弦,刀出鞘,在花厅四周团团围住,又命徐天川等人到屋外把守,以防瘦头陀等前来劫夺。
* e( n9 |' @. `, ~  花厅四周守御之人虽众,厅中却只有一张大床,剩下他孤身一人。韦小宝心想:“刚才在丽春院中,如此良机,七个美女却似乎抱不到一半,而且黑暗之中,也不知抱过了谁,还有谁没抱。咱们从头来过,还是打从一呀摸开始。”口中低哼:7 L) {3 [9 s( q9 E# E" S& _
  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妹妹……”拉开帐子,扑上床去。  r- I# Y3 I3 {9 L* ^+ {9 Q$ r+ t
  突觉辫子一紧,喉头一痛,被人拉住辫子,提了起来,那人左手扠在他颈中,正是洪夫人。隔了这些时候,迷春药酒力早过,洪夫人、毛东珠、方怡、沐剑屏四女都已醒转。双儿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渐渐解开。只是大床在扬州街上抬过,床周兵多将广,床中七女谁也不敢动弹,不敢出声。
# |. @) `4 R6 Z4 v8 f; n& N  此刻韦小宝又想享温柔艳福,一上床就被洪夫人抓住。0 t. E+ S6 I" b$ T( X
  洪夫人脸色似笑非笑,低声喝道:“小鬼,你好大胆,连我也敢戏耍!”韦小宝吓得魂飞天外,陪笑道:“夫人,我……我不是戏耍,这个……那个……”洪夫人道:“你唱的是甚么小调?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妓院里胡乱听来的,当不得真。”
& Z. F0 C& U8 W8 A3 ]6 z- h  洪夫人低声道:“你要死还是要活?”韦小宝笑道:“属下白龙使,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夫人号令,属下遵奉不误。”9 f( G  b! z- V4 F* e
  洪夫人见他说这几句话时嬉皮笑脸,殊少恭谨之意,啐了一口,说道:“你先撤了厅周的兵将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那还不容易?你放开手,我去发号施令。”洪夫人道:“你在这里传令好了。”韦小宝无奈,只得大声叫道:“厅外当差的总督、巡抚、兵部尚书、户部尚书们大家听着,所有的兵将通统退开,不许在这里停留。”0 S; G. c( R$ H) q8 j: Z
  洪夫人一扯他辫子,喝道:“甚么兵部尚书、户部尚书,胡说八道。”说着又是用力一扯。韦小宝大叫:“哎唷,痛死啦!”% w) F& G2 Q5 D8 _; b
  外面统兵官听得他说甚么总督、尚书,已然大为起疑,待听他大声呼痛,登时便有数十人手执刀枪,奔进厅来,齐问:* L- e2 e& `: l3 b9 z
  “钦差大人,有甚么事?”韦小宝叫道:“没……没甚么!哎唷,我的妈啊!”众将官面面相觑,手足无措。
; {0 ^. e0 y+ w% m1 i$ Q  洪夫人心下气恼,提起手来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。韦小宝又叫:“我的妈啊,别打儿子!”洪夫人虽不知他叫人为娘,就是骂人婊子,但见他如此惫懒,提掌又待再打,突然肩后“天宗”和“神堂”两穴上一阵酸麻,右臂软软垂下。
: H% X) y" p2 A& M: a6 r  洪夫人一惊,回头看是谁点了她穴道,见背后跟自己挨得最近的是方怡,冷笑道:“方姑娘,你武功不错哪!”左手疾向方怡眼中点去。方怡叫道:“不是我!”侧头让开。洪夫人待要再攻,忽然身后两只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左臂,正是沐剑屏。她叫道:“夫人,不是我师姊点你的!”她见到点洪夫人穴道的乃是双儿。
2 H) L: n2 ]- @; `: v) u6 t: U  毛东珠提起手来,打了沐剑屏一掌,幸好她已无内力,沐剑屏并未受伤。毛东珠第二掌又即打来,方怡伸手格开。9 k& X% Q8 f0 o) E
  阿珂见四个女子打成一团,翻身便要下床,右脚刚从被中伸出,“啊”的一声,立即缩回。韦小宝拉住她左脚,说道:“别走!”阿珂用力一挣,叫道:“放开我!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倒猜猜看,我肯不肯放?”阿珂急了,转身便是一拳。韦小宝一让,砰的一声,打中在曾柔左颊。曾柔叫道:“你怎么打我?”+ K+ i# m! ^: p; S. g
  阿珂道: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哎唷!”却是给方怡一掌打中了。
; c) g& R" L- N, M2 y- T0 V" d  霎时之间,床上乱成一团,七个女子乱打乱扭。" `/ Z- d# S" J/ J+ [6 P# v6 x
  韦小宝大喜,心道:“这叫做天下大乱,群雄……不,群雌混战!”正要混水摸鱼,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,大床倒塌下来。八人你压住我手,我压住你腿。七个女子齐声尖叫。
) b8 }& N  Z4 z# u' A* X, O9 |  众将官见到这等情景,无不目瞪口呆。
  |/ Z5 o! j) Z5 W; P* F! [  韦小宝哈哈大笑,想从人堆中爬出来,只是一条左腿不知给谁扭住了,叫:“大家放开手!众将官,把我大小老婆们一齐抓了起来!”众将官站成一个圈子,却不敢动手。# ~: O1 {& c9 W8 @
  韦小宝指着毛东珠道:“这老婊子乃是钦犯,千万不可让她逃走了。”众将官都感奇怪:“怎么这些女子都是你的大小老婆,其中一个是钦犯,两个却又扮作了亲兵?”当下有人以刀枪指住毛东珠,另外有人拉她起来,喀喀两声,给她戴上了手铐。9 `, l; s7 t0 M+ ?* z' y3 a
  韦小宝指着洪夫人道:“这位夫人,是我的上司,不过咱们也给她戴上副手铐罢。”众将更奇,也给洪夫人上了手铐。
  ^# D5 k  P' T9 ^! k$ m  洪夫人空有一身武艺,却给双儿点了两处穴道,半身酸麻,难以反抗。
4 ?! a/ N$ V/ y  这时双儿和曾柔才从人堆里爬了出来,想起昨晚的经历,又是脸红,又是好笑。- B, |& y. ^+ ]1 J+ p
  韦小宝指着方怡道:“她是我大小老婆!”指着沐剑屏道:“她是小小老婆,大小老婆要上了手铐,小小老婆不必。”众将给方怡上了手铐。钦差大人的奇言怪语,层出不穷,众将听得多了,这时也已不以为异了。
/ P$ V8 M' j+ z! ~  这时坐在地下的只剩下了阿珂一人,只见她头发散乱,衣衫不整,穿的是男子打扮,却是明艳绝伦,双手紧紧抓住长袍的下摆,遮住裸露的双腿,低下了头,双颊晕红。+ g6 t0 F3 K- J& }# n# z, O; K, U
  众兵将均想:“钦差大人这几个大小老婆,以这个老婆最美。”只听韦小宝道:“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,待我扶她起来。”走上两步,说道:“娘子请起!”伸手去扶。. C% O; A& d. o/ L; v# L: x9 G% V
  忽听得拍的一响,声音清脆,钦差大人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。阿珂垂头哭道:“你就是会欺侮我,你杀了我好啦。我……我……我死也不嫁给你。”( t3 a( n7 m8 t( i/ e( a* _& J
  众将官面面相觑,无不愕然。钦差大人当众被殴,众将官保护不力,人人有亏职守。只是殴辱钦差的乃是他的元配夫人,上前阻止固是不行,吆喝几声似乎也不合体统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- t* W! s9 V( k
  韦小宝抚着被打的半边面颊,笑道:“我怎舍得杀你?娘子不用生气,下官立时杀了郑公子便是。”大声问道:“丽春院里抓来的那男子在哪里?”一名佐领道:“回都统:这小子上了足镣手铐,好好的看守着。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他如想逃走,先斩了他左腿,然后再斩他右腿……”阿珂吓得急叫:
" `1 j. V; Z( N6 i" Z2 X  “别……别……斩他脚……他……他不会逃走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如逃走,我就斩郑公子的双手。”向方怡、沐剑屏等扫了一眼,道:“我这些大小老婆、小小老婆倘若逃走了,就割郑公子的耳朵鼻子。”
- j" ^, S4 ?! H9 i  阿珂急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这些女人,跟郑公子有甚么相干?为甚么要怪在他头上?”韦小宝道:“自然相干。我这些女人个个花容月貌,郑公子是色鬼,一见之下,定然会不怀好意。”阿珂心想:“那还是拉不上干系啊。”但这人不讲道理,甚么也说不明白,一急之下,又哭了出来。) g, O( n. F4 [( v9 K% A0 P4 l
  韦小宝道:“戴手铐的女人都押了下去,好好的看守,再上了脚镣。吩咐厨房,摆上酒筵,不戴手铐的好姑娘们,在这里陪我喝酒。”众亲兵轰然答应。
2 m! B2 H5 i; V# f3 `. I$ t  阿珂哭道:“我……我不陪你喝酒,你给我戴上手铐好啦。”
. l% X8 i3 k% u& E  h6 C$ z+ L. Z  曾柔一言不发,低头出去。韦小宝道:“咦,你到哪里去?”
# W/ b  P1 Z8 s# z  曾柔转头说道:“你……你好不要脸!我再也不要见你!”韦小宝一怔,问道:“为甚么?”曾柔道:“你……你还问为甚么?6 I. `/ I4 I( L) o
  人家不肯嫁你,你强逼人家,你做了大官,就可以这样欺侮百姓吗?我先前还当你是个……是个英雄,哪知道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哪知道怎样?”曾柔忽然哭了出来,掩面道:“我不知道?你……你是坏人,不是好人。”说着便向厅外走去。
. |. @" P" Z1 D6 q  两名军官挺刀拦住,喝道:“你侮慢钦差,不许走,听候钦差大人发落。”) m2 V" d* a7 T+ G; c8 W- u
  韦小宝给曾柔这番斥责,本来满腔高兴,登时化为乌有,觉得她的话倒也颇有道理,自己做了鞑子大官,仗势欺人,倒如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奸臣恶霸一般,心想:“英雄做不成,那也罢了。做奸臣总不成话。”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曾姑娘,你回来,我有话说。”  @* t4 Y# H* f( W3 r7 ~( b
  曾柔回过头来,昂然道:“我得罪了你,你杀我的头好了。”
8 b' {  @# u/ d. }  双儿跟她交好,忙劝道:“曾姊姊,你别生气,相公不会杀你的。”
8 y6 R2 a7 C  m. S' p2 z5 r  韦小宝黯然道:“你说得对,我如强要她们做我老婆,那是大花脸奸臣强抢民女,好比《三笑姻缘》中的王老虎抢亲。”
4 M2 D. w; i, n7 O* K  手指阿珂,对带领亲兵的佐领道:“你带这位姑娘出去。再把那姓郑的男子放了,让他们做夫妻去罢。”说这几句话时,委实心痛万分。又指着方怡道:“开了手铐,也放她去罢,让她去找她的亲亲刘师哥去。唉,我的元配夫人轧姘头,我的大小老婆也轧姘头。他妈的,我是甚么钦差大人、都统大人?我是双料乌龟大人。”
1 {% Y' j1 z/ p6 q  那佐领见他大发脾气,吓得低下了头,不敢作声。韦小宝道:“快快带这两个女人出去。”那佐领应了,带了阿珂和方怡出去。韦小宝瞧着二女的背影,心中实是恋恋不舍。只见方怡和阿珂头也不回的出去,既无一句话道谢,也无一个感激的眼色。2 e; W. o/ z0 ]4 f$ _( i
  曾柔走上两步,低声道:“你是好人!你……你罚我好了。”/ e4 n& C  W  H$ z* H; |7 I6 }
  温柔的神色中大有歉意。) G- l% \) M; n' m1 v7 X+ \
  韦小宝登时精神为之一振,当即眉花眼笑,说道:“对,对!我确要罚你。双儿、小郡主、曾姑娘,你们三个是好姑娘,来,咱们到里边说话。”: v6 v* h9 e2 A- ^0 @# c. Z
  他正想带了三女到内堂亲热一番,厅口走进一名军官,说道:“启禀都统大人:外面有一个人,说是奉了洪教主之命,求见大人。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忙道:“甚么红教主、绿教主,不见,不见,快快轰了出去。”那军官躬身道:“是!”退了一步,又道:“那人说,他们手里有两个男人,要跟都统大人换两个女人。”" i; q/ r+ R% y$ i, A6 G6 y
  韦小宝道:“换两个女人?”眼光在洪夫人和毛东珠脸上扫过,摇头道:“他倒开胃!这样好的货色,我怎么肯换?”那军官道:“是。卑职去把他轰走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他用甚么男人来换?他妈的,男人有甚么好?男人来换女人,倒亏他想得出。”那军官道:“那人胡说八道,说甚么一个是喇嘛,一个是王子,都是都统大人的把兄弟。”8 _( b- E7 V3 O# R, |! ~  k+ D
 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心想:“原来桑结喇嘛和葛尔丹王子给洪教主拿住了。”说道:“又是喇嘛,又是王子,我要来干甚么?你去跟那家伙说,这两个女人,就是用两百万个男人来换,我也不换。”那军官连声称是,便要退出。) U3 k) g' {: X* D: m
  韦小宝向曾柔望了一眼,心想:“她先前说我是坏人,不是好人。我把自己老婆放了,让她们去轧姘头,她才算我是好人。哼!要做好人,本钱着实不小。桑结和葛尔丹二人,总算是跟我拜了把子的,我不掉他们回来,定要给洪教主杀了。/ u. o8 t2 \( ~- h* z7 R9 Z4 h
  我扣着洪夫人有甚么用?她虽然美貌之极,又不会肯跟我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他妈的重色轻友,不是英雄好汉!”喝道:“且慢!”那军官应了声:“是!”躬身听令。
- L3 `3 H, D: C! W( V  韦小宝道:“你去对他说,叫洪教主把那两人放回来,我就送还洪夫人给他。这位夫人花容月貌,赛过了西施、杨贵妃,是世上的无价之宝,本来杀了我头也是不肯放的,掉他两个男人,他是大大便宜了。另外这女人虽然差劲,却是不能放的。”那军官答应了出去。+ u, d+ w- [* t* r1 d2 `3 p' O
  洪夫人一直扳起了脸,到这时才有笑容,说道:“钦差大人好会夸奖人哪。”韦小宝说道:“夫人,你美得不得了,又何必客气?咱们好人做到底,蚀本也蚀到底。先送货,后收钱。来人哪,快把我上司的手铐开了。”接过钥匙,亲自打开洪夫人手铐,陪着她出去。  ^* n- }6 j: Y. e1 f( n
  来到大厅,只见那军官正在跟陆高轩说话。韦小宝道:“陆先生,你这就好好伺候夫人回去。夫人,属下恭送你老人家得胜回朝,祝你与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”
4 I5 Z6 b$ c6 R1 ~: \* q  l, {  洪夫人格格娇笑,说道:“祝钦差大人升官发财,寿比南山,娇妻美妾,公侯万代。”
0 [+ h1 ~8 p) E8 s8 @  韦小宝叹了口气,摇头道:“升官发财容易,娇妻美妾,那就难了。”大声吩咐:“奏乐,送客,备轿。”鼓乐声中,亲自送到大门口,瞧着洪夫人上了轿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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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2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5 V& W% u" y0 `7 J" H8 [
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鱼方悔木难缘4 ~# O2 h7 ]$ m; o
  洪夫人所乘轿子刚抬走,韦小宝正要转身入内,门口来了一顶大轿,扬州府知府来拜。韦小宝眼见到手的美人一个个离去,心情奇劣,没好气的问道:“你来干甚么?”
% j8 `6 s$ G! S# X6 Z  知府吴之荣请安行礼,说道:“卑职有机密军情禀告大人。”韦小宝听到“机密军情”四字,这才让他入内,心道:“倘若不是机密大事,我打你的屁股。”
2 @2 z8 _* E+ h/ d* D' y" M  来到内书房,韦小宝自行坐下,也不让座,便问:“甚么机密军情?”吴之荣道:“请大人屏退左右。”韦小宝挥手命亲兵出去。吴之荣走到他身前,低声道:“钦差大人,这件事非同小可,大人奏了上去,是件了不起的大功。卑职也叨光大人的福荫。因此卑职心想,还是别先禀告抚台、藩台两位大人为是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甚么大事,这样要紧?”
4 D1 Q( b1 [( j3 J( W5 R' s0 Q  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皇上福气大,大人福气大,才教卑职打听到了这个大消息。”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你吴大人福气也大。”吴之荣道:“不敢,不敢。卑职受皇上恩典,钦差大人的提拔,日日夜夜只在想如何报答大恩。昨日在禅智寺外陪着大人赏过芍药之后,想到大人的谈论风采,心中佩服仰慕得了不得,只盼能天天跟着大人当差,时时刻刻得到大人的指教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很好啊。你这知府也不用做了。' V  L' p) y* b0 w% G
  我瞧你聪明伶俐,不如……不如……嗯……”吴之荣大喜,忙请个安,道:“谢大人栽培。”
1 J3 U- `& S! U* _& l% |  韦小宝微笑道:“不如来给我做看门的门房,要不然就给我抬轿子。我天天出门,你就可见到我了,哈哈,哈哈!”吴之荣大怒,脸色微变,随即陪笑道:“那好极了。给大人做门房,自然是胜于在扬州做知府。卑职平时派了不少闲人,到处打探消息,倘若有人心怀叛逆,诽谤皇上,诬蔑大臣,卑职立刻就知道了。这等妖言惑众、扰乱听闻的大罪,卑职向来是严加惩处的。”韦小宝“唔”了一声,心想这人话风一转,轻轻就把门房、轿伕的事一句带过,深通做官之道,很了不起。
% P" Y: T* Q1 N" t  吴之荣又道:“倘若是贩夫走卒,市井小人,胡言乱语几句也无大害,最须提防的是读书人。这种人做诗写文章,往往拿些古时候的事来讥刺朝政,平常人看了,往往想不到他们借古讽今的恶毒用意。”韦小宝道:“别人看了不懂,就没甚么害处啊。”
$ L* F1 I$ e; h  Z# L1 e  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虽然如此,终究其心可诛,这等大逆不道的诗文,是万万不能让其流毒天下的。”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抄本,双手呈上,说道:“大人请看,这是卑职昨天得到的一部诗集。”倘若他袖中取出来的是一叠银票,韦小宝立刻会改颜相向,见到是一本册子,已颇为失望,待听得是诗集,登时便长长打了个呵欠,也不伸手去接,抬起了头,毫不理睬。+ |  m( L; B6 B
  吴之荣颇为尴尬,双手捧着诗集,慢慢缩回,说道:“昨天酒席之间,有个女子唱了首新诗,是描写扬州乡下女子的,大人听了很不乐意。卑职便去调了这人的诗集来查察,发觉其中果然有不少大逆犯忌的句子。”韦小宝懒洋洋的道:“是吗?”吴之荣翻开册子,指着一首诗道:“大人请看,这首诗题目叫做《洪武铜炮歌》。这查慎行所写的,是前朝朱元璋用过的一尊铜炮。”韦小宝一听,倒有了些兴致,问道:“朱元璋也开过大炮吗?”
# M- w! }  ^" @" o6 z- G  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眼下我大清圣天子在位,这姓查的却去做诗歌颂朱元璋的铜炮,不是教大家怀念前朝吗?这诗夸大朱元璋的威风,已是不该,最后四句说道:‘我来见汝荆棘中,并与江山作凭吊。金狄摩挲总泪流,有情争忍长登眺?’这人心怀异志,那是再也明白不过了。我大清奉天承运,驱除朱明,众百姓欢欣鼓舞还来不及,这人却为何见了朱元璋的一尊大炮,就要凭吊江山?要流眼泪?”(按:查慎行早期诗作,颇有怀念前明者,后来为康熙文学侍从之臣,诗风有变。)
' J2 l0 N5 A' M, Y. _  韦小宝道:“这铜炮在哪里?我倒想去瞧瞧。还能放么?) }/ }2 L- p& x  N* S5 A# X0 r
  皇上是最喜欢大炮的。”吴之荣道:“据诗中说,这铜炮是在荆州。”韦小宝脸一板,说道:“既不在扬州,你来罗唆甚么?1 |1 h8 U0 y# v/ v1 _- _
  你做的是扬州知府,又不是荆州知府,几时等你做了荆州知县,再去查考这铜炮罢。”吴之荣大吃一惊,心想去做荆州知县,那是降级贬官了,此事不可再提。当即将诗集收入袖中,另行取出两部书来,说道:“钦差大人,这查慎行的诗只略有不妥之处,大人恩典,不加查究。这两部书,却万万不能置之不理了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那又是甚么家伙了?”
; b  {, E  x( n) g  吴之荣道:“一部是查伊璜所作的《国寿录》,其中文字全都是赞扬反清叛逆的。一部是顾炎武的诗集,更是无君无上、无法无天之至。”4 z$ H% p# L7 `+ s' O7 [
  韦小宝暗吃一惊:“顾炎武先生和我师父都是杀乌龟同盟的总军师。他的书怎会落在这官儿手中?不知其中有没提到我们天地会?”问道:“书里写了甚么?你详细说来。”6 o( O$ h) K/ |  |
  吴之荣见韦小宝突感关注,登时精神大振,翻开《国寿录》来,说道:“回大人:这部书把反清的叛逆都说成是忠臣义士。这篇《兵部主事赠监察御史查子传》,写的是他堂兄弟查美继抗拒我大清的逆事,说他如何勾结叛徒,和王师为敌。”* T% s) i. U2 o
  右手食指指着文字,读道:“‘会四月十七日,清兵攻袁花集,退经通袁。美继监凌、扬、周、王诸义师,船五百号,众五千余人,皆白裹其头,午余竞发,追及之,斩前百余级,称大捷,敌畏,登岸走。’大人你瞧,他把叛徒称为‘义师’,却称我大清王师为‘敌’,岂非该死之至吗?”; X* U; w0 w0 ?9 c2 o  z
  韦小宝问道:“顾炎武的书里又写甚么了?”吴之荣放下《国寿录》,拿起顾炎武的诗集,摇头道:“这人作的诗,没一首不是谋反叛逆的言语。这一首题目就叫做《羌胡》,那明明是诽谤我大清。”他手指诗句,读了下去:! k9 a( l5 h+ |5 _/ c. e+ D
  “我国金瓯本无缺,乱之初生自夷孽。征兵以建州,加饷以建州。土司一反西蜀忧,妖民一唱山东愁,以至神州半流贼,谁其嚆矢由夷酋。四入郊圻躏齐鲁,破邑屠城不可数。刳腹绝肠,折颈折颐,以泽量尸。幸而得囚,去乃为夷,夷口呀呀,凿齿锯牙。建蚩旗,乘莽车。视千城之流血,拥艳女兮如花。呜呼,夷德之残如此,而谓天欲与之国家……”' V) \/ \! [6 q8 a4 r" Q# t. a2 ?
  韦小宝摇手道:“不用念了,咦咦呀呀,不知说些甚么东西。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这首诗,说咱们满洲人是蛮夷,说明朝为了跟建州的满洲人打仗,这才征兵加饷,弄得天下大乱。又说咱们满洲人屠城杀人,剖肚子,斩肠子,强抢美女。”+ o1 _% V1 ^: y( w4 N
  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强抢美女,那好得很啊。清兵打破扬州,不是杀了很多百姓吗?若不是为了这件事,皇上怎会豁免扬州三年钱粮?嗯,这个顾炎武,做的诗倒也老实。”4 W/ \' [1 {, ^; @0 H. Q
  吴之荣大吃一惊,暗想:“你小小年纪,太也不知轻重。7 _$ P. r# X" `
  这些话幸好是你说的,倘若出于旁人之口,我奏告了上去,你头上这顶纱帽还戴得牢么?”但他知韦小宝深得皇帝宠幸,怎有胆子去跟钦差大人作对?连说了几个“是”字,陪笑道:“大人果然高见,卑职茅塞顿开。这一首《井中心史歌》,还得请大人指点。这首诗头上有一篇长序,真是狂悖之至。”捧起册子,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:
. m1 {. {! B0 P9 l8 W  “崇祯十一年冬,苏州府城中承天寺以久旱浚井,得一函,其外曰《大宋铁函经》,锢之再重。(大人,那是说井里找到了一只铁盒子。韦小宝道:“铁盒子?里面有金银宝贝吗?”)
& y4 i5 Y) w1 a, }  中有书一卷,名曰《心史》,称‘大宋孤臣郑思肖百拜封’。思肖,号所南,宋之遗民,有闻于志乘者。其藏书之日为德祐九年。宋已亡矣,而犹日夜望陈丞相、张少保统海外之兵,以复大宋三百年之土宇(大人,文章中说的是宋朝,其实是影射大清,顾炎武盼望台湾郑逆统率海外叛兵,来恢复明朝的土宇。)而驱胡元于漠北,至于痛哭流涕,而祷之天地,盟之大神,谓气化转移,必有一日变夷为夏者。(大人,他骂我们满清人是鞑子,要驱逐我们出去。韦小宝道:“你是满洲人么?”
$ r0 W" E7 f4 Q4 V8 k0 l8 p  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卑职做大清皇上的奴才,做满洲大人的属下,那是一心一意为满洲打算的了。)
6 L0 ^/ e8 K- J  “于是郡中之人见者无不稽首惊诧,而巡抚都院张公国维刻之以传,又为所南立祠堂,藏其函祠中。未几而遭国难,一如德祐末年之事。呜呼,悲矣!(大人,大清兵进关,吊民伐罪,这顾炎武却说是国难,又说呜呼悲矣,这人的用心,还堪问吗?)! R# ?; E, l' V) V$ F
  “其书传至北方者少,而变故之后,又多讳而不出,不见此书者三十余年,而今复睹之于富平朱氏。昔此书初出,太仓守钱君肃赋诗二章,昆山归生庄和之八章。及浙东之陷,张公走归东阳。赴池中死。钱君遁之海外,卒于琅琦山。归生更名祚明,为人尤慷慨激烈,亦终穷饿以没。(大人,这三个反逆,都是不臣服我大清的乱民,幸亏死得早,否则一个个都非满门抄斩不可。)
+ Z1 f& e& \2 J) \2 Q2 v* F  “独余不才,浮沉于世,悲年远之日往,值禁网之愈密,(大人,他说朝廷查禁逆乱文字,越来越厉害,可是这家伙偏偏胆上生毛,竟然不怕)而见贤思齐,独立不惧,将发挥其事,以示为人臣处变之则焉,故作此歌。”0 `- D6 }# A5 ]) k7 w, i
  韦小宝听得呵欠连连,只是要知道顾炎武的书中写些甚么,耐着性子听了下去,终于听他读完了一段长序,问道:“完了吗?”吴之荣道:“下面是诗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若是没甚么要紧的,就不用读了。”吴之荣道:“要紧得很,要紧得很。”
9 ?0 B; v6 D, A7 b5 w  读道:“有宋遗臣郑思肖,痛哭胡元移九庙,独力难将汉鼎扶,孤忠欲向湘累吊。著书一卷称《心史》,万古此心心此理。千寻幽井置铁函,百拜丹心今未死,胡虏从来无百年,得逢圣祖再开天……(大人,这句‘胡虏从来无百年’,真是大大该死。他咒诅我大清享国不会过一百年,说汉人会出一个甚么圣祖,再来开天。甚么开天?那就是推翻我大清了!)”1 E* w: T0 U& C# m2 Y
  韦小宝道:“我听皇上说过,大清只要善待百姓,那就坐稳了江山,否则空口说甚么千年万年,也是枉然。有一个外国人叫作汤若望,他做钦天监监正,你知道么?”吴之荣道:“是,卑职听见过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人做了一部历书,推算了二百年。有人告他一状,说大清天下万万年,为甚么只算二百年。当时鳌拜当国,胡涂得紧,居然要杀他的头。幸亏皇上圣明,将鳌拜痛骂了一顿,又将告状的人砍了脑袋,满门抄斩。皇上最不喜欢人家冤枉好人,拿甚么大清一百年天下、二百年天下的鬼话来害人。皇上说,真正的好官,一定爱惜百姓,好好给朝廷当差办事。至于诬告旁人,老是在诗啊文章啊里面挑岔子,这叫做鸡蛋里寻骨头,那就是大花脸奸臣,吩咐我见到这种家伙,立刻绑起来砍他妈的。”7 t  L& q; p9 e0 j% S7 A7 q; _
  韦小宝一意回护顾炎武,生怕吴之荣在自己这里告不通,又去向别的官儿出首,闹出事来,越说越是声色俱厉,要吓得吴之荣从此不敢再提此事。他可不知吴之荣所以做到知府,全是为了举告浙江湖州庄廷鑨所修的《明史》中使用明朝正朔,又有对清朝不敬的词句。挑起文字狱以干求功名富贵,原是此人的拿手好戏。
  n5 C. _/ E+ t/ D/ }- U  这次吴之荣找到顾炎武、查伊璜等人诗文中的把柄,喜不自胜,以为天赐福禄,又可连升三级,那知钦差大人竟会说出这番话来。他零时之间,全身冷汗直淋,心想:“我那桩《明史》案子,是警拜大人亲手经办的。鳌拜大人给皇上革职重处,看来皇上的性子确是和鳌拜大人完全不同,这一次可真糟糕之极了。”康熙如何擒拿鳌拜,说来不大光彩,众大臣揣摩上意,官场中极少有人谈及,吴之荣官卑职小,又在外地州县居官,不知他生平唯一的知音鳌拜大人,便是死于眼前这位韦大人之手,否则的话,更加要魂飞魄散了。
6 p2 J7 |) C7 a! Y: z6 D  韦小宝见他面如土色,簌簌发抖,心中暗喜,问道:“读完了吗?”吴之荣道:“这首诗,还……还……还有一半。”韦小宝道:“下面怎么说?”吴之荣战战兢兢的读道:“黄河已清人不待,沉沉水府留光彩。忽见奇书出世间,又惊胡骑满江山。天知世道将反复,故出此书示臣鹄。三十余年再见之,同心同调复同时。陆公已向厓门死,信国捐躯赴燕市。昔日吟诗吊古人,幽篁落木愁山鬼。呜呼,蒲黄之辈何其多!所南见此当如何?”5 V' n/ \2 y9 k8 g4 _) q
  他读得上气不接下气,也不敢插言解说了,好容易读完,书页上已滴满了汗水。( i2 C2 ?, B; N6 e; c) P  S/ j" d
  韦小宝笑道:“这诗也没有甚么,讲的是甚么山鬼,甚么黄脸婆,倒也有趣。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诗中的‘蒲黄’两字,是指宋朝投降元朝做大官的蒲寿庚和黄万石,那是讥刺汉人做大清官吏的。”韦小宝脸一沉,厉声道:“我说黄脸婆,就是黄脸婆。你老婆的脸很黄么?为甚么有人做诗取笑黄脸婆,要你看不过?”
2 B( |* \0 a( @  t  吴之荣退了一步,双手发抖,拍的一声,诗集落地,说道:“是,是。卑职该死。”
) G7 [& i$ d* ?7 G+ W  韦小宝乘机发作,喝道:“好大的胆子!我恭诵皇上圣谕,开导于你。你小小的官儿,竟敢对我摔东西,发脾气!你瞧不起皇上圣谕,那不是造反么?”' j5 `; U8 Q( I6 r& g& E
  咕咚一声,吴之荣双膝跪地,连连磕头,说道:“大……大人饶命,饶……饶了小人的胡涂。”韦小宝冷笑道:“你向我摔东西,发脾气,那也罢了,最多不过是个侮慢钦差的罪名,重则杀头,轻则充军,那倒是小事……”吴之荣一听比充军杀头还有更厉害的,越加磕头如捣蒜,说道:“大人宽宏大量,小……小……小的知罪了。”韦小宝喝道:“你瞧不起皇上的圣谕,那还了得?你家中老婆、小姨、儿子、女儿、丈母、姑母、丫头、姘头,一古脑儿都拉出去砍了。”吴之荣全身筛糠般发抖,牙齿相击,格格作声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6 c/ W6 u/ c2 ?5 s7 L+ G1 C
  韦小宝见吓得他够了,喝问:“那顾炎武在甚么地方?”吴之荣颤声道:“回……回大人……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在……”
- g: i" M: j4 U5 n" ?  牙齿咬破了舌头,话也说不清楚了,过了好一会,才战战兢兢的道:“卑职大胆,将顾炎武和那姓查的,还……还有一个姓吕的,都……都扣押在府衙门里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拷问过没有?他们说了些甚么?”
3 G6 n2 Z* E* |2 D8 B) y+ [+ `  吴荣之道:“卑职只是随便问几句口供,他三人甚么也不肯招。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当真甚么也没说?”吴之荣道:“没……没有。只不过……只不过在那姓查的身边,搜出了一封书信,却是干系很大。大人请看。”从身边摸出一个布包,打了开来,里面是一封信,双手呈上。韦小宝不接,问道:“又是些甚么诗、甚么文章了?”
, c0 T' I4 P" _( E/ O) R  吴之荣道:“不,不是。这是广东提督吴……吴六奇写的。”
' [! N5 M) Z  l% C) E" B7 c2 n0 R  注:顾炎武之诗,原刻本有许多隐语,以诗韵韵目作为代字,如以“虞”代“胡”,以“支”代“夷”等,以免犯忌,后人不易索解。潘重规先生著《亭林诗考索》,详加解明。本文所引系据潘著考订。
: ^0 [( p/ \3 q2 b0 G( j  韦小宝听到“广东提督吴六奇”七个字,吃了一惊,忙问:“吴六奇?他也会做诗?”吴之荣道:“不是。吴六奇密谋造反,这封信是铁证如山,他再也抵赖不了。卑职刚才说的机密军情,大功一件,就是这件事。”韦小宝唔了一声,心下暗叫:“糟糕!”
1 A2 V! `6 F$ l7 K4 h  吴之荣又道:“回大人:读书人做诗写文章,有些叛逆的言语,大人英断,说是不打紧的,卑职十分佩服。常言道得好: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。料想也不成大患。不过这吴六奇总结一省兵符,他要起兵作乱,朝廷如不先发制人,那……那可不得了。”说到吴六奇造反之事,口齿登时伶俐起来,他一直跪在地下,眼见得韦小宝脸上阴晴不定,显见对此事十分关注,于是慢慢站起身来。韦小宝哼的一声,瞪了他一眼。0 X% h) X( {2 t- i# @  m
  吴之荣一惊,又即跪倒。8 L& X6 N- Y5 }4 `" Q/ e9 S
  韦小宝道:“信里写了些甚么?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信里的文字是十分隐晦的,他说西南即有大事,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。他邀请这姓查的前赴广东,指点机宜。信中说:
: Y9 G. @5 t9 H' Z  ‘欲图中山、开平之伟举,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’。那的的确确是封反信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又来胡说八道了。西南即有大事,你可知是甚么大事?你小小官儿,哪知道皇上和朝廷的机密决策?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不过他信中明明说要造反,实在轻忽不得。”; o( Z& ]. a, p) Q
  韦小宝接过信来,抽出信笺,但见笺上写满了核桃大的字,只知道墨磨得很浓,笔划很粗,却一字不识,说道:“信上没说要造反啊。”$ }( U! m( e% N8 ~  [8 _" l
  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造反的话,当然是不会公然写出来的。这吴六奇要做中山王、开平王,请那姓查的做青田先生,这就是造反了。”
! A: s2 X# `: x6 h$ N  韦小宝摇头道:“胡说!做官的人,哪一个不想封王封公?+ `' L( Z- W; a4 Y& ~
  难道你不想么?这吴军门功劳很大,他想再为朝廷立一件大功,盼皇上封他一个王爷,那是忠心得很哪。”
0 F, T" P" R2 v* f& o; L( t4 P! @$ G6 ^  吴之荣脸色极是尴尬,心想:“跟你这种不学无术之徒,当真甚么也说不清楚。今日我已得罪了你,如不从这件事上立功,我这前程是再也保不住了。”于是耐着性子,陪笑道:“回大人,明朝有两个大将军,一个叫徐达,一个叫常遇春。”' ?3 i8 Y7 R5 l) O1 c: F. v
  韦小宝从小听说书先生说《大明英烈传》,明朝开国的故事听得滚瓜烂熟,一听他提起徐常二位大将,登时精神一振,全不似听他诵念诗文那般昏昏欲睡,笑道:“这两个大将军八面威风,那是厉害得很的。你可知徐达用甚么兵器?常遇春又用甚么兵器?”: e$ u- i" P9 a: X% M: g7 o9 a
  这一下可考倒了吴之荣,他因《明史》一案飞黄腾达,于明朝史事甚是熟稔,但徐达、常遇春用甚么兵器,却说不上来,陪笑道:“卑职才疏学浅,委实不知。请大人指点。”3 f6 X8 ^3 n; z0 E
  韦小宝十分得意,微笑道:“你们只会读死书,这种事情就不知道了。我跟你说,徐大将军是宋朝岳飞岳爷爷转世,使一杆浑铁点钢枪,腰间带一十八枝狼牙箭,百步穿杨,箭无虚发。常将军是三国时燕人张翼德转世,使一根丈八蛇矛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”跟着说起徐常二将大破元兵的事迹。这些故事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,自是荒唐的多,真实的少。
4 R7 P" E0 c3 S- t; j1 H" e( ^  吴之荣跪在地下听他说故事,膝盖越来越是酸痛,为了讨他欢喜,只得装作听得津津有味,连声赞叹,好容易听他说了个段落,才道:“大人博闻强记,卑职好生佩服。那徐达、常遇春二人功劳很大,死了之后,朱元璋封他二人为王,一个是中山王,一个是开平王。朱元璋有个军师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。那军师是刘伯温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前知三千年,后知一千年。”跟着滔滔不绝的述说,刘伯温如何有通天彻地之能,鬼神莫测之机,打仗时及如何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。
  m3 M, @& S( Q0 q  吴之荣双腿麻木,再也忍耐不住,一交坐倒,陪笑道:“大人说故事实在好听,卑职听得出了神。大人恩典,卑职想站起来听,不知可否?”韦小宝一笑,道:“好,起来罢。”+ B7 t, @# y4 x5 O4 R0 n
  吴之荣扶着椅子,慢慢站起,说道:“回大人:吴六奇信里的青田先生,就是刘基刘伯温了,那刘伯温是浙江青田人。+ ]& r1 E9 y. S5 |4 D. ?' [
  吴六奇自己想做徐达、常遇春,要那姓查的做刘伯温。”
! k6 ]! f1 E: G. k6 b9 H  韦小宝道:“想做徐达、常遇春,那好得很啊。那姓查的想做刘伯温,哼,他未必有这般本事。你道刘伯温很容易做吗?刘伯温的《烧饼歌》说:‘手执钢刀九十九,杀尽胡儿方罢手’,嘿,厉害,厉害!”5 E. }. Z5 w' g& {, b7 }$ }
  吴之荣道:“大人真是聪明绝顶,一语中的。那徐达、常遇春、刘伯温三人,都是打元兵的,帮着朱元璋赶走了胡人。
; c1 D2 h$ d4 {" H  吴六奇信中这句话,明明是说要起兵造反,想杀满洲人。”
0 a! h! `% U$ Y+ J  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道:“吴大哥的用意,我难道不知道?用得着你说?这封信果然是极大的把柄,天幸撞在我的手里。”/ L7 d* J" }  j8 z& s
  于是连连点头,伸手拍拍他肩膀,说道:“好!运气真好!这件事倘若你不是来跟我说,那就大事不妙了。皇上说我是福将,果然是圣上的金口,再也不错的。”+ N7 O. T( X. ?3 G/ P
  吴之荣肩头给他拍了这几下,登时全身骨头也酥了,只觉自出娘胎以来,从未有过如此荣耀,不由得感激涕零,呜咽道:“大人如此眷爱,此恩此德,卑职就是粉身碎骨,也难以报答。大人是福将,卑职跟着你,做个福兵福卒,做只福犬福马,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。”
6 K9 m* _, c) t( H' k+ k  韦小宝哈哈大笑,提起手来,摸摸他脑袋,笑道:“很好,很好!”吴之荣身材高,见他伸手摸自己的头不大方便,忙低下头来,让他摸到自己头顶。先前韦小宝大发脾气,吴之荣跪下磕头,已除下了帽子,韦小宝手掌按在他剃得光滑的头皮上,慢慢向后抚去,便如是抚摸一头摇尾乞怜的狗子一般,手掌摸到他的后脑,心道:“我也不要你粉身碎骨,只须在这里砍上他妈的一刀。”问道:“这件事情,除你之外,还有旁人得知么?”1 Z" M9 n% e- f" q3 z/ n+ X
  吴之荣道:“没有,没有。卑职知道事关重大,决不敢泄露半点风声,倘若给吴六奇这反贼知道逆谋已经败露,立即起事,大人和卑职就半点功劳也没有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你想得挺周到。咱们可要小心,千万别让抚台、藩台他们得知,抢先呈报朝廷,夺了你的大功。”吴之荣心花怒放,接连请安,说道:“是,是。全仗大人维持栽培。”" e: i7 k% f0 B5 N( c/ c
  韦小宝把顾炎武那封信揣入怀里,说道:“这些诗集子,且都留在这里。你悄悄去把顾炎武那几人都带来,我盘问明白之后,就点了兵马,派你押解,送去北京。我亲自拜折,启奏皇上。这一场大功劳,你是第一,我叨光也得个第二。”吴之荣喜不自胜,忙道:“不,不。大人第一,卑职第二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见到皇上之后,说甚么话,待会我再细细教你。只要皇上一喜欢,你做个巡抚、藩台,包在我身上就是。”
/ V5 W% e! C0 @7 S) {  吴之荣喜欢得几欲晕去,双手将诗集文集放在桌上,咚咚咚的连磕响头,这才辞出。
3 a/ d; e( N8 b  韦小宝生怕中途有变,点了一队骁骑营军士,命一名佐领带了,随同吴之荣去提犯人。/ C( T. S1 l# f3 F/ f7 L* C; q# g) }8 ?
  他回到内堂,差人去传李力世等前来商议。只见双儿走到跟前,突然跪在他面前,呜咽道:“相公,我求你一件事。”, N/ q; `9 N( r) y. t
  韦小宝大为奇怪,忙握住她手,拉了起来,却不放手,柔声道:“好双儿,你是我的命根子,有甚么事,我一定给你办到。”见她脸颊上泪水不断流下,提起左手,用衣袖给她抹眼泪。双儿道:“相公,这件事为难得很,可是我……我不能不求你。”韦小宝左臂搂住她腰,道:“越是为难的事,我给你办到,越显得我宠爱我的好双儿。甚么事,快说。”
( Z8 e- H5 Y2 y( D. B! ?  双儿苍白的脸上微现红晕,低声道:“相公,我……我要杀了刚才那个官儿,你可别生我的气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件事咱俩志同道合,你来求我,那是妙之极矣。”问道:“这官儿甚么地方得罪你了?”双儿抽抽噎噎的道:“他没得罪我。这个吴之荣,是我家的大仇人,庄家的老爷、少爷,全是给他害死的。”
1 o2 x+ [: Z, l9 I# g; K  韦小宝登时省悟,那晚在庄家所见,个个是女子寡妇,屋中又设了许多灵位,原来罪魁祸首便是此人,问道:“你没认错人吗?”
8 M0 c3 v, H' K' T. J0 ?. I  t7 a  双儿泪水又是扑簌簌的流下,呜咽道:“不……不会认错的。那日他……他带了公差衙役来庄家捉人,我年纪还小,不过他那凶恶的模样,我说甚么也不会忘记。”. y6 Z+ p; u8 B+ S0 p4 d" n  n; h
  韦小宝心想:“我须当显得十分为难,她才会大大见我的情。”皱起眉头,沉思半晌,踌躇道:“他是朝廷命官,扬州府的知府,皇帝刚好派我到扬州来办事,你如杀了他,只怕我的官也做不成了。刚才他又来跟我说一件大事,你要杀他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/ c" I% A$ L$ o2 S" R. W
  双儿十分着急,流泪道:“我……我原知道要教相公为难。. q# r2 W4 d! W
  可是,庄家的老太太,三少奶奶她们……每天在灵位之前磕头,发誓要杀了这姓吴的恶官报仇雪恨。”
, k: m) [7 D  X; d# e0 J  e- n  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好!是我的好双儿求我,就是你要我杀了皇帝,要我自杀,我都依你的,何况一个小小知府?可是你得给我亲个嘴儿。”2 i$ N8 H# ?$ C* [4 t; j
  双儿满脸飞红,又喜又羞,转过了头,低声道:“相公待我这样好,我……我这个人早就是你的了。你……你……”说着低下了头去。韦小宝见她婉娈柔顺,心肠一软,倒不忍就此对她轻薄,笑道:“好,等咱们大功告成,我要亲嘴,你可不许逃走。”双儿红着脸,缓缓点了点头。韦小宝道:“倘若你此刻杀他,这仇报得还是不够痛快。我让你带他去庄家,教他跪在庄家众位老爷、少爷的灵位之前,让三少奶奶她们亲手杀了这狗头,你说可好?”/ K; [/ k  {; [* A' O9 z* \
  双儿觉得此事实在太好,只怕未必是真,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韦小宝,不敢相信,说道:“相公,你不是骗我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为甚么骗你?这狗官既是你的仇人,也就是我的仇人了。他要送我一场大富贵,我也毫不希罕。只要小双儿真心对我好,那比世上甚么都强!”双儿心中感激,靠在他的身上,忍不住又哭了出来。
( `9 n$ i" {% P- U# l+ f  韦小宝搂着她柔软的纤腰,心中大乐,寻思:“这等现成人情,每天要做他十个八个,也不嫌多。吴之荣这狗官怎不把阿珂的爹爹也害死了?阿珂倘若也来求我报仇,让我搂搂抱抱,岂不是好?”随即转念:阿珂的爹爹不是李自成,就是吴三桂,怎能让吴之荣害死?9 ^9 t$ b+ W. Y, `) x
  只听得室外脚步声响,知是李力世等人到来,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放心好了。现下我有要事跟人商量,你到门外守着,别让人进来,可也别偷听我们说话。”双儿应道:“是。我从来不偷听你说话。”突然拉起韦小宝的右手,俯嘴亲了一下,闪身出门。
- s* y& t; e6 l2 D  李力世等天地会群雄来到室中,分别坐下。韦小宝道:“众位哥哥,昨晚我听到一个大消息,事情紧急,来不及跟众位商量,急忙赶到丽春院去。总算运气不坏,虽然闹得一塌胡涂,终于救了顾炎武先生和吴六奇大哥的性命。”3 }2 `1 F6 K# D) P( b* r
  群雄大为诧异,韦香主昨晚之事确实太过荒唐。宿娼嫖院,那也罢了,却从妓院里抬了一张大床出来,搬了七个女子招摇过市,乱七八糟,无以复加,原来竟是为了相救顾炎武和吴六奇,那当真想破头也想不到了,当下齐问端详。
0 \: J) x9 j8 z" R4 H6 F- u% ?  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在昆明之时,众位哥哥假扮吴三桂的卫士,去妓院喝酒打架。兄弟觉得这计策不错,昨晚依样葫芦,又来一次。”群雄点头,均想:“原来如此。”韦小宝心想若再多说,不免露出马脚,便道:“这中间的详情,也不用细说了。”伸手入怀,摸了吴六奇那封书信出来。
$ J# Y' A) Z( y, f( ^6 C* y  钱老本接了过来,摊在桌上,与众同阅,只见信端写的是“伊璜仁兄先生道鉴”,信末署名是“雪中铁丐”四字。大家知道“雪中铁丐”是吴六奇的外号,但“伊璜先生”是谁却都不知。群雄肚里墨水都颇为有限,猜到信中所云“西南将有大事”是指吴三桂将要造反,但甚么“欲图中山、开平之伟业”,甚么“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”这些典故隐语,却全然不懂,各人面面相觑,静候韦小宝解说。
; n# Q% D0 z. t* O  韦小宝笑道:“兄弟肚里胀满了扬州汤包和长鱼面,墨水是半点也没有的。众位哥哥肚里,想必也是老酒多过墨水。顾炎武先生不久就要到来,咱们请他老先生解说便是。”
8 Y' o7 s4 @3 s3 u9 Z7 L8 Q  说话之间,亲兵报道有客来访,一个是大喇嘛,一个是蒙古王子。韦小宝请天地会群雄以亲兵身份伴随接见,生怕这两个“结义兄长”翻脸无情,一面又去请阿琪出来。  y% m0 P' n) N( I: B" o7 ?
  相见之下,桑结和葛尔丹却十分亲热,大赞韦小宝义气深重。待得阿琪欢欢喜喜的出来相见,葛尔丹更是心花怒放,这时阿琪手铐早已除去,重施脂粉,打扮齐整。% w! I" R- G5 ]3 \
  韦小宝笑道:“幸好两位哥哥武功盖世,杀退了妖人,否则的话,兄弟小命不保。这批妖人武艺不弱,人数又多。两位哥哥以少胜多,打得他们屁滚尿流,落荒而逃,兄弟佩服之至。咱们来摆庆功宴,庆贺两位哥哥威震天下,大胜而归。”
$ U( b( _2 e1 j, i" l% g" t4 Y  桑结和葛尔丹明明为神龙教所擒,幸得韦小宝释放洪夫人,将他二人换了回来,但在韦小宝说来,倒似是他二人将敌人打得大败亏输一般。桑结脸有惭色,心中暗暗感激。葛尔丹却眉飞色舞,在心上人之前得意洋洋。1 z0 A7 \4 S9 N* ~
  钦差说一声摆酒,大堂中立即盛设酒筵。韦小宝起身和两位义兄把盏,谀词潮涌,说到后来,连桑结也忘了被擒之辱。只是韦小宝再赞他武功天下第一,桑结却连连摇手,自知比之洪教主,实是远为不及。
& l/ ]- s) Q: N, U0 [2 N2 H' k  喝了一会酒,桑结和葛尔丹起身告辞。韦小宝道:“两位哥哥,最好请你们两位各写一道奏章,由兄弟呈上皇帝。将来大哥要做西藏活佛,二哥要做‘整个儿好’,兄弟在皇帝跟前一定大打边鼓。”说到这里,放低了声音,道:“日后吴三桂这老小子起兵造反,两位哥哥帮着皇帝打这老小子,咱们的事,哪有不成功之理?”两人大喜,齐说有理。) k; y( B* w( [& R' {8 Z& i
  韦小宝领着二人来到书房。葛尔丹道:“愚兄文墨上不大来得,这道奏章,还是兄弟代写了罢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兄弟自己的名字,只有一个‘小’字,写来担保是不会错的,那个‘韦’字就靠不住了。这个‘宝’字,写来写去总有些儿不对头。咱们叫师爷来代写。”桑结道:“这事十分机密,不能让人知道。愚兄文笔也不通顺,对付着写了便是。好在咱们不是考状元,皇上也不来理会文笔好不好,只消意思不错就是了。”他每根手指虽斩去了一节,倒还能写字,于是写了自己的奏章,又代葛尔丹写了,由葛尔丹打了手印,画上花押。
+ v6 V$ ?3 U0 H  三人重申前盟,将来富贵与共,患难相扶,决不负了结义之情。韦小宝命人托出三盘金子,分赠二位义兄和阿琪,备马备轿,恭送出门。: k: O! r9 o& r# ^/ x
  回进厅来,亲兵报道吴知府已押解犯人到来。韦小宝吩咐吴之荣在东厅等候,将顾炎武等三人带到内堂,开了手铐,屏退亲兵,只留下天地会群雄,关上了门,躬身行礼,说道:“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韦小宝,率同众兄弟参见顾军师和查先生、吕先生。”; b6 K( ]. C9 G, q
  那日查伊璜接到吴六奇密函,大喜之下,约了吕留良同到扬州,来寻顾炎武商议,不料吴之荣刚好查到顾炎武的诗集,带了差衙捕快去拿人,将查吕二人一起擒了去。一加抄检,竟在查伊璜身上将吴六奇这通密函抄了出来。三人愧恨欲死,均想自己送了性命倒不打紧,吴六奇这密谋一泄漏,可坏了大事。哪知道奇峰突起,钦差大臣竟然自称是天地会的香主,不由得惊喜交集,如在梦中。
, }! n7 ?, b! X* a( O- S  当日河间府开杀龟大会,韦小宝并未露面,但李力世,徐天川、玄贞道人、钱老本等人均和顾炎武相识。顾、查、吕三人当年在运河舟中遇险,曾蒙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相救,待知眼前这个少年钦差便是陈近南的徒弟,当下更无怀疑,欢然叙话。查伊璜说了吴六奇信中“中山、开平、青田先生”的典故,天地会群雄这才恍然,连说好险。" Z9 W6 {  b+ a, p( L! e6 ~# h( Y; j
  吕留良叹道:“当年我们三人,还有一位黄梨洲黄兄,得蒙尊师相救,今日不慎惹祸,又得韦兄弟解难。唉,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,贤师徒大恩大德,更是无以为报了。”1 H+ y4 G- X! N5 d( E' V, j
  韦小宝道:“大家是自己人,吕先生又何必客气?”* {8 V+ z9 z) w2 D' _
  查伊璜道:“扬州府衙门的公差突然破门而入,真如迅雷不及掩耳,我一见情势不对,忙想拿起吴兄这封信来撕毁,却已给公差抓住了手臂,反到背后。只道这场大祸闯得不小,兄弟已打定主意,刑审之时,招供这写信的‘雪中铁丐’就是吴三桂。反正兄弟这条老命是不能保了,好歹要保得吴六奇吴兄的周全。”
. v* N, ?( x- K1 L# d: R2 F  众人哈哈大笑,都说这计策真妙。查伊璜道:“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。‘雪中铁丐’名扬天下,只怕拉不到吴三桂的头上。问官倘若调来吴兄的笔迹,一加查对,那是非揭露真相不可。”顾炎武道:“我们两次泄露了吴兄的秘密,两次得救,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,鞑子气运不长,吴兄大功必成。可是自今以后,这件事再也不能出口,总不成第三次又有这般运气。”众人齐声称是。顾炎武问韦小宝:“韦香主,你看此事如何善后?”* ~8 O( R. U: d- O. q/ Z
  韦小宝道:“难得和三位先生相见,便请三位在这里盘桓几日,大家一起喝酒。再把吴之荣这狗官叫来,让他站在旁边瞧着,就此吓死了他。如果狗官胆子大,吓他不死,一刀砍了他狗头便是。”顾炎武笑道:“这法儿虽是出了胸中恶气,只怕泄露风声。这狗官是朝廷命官,韦香主要杀他,总也得有个罪名才是。”
+ D) R# z( E* S0 z6 `  韦小宝沉吟片刻,说道:“有了。就请查先生假造一封信,算是吴三桂写给这狗官的。这狗官吹牛,说道依照排行算起来,吴三桂是他族叔甚么的,要是假造书信嫌麻烦,就将吴六奇大哥这封信抄一遍就是了。只消换了上下的名字。不论是谁跟吴三桂勾结,我砍了他的脑袋,小皇帝一定赞成。”. N0 J, R* |1 `8 q/ V
  众人一齐称善。顾炎武笑道:“韦香主才思敏捷,这移花接木之计,可说是一箭双雕,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
' W* P5 O5 U' c, G  伊璜兄,就请你大笔一挥罢。”查伊璜笑道:“想不到今日要给吴三桂这老贼做一次记室。”' y  k5 J7 b9 _% s; g+ P5 I
  韦小宝以己度人,只道假造一封书信甚难,因此提议原信照抄。但顾、查、吕三人乃当世名士,提笔写信,便如韦小宝掷骰子、赌牌九一般,直是家常便饭,何足道哉?查伊璜提起了笔,正待要写,问道:“不知吴之荣的别字叫作甚么?  {# X  `% i& ?  L3 u3 ?& [
  吴三桂写信给他,如果用他别字,更加显得熟络些。”韦小宝道:“高大哥,请你去问问这狗官。”
/ s8 ?. ?. e* g, ]- t) H: }! c  高彦超出去询问,回来笑道:“这狗官字‘显扬’。他问为甚么问他别字。我说钦差大臣要写信给京里吏部、刑部两位尚书,详细称赞他的功劳,呈报他的官名别字。这狗官笑得嘴也合不拢来,赏了我十两银子。”说着将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。众人又都大笑。& l* v8 g; d# K* P
  查伊璜一挥而就,交给顾炎武,道:“亭林兄你瞧使得吗?”
% ^2 g$ e0 ~& l, O: p: K  顾炎武接过,吕留良就着他手中一起看了,都道:“好极,好极。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句‘岂知我太祖高皇帝首称吴国,竟应三百年后我叔侄之姓氏’,将这个‘吴’字可扣得极死,再也推搪不了。”顾炎武笑道:“这两句‘欲斩白蛇而赋大风,愿吾侄纳圯下之履;思奋濠上而都应天,期吾侄取诚意之爵。’那是从六奇兄这句‘欲图中平、开平之伟业,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’之中化出来的了。”查伊璜笑道:“依样葫芦,邯郸学步。”
4 D  u; p) K8 k! x8 g  天地会群雄面面相觑,不知他三人说些甚么,只道是甚么帮会暗语,江湖切口。
1 q- U. G+ W, |6 {! ^  顾炎武于是向众人解说,明太祖朱元璋初起之时自称“吴国公”,后来又称“吴王”,这刚好和吴三桂、吴之荣的姓氏相同;斩白蛇、赋大风是汉高祖刘邦的事,圯下纳履是张良的故事;朱元璋起于濠上而定都应天,爵封诚意伯的就是刘伯温。
, k* m8 x- u" G$ t& N' J$ T& q  韦小宝鼓掌道:“这封信写得比吴六奇大哥的还要好,这吴三桂原是想做皇帝。只不过将他比做汉高祖、朱元璋,未免太捧他了。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是吴三桂自己捧自己,可不是查先生捧他啊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,对!我忘了这是吴三桂自己写的。”查伊璜问道:“下面署甚么名好?”顾炎武道:“这一封信,不论是谁一看,都知道是吴三桂写的,署名越是含糊,越像是真的,就署‘叔西手札’四字好了。”对钱老本道:“钱兄,这四个字请你来写,我们的字有书生气,不像带兵的武人。”/ {+ [/ ~0 C  W6 `" l0 [( m  j
  钱老本拿起笔来,战战兢兢的写了,歉然道:“这四个字歪歪斜斜的,太不成样子。”顾炎武道:“吴三桂是武人,这信自然是要记室写的。这四个字署名很好,没有章法间架,然而很有力道,像武将的字。”
4 X# B3 y/ N5 F! d( N( E  查伊璜在信封上写了“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”十二字,封入信笺,交给韦小宝,微笑道:“伪造书信,未免有损阴德,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。不过为了兴复大业,也只好不拘小节了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对付吴之荣这种狗贼,造一封假信打甚么紧?读书人真酸得可笑。”收起书信,说道:“这件事办好之后,咱们来喝酒,给三位先生接风。”
7 _" g3 K. m2 T# {/ y" Y4 ~$ o: ^  顾炎武道:“韦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,定是明室中兴的柱石,邓高密、郭汾阳也不过如是。若能扳倒了吴三桂这老贼,更是如去鞑子之一臂。韦兄弟这杯酒,待得大功告成之时再喝罢。咱们三人这就告辞,以免在此多耽,走漏风声,坏了大事。”' K8 _8 }0 _, S) u8 r4 m
  韦小宝心中虽对顾炎武颇为敬重,但这三位名士说话咬文嚼字,每句话都有典故,要听懂一半也不大容易,和他们多谈得一会,便觉周身不自在,听说要走,真是求之不得,心想:“你们三位老先生赌钱是一定不喜欢的,见了妓院里的姑娘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。我若是骂一句‘他妈的’,你们非瞪眼珠、吹胡子不可,还是快快的请罢。”
0 l, O' q, o. `8 v6 N  于是取出一叠银票,每人分送三千两,以作盘缠,请徐天川和高彦超从后门护送出城。# c, M) a9 r9 T( E
  顾、查、吕三人一走,韦小宝全身畅快,心想:“朝廷里那些做文官的,个个也都是读书人,偏是那么有趣。江苏省那些大官,好比马抚台、慕藩台,可也比顾先生、查先生他们好玩。若是交朋友哪,吴之荣这狗头也胜于这三位老先生了。”正想到巡抚、布政司,亲兵来报,巡抚和布政司求见。6 M% G( f/ N% K. p# w& f5 P: p
  韦小宝一凛:“难道走漏了风声?”
. H. U, d1 u1 J  韦小宝出厅相见,见二人脸上神色肃然,心下不禁惴惴。
, i# [' _: x, a8 a" d5 z" B: ]' m) l  宾主行礼坐下。巡抚马佑从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,站起身来双手呈上,说道:“钦差大人,出了大事啦。”韦小宝接过公文,交给布政司慕天颜,道:“兄弟不识字,请老兄念念。”慕天颜道:“是。”打开了公文,他早已知道内容,说道:“大人,京里兵部六百里紧急来文,吩咐转告大人,吴三桂这逆贼举兵造反。”
* A3 u+ W& B1 t4 d  韦小宝一听大喜,忍不住跳起身来,叫道:“他妈的,这老小子果然干起来啦。”
, {( v. A- w" A, B  马佑和慕天颜面面相觑。钦差大人,一听到吴三桂造反的大消息,竟然大喜若狂,不知是何用意。2 K4 p; _8 k% @8 H9 T1 a
  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神机妙算,早料到这件事了。两位不必惊慌。皇上的兵马、粮草、大炮、火药、饷银、器械,甚么都预备得妥妥当当的。吴三桂这老小子不动手便罢,他这一造反,咱们非把他的陈圆圆捉来不可。”马佑和慕天颜虽听他言语不伦不类,但听说皇上一切有备,倒也放了不少心。吴三桂善于用兵,麾下兵强马壮,一听得他起兵造反,所有做官的都胆战心惊,只怕头上这顶乌纱帽要保不住。
& a" c5 T  [' ], q$ u& N# x" x  韦小宝道:“有一件事倒奇怪得很。”二人齐道:“请道其详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消息,两位是刚才得知吗?”马佑道:“是。卑职一接到兵部公文,即刻知会藩台大人,赶来大人行辕。”韦小宝道:“当真没泄漏?”两人齐道:“这是军国大事,须请大人定夺,卑职万万不敢泄漏。”韦小宝道:“可是扬州府知府却先知道了,岂不是有点儿古怪吗?”
7 g% t7 _7 y# W% t  马佑和慕天颜对望了一眼,均感诧异。马佑道:“请问大人,不知吴知府怎么说。”韦小宝道:“他刚才鬼鬼祟祟的来跟我说,西南将有大事发生,有人要做朱元璋,他要做刘伯温。劝我识时务,把你们两位扣了起来。我听了不懂,甚么朱元璋、刘伯温,胡说八道,正在骂他,你们两位就来了。”4 E5 ?! O. @4 ^, e) q
  两人大吃一惊,脸色大变。马佑庸庸碌碌,慕天颜却颇有应变之才,低声道:“那吴某如此说,是在劝大人造反。他不要脑袋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可不懂他说甚么,要他说得明白些。他老是抛书袋,甚么先发后发。我说老子年纪轻轻,已做了大官,还不算先发吗?”
1 B! P( W' ]& k& g) i* {& k( b  马佑和慕天颜均想:“这吴知府说的,是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。钦差大人没学问,还道是先发达、后发达。”两人老成练达,也不说穿。哪知“先发制人”这句成语,韦小宝从小就听说书先生说过无数遍,这一次却不是没学问,而是装傻。0 F3 A: F7 M) S" g, a% S
  马佑道:“这吴知府好大的胆子!不知他走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他还在这里候着,说要跟我商议大事。哼,他小小知府,有甚么大计跟我商议?打吴三桂的大计,兄弟也只跟两位商议,不会去听他一个小小知府的罗唆。”马佑道:“是,是。可否请大人把吴知府叫出来,让卑职问他几句话?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!”转头吩咐亲兵:“请吴知府。”
+ ^# |0 a. k1 b3 K  吴之荣来到大厅,只见巡抚和布政司在座,不由得又喜又忧,喜的是钦差大臣十分重视自己的密报,竟将抚藩都请了来同一商议,忧的是讯息一泄露,巡抚和布政司不免分了自己的大功,当下上前请安参见,垂手站立。: L/ p6 g! L: e8 J, d7 f, p% u; N
  韦小宝笑道:“吴知府请坐。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多谢大人赐座。”屁股沾着一点椅子边儿坐了。韦小宝道:“吴知府,你有一件大事来跟兄弟商议,虽然你再三说道,不可让抚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知道,不过这件事十分重大,只好请两位大人一起来谈谈,请你不可见怪。”吴之荣神色十分尴尬,忙起身向韦小宝和抚藩三人请安,陪笑道:“卑职大胆,三位大人明鉴。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要待掩饰几句,但韦小宝已开门见山的说了出来,不论说甚么都是难以掩饰。巡抚和布政司二人的脸色,自然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了。7 L0 Y( M+ n( G/ M  g
  韦小宝微笑道:“吴知府讯息十分灵通,他说西南有一位手提兵马大权的武将,日内就要起兵造反。他这一起兵,可乖乖不得了,天下震动,皇上的龙廷也坐不稳了,说不定咱们的人头都要落地。是不是?”吴之荣道:“是。不过三位大人洪福齐天,那自然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,定是百无禁忌的。”( `: M5 n" X% B4 ^( p+ @) v
  韦小宝道:“这是托吴大人的福了。吴大人,这位武将,跟你是同宗,也是姓吴?”吴之荣应道:“是。这是敝宗……”韦小宝抢着道:“你拿到了这武将的一封信,是他亲笔所写,这封信不会是假的罢?”吴之荣道:“千真万确,决计不假。”% B3 m! ]' d' a  U# ?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信中虽然没说要起兵造反,不过说到了朱元璋、刘伯温甚么的。兄弟没读过书,不明白信里讲些甚么,吴大人跟兄弟详细解说信里意思,要兄弟立刻动手,甚么先发后发的,说道这是一百年也难遇上的机会,一场大富贵是一定不会脱手的,兄弟可以封王,而吴大人也能封一个伯爵甚么的,是不是?”吴之荣道:“这是卑职的谬见,大人明断,胜于卑职百倍。那封信里写的,的确是这个意思。”! Y$ m' Q# M$ o. t  ^) J( Q
  韦小宝从右手袖筒里取出吴六奇那封信来,拿到吴之荣面前,身子一侧,遮住了那信,说道:“就是这封信,是不是?
$ _8 U7 Q9 X6 z3 V/ f! B  你瞧清楚了,事关重大,可不能弄错。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
" p1 l; y3 H2 d. v, I  V# Z  正是这封,那是决计不会错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”将那信收入右手袖筒,回坐椅上,说道:“吴知府,请你暂且退下,我跟抚台大人、藩台大人两位商议。看来我们三人的功名富贵,要全靠你吴大人了,哈哈。”; m' u( O. _; \% d
  吴之荣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情,又向三人请安,道:“全仗三位大人恩典栽培。”侧身慢慢退了下去。韦小宝待他退到门口,问道:“吴知府,你的别字,叫作甚么?”吴之荣道:“不敢。卑职贱名之荣,草字显扬。”韦小宝点点头,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( Y' K) d9 I5 A0 r
  马佑和慕天颜二人当韦小宝讯问吴之荣之时,心中都已大怒,只是官场规矩,上官正在说话,下属不敢插口。马佑脾气暴躁,待要申斥,韦小宝已命吴之荣退下,不由得额头青筋突起,满脸胀得通红。
0 C- h+ }" n, I1 x: k4 i: F  韦小宝从左手袖筒中取出查伊璜所写的那封假信,说道:“两位请看看这信。吴之荣这厮说得这信好不厉害,兄弟没读过书,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。”
& a* T7 I: R8 W1 |' D  马佑接过信来,见封皮上写的是“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”,抽出信笺,和慕天颜同观,见上款是“显扬吾侄”。
/ |, Q+ M2 U' z9 [) W5 Z0 F" v  两人越看越怒。马佑不等看完全信,已拍案大叫:“这狗头如此大胆,我亲手一刀把他杀了。”慕天颜心细,觉得吴之荣胆敢公然劝上官造反,未免太过不合情理,然而刚才韦小宝当面讯问,对方对答一句句亲耳听见,哪里更有怀疑?昨日在禅智寺前赏芍药,吴之荣亲口说过吴三桂是他族叔,看来吴之荣料定吴三桂造反必成,得意忘形,行事便肆无忌惮起来。% }3 Y" O5 p2 k& A* B# k, }
  韦小宝道:“这封书信,当真是吴三桂写给他的?”马佑道:“这狗头自己说是千真万确。”韦小宝道:“信里长篇大论,到底写些甚么,烦二位解给兄弟听听。”慕天颜于是一句句解释,甚么“斩白蛇而赋大风”、“纳圯下之履”、甚么“奋濠上而都应天”、“取诚意之爵”等典故,一一说明。马佑道:“单是‘我太祖高皇帝首称吴国’这一句,就要叫他灭族。”慕天颜点头道:“吴逆起事,听说正是以甚么朱三太子号召,说要规复明室。”
' \2 h) D; Z7 o- Y8 T, v  正议论间,忽报京中御前侍卫到来传宣圣旨。韦小宝和马佑、慕天颜跪下接旨,却是康熙宣召韦小宝急速进京,至于敕建扬州忠烈祠之事,交由江苏省布政同办理。3 e% \* i7 g! Y  ~8 D' g
 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小皇帝打吴三桂,如果派我当大元帅,那可威风得紧。”马佑、慕天颜听上谕中颇有奖勉之语,当即道贺,恭喜他加官晋爵。
- a7 T3 R% n9 f6 j/ r  韦小宝道:“兄弟明日就得回京,叩见皇上之时,自会称赞二位是大大的好官。只不过二位的官做得到底如何好法,说来惭愧,兄弟实在不大明白,只好请二位说来听听。”
1 [9 J9 G8 y. n% K+ f/ ^  抚藩二人大喜,拱手称谢。慕天颜便夸赞巡抚的政绩,他揣摩康熙的性情,尽拣马佑如何勤政爱民、宣教德化的事来说,其中九成倒是假的。只听得马佑笑得嘴也合不拢来。接着慕天颜也说了几件自己得意的政绩,虽然言辞简略,却都是十分实在的功劳。
8 Z) M: a/ B' |7 D" `1 y  韦小宝道:“这些兄弟都记下了。咱们还得再加上一件大功劳。吴逆造反,皇上痛恨之极,这吴之荣要作内应,想叫江苏全省文武百官一齐造反,幸亏给咱们三人查了出来。这一奏报上去,封赏是走不去的。兄弟明日就要动身回京,就请二位写一道奏章罢。”抚藩二人齐道:“这是韦大人的大功,卑职不敢掠美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客气,算是咱们三人一齐立的功劳好了。”慕天颜又道:“总督麻大人回去了江宁,钦差大臣回奏圣上之时,最好也请给麻大人说几句好话。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说好话又不用本钱。”) ?, f" z! ^/ [8 a9 X( x" ^0 Y
  马佑、慕天颜又再称谢,这才辞出。韦小宝吩咐徐天川等将吴之荣绑了起来,口中塞了麻核,叫他有口难言。吴之荣心中的惊惧和诧异,自是再也无法形容了。$ V+ Y) a& e# q
  次日一早,扬州城里的文武官员便一个个排着班等在厅中,候钦差大人接见。每个人自均有一份重礼。在扬州做官,那是天下最丰裕的缺份,每个官员也不想升官,只盼钦差大人回到北京说几句好话,自己的职位能多做得几年,那就心满意足了。
4 I; N9 [1 H: H  O# w  总督昨日也已得到讯息,连夜赶到扬州,他和巡抚送的程仪自然更重。扬州一府豁免三年钱粮,经手之人自有回扣,韦小宝虽然来不及亲办,藩台早将他应得回扣备妥奉上。韦小宝随身带来的武将亲随,也都得了丰厚礼金。马佑已写了奏摺,请韦小宝面奏,奏章中将韦小宝如何明查暗访、亲入险地、这才破获吴三桂、吴之荣的密谋等情,大大夸张了一番,而总督、巡抚、布政司三人从旁襄助,也不无功劳。& |; ^( w" j3 X. z$ s  S: G' u
  慕天颜又道:“皇上对吴逆用兵,可惜卑职是文官,没本事上阵杀贼。卑职已秉承总督大人、抚台大人的意思,十天之内,派人押解一批粮饷送去湖南,听由皇上使用。”
. s! Y/ w* @/ C* L3 P  韦小宝喜道:“大军未发,粮草先行。三位想得周到,皇上一定十分欢喜。”
' n6 W5 O# R* ^+ B. H3 Q  众官辞出后,韦小宝派亲兵去丽春院接来母亲,换了便服,和母亲相见。; D( y: C6 q2 L; X3 Y/ W5 U
  韦春芳不知儿子做了大官,只道是赌钱作弊,赢了一笔大钱,听他说要接自己去北京享福,当即摇头,说道:“赢来的银子,今天左手来,明天右手去。我到了北京,你却又把钱输了个干净,说不定把老娘卖入窑子。老娘要做生意,还是在扬州的好。北京地方,那些弯舌头的官话老娘也说不来。”
4 t) l. p" H  G+ w" M  韦小宝笑道:“妈,你放一百二十个心。到了北京,你有丫头老妈子服侍,甚么事也不用做。我的银子永远输不完的。”韦春芳不住摇头,道:“甚么事也不做,闷也闷死我了。丫头老妈子服侍,老娘没这个福份,没的三天就翘了辫子。”% V. b* p8 o2 F/ s+ T2 F
  韦小宝知道母亲脾气,心想整天坐在大院子里纳闷,确也毫无味道,拿出一叠银票,共五万两银子,说道:“妈,这笔银子给你。你去将丽春院买了来,自己做老板娘罢。我看还可再买三间院子,咱们开丽春院、丽夏院、丽秋院、丽冬院,春夏秋冬,一年四季发财。”韦春芳却胸无大志,笑道:“我去叫人瞧瞧,也不知银票是真的还是假的,倘若当真兑得银子,老娘小小的弄间院子,也很开心了。要开大院子,等你长大了,自己来做老板罢。”低声问道:“小宝,你这大笔钱,可不是偷来抢来的罢?”) i: V& t: V- W4 _! T* D5 n+ F
  韦小宝从袋里摸出四粒骰子,叫道:“满堂红!”一把掷在桌上,果真四粒骰子都是四点向天。韦春芳大喜,这才放心,笑道:“小王八蛋学会了这手本事,那是输不穷你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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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3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$ P$ E8 g/ z0 K8 n! A3 s
第四十一回 渔阳鼓动天方醉 督亢图穷悔已迟1 [6 M: q& D; \$ v# J
  次日韦小宝带同随从兵马,押了吴之荣和毛东珠离扬回京。康熙的上谕宣召甚急,一行人在途不敢耽误停留,不免少了许多招财纳贿的机会。
" I/ k/ j3 l7 O3 J, p  沿途得讯,吴三桂起兵后,云南提督张国桂、贵州巡抚曹申吉、提督李本深等归降,云南巡抚朱国治被杀,云贵总督甘文焜自杀。这日来到山东,地方官抄得邸报。呈给钦差太臣,乃是康熙斥责吴三桂的诏书。韦小宝叫师爷诵读解说。
  i5 E. n, k8 m, z) T9 u2 l  那师爷捧了诏书读道:“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,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,授之军旅,锡封王爵,盟勒山河:其所属将弁,崇阶世职,恩赉有加;开阔滇南,倾心倚任。迨及朕躬,特隆异数,晋爵亲王,重寄干城,实托心膂,殊恩优礼,振古所无。”
/ Z: M! p* T8 R8 g9 t: o+ w! D  韦小宝听了师爷的解说,不住点头,说道:“皇上待这反贼的确不错,半分没吹牛皮。像我韦小宝,对皇上忠心耿耿,也不过封个伯爵,要封到亲王,路还差着一大截呢。”
. P; {6 l( n; e( V! S% z  那师爷继续诵读:' [; F( l6 q  w+ }9 I
  “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,中怀狙诈,宠极生骄,阴图不轨,于本年七月内,自请搬移。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,且念及年齿衰迈,师徒远戍已久,遂允所请,令其休息。乃饬所司安插周至,务使得所,又特遣大臣往宣谕朕怀。朕之待吴三桂,可谓体隆情至,蔑以加矣。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:吴三桂径行反叛,背累朝豢养之恩,逞一旦鸱张之势,播行凶逆,涂炭生灵,理法难容,人神共愤。”7 T5 q) z% S0 E/ Q* _5 x
  韦小宝听一句解说,赞一句:“皇上宽宏大量,没骂吴三桂的奶奶,还算很客气的。”, Y$ j( d8 A. l! M7 I. N. g
  张勇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、以及李力世等在侧旁听,均想:“圣旨中只说皇帝待他好到不能再好,斥责吴三桂忘恩负义,不提半句满汉之分,也不提他如何杀害明朝王室,可十分高明,好让天下都觉吴三桂造反是大大的不该。”
0 K( n# u- z5 d# O  那师爷继续读下去,敕旨中劝谕地方官民不可附逆,就算已误从贼党,只要悔罪归诚,也必不究既往,亲族在各省做官居住,一概不予株连,不必疑虑。诏书中又道:“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,即以其爵爵之;有能诛缚其下渠魁,以及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,论功从优取录,朕不食言。”
# k& t# H$ ^" f7 O  韦小宝听那师爷解说:“皇上答应,只要谁能抓到吴三桂献到军前,皇上就封他为平西亲王。”不由得心痒难搔,回顾李力世等人,说道:“咱们去把吴三桂抓了来,弄他个平西亲王做做,倒也开胃得很。”众人齐声称是。张勇等武将均想:& d! L7 X( y9 C0 K- }, W
  “吴三桂兵多将广,要抓到他谈何容易?”李力世等心想:“我们要杀吴三桂,是为了他倾覆汉人江山,难道真是为鞑子皇帝出力?但如韦香主做了平西亲王,在云南带兵,再来造反,倒也不错。”! I4 T) W; k0 `) I, k. T
  韦小宝听完诏书,下令立即启程,要尽快赶回北京,讨差出征,以免给人赶在头里,先把吴三桂抓到了,抢去了平西亲王的封爵。
, u  Z7 v4 r2 K  这一日来到香河,离京已近,韦小宝吩咐张勇率领大队,就地等候,严密看守钦犯毛东珠,自己带同双儿和天地会群雄,押了吴之荣,折向西南,去庄家大屋,要亲自交给庄家三少奶,以报答她相赠双儿这么个好丫头的厚意。6 @) T% s2 ]5 ]* l& Z/ B, t
  傍晚时分,来到一处镇上,离庄家大屋尚有二十余里,一行人到一家饭店打尖。这时各人已换了便服,将吴之荣点了哑穴和身上几个穴道,却不绑缚,以免骇人耳目。众人围坐在两张板桌之旁。无人愿和吴之荣同桌,双儿怕他逃走,独自和他坐了一桌,严加监视。7 @% A4 a$ [+ f/ g- M- D& A
  饭菜送上,各人正吃间,十几个官兵走进店来,为首一人是名守备,店外马嘶声不绝,两名兵士自行打水饲马。一名把总大声?喝,吩咐赶快杀鸡做饭,说道有紧急公事,要赶去京里报讯。掌柜的诺诺连声,催促店伴侍候官老爷,亲自替那守备揩抹桌椅。
+ F1 O/ j8 `$ D  G  一批官兵刚坐定,镇口传来一阵车轮马蹄声,在店前停车下马,几个人走进店来。当先二人是精壮大汉。第三人却是个痨病鬼模样的中年汉子,又矮又瘦,两颊深陷,颧骨高耸,脸色蜡黄,没半分血色,隐隐现出黑气,走得几步便咳嗽一声。他身后一个老翁、一个老妇并肩而行,看来都已年过八旬。那老翁也是身材瘦小,但精神矍铄,一部白须飘在胸口,满脸红光。那老妇比那老翁略高,腰板挺直,双目炯炯有神。最后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妇。瞧这七人的打扮,那病汉衣着华贵,是个富家员外,两男两女是仆役、仆妇。翁媪二人身穿青布衣衫,质料甚粗,但十分干净,瞧不出是什么身份。
  G% t+ B- `% ~( ]7 x' W  那老妇道:“张妈,倒碗热水,侍候少爷服药。”一名仆妇应了,从提篮中取出一只瓷碗,提起店中铜壶,在碗中倒满了热水,荡了几荡倾去,再倒了半碗水,放在病汉面前。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,打开瓶塞,倒出一粒红色药丸,拿到病汉口边。病汉张开嘴巴,那老妇将药丸放在他舌上,拿起水碗喂着他吞了药丸。病汉服药后喘气不已,连声咳嗽。
) b3 O. A) U! l5 v  老翁、老妇凝视着病汉,神色间又是关注,又是担忧,见他喘气稍缓,停了咳嗽,两人都长长吁了口气。病汉皱眉道:“爹,妈,你们老是瞧着我干么?我又死不了。”老翁哼了一声,转开了头。老妇笑道:“说什么死啊活啊的,我孩儿长命百岁。”
* J$ f& t3 [9 k  韦小宝心想:“这家伙就算吃了玉皇大帝的灵丹,也活不了几天啦。原来这老头儿、老婆子是他爹娘,这痨病鬼定是从小给宠坏了,爹娘多瞧他几眼,便发脾气。”
5 h0 c" q5 L6 S# I1 g9 Y/ k  R7 s1 X$ ]  那老妇道:“张妈、孙妈,你们先去热了少爷的参汤,再做饭菜。”两名仆妇答应了,各提一只提篮,走向后堂。: v  Y; t3 d! d. r1 Q0 }8 Y
  官兵队中那守备向掌柜打听去北京的路程。掌柜道:“众位老爷今日再赶二三十里路,到前面镇上住店。明儿一早动身,午后准能赶到京城。”那守备道:“我们要连夜赶路,住什么店?掌柜的,打从今儿起一年内,包你生意大旺,得多备些好酒好菜,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。”那掌柜笑道:“老爷说得好。小店生意向来平常,像今天这样的生意,一个月中难得有几天,那是众位老爷和客官照顾。哪能天天有这么多贵人光临呢?”
; t3 b7 m2 z' s# S  那守备笑道:“掌柜的,我教你一个乖。吴三桂造反,已打到了湖南,我们是赶到京里去呈送军文书的。这一场大仗打下来,少说也得打他三年五载。禀报军情的天天要打从这里经过,你这财是有得发了。”掌柜连声道谢,心里叫苦不迭:
1 R8 B! l  [0 L) c9 J/ V  “你们总爷的生意有什么好做?大吃大喝下来,大方的随意赏几个小钱,凶恶的打人骂人之后,一拍屁股就走。别说三年五载,就只一年半载,我也得上吊了。”' m% K7 P& z% N- d9 c6 Y
  韦小宝和李力世等听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,都是一惊:
+ x7 X% s9 {% S7 z$ X  ~- C  “这厮来得好快。”钱老本低声道:“我去问问?”韦小宝点点头。$ t' w$ a, ~/ S5 Z7 n* b
  钱老本走到那守备身前,满脸堆笑,抱拳道:“刚才听得这位将军大人说,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。小人的家眷在长沙,很是挂念,不知那边打得怎样了?长沙可不要紧吗?”9 w- ^: K6 Z/ X
  那守备听他叫自己为“将军大人”,心下欢喜,说道:“长沙要不要紧,倒不知道。吴三桂派了他手下大将马宝,从贵州进攻湖南,沅州是失陷了,总兵崔世禄被俘。吴三桂部下的张国柱、龚应麟、夏国相正分头东进。另一名大将王屏藩去攻四川,听说兵势很盛。川湘一带的百姓都在逃难了。”
5 o  B8 n: r  N0 Y2 g; x  钱老本满脸忧色,说道:“这……这可不大妙。不过大清兵很厉害,吴三桂不见得能赢罢?”那守备道:“本来大家都这么说,但沅州这一仗打下来,昊三桂的兵马挺不易抵挡,唉,局面很是难说。”钱老本拱手称谢,回归座上。天地会群雄有的心想:“别让吴三桂这大汉奸做成了皇帝。”有的心想:“最好吴三桂打到北京,跟满清鞑子斗个两败俱伤。”1 y8 e# A" p" y4 o# y$ t
  众官兵匆匆吃过酒饭。那守备站起身来,说道:“掌柜的,我给你报了个好消息,这顿酒饭,你请了客罢。”掌柜哈腰陪笑,道:“是,是。当得,当得。众位大人慢走。”那守备笑道:“慢走?那可得坐下来再吃一顿了。”掌柜神色尴尬,只有苦笑。
7 z7 S; t/ J9 T& K  那守备走向门口,经过老翁、老妇、和病汉的桌边时,那病汉突然一伸左手,抓住了他胸口,说道:“你去北京送什么公文?拿出来瞧瞧。”那守备身材粗壮,但给他一抓之下,登时蹲了下来,身子矮了半截,怒喝:“他妈的,你干什么?”胀红了脸用力挣扎,却半分动弹不得。那病汉右手嗤的一声,撕开守备胸口衣襟,掉出一只大封套来。那病汉左手轻轻一推,那守备直摔出去,撞翻了两张桌子,乒乒乓乓一阵乱响,碗碟碎了一地。* A- \: m" s  C' p) J/ O
  众官兵大叫:“反了,反了!”纷纷挺枪拔刀,向那病汉扑去。病汉带来的两名仆役抬拳踢腿,当着的便摔了出去。顷刻之间,众兵丁躺了一地。
' F( A9 C4 X$ f# ?# n6 b/ p  那病汉撕开封套,取出公文来看。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,颤声大叫:“这是呈给皇上的奏章,你……你胆敢撕毁公文,这……这……这不是造反了吗?”那病汉看了公文,说道:“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,哼,就算派一百万兵去,还不是……咳咳……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干干净净。”一面说话,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,捏入掌心,几句话说完,摊开手掌一扬,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,四散飘扬。
' s) U+ k+ {: ?5 X  天地会群雄见了这等内力,人人变色,均想:“听他语气,竟似是吴三桂手下的。”
5 Q/ {! n% K  F3 E8 \' C) k- |1 q$ P  那守备挣扎着爬起,拔出腰刀,道:“你毁了公文,老子反正也活不成了,跟你拚了!”提刀跃前,猛力向病汉头顶劈下。那病汉仍是坐着,右手伸出,在守备小腹上微微一推,似乎要他别来滋扰。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然慢慢垂将下来,跟着身子软倒,坐在地下,张大了口,只有出气,没有进气了。被打倒了的兵丁有的已爬起身来,站得远远地,有气没力的??喝几句,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。# Y2 U1 R6 b4 O# O
  一名仆妇捧了一碗热汤出来,轻轻放在病汉之前,说道:“少爷,请用参汤。”
: L, ~0 W+ L- y( Z: M  老翁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便如全没瞧见,毫不理会,只是留神着儿子的神色。7 ~4 P1 Y* _! X- j' `) b
  徐天川低声道:“这几人挺邪门,咱们走罢。”高彦超去付了饭钱-一行径自出门。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,轻轻吹去热气,将碗就到病汉嘴边,喂他喝汤。* G6 ^7 l* Q* h7 C5 I% l
 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,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什么路道。徐天川道:“这人撕烂那武官的衣衫,功力这等厉害,当真……
/ U. f- i! O. h" A3 x+ O6 ^: f6 t  当真少见。”玄贞道人道:“他在那武官肚子上这么一推,似乎稀松平常,可是要闪避挡格,却真不容易。风兄弟,你说该当如何?”风际中道:“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。”群雄一想,都觉有理,对这一推,不论闪避还是挡格,至少在他三尺之外方能办到,既已欺得这么近,再也避不开、挡不住了。, A& `4 f; S+ `* j) G' z, i
  徐天川忽道:“我抓他手腕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便摇了摇头,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,就算抓住了他手腕,他手掌一翻一扭,自己指骨、腕骨难保不断。
* W: J& g. {; q1 z9 w 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一党,但眼见他行凶伤人,竟然谁也不敢出手阻拦,虽然被害的是鞑子军官,终究不是众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,心有愧意,不免兴致索然,谈得一会,便均住口。行出数里,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响,两骑马急驰而来。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,不能两骑并行。群雄正没好气,虽听蹄声甚急,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外,余人谁也不肯让道。
; b; m% \8 I* v! d# T  D. w2 [  转眼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后,群雄一齐回头,只见马上乘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仆。一名仆人叫道:“我家少爷请各位等一等,有话向各位请问。”这句话虽非无礼,但目中无人之意却再也明白不过。群雄一听,尽皆有气。玄贞道人喝道:“我们有事在身,没功夫等。大家素不相识,有什么好问?”那仆人道:“是我家少爷吩咐的,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,免得大家不便。”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。( n- Z5 Z! t, T0 @
  钱老本道:“你家主人,是吴三桂手下的吗?”那仆人道:“呸!我家主人何等身份,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?”群雄均想:
2 D# R( s2 Z: m( a6 ^6 c% a3 J$ a  “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,定是跟吴贼有些渊源。”便在此时,车轮声响,一辆大车从来路驰至。那仆人道:“我家主人来了。”勒转马头,迎了上去。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,倒似是怕了那病汉,当下一齐驻马等候。) g. w2 g  M9 G) ?; D
  大车驰到近处,一名仆妇驾车,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,只见那病汉坐在正中,他父母坐在其后。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眼,问道:“你们为什么点了这人的穴道?”说着向吴之荣一指,又问:“你们是什么人?要上哪里去?”声音尖锐,语气十分倨傲。& N2 E# u' o2 u$ e$ K" s  ?) n4 Z
  玄贞道人说道:“尊驾高姓大名?咱们素不相识,河水不犯井水,干么来多管闲事?”那病汉哼了一声,说道:“凭你也还不配问我姓名。我刚才问的两句话,你听见了没有?怎不回答?”玄贞怒道:“我不配问你姓名,你也不配问我们的事。吴三桂造反作乱,是个大大的奸贼,你口口声声称他平西王,定是贼党。我瞧尊驾已经病入膏肓,还是及早回家寿终正寝,免得受了风寒、伤风咳嗽,一命呜呼。”
, ?1 R% o* {; ], u) J. n  天地会群雄哈哈大笑声中,突然间人影晃动,拍的一声,玄贞左颊已重重吃了记巴掌,跟着左胁中掌,摔下马来。这两下迅捷无伦,待他倒地,群雄才看清楚出手的原来竟是那老妇。她两掌打倒了玄贞,双足在地下一顿,身子飞起,倒退着回坐车中。
$ `  I, t9 V0 w9 e& N. i5 b) K4 e  群雄大哗,齐向大车扑去。那病汉抓住赶车的仆妇背心,轻轻一提,已和她换了位子,将仆妇抓入车中,自己坐了车把式的座位。
* ~3 k1 Y* H' ]! v4 h/ z9 I5 g! _/ @  这时正好钱老本纵身双掌击落,那病汉左手一拳打出,和他双掌相碰,竟是无声无息。钱老本只觉一股强劲的大力涌到,身不由主的两个筋斗,倒翻出去,双足着地后待要立定,突觉双膝无力,便要跪倒,大骇之下,急忙用力后仰摔倒,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。
9 W7 J5 x' ^0 b4 c) M  D  钱老本刚摔倒,风际中跟着扑至。那病汉又是一拳击出。0 E6 I2 J9 r  P0 G0 ?
  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迎,右掌中途变向,突然往他颈中斩落。: Z' ~+ v5 f( D5 E
  那病汉“咦”的一声,似觉对方武功了得,颇出意料之外,右手拇指扣住中指,向他掌心弹去。风际中立即收掌,右脚踏上骡背。
6 L$ ]" M8 S" n) r: V5 {  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。二仆纵马退开,叫道:“让少爷料理你们。”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,胜之不武,见二仆退开,正合心意,当即转身,双双跃起,攻那病汉左侧。突然那骡子长声嘶叫,软瘫在地,带动大车跟着倾侧。原来风际中踏上骡背,足底暗运重力,一踹之下,骡子脊骨便断。& V1 Z- M1 G% Y
  那病汉足不弹、身不起,在咳嗽声中已然站在地下。车中老翁、老妇分别提着一名仆妇从车中跃出。这三人行动似乎并不甚快,但都抢着先行离车,大车这才翻倒。
" M% R2 i0 k2 [, z+ a# q( Q  钱老本和徐天川向老翁、老妇抢去。那老妇左手摇摇,右手向病汉一指,笑道:“你们过去,陪我孩儿玩玩。”言中之意,竟是要二人去挨她儿子的拳头,好让他高兴高兴。
+ O6 ?$ P# q! f& a9 j  徐天川右拳向那老翁头顶击落,只是见他年纪老迈,虽知他武功不弱,还是生怕一拳打死了他,喝道:“看拳!”手上也只使了三成力。他自从失手打死白寒松,和沐王府闹出不少纠纷后,已然深自戒惕。
( g+ t6 w. q7 C7 P, b& h) L, w( S  那老翁伸手一把捏住了他拳头。这老翁身材瘦小,手掌竟然奇大,捏住他拳头后,说道:“到那边玩去!”徐天川年纪虽比这老翁小得多,却也已是个白发老头,这老翁这句话,却如是对顽童说话的语气。徐天川右手用力回夺,左拳跟着击出。这一招“青龙白虎”本是相辅相成的招式,左拳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,只是要迫敌松手,但若对方不肯松手,这一拳便正中鼻梁。
, E/ C" c- G8 h8 Z4 [  那老翁展臂一送,松开了手。徐天川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动过来,再加上自己左拳正用力打出,右力向后,左力向前,登时身如陀螺急转,一直向那病汉转了过去。
  r$ R+ I) ], ?. [  那病汉正和风际中、高彦超、樊纲、李力世四人相斗,见徐天川转到,拍手笑道:“有趣,有趣!”四人的拳脚正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身上招呼,他竟有余裕拍手欢呼,跟着伸手一拨。徐天川忽然反了个方向,本是右转,却变成左转,急速向那老翁旋转将过去。那病汉笑道:“爹,好玩得很,你再把这陀螺旋过来!”玄贞奋力冲上。那病汉随手一拨一推、一拨一推,竟将玄贞、高彦超、樊纲、李力世四人也都转成了陀螺。只风际中没给带动,但也已胸口气血翻涌,急忙跃退三步,双掌护身。. z( g% t, W* o) f+ F9 {" X
  五位天地会的豪杰都转个不停,想运力凝住,却说什么也定不下来。哪一人转的势道稍缓,那病汉便抢过去一拨一推,旋转的势道登时又急了。这情景便如是孩童在桌上旋铜钱一般,五个铜钱在桌上急转,直立不倒,哪一个转得缓了,势将倾倒,那孩童又用手指去转上一转。
, E7 j( E% T' A- H/ ^2 M6 J  韦小宝只瞧得目瞪口呆,惊骇不已。双儿站在他身前,提心吊胆的护住了他。韦小宝低声道:“咱们三十六着。”双儿道:“快到庄家去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一到庄家,大吉大利。2 x! G- Z: ?2 G2 L: c, h% w
  做庄家的可以吃夹棍,大杀三方。”转身便走。双儿拉了吴之荣,跟在后面。& _& R" B! Y" T; {5 j. D
  那病汉转陀螺转得兴高采烈。一对老夫妇脸带微笑,瞧着儿子。四名仆人拍手喝采,在旁为小主人助兴。
, d) s7 a8 x1 @9 _* R8 E( l/ w& ^/ s  那病汉见风际中站稳马步,左掌高,右掌低,摆成个“古松矫立势”,当即欺身上前,伸手往他右肩拨去。风际中右足退了一步,侧肩让开,却不敢出掌还手。那病汉怒道:“你这坏人,你不转陀螺?”伸手又往他右肩拨去。风际中又再后退,不料左肩后突然一股大力推到,登时身不由主,在那病汉大笑声中急速旋转,待要使“千斤坠”定住身子,被那病汉在后腰用力一拨,又转了起来。
' h$ Z: S0 [* Z8 I  吴之荣见那病汉和对头为难,陡然间现出生机,当下一步一跌的行得几步,假装脚下一绊,摔倒在地。双儿用力拉扯,他只不肯起身。韦小宝大急,生怕他向敌人说出真相,左手托住他下颚,使劲一捏,吴之荣便张开口来。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往他口中一绞,将他舌头割去了大半截。吴之荣痛得晕了过去。
6 W! z; M$ f' ?7 |  双儿只道韦小宝已将这奸贼杀死,叫道:“相公,快走!”
" U8 H3 z  I5 Q* M  两人向前飞奔。
  a  y* k, f4 P# {' S1 ?  两人奔不到一里,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,有人骑马追来。
2 n9 K3 @% N8 g  韦小宝向左首的乱石冈一指,两人离开小路,奔入乱石堆中。2 R2 e- v, U/ X# _
  那病汉和一名仆人骑马追到,眼见得马匹不能驰入乱石冈中,那仆人跃下马来,叫道:“两个小孩别怕。我家少爷叫你们陪他玩,快回来。”韦小宝道:“转陀螺的事,老子可不干。”逃得更加快了。那仆人追入乱石堆,韦小宝和双儿脚下甚快,那仆人追赶不上。那病汉叫道:“捉迷藏么?有趣,有趣!”下了马背,咳嗽不停,从南抄将过来。
; h5 c& s& v0 ?- q. a/ G5 E  韦小宝和双儿转身向东北角奔逃,反向那仆人奔去。那仆人扑过来要捉韦小宝。韦小宝使出九难所授的“神行百变”功夫,身子一侧,那仆人便扑了个空。双儿反手一掌,打向他后腰。那仆人见她小小年纪,毫没放在心上,竟不招架,伸手去扭她右臂。双儿左掌疾落,擦的一声,已斩中他后腰。& x& x% D6 N% j5 B" J
  那仆人吃痛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便在这时,双儿已抓住他右手手腕,反过来一扭,喀喇一响,扭断了他手肘关节。
' ]& o+ G( p2 [7 F, X4 ^  那病汉“咦”的一声,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,几个起落,纵到双儿身前,左手挥出,双儿头上帽子落地,满头青丝散了开来。那病汉笑道:“是个姑娘!”伸手抓住了她长发。双儿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一招“双回龙”,双肘后撞,那病汉笑道:“好!”左手自左而右一掠,抓住她两只手拳,反在背后,跟着右手将她长发在她双手手腕绕了两转,再打个结,哈哈大笑。
, @8 Q; f* ~, b3 a' T* e7 G  双儿急得哭了出来,叫道:“相公,快逃,快逃!”那病汉伸指在她腰里轻轻一戳,点了穴道,笑道:“他逃不了的。”
, s  I  E( n0 P. O  撇下双儿,向韦小宝追去,片刻间便已追近。
( P/ G. F  Q& C" J  韦小宝在乱石中东窜西走,那病汉几次要抓到了,都被他用“神行百变”功夫逃开。那病汉笑道:“你捉迷藏的本事倒好啊。”韦小宝内力不足,奔跑了这一阵,已然气喘吁吁,知道再过一会非给他抓到不可,叫道:“你捉我不到,现下轮到我捉你了。你快逃,我来捉你了。”说着转过来,向那病汉扑去。
  I) J7 y! ]0 B) w9 u; V  那病汉嘻嘻一笑,果真转身便逃,也在乱石堆中转来转去。韦小宝早瞧出他武功虽高,为人却痴痴呆呆,四十几岁年纪,行事仍如孩童一般,可是他在乱石堆中倏来倏往,刚见他在东边,眼睛一霎,身形已在西边出现,神速直如鬼魅。
, p% I& s* v/ v3 y6 Y+ l  韦小宝又是骇异,又是佩服,叫道:“我定要捉住你,你逃不了的。”假装追赶,奔到双儿身边,一把将她抱起,大声叫道:“喂,我就算抱了一个人,也追得上你。”5 q6 V5 h) u) T' y8 z
  那病汉哈哈大笑,叫道:“呜嘟嘟,吹法螺,咳咳……呜哩哩,吹牛皮!”+ V1 M$ {1 ?+ w) g/ ?: K: H
  韦小宝抱着双儿,装着追赶病汉,却越走越远。那病汉叫道:“没用的小东西,你还捉不住我……咳咳……”向着他抢近几步。韦小宝叫道:“这一下还不捉住你?你咳得逃不动了。”说着作势向他一扑。
. m) C$ \8 v9 I) d. b  那老妇在远处怒喝:“小鬼!你胆敢引我孩儿咳嗽!”嗤的一声,一粒石子破空飞来。石子虽小,声响惊人。韦小宝叫声:“啊哟!”蹲下身子躲避,还是慢了一步。那石子正中腿弯,扑地倒了,和双儿滚成了一团。那老妇道:“抓过来!”
+ ?% t5 E5 n* N  另一名男仆纵身过来,抓住韦小宝和双儿的背心,提到那老妇面前,抛在地下。  i- d3 u* k6 v9 m
  那病汉嘻嘻而笑,拍手唱道:“不中用,吃胡葱,咳咳……跌一交,扑隆通!”
6 ?) X7 T$ P+ f( N% G' k  韦小宝又惊又怒,只见徐天川、风际中等人都已被长绳缚住,排成了一串,一名仆妇手中拉着长绳,连吴之荣也缚在一串之末。每人头垂胸前,双目紧闭,似乎都已失了知觉。
; p# {6 L# U% s8 E4 y+ P4 H$ G+ |  那老妇道:“这女娃娃女扮男装,哼,你的分筋错骨手,是哪里学的?那男孩子,你的‘神行百变’功夫跟谁学的?”
. ]/ @4 q6 p0 J" a6 d) X  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想:“这老婆子的眼光倒厉害,知道我这门功夫的名字。”想到人家竟然认了出来,那么自己的“神行百变”功夫显然已练得颇为到家,又不禁有些得意,笑道:“什么神行百变?你说我会‘神行百变’的功夫?”那老妇道:“呸!你这几下狗跳不象狗跳,蟹爬不象蟹爬,也算是神行百变了?”韦小宝坐起身来,说道:“是你自己说的神行百变,又不是我说的。我怎知是‘神跳百变’呢,还是‘神爬百变’?”
' s: b! v  h2 X' R1 M% C) ?  那病汉拍手笑道:“你会神跳百变,只会神爬百变,哈哈,有趣。”俯身在韦小宝背上点了一指。韦小宝只感一股炙热的暖气直透入身,酸麻的下肢登时灵活,站起身来,说道:“你解穴道的本事,可高明得很哪。”那病汉道:“你快爬,爬一百样变化出来,又要乌龟爬,又要蛤蟆爬,这才叫得神爬百变。”$ @: M2 e; V3 w" x$ N( D" }% K
  韦小宝道:“我不会神爬百变,你如会,你爬给我看。”那病汉道:“我也不会。我爹说的,武学大师不单是学人家的,还要能别出心裁,独创一格,才称得上‘大师’。爹,武学之中,有没‘神爬百变’这门功夫?”那老翁皱着眉头,摇了摇头。
- b% g% ~$ a$ K& k9 X  韦小宝道:“你是武学大师,天下既没这门功夫,你自己就去创了出来,立一个‘神爬门’……”话未说完,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妇一脚,只听她喝道:“别胡说八道!”那老妇向儿子横了一眼,脸上微有忧色,似乎生怕儿子听了这少年的撺掇,真去创什么“神爬百变”的新功夫。她不愿儿子多想这件事,又问韦小宝:“你叫什么名字?你师父是谁?”) I* |! l: |0 b
  韦小宝心想:“这两个老妖怪,一个小妖怪……不,中妖怪,武功太强,老子是斗不过的。好汉不吃眼前亏,只好骗骗他们。老子倘若冒充是吴三桂的朋友,谅他们就不敢难为我了。”向吴之荣瞥了一眼,灵机一动,说道:“我姓吴,名叫吴之荣,字显扬,扬州府高邮县人氏。辣块妈妈,我的伯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来。你们要是得罪了我,平西王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!”
( Z% [; G) d  D5 p# b  老夫妇和那病汉都大为惊讶,互相望了一眼。那病汉道:“假的!平西王怎会有你这样的侄儿?”韦小宝道:“怎会是假?
& K. }! l( |2 R' V  平西王家里的事,你不妨一件件问我。只要我有一件说错了,你杀我的头就是。”那病汉道:“好!平西王最爱的是什么东西?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是东西呢,还是人?他最爱的人,从前是陈圆圆,后来陈圆圆年纪大了,他就喜欢了一个叫做‘四面观音’的美人,现今他最心爱的美人,叫做‘八面观音’。”
" b! D0 y4 r# _" [  那病汉道:“美人有什么好爱?我说他最爱的东西。”韦小宝道:“平西王有三件宝贝,他是最爱的了。第一是一张白老虎皮,第二是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,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纹的大理石屏风。”那病汉笑道:“哈哈,你倒真的知道,你瞧!”, N, k! a1 B# x0 B0 K( K8 t
  解开衣扣,左手抓住长袍的大襟往外一扬,露出里面所穿的皮裘来。那皮裘白底黑章,正是白老虎皮所制。
% S* M' o6 h. H) y% D  韦小宝大奇,道:“咦,咦!这是平西王第一心爱的白老虎皮哪,你……你……怎么偷了得来?”那病汉得意洋洋的道:“什么偷了得来?是平西王送我的。”
) j) F: `$ X, O! N  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个我可不信了。我听我姊夫夏国相说……”那病汉道:“夏国相是你姊夫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堂姊夫,我堂姊吴之……吴之芳,是嫁给他做老婆的。我姊夫很会打仗,是平西王麾下十大总兵之一。”那病汉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。平西王请我爹妈和我喝酒,我爹妈不去,我独自去了。平西王亲自相陪。他手下的十大总兵都来了。你姊夫排在第一个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还有马宝马大哥、王屏藩王大哥、张国柱张大哥,那都是顶括括的战将,好威风啊,好杀气!”那病汉道:“你姊夫说我这张白老虎皮怎样?”7 P8 z- Q8 T, S: Q) ?, s) w) h- t
  韦小宝一意讨他欢心,信口开河:“我姊夫说,当年陈圆圆最得宠之时,受了风寒,有点儿伤风咳嗽,听人说,只要拿这张白老虎皮当被盖,盖得三天,立刻就好了。她向吴……向平西王讨这张白老虎皮。平西王言道:‘借你盖几天是可以的,赐给你就不行了。这是天下最吉祥的宝贝,八百年只出一只白老虎,就算出了,也打不到,剥不到皮。这张白老虎皮放在屋里,邪鬼恶魔一见到,立刻就逃得远远地。身上有病,也不用吃药,只须将白老虎皮当被盖,盖不了几天就皮到病除。人家赌牌九,左门叫作青龙,右门叫作白虎。青龙皮、白虎皮,都是无价之宝。
. E8 V, k/ s1 x( _  那老妇听他说得活灵活现,儿子身上有病,那是她唯一关心的事,听说白虎皮当被盖可治咳嗽,虽不甚信,却亟盼当真如此,说道:“孩儿,平西王将这件宝贝送了给你,你面子可不小啊。你做了皮袍子穿,真聪明,倘若这白虎皮真能治病……”那病汉皱眉道:“我又没病,你尽提干么?”那老妇笑道:“是,是。你生龙活虎一般,这几个都是江湖好汉,却给你转陀螺、耍流星,玩了个不亦乐乎。”那病汉哈哈大笑,笑声中夹着几声咳嗽。那老妇道:“你晚上睡觉之时,咱们记得把皮袍子盖在被上。”病汉转过了头不理。
0 h  V3 N0 @! g9 I. Z" i2 N" y8 E  那老翁一指风际中等人,问道:“这些都是平西王的手下?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冒充是老汉奸的侄子,也不打紧。要徐三哥他们认是吴三桂的手下,那可一万个不愿意了。他们骨头硬,别要言语中露出了马脚。”说道:“他们都是我的手下。我们听说平西王起义,额驸和公主留在京里,逃不出来。4 q1 e) M1 R8 J7 Q
  这吴应熊哥哥跟我最说得来,交情再好不过,我带这批朋友想到北京去救额驸。这件事虽然凶险,可是大家义气为重,这叫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,明知是刀山剑林,也要去闯了。”这几句话,可说得慷慨激昂之至。
4 t9 X+ V1 R: @6 y& y9 U' R  那老翁点了点头,走过去双手几下拉扯,登时将缚住风际中等人的长绳拉断,跟着在每人背心轻拍两记,推拿数下,解开了各人被封的穴道。一名仆妇去解开了双儿缚住两手的头发。那老翁对韦小宝道:“单凭你这一面之辞,也不能全信,这事牵连重大,你说是平西王的侄子,可有什么证据?”* `  ]7 Q8 i7 n2 L% m
  韦小宝笑道:“老爷子,这可为难了。我的爹娘却不是随身带的。这样罢,咱们去北京见额驸,倘若他已给皇帝拿了,咱们就去见建宁公主。公主定会跟你们说,我是货真价实、童叟无欺的吴之荣。”心想一到北京,那里还怕你们胡来,就算当真给他们扭了去见建宁公主,自己就冒充是天上的玉皇大帝,公主也必点头称是。( U) d, Y) B" M- T6 t. ?1 r" F1 g/ u
  那老翁和老妇对望了一眼,沉吟未决。韦小宝突然想起,笑道:“啊,有了,我身上有一封平西王写的家书,这封信给旁人见到了,我不免满门抄斩。你们既是平西王的朋友,瞧一瞧倒也不妨。”说着伸手入怀,取出查伊璜假造的那封书信,交给老翁。
& s' b: J; Z& A4 M! T. [+ c& z% K, J8 J  那老翁抽出书笺,在沉沉暮色之中观看。韦小宝还怕他们不懂,解说道:“斩白蛇、唱大风歌什么的,是说朱元璋……”他不解说倒好,一解便错,将刘邦的事说成了朱元璋,幸好那老翁、老妇正在凝神阅信,没去留意他说些什么。那老妇看了信后,说道:“那是没错的了。平西王要做汉高祖、明太祖,请他去做张子房、刘伯温。二哥,平西王说起义是为了复兴明室,瞧这信中的口气,哼,他……他自己其志不小哇。”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说道:“你年纪轻轻……”心中自然是说:“你这小娃儿,也配做张子房、刘伯温么?”
7 T) y, _6 \$ N9 h  那老翁将信折好,套入信封,还给韦小宝,道:“果然是平西王的令侄,我们适才多有得罪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不知者不罪。”这时徐天川等均已醒转,听韦小宝自称是吴三桂的侄儿,对方居然信之不疑,无不大为诧异,但素知小香主诡计多端,当下都默不作声。韦小宝心想:“老子曾对那蒙古大胡子罕帖摩冒充是吴三桂的儿子,儿子都做过,再做一次侄儿又有何妨?下次冒充是吴三桂的爸爸便是,只要能翻本,就不吃亏。”( W3 V2 Z3 \! o0 b0 S1 o
  这时天色已甚为昏暗,众人站在荒郊之中,一阵阵寒风吹来,那病汉不住咳嗽。- _# M8 J8 X/ l' [$ M0 z
  韦小宝问道:“请问老爷子、老太太贵姓?”那老妇道:“我们姓归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什么姓不好姓,却去姓个乌龟的‘龟’,真正笑话奇谈。”那老妇瞧着儿子,说道:“这就天黑了,得找个地方投宿,别的事慢慢再商量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刚才我在山冈之上,见到那边有烟冒起来,有不少人家,咱们这就借宿去。”说着向庄家大屋的方向一指。其实此处离庄家大屋尚有十来里地,山丘阻隔,瞧得见什么炊烟?
$ \+ \; h, e0 H( C- J, w/ W0 o  那男仆牵过两匹马来,让病汉、老翁、老妇乘坐。老妇和病汉合乘一骑,她坐在儿子身后,伸手搂住了他。韦小宝等本来各有坐骑,一齐上马,四名仆役步行。
7 d( v. i, N/ u" i  行了一阵,韦小宝对双儿大声道:“你骑马快去,瞧前面是市镇呢还是村庄,找一两间大屋借宿,赶快先烧热水,归家少爷要暖参汤喝。大伙儿热水洗了脚,再喝酒吃饭。多赏些银子。”他说一句,双儿答应一声。他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,连着一包蒙汗药一起递过。双儿接过,纵马疾驰。那老妇脸有喜色,韦小宝吩咐煮热水、暖参汤,显然甚合她心意。1 V2 O) H; E0 n3 x
  又行出数里,双儿驰马奔回,说道:“相公,前面不是市镇,也不是村庄,是家大屋。屋里的人说他家男人都出门去了,不能接待客人。我给银子,他们也不要。”韦小宝骂道:“蠢丫头,管他肯不肯接待,咱们只管去便是。”双儿应道:“是。”) O3 C0 R9 r3 Q$ Q5 K. u% ]
  那老妇也道:“咱们只借宿一晚,他家没男子,难道还抢了他、谋了他家的不成?”
/ ?/ ?: u& ]* P- [% t' u  一行人来到庄家。一名男仆上去敲门,敲了良久,才有一个老年仆妇出来开门,耳朵半聋,缠夹不清,翻来覆去,只是说家里没男人。5 P6 m) [7 }( S* M, O& I
  那病汉笑道:“你家没男子,这不是许多男子来了吗?”一闪身,跨进门去,将那老仆妇挤在一边。众人跟着进去,在大厅上坐定。那老妇道:“张妈、孙妈,你们去烧水做饭,主人家不喜欢客人,一切咱们自己动手便是。”两名仆妇答应了,径行去找厨房。9 _# T1 ~! Y$ R6 \( _
  徐天川来过庄家大屋,后来曾听韦小宝说起个中情由,眼见他花言巧语,将这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骗得自投罗网,心下暗暗欢喜,当下和众兄弟坐在阶下,离得那病汉和韦小宝远远地,以免露出了马脚。: T4 d9 l  `' [. U- U
  那老翁指着吴之荣问道:“这个嘴里流血的汉子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这家伙是朝廷里做官的,我们在道上遇见了,怕他去向官府出首告密,因此……因此便割去了他的舌头。”那老翁当时离得甚远,却瞧在眼里,心中一直存着个疑团,这时听韦小宝说了,仍有些将信将疑,走到吴之荣身前,问道:“你是朝廷的官儿,是不是?”
: G' B6 G, L. d  吴之荣早已痛得死去活来,当下点了点头。那老翁又问:0 q3 X3 g$ s& l1 S0 n
  “你知道人家要造反,想去出首告密,是不是?”吴之荣心想要抵赖是不成了,只盼这老翁能救得自己一命,于是连连点头。韦小宝道:“他得知南方有一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要造反,这位武将姓吴,造起反来就不得了。”那老翁问吴之荣道:“这话对吗?”吴之荣又点头不已。
3 w' X! K' p  [- h# X  g  那老翁再不怀疑,对韦小宝又多信得几分。他回坐椅上,问韦小宝:“吴兄弟的武功,是哪位师父教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有好几位,一、二、三,一共是三位。不过我……我又笨又懒,什么功夫也没学好。”那老翁心想:“你武功没学好,难道我不知道了。”但于他的“神行百变”轻功总是不能释怀,虽然韦小宝所使的只是些皮毛,然而身法步伐,确是“神行百变”上乘轻功无疑,又问:“你跟谁学的轻功?”% @0 D+ T- Y8 L; J3 y! |
  韦小宝心想:“他定要问我轻功是谁教的,必是跟我那位师太师父有仇,那可说不得。他是吴三桂一党,多半跟西藏喇嘛有交情。”便道:“有一位西藏大喇嘛,叫作桑结,在昆明平西王的五华宫里见到了我,说我武功太差,跟人打架是打不过的,不如学些逃走的法子罢,就教了我几天。我练得很辛苦,自以为了不起啦,哪知道一碰上你老公公、老婆婆,还有这位身强力壮、精神百倍的归少爷,却一点也不管用。”/ j% {$ A1 A* A& ~
  那老妇听他称赞儿子“身强力壮,精神百倍”,这八字评语,可比听到什么奉承话都欢喜,不由得眉花眼笑,向儿子瞧了几眼,从心底里乐上来,说道:“二哥,孩儿这几天精神倒健旺。”那老翁微微点头,然见儿子半醒半睡的靠在椅子,实是萎靡之极,心中不由得难过,向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这就是了。”
7 T$ a5 R% Z) @7 T  g, _' `% s  那老妇问道:“桑结怎么会铁剑门的轻功?”那老翁道:“铁剑门中有个玉真子,在西蒙住过很久。”那老妇道:“啊,是了,他是木桑道长的师弟。多半是他当年在西藏传了给人。”
8 M6 x  l0 i, h4 M- z* g  转头问双儿:“小姑娘,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?”一对老夫妇都凝视着她,似乎她的师承来历是件要紧之极的大事。
0 D* R9 D; q* D2 v, u  双儿给二人瞧得有些心慌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不善说谎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。韦小宝道:“她是我的丫头,那位桑结喇嘛,也指点过她的武功。”: |3 l' j4 C4 D$ ]9 G( y6 u, y- [' E
  老翁、老妇一齐摇头,齐声道:“决计不是。”脸上神色十分郑重。5 G; o, u% Z' F- b4 n/ ~, `. U
  这时那病汉忽然大声咳嗽,越咳越厉害。老妇忙过去在他背上轻拍。老翁也转头瞧着儿子。两名仆妇从厨下用木盘托了参汤和热茶出来,站在病汉身前,待他咳嗽停了,服侍他喝了参汤,才将茶碗分给众人、连徐天川等也有一碗。" e- f! g9 ~" h0 c) m1 q7 J
  那老翁喝了茶,要待再问双儿,却见她已走入后堂。那老翁忽地站起,问孙妈道:“冲茶的热水哪里来的?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心中怦怦乱跳,暗叫:“糟糕,糟糕!这老不死的知道了。”孙妈道:“是我和张妈一起烧的。”老翁问道:“用的什么水?”孙妈道:“就是厨房缸里的。”张妈跟着道:“我们仔细看过了,很干净……”话犹未了,咕咚、咕咚两声,两名男仆摔倒在地,晕了过去。  ^5 Z; ^& R; D: v0 q* f
  那老妇跳起身来,晃了一晃,伸手按头,叫道:“茶里有毒!”
0 k! }& p* y& R1 w4 n+ u  徐天川等并未喝茶,各人使个眼色,一齐摔倒,假装晕去,乒乒乓乓,茶碗摔了一地。
5 h$ I( v1 B- V0 V 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!”也摔倒在地,闭上了眼睛。" A2 T' ~4 K( L
  只听张妈和孙妈齐道:“水是我们烧的,厨房里又没来过别人。”那老妇道:“缸里的水下了药。孩儿,你觉得怎样?”# P, L1 W( [; k' v+ v- M# c
  那病汉道:“还好,还……”头一侧,也晕了过去。孙妈道:“参汤里没加水。参汤是我们熬了带来的。”老翁道:“隔水燉热,水汽也会进去。”老妇道:“对!孩儿身子虚弱,这……这……”忙伸手去摸那病汉额头,手掌已不住颤抖。  ]! b0 T1 r4 j
  那老翁强运内息,压住腹内药力不使散发,说道:“快去挹两盆冷水来。”6 b3 I' c1 x% ?! d1 {
  张妈、孙妈没喝茶,眼见奇变横生,都吓得慌了,忙急奔入内。* `  {8 [# x4 E8 Y% @) C
  那老妇道:“这屋子有古怪。”她身上不带兵刃,俯身去一名男仆腰间拔刀,一低头,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再也站立不定,一交坐倒,手指碰到了刀柄,却已无力捏住。那老翁左手扶住椅背,闭目喘息,身子微微摇晃。
& p6 t2 l' G  g$ }% M5 D) t0 s  韦小宝躺在地下,偷眼察看,见双儿引了一群女子出来。& Z4 ~  f1 Y- e
  那老翁突然挥掌劈出,将一名白衣女子击得飞出丈许,撞塌了一张椅子。徐天川等大声呼喝,跃起身来,抢到老翁身前,却见他已然晕倒。风际中出指点了他穴道,又点了那老妇和病汉的穴道。
( b. @* [$ u& C' v/ e9 T  韦小宝跳起身来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庄三少奶,你好!”9 C" d3 g1 {6 b5 ]1 A
  向一个白衣女子躬身行礼。
8 K' R4 `- z3 _9 f9 E, ^  那女子正是庄家三少奶,急忙还礼,说道:“韦少爷,你擒得我们的大仇人到来,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。老天爷有眼,让我们大仇得报。韦少爷,请你来见过我们的师父。”引着他走到一个黄衫女子之前。
- t% x$ @0 G- x# v( \) d" S$ `  这女子伸手在那被老翁击伤的女子背上按摩。那伤者哇的一声,吐出一大口鲜血,跟着又是一大口血。那黄衫女子微笑道:“不要紧了。”声音柔美动听。8 U" d# @! @( W, [  {% ?% L
  韦小宝见这女子年纪已然不轻,声音却如少女一般。她头上戴了个金环,赤了双足,腰间围着条绣花腰带,装束甚是奇特,头发已然花白,一张脸庞却又白又嫩,只眼角间有不少皱纹,到底多大年纪,实在说不上来,瞧头发已有六十来岁,容貌却不过三十岁上下。他想这人既是三少奶的师父,当即上前跪倒磕头,说道:“婆婆姊姊,韦小宝磕头。”
; v9 E  R7 E3 W2 G  n  那女子笑问:“你这孩子叫我什么?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你是三少奶的师父,我该叫你婆婆,不过瞧你相貌,最多不过做得我姊姊,因此叫你婆婆姊姊。”那女子格格而笑,说道:“最多做你姊姊?难道还能做你妹子吗?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我隔壁听见你的声音,那要叫你婆婆妹妹了。”那女子笑得身子乱颤,笑道:“你这小滑头好有趣,一张嘴油腔滑调,真会讨人欢喜,难怪连我归师伯这样的大英雄,也会着了你道儿。”( h+ o0 S! U( P( E' M7 ^
  她此言一出,众人无不大惊。
4 {& }/ Z* s" _  韦小宝指着那老翁道:“这……这老公公,是你婆婆姊姊的师伯?”那女子笑道:“怎么不是?我跟他老人家有四十年不见了,起初还真认不出来,直到见到他老人家出手,这一掌‘雪横秦岭’如此威猛,中原再没第二个人使得出,才知是他。”韦小宝愁道:“既然是自己人,那怎么办?”那女子摇头笑道:“我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。我师父知道了这事,非把我骂个臭死不可。”眼见几名仆妇已手持粗索在旁侍候,笑道:“你如吩咐要绑人,你自己发号令罢,可不关我事。师伯我是不敢绑的,不过如果不绑,他老人家醒了转来,我却打他不过。小弟弟,你打得过吗?”/ C2 _$ P; Z# {
  韦小宝大喜,笑道:“我更加打不过了。”知她这么说,只是要自脱干系,却无回护师伯之意,忙向徐天川等道:“这几个人跟吴三桂是一党,不是好人。咱们天地会绑他起来,跟婆婆姊姊半点也不相干。”徐天川等适才受那病汉戏弄,实是生平从所未经的奇耻大辱,早已恨得牙痒痒地,当即接过绳索,将老翁、老妇、病汉和两个男仆都结结实实的绑住。
- n% s: k( @7 N8 |+ D, G  那黄衫女子问道:“我归师伯怎会跟吴三桂是一党?你们又怎么干上了的?”韦小宝于是将如何与那老翁在饭店相遇的情形说了,徐天川等为那病汉戏耍一节,自然略过了不说,只说这痨病鬼武功厉害,大家不是他敌手。那女子道:“归家小师弟的性命,还是我师父救的。他从小就生重病,到现在身子还是好不了。他是归师伯夫妇的命根子。”看了那老翁一眼,说道:“归师伯为人很正派,怎会跟吴三桂那大汉奸是一党?倘若真是这样,我师父就不能骂人,嘻嘻!”听她言语,似乎对师父着实怕得厉害。
7 ^7 Y4 ^  d' E% d  韦小宝道:“谁帮了吴三桂,那就该杀。你师父知道了这事,还会大大称赞你呢。”
% x. J! V& T7 u5 N8 J' O  I  那女子笑道:“是吗?”瞧着那老翁、老妇,沉思片刻,过去探了探那病汉的鼻息,说道:“三少奶,待会我师伯醒来,定要大发脾气。咱们又不能杀了他。这样罢,让他们留在这里,咱们大伙儿溜之大吉,教他们永远不知道是给谁绑住的,你说好不好?”
3 w7 M( M6 ^# N5 X  a  三少奶道:“师父吩咐,就这么办好了。”但想在此处居住多年,突然立刻要走,心中固是舍不得,又觉诸物搬迁不易,不禁面有难色。
8 ~3 J6 ^2 Q) O. ~% F  一个白衣老妇人说道:“仇人已得,我们去祭过了诸位相公,灵位就可焚化了。”三少奶道:“婆婆说得是。”
% e5 i. R- `: S5 Q+ F$ q# q/ M  当下众人来到灵堂,将吴之荣拉过来,跪在地下。
- t! D- l  T- ]+ m4 R; u  三少奶从供桌上捧下一部书来,拿到吴之荣跟前,说道:“吴大人,这部是什么书,你总认得罢?”吴之荣对这部书早已看得滚瓜烂熟,一见这书的厚薄、大小、册数,便知是自己赖以升官发财的《明史》,再看题签,果然是《明书辑略》,便点了点头。
. Z( w# j. _; h8 w  三少奶又道:“你瞧得仔细些,这里供的英灵,当年你都认得的。”吴之荣凝目向灵牌上的名字瞧去,只见一块块灵牌上写的名字是庄允城、庄廷?、李令晰、程维藩、李焕、王兆桢、茅元锡……一百多块灵牌上的名字,个个是因自己举报告密、为《明史》一案而被朝廷处死的。吴之荣只看得八九个名字,已然魂飞天外。他舌头被割,流血不止,本已三成中死了二成,这时全身一软,坐倒在地,扑簌簌的抖个不住。- t, h6 B2 z5 b: H: h
  三少奶道:“你为了贪图功名富贵,害死了这许多人。列位相公有的在牢狱中受苦折磨而亡,有的惨遭凌迟,身受千刀万剐之苦。我们若不是天幸蒙师父搭救,也早已给你害死。
) j" ^4 c3 H3 d; W( ]  今日如一刃杀了你,未免太也便宜了你。只不过我们做事,不像你们这样残忍,你想死得痛快,自己作个了断罢。”说着解开了他身上穴道,当的一声,将一柄短刀抛在地下。6 S3 \- O, v) C' O
  吴之荣全身颤抖,拾起刀来,可是要他自杀,又如何有这勇气?突然转身,便欲向灵堂外冲出逃命,只跨出一步,但见数十个白衣女子挡在身前。他喉头荷荷数声,一交摔倒,扭曲了几下,便一动也不动了。
, [* k. ^; U+ J. E+ z. s# \  三少奶扳过他身子,见他呼吸已停,满脸鲜血,睁大了双眼,神情可怖,说道:“恶有恶报,这奸贼终于死了。”跪倒在灵前,说道:“列位相公,你们大仇得报,在天之灵,便请安息罢。”众女子一齐伏地大哭。) ~) c! p" B  N& T0 \
  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都在灵前行礼。那黄衫女子却站在一旁,秀眉微蹙,默然不动。" D- ]8 [' r+ `
  众女子哭泣了一会,又齐向韦小宝叩拜,谢他擒得仇人到来。韦小宝忙磕头还礼,说道:“小事一桩,何必客气?倘若你们再有什么仇人,说给我听,我再去给你们抓来便是。”
% b$ g  f/ L: Y# q6 Y, x  三少奶道:“奸相鳌拜是韦少爷亲手杀了,吴之荣已由韦少爷捉来处死。我们的大仇已报了十足,再也没仇人了。”当下众女子撤了灵位,火化灵牌。% B$ M) C: Q6 }; C! g1 T5 Y# {: E' _
  那黄衫女子见她们繁文缛节,闹个不休,不耐烦起来,出去瞧那被擒的数人。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跟了出去。只见那老翁、老妇、病汉兀自未醒。4 n0 {9 d$ {* O5 u" z; L* \. Q+ z: d7 X
  那黄衫女子微笑道:“小娃娃,你要下毒害人,可着实得好好的学学呢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晚辈下药迷人,实在是没法子。他们武功太强,我如不使个诡计,非给扭断脖子不可。这些下作手段,江湖上英雄好汉是很瞧不起的。我知错了,下次不敢了。”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,说道:“什么下作上作?杀人就是杀人,用刀子是杀人,用拳头是杀人,下毒用药,还不一样是杀人?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瞧不起?哼,谁要他们瞧得起了?像那吴之荣,他去向朝廷告密,杀了几千几百人,他不用毒药,难道就该瞧得起他了?”
' N1 x; k, p2 c+ N  q7 `. Y' c  这番话句句都教韦小宝打从心坎儿里欢喜出来,不禁眉花眼笑,说道:“婆婆姊姊,你这话可真对极了。我小时候帮人打架,用石灰撒敌人眼睛,我帮他打赢了架,救了他性命,可是这人反而说我使的是下三滥手段,狠狠打我耳光。可惜那时婆婆姊姊不在身边,否则也好教训教训他。”1 t* |# _. P& x8 N& u1 r
  那黄衫女子道:“不过你向我归师伯下毒,我也得狠狠打你几个耳光。”韦小宝忙道:“那时候我可不知他是你的师伯哪。”那女子道:“要是你知道他是我师伯,他又要扭断你的脖子,你有毒药在手,下不下他的毒?”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性命交关,那也只好得罪了。”那女子道:“算你说老实话。人家要你的命,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?我说要打你耳光,只因你太也不知好歹。人家是大名鼎鼎的‘神拳无敌’归辛树归二爷,功力何等深厚?你对他使这吃了头不会晕、眼不会花的狗屁蒙汗药,他老人家只当是胡椒粉。”6 r4 ]4 L) _/ ~  X( W/ a2 \
  韦小宝道:“可是他……他……”那女子道:“你这不上台盘的蒙汗药混在茶里,人家八十年的老江湖,会胡里胡涂的就喝了下去?那是开黑店的流氓痞棍玩意儿。要下毒,就得下第一流的。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说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婆婆姊姊给换上了第一流的。”那女子道:“胡说!我没换。归师伯他们自己累了,头痛发烧,晕了过去。跟我有什么相干?
( g: T7 X. r+ O6 h& l, k6 w  一个是痨病鬼,两个是八十多岁的老公公、老婆婆,忽然之间自己晕倒了,有什么希奇?”
/ [. S$ b8 U7 y  她嘴里说得一本正经,眼光中却露出玩闹的神色。
5 i$ e1 p7 d( m0 ^  韦小宝知她怕日后师父知道了责骂,是以不认,心中对这女子说不出的投缘佩服,突然跪倒在地,说道:“婆婆姊姊,我拜你为师,你收了我这徒儿,我叫你师父姊姊。”
: w! J; E5 Y' t- [6 b" X- h; L  那女子格格嘻笑,伸出右臂,将手掌搁在他颏下。韦小宝只觉得颏下有件硬物,绝非人手,垂首看去,大吃一惊,只见那物竟是一把黑黝黝的铁钩,钩尖甚利,闪闪发光。
$ F0 d7 j' s/ E! s; y% U  那女子笑道:“你再瞧仔细了。”左手捋起右手衣袖,露出一段雪白的上臂,但齐腕而断,并无手掌,那只铁钩竟是装在手腕上的。那女子道:“你要做我徒儿,也无不可,这就来割去了手掌,我给你装只铁钩。”
- Q2 j7 F' h  W5 C" M! v3 f* p: N  这黄衫女子,便是当年天下闻名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。后来拜袁承志为师,改名为何惕守。明亡后她随同袁承志远赴海外,那一年奉师命来中原办事,无意中救了庄家三少奶等一群寡妇,传了她们一些武艺。此番重来,恰逢双儿拿了蒙汗药前来,说起情由,她虽不知对方是谁,但武功既如此高强,寻常蒙汗药绝无用处,于是另行用些药物放入水缸之中。
) m4 l( h1 U5 {( z/ }/ z' N  何惕守使毒本领当世无双,自归华山派后,不弹此调已久,忽然见到有人要在水缸中下毒,不禁技痒,牛刀小试,天下何人当得?若非如此,归辛树内力深厚,尚在她师父袁承志之上,韦小宝这包从御前侍卫手中得来的寻常蒙汗药,如何迷得他倒?
0 W& g3 e) m) C9 u+ Z  那病汉归钟在娘胎之中便已得病,本来绝难养大,后来服了珍贵之极的灵药,这条性命才保了下来,但身体脑力均已受损,始终不能如常人壮健。归辛树夫妇只有这个独子,爱逾性命,因他自幼病苦缠绵,不免娇宠过度,失了管教。归钟虽然学得一身高强武功,但人到中年,心智性情,却还是如八九岁的小儿一般。4 p- s' b' A( c
  何惕守下药之时,不知对方是谁,待得发觉竟是归师伯一家,不由得心中惴惴,然而事已如此,也就置之度外,听得韦小宝说话讨人欢喜,对他很是喜爱,心想域外海岛之上,哪有这等伶俐顽皮的少年?% F- n0 F) b* l) d
  韦小宝听说要割去一只手,才拜得师父,提起手掌一看,既怕割手疼痛,又舍不得,神色甚是踌躇。何惕守笑道:“师父是不用拜了,我也没时候传你功夫。我有一件很好玩的暗器,这就送了给你,免得你心里叫冤,白磕了头,又叫了一阵‘师父姊姊’。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姊姊,那决不是白叫的。
' J# H% G: u  ?$ L* w  b( q  你就是不传我功夫,不给我物事,像你这般美貌姑娘,我多叫得几声师父姊姊,心里也快活得很。”
  a( n. w9 a6 p, I- c& G7 r8 ~0 M  何惕守格格而笑,说道:“小猴子油嘴滑舌,跟你婆婆没上没下的瞎说。”她是苗家女子,于汉人的礼法规矩向来不放在心上,韦小宝赞她美貌,她非但不以为忤,反而开心,又笑道:“小猴子,你再叫一声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姊姊,好姊姊!”
3 `) F% [' A: k: f8 O  何惕守笑道:“啊哟,越来越不成话啦。”突然左手抓住他后颈,将他提在左侧,但听得嗤嗤嗤声响,桌上三枝烛火登时熄灭,对面板壁上拍拍之声密如急雨般响了一阵。韦小宝又惊又喜,问道:“这是什么暗器?”何惕守笑道:“你自己瞧瞧去。”松手放他落地。& f# L1 K0 C; Z5 p3 N) W! t8 h. {
  韦小宝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烛台,凑近板壁看时,只见数十枚亮闪闪的钢针,都深深钉入了板壁。他佩服之极,说道:“姊姊,你一动也不动,怎地发射了这许多钢针?这等暗器,天下又有谁躲得过?”何惕守笑道:“当年我曾用这‘含沙射影’暗器射我师父,他就躲过了,一枚针儿也射他不中。不过除了我师父之外,躲得过的只怕也没几个。”
, {( P, Q3 k) B' X  韦小宝道:“你师父定是要你试着射他,先有了防备,倘若突然之间射出去,他老人家武功再强,这种来无影、去无踪的暗器,又怎闪躲得了?”何惕守道:“那时候我跟师父是对头,正在恶斗。他不是叫我试射,事先完全不知道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了。你师父正在全神贯注的防你,这才避过了。
7 K0 W* i) ~6 w: Z4 w1 F  倘若那时候你向东边一指,转头瞧去,叫道:‘咦,谁来了?
9 h4 }0 ?" I; L4 x  你师父必定也向东瞧上一眼,那时你忽然发射,只怕非中不可。”何惕守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或许你说得不错。这钢针上喂了剧毒,我师父那时倘若避不过,便已死了。那时我可并不想杀他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心中爱上了师父,是不是?”( @0 N: _) G8 g  Q0 M+ C: ^
  何惕守脸上微微一红,呸了一声,道:“没有的事,快别胡说八道,给我师娘听见了,非割了你半截舌头不可。”3 w+ W3 r- t" D' X' g
  韦小宝可万万料想不到,那时何惕守所暗中爱上的,却是这个女扮男装的师娘。* s! z8 p2 g& r; ?: ], ?* \# x
  少年往时事蓦地里兜上心来,虽已事隔数十年,何惕守脸上仍不禁发烧,她取出两只鹿皮小指套,戴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上,将板壁上钢针一枚枚拔下,跟着伸手从衣襟内解了一根铁带出来,带上装着一只钢盒,盒盖上有许多小孔。
6 _0 x1 t% ^4 {1 e7 t  韦小宝恍然大悟,拍手叫道:“姊姊,这暗器当真巧妙,原来你装在衣衫里面,只消一掀铁带上机括,铁盒中就射了钢针出去。”心想她答应送一件暗器给自己,多半便是此物,不禁心花怒放。
" x: T8 O3 B& n# k) A% s8 _  何惕守微笑道:“不论多厉害的暗器,发射时总靠手力准头。你武功也太差劲,除了这‘含沙射影’,别的暗器也用不来。”当下将钢针一枚枚插回盒中,要他捋起长袍,将铁带缚在他身上,钢盒正当胸口,教了他掀动机括之法,又传了配制针上毒药和解药的方子,说道:“盒中钢针一共可用五次,用完之后就须加进去了。我师父一再叮嘱,千万不可滥伤无辜。这暗器本来是淬上剧毒的,现下喂的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,只叫人中了之后,麻痒难当,全身没半点力气。但你仍然千万不可乱使。”韦小宝没口子的答应,又跪下拜谢。, A1 T* d2 V* `$ T
  何惕守道:“你把他们三位扶起坐好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先将归辛树扶起坐入椅中,又去扶归钟时,碰到他腰间圆鼓鼓的似有一个葫芦,拉起他长袍一看,却是个革囊。韦小宝好奇心起,拉开囊上革索,探眼一看,突然大叫起来:“啊哟,是个死人头,他……他……瞪着眼在瞧我呢。”何惕守也觉奇怪,说道:“他不知杀了什么要紧人物,却巴巴的将首级挂在腰里。你拿出来瞧瞧。”$ s' T5 t6 @& _" i$ S- z
  韦小宝道:“死人,死人!我拿你出来,你不可咬我。”慢慢伸手入囊,抓住那首级的辫子,提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烛火下瞧得明白,这首级怒目圆睁,虬髯戟张,韦小宝大叫一声,连退三步,惊叫:“是……是吴大哥……”
, ~5 v7 e$ S! N0 z  何惕守微微一惊,问道:“你认得他?”0 z* ?( K5 \$ ^5 J; n
  韦小宝道:“他……他是我们会里的兄弟,吴六奇吴大哥!”心下悲痛,放声大哭。6 W# [( i, @; A+ r( b6 i
  天地会群豪听得他的狂叫大哭,奔上厅来,见到吴六奇的首级,尽皆惊诧悲愤。各人手按刀柄,凝视何惕守,只道吴六奇是她杀的。跟着双儿也奔了出来。韦小宝拉着她手,指着首级,叫道:“双……双儿,这是你义兄吴大哥,他……他给这恶贼害死了!”说着抢到归钟之前,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,向徐天川等道:“吴大哥的首级,这恶贼挂在身上。”
9 C! c0 B9 }* n% J; y  众人再细看那首级时,只见血渍早干,颈口处全是石灰,显是以药物和石灰护住,不使腐烂。双儿抚着首级,放声大哭。李力世道:“咱们用冷水淋醒这恶贼,问明端详,再杀他为吴大哥抵命。”群雄齐声称是。0 S! e" B3 s, c
  何惕守道:“这人是我师弟,你们不能动他一根寒毛!”说着伸出右手铁钩,向着桌上一枝蜡烛挥了几挥,飘然入内。+ i3 |" a, U) N- }/ }
  玄贞道人怒道:“就算是你师父,也要把他斩为肉酱……”突然风际中“咦”的一声,左手两根手指拿了七八分长的一截蜡烛,举起手来。烛台上的蜡烛本来尚有七八寸长,但这时已割成六七截,每截长不逾寸,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,并不倒塌。这手武功,当真惊世骇俗。天地会群豪无不变色。
+ W  m& k$ h, C$ Q; I3 S/ i  玄贞刷的一声,拔出佩刀,说道:“我杀了这厮为吴大哥报仇,让那女人杀我便了。”李力世道:“且慢,先问个明白,然后这三人一起都杀。”( c2 X  S' e+ u9 z2 ^
  韦小宝道:“对!这位婆婆姊姊只怕她师伯,只消连她师伯、师伯老婆一起都杀了,反而没事。双儿,你去打一盆冷水来,可不要那厨房里下过药的。”- U5 i6 u3 }* t/ G9 _: ?
  双儿进去打了一盆冷水出来,徐天川接过,在归钟头上慢慢淋下去。只听他连打了几个喷嚏,慢慢睁开眼来。他身子一动,发觉手足被缚,腰间又被点了穴道,怒道:“谁?谁跟我闹着玩?”玄贞将刀刃在他脸上轻轻一拍,骂道:“你祖宗跟你闹着玩。”指着吴六奇的首级,问:“这人是你害死的吗?”& v0 K* e, f& ~. _# ~$ ^2 O
  归钟道:“不错!是我杀的。妈妈、爹爹,你们在哪里?”
, Q4 o5 [2 P: u8 L" _  转头见到父母也都已被绑,吓得险些哭了出来。他一生跟随父母,事事如意。从未受过些少挫折,几时又经历过这等情景?哭丧着脸道:“你……你们干什么?你们打我不过,怎么……怎么绑住了我?绑住了我爹爹、妈妈?”$ Y6 U0 @% \/ V
  徐天川反过手掌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个耳光,喝道:“这人你怎么杀的?快快说来,若有半句虚语,立时戳瞎了你眼睛。”说着将刀尖伸过去对准他的右眼。' v- W6 X% v( i) \- B# |4 S# h
  归钟吓得魂不附体,不住咳嗽,说道:“我……我说……
; O' X1 B9 ]! Q' G  你别戳瞎我眼睛。瞎了眼睛,可看不见……看不见……咳咳……咳咳……平西王说道,鞑子皇帝是个大大的坏蛋,霸占……霸占我们……我们大明江山,求我去……去杀了鞑子皇帝……”- N- k" [# p1 {9 a9 }; P  t
  群豪面面相觑,均想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”( u7 y1 j) D, i2 N# _! u* V3 g
  韦小宝却大大的不以为然,骂道:“辣块妈妈,吴三桂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了?”
# [( G# N  x$ X0 K3 r& w  归钟道:“平西王是你伯父,他……他……不是好东西,你也不是好东西。”韦小宝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,骂道:“胡说八道!吴三桂是大汉奸,怎么会是老子的伯父?吴三桂是你伯父!”归钟叫道:“是你自己说的,啊哟,你说过了话要赖,我不来,我不来!”
5 F4 M, S% P6 v: b1 ], F+ P7 H  李力世见他缠夹不清,问道:“吴三桂要你去杀鞑子皇帝,怎么你又去害死了他?”说着又向吴六奇的首级一指。
/ [( e* I6 D: `( n: i# r  归钟道:“这人是广东的大官,平西王说他是大汉奸,保定了鞑子皇帝。平西王要起兵打广东,非先杀了他不可。平西王送了我很多补药,吃了治咳嗽的,又送了我白老虎皮。我妈说的,大汉奸非杀不可。咳咳,这人武功很好,我……我跟妈两个一起打他,才杀了的。你们快放开我,放开我爹爹妈妈。我们要上北京去杀鞑子皇帝,那是大大的功劳……”, {+ t" [8 s3 F+ w! v/ W
  韦小宝骂道:“要杀皇帝,也轮不到你这痨病鬼。众位哥哥,把这三个家伙都杀了,婆婆姊姊那里,由我来担当好了。”
4 x: Y  ~2 J1 P: m: P% Q  忽听得庄外数十人齐声大叫:“痨病鬼,快滚出来,把你千刀万剐,为吴大哥报仇!”庄前庄后都是人声,连四处屋顶上都有人呐喊,显是将庄子四下围住了。
/ o1 u! U  q' Q/ S  天地会群豪听得来人要为吴六奇报仇,似乎是自己人,都是心中一喜。钱老本大声叫道:“明复清反,母地父天。外面的朋友哪一路安舵?”天地会的口号是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”,但当遇上身分不明之人,先将这八个字颠倒来说,倘若是会中兄弟,便会出言相认,如是外人,对方不知所云,也不致泄漏了身分。' I% f! s7 H3 V) m# \5 B% E+ N
  庄外和屋顶上有十七八人齐声叫道:“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。”厅中群豪叫道:“门朝大海,三河合水万年流。”
5 x5 x4 H% I+ G  W  屋顶有人道:“哪一堂的兄弟在此?”钱老本道:“青木堂做兄弟的迎接众家哥哥。哪一堂的哥哥到了?”
; S( O. X3 B/ Z  厅门开处,一人走了进来,叫道:“小宝,你在这里?”这人身材高瘦,神情飘逸,正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。0 \! ]1 H' }; x, o2 x
  韦小宝大喜,抢上拜倒,连叫:“师父,师父。”陈近南道:“大家好!只可惜……”见到桌上吴六奇的首级,抢上前去,扶桌大恸,眼泪扑赖簌的直洒下来。* M) B3 ^/ S& N; j/ A) b
  厅门中陆续走进人来,广西家后堂香主马超兴、贵州赤火堂香主古至中等都在其内。众人一见归钟,纷纷拔刀。还有二十余人是广东洪顺堂属下,更是恨极。
) K4 w# G$ j" O9 s  归钟眼见众人这般凶神恶煞的情状,只咳得两声,便晕了过去。! P$ T* F7 K* S( j$ l0 r
  陈近南转过身来,问道:“小宝,你们怎地擒得这三名恶贼?”韦小宝说了经过,但徐天川等如何为归钟戏耍、自己冒充吴之荣等等丑事,自然不提,最后道:“这三名恶贼武功厉害,我们是打不过的。幸好有一个婆婆姊姊帮手,才擒住了。& b6 C0 X. a# p6 h# Y5 ^
  可是这婆婆姊姊又说这老头儿是她师伯,不许我们杀他为吴大哥报仇。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什么婆婆姊姊?”韦小宝道:“她年纪是婆婆,相貌是姊姊,因此我叫她婆婆姊姊。”陈近南道:“她人呢?”韦小宝道:“她躲在后面,不肯跟她师伯会面。师父、古大哥、马大哥,你们怎么都到了这里?”陈近南道:“这恶贼害了吴大哥,我们立传快讯,四面八方的追了下来。”
& {. ~( I* ]6 b3 X! j  青木堂众人与来人相见,原来山东、河南、湖北、湖南、安徽各堂的兄弟也有参与,大部分监守在庄外各处。古至中、马超兴都道:“韦兄弟又立此大功,吴大哥在天之灵,也必深感大德。”韦小宝道:“吴大哥待我再好不过,替他报仇,那是该当的。”
; p% ?: C  B, R6 h  李力世道:“启禀总舵主:这恶贼适才说道,他们要上北京去行刺鞑子皇帝,又说了些反清复明的言语,不知内情到底如何。”韦小宝道:“有什么内情?他怕我们杀他,就顺口胡说。他身上这件白老虎皮袍子,就是吴三桂送给他的。吴三桂的猪朋狗友,有什么好东西了?咱们把这三个恶贼开膛剜心,为吴大哥报仇就是。”
5 L: |* G2 F' M" ^! h" J) n  陈近南道:“把这三人都弄醒了。好好问一问。”双儿去提了一桶冷水,又将归辛树夫妇和归钟一一淋醒。
2 D; x, Q3 z" e* N9 g4 e  归二娘一醒,立即大骂,说道下毒迷人,实是江湖上卑鄙无耻的勾当。归辛树却一言不发。陈近南道:“瞧你们身手,并非平庸之辈。你们叫什么名字?跟我们吴六奇吴大哥有什么冤仇?干么下毒手害他性命?”归二娘怒道:“你们这等使闷香、下迷-药的无耻小贼,也配来问老娘姓名?”古至中扬刀威吓,归二娘性子极刚,更加骂得厉害。' a% Z' f/ X3 b4 q- L" K
  韦小宝道:“师父,他们姓归,乌龟的龟,两只老乌龟,一只小乌龟。我先杀了小乌龟再说。”拔出匕首,指向归钟的咽喉。5 a) U" U( `  f" h0 Q
  归二娘见韦小宝要杀她儿子,立时慌了,叫道:“小鬼,你有种的就来杀老娘好了,可不许碰我孩儿一根寒毛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偏偏只爱杀小乌龟。”将刀尖在归钟咽喉轻轻一戳。
. _/ e- H$ i6 d( Z  匕首极利,虽然一截甚轻,但归钟咽喉立时迸出鲜血。他大声叫道:“妈呀,他……他杀死我了。”归二娘大叫:“别……别杀我孩儿!”; I/ [4 t6 e5 o; f+ ]
  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问一句,你乖乖的答一句,那么半个时辰之内,暂且不杀你的痨病鬼儿子。”归二娘怒道:“我孩儿没生病,你才是痨病鬼。”但听韦小宝答应暂且不杀她儿子,略觉宽心。
3 q6 J4 N  g9 y8 R! u8 `  韦小宝假装连声咳嗽,学着归钟的语气,说道:“妈呀,我……我……咳咳……快要死了……好妈妈。你快快实说了罢……咳咳……咳咳……我没生痨病,我生的是钢刀断头病,咳咳,又是尖刀穿喉病,全身斩成肉酱病哪,咳咳……”他学得甚像,归二娘毛骨悚然,叫道:“别学,别学我孩儿说话!”+ E2 x) ^& k" H: M3 h
  韦小宝继续学样:“妈呀,你再不回答人家的话,我……我……咳咳,又得生肚子剖开病,肚肠流出病了哪……”说着拉起归钟的衣衫,将匕首尖在他瘦骨嶙嶙的胸膛上比划。
3 x2 l' U! p( J  归二娘再也忍耐不住,说道:“好!我们是华山派的,我们当家的神拳无敌归二侠,当年威震中原之时,你们这些小毛贼还没转世投胎啦。”, l# k* T0 K! z& R1 [/ ^
  陈近南听得这二人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夫妇,不由得肃然起敬,又想吴六奇武功何等了得,据当时亲眼见到他被害情景的洪顺堂兄弟言道,只一个老妇和一个痨病鬼出手,便打倒了十几名洪顺堂好手,两人合攻吴六奇,将他击毙,割了他首级,对方自非冒名。神拳无敌归辛树成名已久,近数十年来不闻在江湖上走动,不知何以竟会牵入这件惨祸,中间必有重大缘由,当即上前向归辛树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,说道:“原来是华山神拳无敌归二侠夫妇。小人陈近南,多有失礼。”伸手一扯,拉断了缚在归辛树身上的绳索,接着又在他背心和腰间推拿数下,解开他穴道,转身又拉断归二娘和归钟身上的绳索。
5 `: v& K3 m. G8 X  t6 Z/ R) ^- I  韦小宝大急,又道:“师父,这三个人厉害得很,放他们不得。”陈近南微微一笑,说道:“归二娘骂我们下迷-药,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卑鄙行径。我们天地会并没下迷-药,就算当真下了,归二侠内功深厚,下三滥的寻常蒙汗药,又如何迷得倒他老人家……”
7 E8 c% v; U/ L7 J  韦小宝道:“不错,不错,我们天地会没下蒙汗药。”心想这药是婆婆姊姊的,也是她自己换上的,不能算在我们天地会帐上,何况这药又不是蒙汗药。& \0 F# A# @' X3 s" \# c
  归辛树左手在妻子和儿子背心上一拂,已解开了二人穴道,手法比陈近南快得多了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是寻常蒙汗药,是极厉害的药物。”伸手去搭儿子脉搏。归二娘凝神瞧着丈夫脸色,问道:“怎样?”归辛树道:“眼前似乎没事。”想起自己晕倒之前,曾和人对了一掌,此人武功甚浅,但所习内功法门,显然是华山派的,又想起双儿在乱石冈中奔跑的身法,也是华山派轻功,一瞥之间,已在人丛中见到了她。
; z; X6 O* G6 ^  双儿见到他精光闪闪的眼光,不由得害怕,缩在韦小宝身后。归辛树道:“小丫头,你过来,你是华山派的不是?”双儿道:“我不过来!你杀了我义兄吴大哥,我要为他报仇。我……我也不是什么华山派的。”何惕守当日对庄三少奶、双儿等传了些武功,并非正式收她们为徒,也没向她们说自己的门户派别,“华山派”三字,双儿今日还是首次听闻。3 a  z2 S; f2 y9 n6 f$ ], ~
  归辛树也不去和这小姑娘一般见识,突然气涌丹田,朗声说道:“冯难敌的徒子徒孙,都给我出来。”这句话声音并不甚响,但气流激荡,屋顶灰尘簌簌而落。他想同门师兄弟三人、袁承志门下均在海外,大师兄黄真逝世已久,华山派门户由黄真的大弟子冯难敌执掌,庄中既有华山派门人,自必是冯难敌一系。那知隔了良久,内堂竟寂然无声。6 X) u3 @0 p- C" y( D
  陈近南道:“年前天下英雄大会河间府,歃血为盟,决意齐心合力诛杀大汉奸吴三桂。令师侄冯难敌前辈,正是河间府杀龟大会的主人。何以归前辈反而跟吴三桂携手,杀害敝会义士吴六奇兄弟?这岂不为亲者所痛、仇者所快吗?”话是说得客气,辞锋却咄咄逼人。- R) b* q( k/ U& \9 F
  归二娘向他横了一眼,说道:“曾听人说:‘平生不识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’当尊驾尚未出世之时,我夫妇已然纵横天下。如此说来,定要等尊驾出世之后,我们才称得英雄。嘿嘿,可笑啊可笑。”
" O5 u8 P  ~; a' F! C% e( l5 ]6 {  陈近南道:“在下才具武功,都是不值归二侠贤夫妇一笑。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在下,也不过是说在下明白是非,还不致胡作非为、结交匪人而已。”
# ~3 |) s0 }3 N) b  归二娘怒道:“你讥刺我们胡作非为、结交匪人?”陈近南道:“吴三桂是大汉奸!”归二娘道:“这吴六奇为虎作伥,做鞑子的大官、欺压我汉人百姓。你们又怎么口口声声称他为大哥?这还不是胡作非为、结交匪人吗?”
- R3 x1 k6 K& V2 k; J  马超兴大声道:“吴大哥身在曹营心在汉,他是天地会洪顺堂的红旗香主,手握广东兵权,一朝机缘到来,便要起兵打鞑子。洪顺堂众位兄弟,你们说是也不是?”洪顺堂属下二十余人齐声说道:“正是!”马超兴道:“你们袒开胸膛,给这两位大英雄瞧瞧。”: A) u, f: `& Y' x
  二十余人双手拉住衣襟,向外一分,各人胸前十余颗扣子登时迸开。露出胸膛,只见每人胸前都刺了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”八个字,深入肌理。
& S( N8 z/ }6 t/ X9 q' p- @- _" z+ k) P  归钟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见二十余人胸口都刺了八个字,拍手笑道:“有趣,有趣!”
( _/ ?* I0 z+ G7 J  天地会群雄一齐向他怒目而视。0 c2 r. ~0 {- ^
  陈近南向归辛树道:“令郎觉得有趣,归二侠夫妇以为如何?”3 ?. V( B: |  w/ A) S7 r7 x
  归辛树懊丧无比,摇了摇头,向归二娘道:“杀错人了。”
9 g; e! g" @; j  归二娘道:“杀错人了!上了吴三桂这奸贼的当。”左手一伸,从马超兴腰间拔出单刀,往自己脖子中抹去。
7 t5 |, e6 {6 {6 W+ d$ Y, |: K  陈近南叫道:“使……”疾伸右手,抓住了她左腕。归二娘右掌拍出,陈近南出左掌相抵,两人身子都是一晃。陈近南左手两根手指伸过去挟住了刀背。归二娘右手又是一掌,拍向他胸口。陈近南倘若退避,那刀就夺不下来,只怕她又欲自尽,适才跟她对了一掌,知她年纪老迈,内力已不如己,但出手如电,拳掌功夫精绝,自己只要退得一步,空手再也夺不了她手中兵刃,当下硬挺胸膛,砰的一声,受了她一掌。) b' g: W+ S6 p! E4 }0 f. b- V3 S* `
  归二娘一呆,陈近南左手双指已将她单刀夺过,退后两步,哇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。
2 h2 C" w. @5 g3 R7 E  当归二娘横刀自尽之时,归辛树倘若出手,自能阻止,但他错杀了吴六奇,既惭且悔,已起了自尽以谢的念头,因此并不阻挡妻子,待见陈近南不惜以身犯险,才夺下归二娘手中钢刀,更是愧感交集。他拙于言辞,只道:“陈近南当世豪杰,名不虚传。”& i: U7 p/ F: U
  陈近南扶着桌子,调匀气息,半晌才道:“不知者不罪。2 V3 r. y$ _& p) D  w  k% r( m
  害死吴大哥的罪魁祸首,乃是吴……吴三……”说着又吐了口鲜血。归二娘年纪虽老,昔年功力仍有大半,陈近南为了夺她兵刃,无法运气防护,这一掌挨得着实不轻。+ F6 P$ ?" p1 W, q
  归二娘道:“陈总舵主,我如再要自尽,辜负了你一番盛情。我夫妇定当去杀了鞑子皇帝,再杀吴三桂这奸贼。”说着跪倒在地,向吴六奇的首级拜了三拜。5 p8 j3 E) _) w: F7 t4 c  h9 m
  陈近南道:“吴六奇大哥行事十分隐秘,江湖上英雄多有唾骂他的为人,贤夫妇此番出手,用意原为诛杀汉奸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……”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。" L( I$ e9 ]. X. F' b
  归辛树夫妇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,决意去刺杀康熙和吴三桂,然后自尽以谢吴六奇,但此刻也不必多说,同时向陈近南抱拳道:“陈总舵主,这便告辞。”陈近南道:“两位请留步,在下有一言禀告。”归氏夫妇携了儿子的手,正要出外,听了这话便停步转身。
: _6 s& ^+ T3 U  陈近南道:“吴三桂起兵云南,眼见天下大乱,正是恢复我汉家河山的良机。尚有不少英雄,日内都要聚集京师商议对策。大家志同道合,请两位前辈同去北京会商如何?”
2 V/ l& v8 E5 p! g  归辛树心中有愧,不愿与旁人相见,摇了摇头,又要迈步出外。
4 w2 {1 v& ?5 U1 S8 }/ n  韦小宝听他二人说要去行刺皇帝,心想这三个姓“龟”的家伙武功极高,小皇帝未曾防备,别要给他们害死,叫道:“这是天下大事。你们这位公子,做事很有点儿乱七八糟,这一次如果再坏了事,你们三位就算一古脑儿的自杀,也不免臭……臭气万年。”他听人说过“遗臭万年”的成语,一时说不上来,说成了“臭气万年”。
3 m6 O, U$ t  i. L  成语虽然说错,归氏夫妇却也明白他意思。归辛树自知武功高强,见事却不如何明白,否则也不会只凭吴三桂的一面之辞,便铸下这等大错,听了韦小宝这句话,不禁心中一寒,寻思:“行刺皇帝,确是有关国家气运的大事。”韦小宝又道:“现下的皇帝年纪小。不大懂事,搞得吴三桂造反,一塌胡涂。你们如果杀了他,换上一个年纪大的厉害鞑子来做皇帝,咱们汉人的江山,就坏在你们手上了。”归辛树缓缓点头,回过身来。
% z7 X) u7 l& ~* L% d5 b. [  陈近南道:“两位前辈,这孩子年纪小,话说没上没下,冲撞莫怪。”说着拱手致歉,又道:“但他的顾虑似乎也可从长计议。如此大事,咱们谋定而后动如何?”归辛树心想一错不可再错,自己别因一时愧愤,以致成为万世罪人,便道:“好!谨听陈总舵主吩咐。”陈近南道:“吩咐两字,万万不敢当。明日上午,大伙儿同到北京,晚间便在这孩子的住处聚会,共商大事。两位以为怎样?”归辛树点点头。
! X. `( f  w6 ~9 S+ L% G3 A  陈近南问韦小宝:“你搬了住所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仍在东城铜帽子胡同住。”陈近南道:“两位前辈,明晚在下在北京东城铜帽子胡同这孩子的子爵府恭候大驾。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,你别生气,现下叫作伯爵府。”陈近南道:“嘿,又升了官。”
9 {/ O5 r, I+ ^! B  归二娘瞪眼瞧着韦小宝,问道:“你是吴三桂的侄子,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,要大义灭亲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不是吴三桂的侄子,吴三桂是我灰孙子。”陈近南斥道:“前辈跟前,不得无礼。快磕头谢罪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作势欲跪,却慢吞吞的延挨。8 D/ ?3 g8 o4 S3 f/ w' V) {4 E
  归辛树一扬手,带了妻儿仆从,径自出门,明知外边并无宿处,却宁可挨饿野宿,实是无颜与天地会群豪相对。0 z% F( f# s: o
  归钟自幼并无玩伴,见韦小宝言语伶俐,年纪又小,甚是好玩,向他招手,说道:“小娃娃,你跟我去,陪我玩儿。”# f% N# V/ u! B' K% Y) W. f) F# y
  韦小宝道:“你杀我朋友,我不跟你玩。”
7 ^, f3 U3 t) b  突然间呼的一声响,人影一晃,归钟跃将过来,一把将韦小宝抓住,提到门口。这一下出手快极,陈近南适才受伤不轻,隔得又远,其余天地会群雄竟没一人来得及阻止。
$ [& n/ B7 z5 W& E' ?. h3 J# u  归钟哈哈大笑,叫道:“你再跟我去捉迷藏,咱们玩个痛快!”归辛树脸一沉,喝道:“孩儿,放下他。”归钟不敢违拗父言,只得放下了韦小宝,嘴巴却已扁了,便似要哭。归二娘安慰道:“孩儿,咱们去买两个书僮,陪你玩耍。”归钟道:“书僮不好玩,就是这小娃娃好玩,咱们买了他去。”归辛树见儿子出丑,拉住他手臂,快步出门。" Z/ d: v' E( l* U
  群雄面面相觑,均觉吴六奇一世英雄,如此胡里胡涂的死在一个白痴手里,实是太冤。  u3 n; P6 l2 m' `0 z4 q
  韦小宝道:“师父,我去请婆婆姊姊出来,跟大家相见。”9 W5 W; u$ D9 x. }, C
  和双儿走到后堂,哪知何惕守早已离去。三少奶说道妇道人家,不便和群雄会见,只吩咐仆妇安排酒饭,款待宾客。1 q, c2 }+ ~- D  a: G# Z9 `+ ~: e
  注:本回回目中,“渔阳鼓动”是安禄山造反的典故,喻吴三桂起兵;“督亢图穷”是荆轲刺泰王的典故,本书借用,指归辛树等误刺吴六奇,后悔不及,又要去行刺康熙,其实只字面相合,含义并不贴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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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3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
; T+ I- l, _% _6 V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气风云吐纳间* l1 I( i$ P+ T' x! `3 H4 e4 q
  次日韦小宝拜别了主人,和陈近南等分道赴京。8 l! n& A" M7 U0 }- G' J
  陈近南道:“小宝,归二侠夫妇要去行刺皇帝,他们已答应大家商量之后,再作定论。你到北京之后,可不能通知皇帝,让他有了防备。”韦小宝本有此意,却给师父一语道破,忙道:“这个自然。他鞑子占了我们汉人江山,我在朝中做官,是奉了师父你老人家之命,怎能真的向着他?”陈近南道:“这就是了,你如言不由衷,做了对不起大伙的事,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。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。”心道:“放一百一十九个心罢!我自己就有点不大放心。”带了双儿、徐天川等人,去和张勇、赵良栋等人相会,押了毛东珠,回到北京。
" V9 T+ I. G; s  他一回铜帽子胡同,立即便想去见康熙,寻思:“小皇帝是我的好朋友,怎能让他死在这三只乌龟手里?有了,我去宫里分派侍卫,大大戒备,严密守卫。我答应了师父,不跟皇帝说,大丈夫言而有信,不说就不说,可是仍能叫三只乌龟不能得手。”刚要出门,陈近南已带了古至中和马超兴到来。
/ a1 h. t) F: L% \  韦小宝暗暗叫苦,心道:“你们怎地来得这么快?”只得强打精神,设宴接待。: S. t! g' V. L* o+ ^2 a
  不久天地会群雄分批陆续来到。跟着沐剑声带同铁背苍龙柳大洪、摇头狮子吴立身、圣手居士苏冈等一行人也来了。
! ~" t" v! b. W: V! s  沐王府众人早在北京,得到讯息后齐来聚会。6 \* }) M# s( N4 |0 K& Q9 k
  众人用毕酒饭,又等了良久,归家三人这才到来。韦小宝吩咐另开筵席,归二娘淡淡的道:“我们吃过饭了。”归钟东张西望,见府第中堂皇华贵,说道:“小娃娃,你家里的模样,跟平西王的五华宫倒也相差不远。你没说谎,吴三桂果然是你伯父。”
. ]8 |* X, ^7 k9 n  韦小宝道:“对,吴三桂是你的……”说到这“的”字,突然住口,心想这一句顺口便宜讨过去,师父必定生气,当即改口:“三位既已用过饭了,请到东厅喝茶。”
& y, K! Z# {) d. W  众人来到东厅,献上清茶点心,韦小宝遣出仆役。陈近南又派了十余名会众出去,在厅周及屋顶把守,这才关门上闩,商议大事。陈近南替归氏夫妇和沐王府众人引见,却不提吴六奇之事。归氏夫妇虽退隐已久,柳大洪、吴立身等还是好生仰慕,对之十分恭敬。& h% C1 \, G+ T# Y+ p
  归二娘单刀直入,说道:“吴三桂起兵后攻入湖南、四川,兵势甚锐,势如破竹。吴三桂当年虽然投降鞑子,断送了大明天下,实是罪大恶极,但他毕竟是咱们汉人。依我们归二爷之见,我们要进皇宫去刺杀鞑子皇帝,好让鞑子群龙无首,乱成一团。众位高见如何?”, m7 Q& p, K1 m. @0 m  I
  沐剑声道:“鞑子皇帝固然该杀,但这么一来,岂不是帮了吴三桂这奸贼一个大忙?”  s6 W: e# {! n$ r% Z# B1 v
  归二娘道:“吴三桂当年害死沐王爷,沐公子自然放他不过。可是满汉之分,那是头等大事。咱们先杀尽了鞑子,慢慢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。”
, y3 k3 L6 C5 O3 D  柳大洪道:“吴三桂倘若起兵得胜,他自己便做皇帝,再要动他,便不容易了。依晚辈之见,咱们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,拚个你死我活。咱们再来渔翁得利。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皇帝。”他虽满颏白须,但归氏夫妇成名已久,他自称晚辈:沐王府跟吴三桂深仇似海,定要先见他覆灭,这才快意。$ C. U( \. \" W' r- o# Y
  归二娘道:“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号,要辅佐朱三太子登基。这里有一张吴三桂起兵的檄文,大家请看。”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,摊在桌上。
1 d. C" k  o7 ~5 f- [  陈近南便即诵读:( g/ a, k* u# r( z  Q5 I
  “原镇守山海关总兵、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、兴明讨虏大将军吴,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:本镇深叨大明世爵,统镇山海关……”
7 {, H! f, K) l9 Z( k. c  陈近南知道群豪大都不通文墨,读几句,解说几句,解明第一段后,接着又读下去,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,崇祯归天,他为了报君父之仇,不得已向满清借兵破贼,其后说道:“幸而渠魁授首,方欲择立嗣君,继承大统,封藩割地,以酬满酋。不意狡虎虏逆天背盟,乘我内虚,雄据燕京。窃我先朝神器,变我中国冠裳:方知拒进狼之非,莫挽抱薪救火之误。”: v7 f* _. o1 R9 p! n
  归二娘道:“他后来就知道向满洲借兵是错了,可惜已来不及啦。”柳大洪哼了一声,道:“这奸贼说得好听,全是假话。”归二娘道:“陈总舵主,请你读下去。”
5 O! n5 a/ V7 ^, h$ U$ u; y0 D! |  陈近南道:“是!”接续读道:“本镇刺心呕血,追悔靡及,将却返戈北返,扫荡腥膻,适遇先皇之三太子。太子年甫三岁,刺股为记,寄命托孤,宗社是赖。姑饮血隐忍,养晦待时,选将练兵,密图兴复,迄于今日,盖三十年矣!”  r' l1 k. t3 p) w
  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,拍案道:“放屁!放屁!: c8 F! H! b9 a- u
  这狼心狗肺、天地不容的奸贼,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,当年为甚么杀害永历皇帝、永历太子?此事天下皆知,又如何抵赖得?”7 E+ S( `5 x( m
  群雄见了柳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,无不心佩他的忠义,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绞杀永历皇帝父子,决计无可狡辩。
9 i, @, L5 `" e+ C& }  归二娘道:“柳大哥这话不错,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,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的。咱们要去行刺鞑子皇帝,是为了反清复明,绝不是帮吴三桂做皇帝。”
* R* ?& k! O. }# x4 L9 ~( Z) X  陈近南道:“我把这檄文读完了,大家从长计议。”读道:“兹者,虏酋无道,奸邪高张,道义之儒,悉处下僚;斗筲之辈,咸居显职……”
; J( H! q1 e6 X+ k  读到这句,向韦小宝笑了笑,说道:“小宝,这句话是说你了。”韦小宝听着师父诵读文章,只觉抑扬顿挫,倒也好听,忽听说吴三桂的文章中提到自己,不禁又惊又喜,忙问:“师父,他说我甚么?这家伙定是不说我的好话。”陈近南道:“他说有学问道德的好人,只做芝麻绿豆小官,毫无本事的家伙,却都做了大官。这不是说你吗?”韦小宝道:“他自己呢?他的官比我做得还大,岂不虽比我更不中用?”
/ \# l' E8 z% n6 P7 |- X2 }1 N  众人都笑了起来,说道:“不错!鞑子朝廷中的官职,可没比平西亲王更大的。”
9 c" J9 o4 S7 M  檄文最后一段是:“山惨水愁,妇号子泣;以致彗星流陨,天怒于上:山崩土裂,地怨于下。本镇仰观俯察,是诚伐暴救民、顺天应人之日。爱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,恭奉太子,祭告天地,敬登大宝。建元周咨。”陈近南读完后,解说了一遍。
3 x: [9 b: d$ P+ v  众人之中,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,都没读过什么书,均觉这道檄文似乎说得头头是道,却总有些什么不对,可也说不上来。
0 ~6 X2 Q- k( Z' |* }9 o. {  沐剑声沉吟片刻,说道:“陈总舵主,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,为什么不恢复大明国号,却要改国号为周?这中间实是个大大的破绽。何况朱三太子什么的,也不知是真是假,谁也没听说过,忽然之间,没头没脑的钻了出来。多半吴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,说是朱三太子,号召人心,其实是把他当作傀儡。”众人都点头称是。
+ C; V4 {$ m' c* `) l  归二娘道:“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,自然绝无可疑。这人是真是假,也没多大分别。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,先皇殉国已三十年,如果朱三太子是真,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。”& U: v, v0 N( I; A" h
  韦小宝道:“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,也是有的,嘻嘻。”: H! M. I) J8 Q. {4 u  w5 \' r
  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。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。归二娘双眉一竖,便要发作,但转念一想,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,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,果然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,不禁轻轻叹了口气。* ^" u0 g9 {( r9 p; F! q
  众人商议良久,有的主张假手康熙,先除了吴三桂,再图复国:有的以为吴三桂虽然奸恶,终究是汉人,应当助他赶走鞑子,恢复了汉人江山,再去除他。议论纷纷,难有定论。说到后来,众人都望着陈近南,人人知他足智多谋,必有高见。
! B. T5 b8 k- I; R0 b  陈近南道:“咱们以天下为重。倘若此刻杀了康熙,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,但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,进兵闽浙,直攻江苏。如此东西夹击,鞑子非垮不可。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,郑王爷的兵力,再加上沐王府、天地会和各路英雄,也可制得住他。”
8 i9 T) U0 A6 @  苏冈冷冷的道:“陈总舵主这话,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?”陈近南凛然道:“郑王爷忠义之名,著于天下,苏兄难道信不过吗?”苏冈道:“陈总舵主忠勇侠义,人人钦服。可是郑王爷身边,奸诈卑鄙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。”% W% A- R5 g) M# b1 L* V6 J
  韦小宝忍不住说道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好比那‘一剑无血’冯锡范,还有郑王爷的小儿子郑克塽,都不是好人。”陈近南听他并不附和自己,微感诧异,但想他的话也非虚假,不禁叹了口气。
* |3 w( R  o' `$ P$ @, L6 J. M  归二娘道:“赶走鞑子,那是一等一的大事,至于谁来做皇帝,咱们可管不着,反清是一来要反的,复不复明,不妨慢慢商量。大明的崇祯皇帝,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5 B: X4 q8 E4 |% Z# E3 u  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,一听所言,都是脸上变色。( @/ N" Y5 d& Z9 {# `/ F
  沐剑声道:“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,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?”% @6 }9 ~2 V9 T6 g/ u3 D/ ?# p
  归钟突然说道:“吴三桂这人很好啊,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,你们可瞧见过没有?”说着翻开皮袍下襟,露出白虎皮来,大是洋洋得意。# Y0 a0 w* p: v: i# _) l# e0 [
  归二娘道:“小孩子家,别在这里胡说八道。”  T, q" U6 L3 w; I) N2 b! K9 Q
  苏冈冷笑道:“在归少爷眼中,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。”
! ~1 H# y0 m$ Q7 P4 p$ v( ^  归二娘怒道:“孩子,把皮袍子脱下来!”归钟愕然道:“干什么?”归辛树一伸手,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,白光闪动,嗤嗤声响,归辛树手中长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、身后、肩头、手臂不住掠过。众人大吃一惊,都从椅中跳起身来,只道归辛树已将儿子杀死,却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,落在身周,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。归辛树这数剑出手准极,割裂皮袍,却没割破丝棉袄裤。群雄待得看清楚时,尽皆喝采。
8 L: }: p4 i$ a2 n) _  归钟吓得呆了,连声咳嗽,险些哭了出来,说道:“爹,咳咳……咳咳……爹……咳,我……”归辛树一挥手,长剑入鞘,跟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,披在儿子身上,说道:“穿上了!”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,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,登时火光大盛,一阵焦臭,白虎皮渐渐烧成灰烬。韦小宝连称:“可惜,可惜。”6 S- C4 [; i* O
  归辛树道:“走罢!”牵了儿子的手,向厅门走去。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去干谋大事,我们谨依驱策。”归辛树道:“不敢当!不用了!”说着走向厅门。
( f, q% C; D3 H6 D% H( c: I6 O7 D  韦小宝知他立时便要动手,已来不及去告知皇帝,心想须得使个缓兵之计,阻他一阻,大声道:“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,也有五千间,你可知鞑子皇帝住在哪里?”
- y' J5 c8 \5 u  归辛树一怔,觉得此言甚是有理,回头问道:“你知道吗?”
( {1 G) m6 W/ `8 Y  韦小宝摇头道:“没人知道。鞑子皇帝怕人行刺,每晚换地方睡。有时睡在长春宫,有时睡在景阳宫,有时又在咸福宫、延禧宫睡,说不定又睡在丽景轩、雨花阁、毓庆宫。”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宫阁的名字,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。韦小宝又道:“就算是皇帝贴身的太监、侍卫,也不知他今晚睡在什么地方。”归辛树道:“那么怎样才能找到皇帝?”. m- W0 v* j$ C& R' |& C3 @7 \& I
  韦小宝道:“皇帝上朝,文武百官就见到了。待他一进大内,只有他来找你,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。”其实情形并非如此,康熙也不经常掉换寝处,但归辛树夫妇是草莽布衣,怎知皇宫内院的规矩?听了韦小宝一番胡诌,心想皇帝严防刺客,原该如此,不禁大为踌躇。
, Z' h3 |* \$ h3 o% j1 F  韦小宝见归辛树脸有难色,心中得意,问道:“归老爷子,你可知皇帝有多少妃子?”归辛树哼的一声,瞪目不语。韦小宝道:“说书人说皇帝有三宫六院,后宫美女……美丽三千人。7 C' `6 v/ f0 R: P4 l5 b$ ?' z
  鞑子皇帝的老婆没这么多,三千个倒也没有,八九百个是有的。他夜夜做新郎,今天在第三百五十一个妃子那里睡,明天到第六百三十四个妃子那里睡。就算是皇帝的妃子,也不知皇帝今晚宿在那里,等上三年、四年,也不知皇帝来是不来。”% V2 |+ S9 @2 s' t+ k& B8 K9 |/ ]1 N
  陈近南道:“小宝,你在宫里日久,必定知道找到皇帝的法子。”韦小宝道:“白天还容易找,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。”陈近南道:“那么明日白天咱们都乔装改扮,由你带领,混进宫去行事。这位钱兄弟和吴二哥,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?”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。
- s9 U; o  G% n( I+ s% s) m  韦小宝道:“钱大哥只到过御厨房。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,就给卫士……给卫士们发觉了,要见皇帝的面,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。钱大哥、吴二哥,你们两位说是不是?”钱吴二人都点点头。他二人进过皇宫,都知要在宫里找到皇帝的所在,确似大海捞针一般。/ b% x$ ?- N9 K$ C/ n
  韦小宝道:“弟子倒有个法子。”陈近南问道:“什么法子?”
: L' N/ d0 Q3 ~5 m/ B3 u. P  韦小宝道:“弟子明日去见皇帝,他必定要说吴三桂造反,如何派兵去打,弟子撺掇他出来瞧试演大炮。只要他一出宫门,下手就容易多了,行刺成功也罢,不成功也罢,咱们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也少了许多凶险。”
- j: f  z: ]! H  归二娘冷笑道:“皇帝就这么听你这小娃娃的话?他三年不出宫来,咱们难道就等他三年?你推三阻四,总之是不肯带领去干事就是了。”
- r$ t" O: Y% J! R0 }+ y9 V/ a  沐剑声道:“进宫去行刺皇帝的事,兄弟也是干过的。说来惭愧,我们沐王府死了好几位兄弟。舍妹和一位方师妹,还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,都失陷在宫里,几遭不测,幸蒙韦香主仗义相救,那才脱险。不是我们胆小怕死,这件事可当真不易成功。”
+ `- F, P4 T0 N* _# |; A  归二娘冷冷的瞧着韦小宝,说道:“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?”吴立身忙道:“这位韦香主年纪虽小,可是仁义过人,机智聪明,兄弟的性命,全仗他相救。”归二娘道:“沐王府办不成的,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。”  E& Q' |! ]5 G6 Z  ^4 d6 U
  柳大洪霍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归氏夫妇神拳无敌,当然胜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倍。这就请启驾动身,我们在这里静候好音。”, _1 J! s' w+ n7 O& V
  天地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:“韦香主,你还是一起进宫去的好,等到归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,你好设法相救啊。”他恼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,虽在总舵主之前,也忍不住要出言讥刺几句。+ u& F; V/ @5 p8 c: b
  韦小宝心中暗骂:“你们三只乌龟,进宫去给拿住了,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。”笑道:“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?
# \- _5 T9 c! z2 W' D9 |0 H( S  皇宫里卫士有八千多名,归少爷只须咳嗽几声,就把这八千多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。”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不少人都笑了出来。
  t1 U9 F: I" A$ d: d  归钟笑道:“真有这等事?那可有趣得很啊。他们怕听我的咳……咳咳吗?咳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归氏夫妇大怒,一人执着儿子的一条臂膀,三人并肩向外。% v2 t& Q, ~. o. F, i9 a) {2 z
  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,请息怒。兄弟倒有个计较。”
" }1 ^$ k9 O1 l! ^5 U$ |3 l  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,转身候他说下去。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贤夫妇武艺高强,当世无敌。但深入险地,毕竟是敌众我寡。咱们还是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是……”归二娘道:“我道是陈总舵主当真有什么高见,哼!”转过身来,走向厅门。
# d$ T" W1 c8 P  柳大洪和吴立身突然快步抢过,拦在门口。柳大洪道:“二位要相助吴三桂,我们沐王府万万不允。”归二娘道:“怎么?要动手么?”柳大洪道:“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,再出此门,去帮吴三桂的忙。”归二娘道:“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?”柳大洪道:“二位虽无相助吴贼之意,但此事若成,吴贼声势大盛,再也制他不了。”# d2 p0 Y" @* t* ~3 w0 a. p
  归辛树低声道:“让开!”踏上一步。柳大洪张开双手,拦在门前。归辛树左手前探,便去抓他胸口。柳大洪伸手挡格,拍的一声,双掌相交,柳大洪身子晃了两下,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。归辛树道:“我只使了五成力道。”4 l9 R( S, |" X, w& r
  吴立身摇头道:“你不妨使十成力道,把我师兄弟都毙了。”8 `# f( `4 s: H7 ]
  归钟道:“十成就十成。”两手一缩一伸。吴立身伸臂相格。归钟两手又是一缩,吴立身便格了个空。归钟乘他双臂正要缩回之际,双手快如电闪,已拿住了他胸口要穴。
* n% B, y) |; u1 c  陈近南抢上前去,劝道:“大家都是好朋友,不可动武。”
5 B; Z1 l5 L! u' @5 o  韦小宝道:“大家争个不休,终究不是了局。这样罢,咱们掷一把骰子,碰一碰运气,倘若归老爷子赢呢,我们非但不阻三位进宫,晚辈还将宫里情形,详细说与两位知道。”归二娘道:“如果是你赢呢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这件事就搁上一搁。等吴三桂死了之后,咱们再向皇帝下手。”
; F. ?: C, K- N& _  归二娘心想:“倘若自己人先干了起来,沐家多半会去向鞑子报讯,这件事终究难办,不如听他的。”问丈夫道:“二爷,你说呢?”归辛树向韦小宝道:“你输了可不能赖。”# B0 j( u. c: m
  韦小宝笑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鞑子小皇帝又不是我老子,我干么要回护他?只不过赢要赢得英雄,输要输得光棍。不论谁赢谁输,都不会伤了和气。”8 n8 f% ^) d7 J: [) c
  陈近南觉得他最后这句话颇为有理,说道:“此事牵涉重大,到底于我光复大业是祸是福,实难逆料。古人占卦决疑,我们来掷一把骰子,也是一般意思。大家不用争执,就凭天意行事罢。”( ~2 H1 Y) I& E- L7 E7 x7 W
  归二娘道:“孩儿,放开了手。”归钟道:“我不放。”归二娘道:“这位小兄弟要跟你掷骰子玩儿呢。”归钟大喜,立即松手,放开吴立身胸口的穴道。吴立身胸口酸痛难当,内息不畅,不住摇头。
6 D% Z# ^' k7 x0 h: E2 t; f, F! F  韦小宝道:“归少爷,请你将骰子拿出来,用你们的。”归钟道:“骰子?我没有啊,你有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没有,哪一位身上带有骰子?”众人都缓缓摇了摇头,均想:“又不是烂赌鬼,哪有随身带骰子的?”归二娘道:“没有骰子,咱们来猜铜钱好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还是掷骰子公平。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。我是童,归二爷是叟,可见非掷骰子不可。亲兵之中总有人有的。我去问问。”说着拔闩开门出厅。
1 j, g; E7 r, c' q; w0 Z  他出了东厅,走进大厅,便从袋中摸出六粒骰子来,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,但若当场从怀中取出,归氏夫妇定有疑心,在大厅上坐了片刻,回到东厅,笑道:“骰子找到了。”5 u1 A+ A, \; h1 r9 f' K+ s& D% p
  归二娘道:“怎么赌输赢?”韦小宝道:“掷骰子的玩意,我半点也不懂。归少爷,你说怎么赌法?”归钟拿起两粒骰子,道:“我跟你比准头。”手指弹处,嗤嗤两声,两粒骰子飞起,打灭两枝蜡烛,跟着噗噗两声,两粒骰子嵌入板壁。群雄齐赞:“好功夫!”
( b" L; V% z- h4 k% x( e  韦小宝道:“我见人家掷骰子,是比点子大小,可不是比暗器功夫。”归二娘道:“是了!你们两个各掷一把,谁掷出的点子大,谁就赢了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只一把,说不定他运气真好,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。”说道:“这样罢,咱们各掷三把,三赢两胜。”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,越是高兴。说道:“咱们每人掷三百次,胜了两百次的算赢。”归二娘道:“那有这么麻烦的,各掷三把够了。”* v' }2 P& q6 |! X( b" A( r- `) i
 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的两粒骰子挖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韦小宝道:“归少爷,你先掷。”归钟拿起骰子,笑嘻嘻的正要掷下,归二娘道:“且慢!”转头问柳大洪、沐剑声:“这场赌赛如是我们胜了,沐王府算不算数?”
3 b. s+ Z# t+ z7 t  柳大洪适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,胸口气血翻涌,此刻兀自尚未平,心想对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,此人是前辈英雄,自无虚言,他真要去皇宫行刺,单凭沐王府又怎阻他得住?便点了点头。沐剑声道:“天意如何,全凭两位掷骰决定便了。”& {( _7 l2 X* }$ c% A
  归二娘道:“好!”向归钟道:“掷罢!掷的点子越大越好。”
" N+ M. w% {5 \. p; c+ g1 @  归钟细看六粒骰子,说道:“最多的是六点,最少的是两点,还有一个大凹洞儿。”归二娘道:“大凹洞儿是一点。”归钟道:“古里古怪,四点却又是红的。”右掌一挥,拍的一声响,六粒骰子都嵌入桌面,向上的尽是六点。原来他在掌中将骰子放好了,六粒骰子都是一点向下,这一掷下来,自然都是六点向上了。' k3 m' B8 M4 A1 m3 L
  众人又是吃惊,又是好笑。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禁风,内力竟如此深厚,可是天下掷骰子哪有这么掷法的?
  ^; e' s% v$ b* R" |9 o  q% X  归二娘道:“孩儿,不是这样的。”伸掌在桌上一拍,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。众人齐声喝采。归二娘拿起骰子,随手一滚,说道:“滚出几点,便是几点,可不能凭自己意思。”5 j7 L  d# V$ E8 N/ G& i% Y
  归钟道:“原来这样。”学着母亲的模样,拿起骰子,轻轻掷在桌上,骰子滚动,定下来时共是二十点。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,赢面略高。- N$ Z$ C2 D& o
  韦小宝拿起骰子,小指拨了几拨,暗使花样,叫道:“通吃!”一把掷了出去,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,最后一粒不住滚动,依着他作弊的手法,这粒骰子非滚成六点不可,二十三点,便赢了第一把。那知这骰子滚将过去突然陷入了桌面的一个小孔,那正是归钟适才用骰子掷出来的。那骰子微微一颤,不能再滚,向天的却是一点,十八点便输了。
: ^, S; o- l$ Z7 j  X' \) c+ v  韦小宝道:“桌面上有洞,这不算。”拿起骰子,却待再掷。陈近南摇头道:“这是天意,输了第一把。”韦小宝心想:1 S6 j  S  ]' Q# @9 c& U" a' }5 x( ?  E
  “还有两把,我非赢了你不可。”将骰子交给归钟。- O) p  z1 G0 |( U$ y) O2 N, E0 n
  归钟赢了第一把,得意非凡,轻轻一掷,却只有九点。沐家众人见这一把是输定了,不禁欢呼起来。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,远离桌面的六个小洞,一把掷去,竟是四粒六点,两粒五点,三十四点,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。胜得无惊无险。
5 ^7 Q4 n2 P9 H4 |  双方各胜一把,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输赢。归钟一把掷下,六骰转动良久,转出了三十一点,赢面已是甚高。沐家众人均脸有忧色,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,当真要极大运气才成。0 g- ^' C9 K' ?$ i6 C( D1 F" L' M
  韦小宝却并不担心,心道:“我还是照适才的法子,掷成三十四点赢你便了。”小指在掌心暗拨,安好了骰子的位置,轻轻滚了出去。
; D5 N$ w4 w& v/ T 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逐一转定,六点、五点、五点、六点,四粒转定了的都是大点,已有二十二点。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,一共二十八点。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转动。! o) Z; M" p' ~$ W0 l) @" B" L
  若是三点,双方和局,须得再掷一次,一点或两点是输了,四五六点便赢。赢面占了六成。2 X# ^# h+ s/ g9 h
  韦小宝心想:“就算是三点和局,再掷一次,你未必能再有这么好运气。”这粒骰子转个不休,眼见要定在六点上,他大叫一声:“好!”忽然骰子翻了个身,又转了过去。1 U6 o+ ]7 F( H! {& X1 F
  他大吃一惊,叫道:“有鬼了!”一瞥眼间,只见归辛树正对着骰子微微吹气,便在此时,那骰子停住不转,大凹洞儿仰面朝天,乃是一点。众人齐声大叫。
# K! Z( U$ `* @  韦小宝又是吃惊,又是气恼,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,吹气转骰子之人却是第一次遇上,以前也从未听见过。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,聚气成线,不但将这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一点,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全靠运气,是他老子在旁吹气相助。他胀红了脸,大声道:“归老爷子,你……你……呼,呼,呼!”说着撮唇吹气。1 B+ V- a) P$ ]  d* ^
  归辛树道:“二十九点,你输了!”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子。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,喀的一声,骰子碎裂,流出少些水银,散上桌面,登时化为千百粒细圆珠,四下滚动。
! r; c2 N- r1 O7 T0 Z  归钟拍手道:“好玩,好玩!这是什么东西?又像是水,又像是银子。”, J. Y7 h% V, u  T% H# |
  韦小宝见他拆穿了骰子中灌水银的弊端,也不能再跟他辩论吹气的事了,假作惊异,说道:“原来骰子里放有水银。
) P3 [9 C, D4 Q3 |1 l  Q  老爷子,你可教了晚辈一个乖。骰子是牛骨做的,我今日才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,从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呢。黄牛会耕田,又会造水银,了不起,了不起!”
3 [. L2 V) Z+ A6 A+ ~  归二娘不去理会他胡说八道,说道:“大伙儿再没话说了罢?韦兄弟,皇宫里的情形,请你详细说来。”& _2 X  w* K7 o* u9 K5 @
  韦小宝眼望师父。陈近南点点头道:“天意如此,你老老实实的向二位前辈说罢。”他明知这徒弟甚是狡狯,待别加上“老老实实”四字。
. d" C) U& N0 C/ ^9 J  韦小宝心念一转,已有了主意,说道:“既然输了,赌帐自然是不能赖的。大丈夫偷抢拐骗,都没什么,赌帐却不可不还。皇宫里的屋子太多,说也说不明白。我去画张图出来。
; U% Y. H$ D$ i) h& ^0 A0 V# x6 A  徐三哥、钱大哥,请你们陪客人,我去画图。”向众人拱拱手,转身出厅,走进书房。. R+ G, t! ~) S8 c$ n
  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,书房中图书满壁,桌几间笔砚列陈,韦小宝怕赌钱坏了运气,书输二字同音,这“输房”平日是半步也不踏进来的。这时间来到案前坐下,喝一声:“磨墨!”早有亲随上来侍候。9 x, h% a1 s0 L, o2 \
  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,那亲随心中纳罕,脸上钦佩,当下抖擞精神,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,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,安腕运指,屏息凝气,磨了一砚浓墨,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?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,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,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,恭候伯爵大人挥毫。这架子摆将出来,有分教:( a/ z$ p( u/ m/ @7 S, r
  钟王欧褚颜柳赵" i/ }5 W2 G2 }  p$ W
  皆惭不及韦小宝
- p( G/ g5 |* o2 s& |/ t  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,指运擒拿之力,一把抓起笔杆,饱饱的蘸上了墨,忽地拍的一声轻响,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将下来,落在纸上,登时将一张金花玉版笺玷污了。1 l/ T( I8 f% @4 y
  那亲随心想:“原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,是要学梁楷泼墨作画。”却见他在墨点左侧一笔直下,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树干,又在树干左侧轻轻一点,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,又似南宗王摩洁的披麻皴,实集南北二宗之所长。
" }9 v  e$ z9 b1 o6 e+ h  这亲随常在书房伺候,肚子里倒也有几两墨水,正赞叹间,忽听伯爵大人言道:“我这个‘小’字,写得好不好?”那亲随吓了一跳,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“小”字,忙连声赞好,说道:“大人的书法,笔顺自右至左,别创一格,天纵奇才。”
0 ~. f9 n+ B3 B. C  韦小宝道:“你去传张提督进来。”那亲随答应了出去,寻思:“不知伯爵大人下面写一个什么字。”可是他便猜上一万次,却也决计猜不中。+ T. _1 W6 w4 e5 Q
  原来韦小宝在“小”字之下,画了个圆圈。在圆圈之下,画了一条既似硬柴,又似扁担的一横,再画一条蚯蚓,穿过扁担。这蚯蚓穿扁担,乃是一个“子”字。三个字串起来,是康熙的名字“小玄子”。“玄”字不会写,画个圆圈代替。7 x7 Q# V" ]5 h$ C* L6 k. v
  想当日他在清凉寺中为僧,康熙曾画图传旨,韦小宝欣慕德化,恭效圣行,今日事势紧急,便画图上奏。写了小玄子的名字后,再画一剑,剑尖直刺入圆圈。这一把刀不似刀,剑不像剑之物,只画得他满头是汗,刚刚画好,张勇已到。( ]( r% N" t7 N) g& Q1 F+ G9 \! D
  韦小宝折好金花玉版笺,套入封套,密密封好,交给张勇,低声道:“张提督,这道要紧奏章,你立刻送进宫去呈给皇上。你只须说是我的密奏,侍卫太监便会立刻给你通报。”. v; T# a- i, ]9 b
  张勇答应了,双手接过,正要放入怀内,听得书房外两名亲兵齐声喝问:“什么人?”房门砰的一声推开,闯进三个人来,正是归氏夫妇和归钟。
3 l  |' p) [  e+ S  归二娘一眼见到张勇手中奏章,夹手抢过,厉声问韦小宝:“你去向鞑子皇帝告密?”韦小宝惊得呆了,只道:“不……
: g8 j7 P' h3 P" {. [  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归二娘撕开封套,抽出纸笺,见了笺上的古怪图形,愕然道:“你看!”交给归辛树,问韦小宝道:“这是什么?”$ S8 r4 H& c4 Z0 m. p
  韦小宝道:“我吩咐他去厨房,去做……做……做那个汤团,请客人们吃,要小团子不要大团子,团子上要刻花。他……他弄不明白,我就画给他看。”归辛树和归二娘都点了点头,神色顿和,这纸笺上所画的,果然是用刀在小团子上刻花,绝非向皇帝告密。
6 R4 z; x( i5 Y3 _  韦小宝向张勇挥手道:“快去,快去!”张勇转身出书房。
, P, m; D3 F3 c' ^5 Q' L7 F' ~  韦小宝道:“要多多的预备,多派人手,赶着办!大家马上要吃,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,片刻也耽搁不得。”张勇又在门口答应了一声。( A- u3 k' d, F+ P; }2 |* o
  归二娘道:“点心的事,不用忙。韦兄弟,你画的皇宫地图呢?”韦小宝取过一气玉版笺,铺在桌上,将笔交向归二娘,说道:“我画来画去画不好,我来说,请你来画。”归二娘接过笔,坐了下来,道:“好,你说罢。”4 @5 O' \7 H* p& S
  韦小宝心想这也不必相瞒,于是从午门说起,向北到金水桥。折而向西,过弘义阁,经太和、中和、保和三大殿,经隆宗门到御膳房,这是韦小宝出身之所;由此向东,经乾清门至乾清宫、交泰殿、坤宁宫、御花园、钦安殿:从御膳房向北是南库、养心殿、永寿宫、翊坤宫、体和殿、储秀宫、丽景轩、漱芳斋、重华宫。由此向南是咸福宫、长春宫、体元殿、太极殿;向西是雨花阁、保华殿、寿安宫、英华殿:再向南是西三所、寿康宫、慈宁宫、慈宁花园、武英殿:出武英门过桥向东,过熙和门,又回到午门,这是紫禁城的西半部。
( V  T8 I; v7 J, D1 Z9 p0 |* L  归氏夫妇听他说了半天,还只皇宫的西半部,宫殿阁楼已记不胜记,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。归二娘挨次将宫殿和门户的名称记下。韦小宝又把东半部各处宫殿门户说了,亏得他记心甚好,平日在皇宫到处游玩,极是熟悉。归二娘写了良久,才将皇宫内九堂四十八处的方位写完。她搁下笔嘘了口气,微笑道:“难为韦兄弟记得这般明白,可多谢你了。”; j% {' ]: w5 |3 ?- k5 l0 T! Q
  她听韦小宝将每处宫殿门户的名称方位说来,如数家珍,绝无窒滞,料想是实,他要捏造杜撰,也没这等本事。
; K* O4 D, n) ]7 S  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归少爷掷骰子赢了的采头,你们不用谢我。”又道:“皇帝的御前侍卫,平时大都在东华门旁的銮舆卫一带侍候,不过眼下跟吴三桂打仗,鞑子皇帝一定严加戒备,想来禁城四十八处之中,到处有侍卫守御了。”心想:) \3 r2 |0 \/ c9 k2 m3 D
  “我先安上一句,免得小玄子接到我密奏后加派卫士,这三只乌龟疑心我通风报信。”归二娘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韦小宝道:“宫里侍卫虽多,也没什么大高手,就一味人多。满洲人射箭的本事倒是很厉害的。不过三位当然也不放在心上。”归二娘道:“多承指教。咱们就此别过。”9 E2 J; C# P' j1 D
  韦小宝道:“三位吃了团子去,才有力气办事。”走到门边,大声道:“来人哪,送点心来。”门外侍仆高声答应。归二娘道:“不用了。”携着儿子的手,和归辛树并肩出了书房。0 [  N8 D/ U& t% r
  夫妇二人均想:“你在这刻花团子之中,多半又做了什么手脚。
" N- u' ^9 _7 S. d# c  团子又何必刻花?上了一次当,可不能上第二次。”他三人在韦小宝府中,自始至终,连清茶也没喝上半口。( p/ c. B) r: M5 x  D4 T
  韦小宝送到门口,拱手而别,说道:“晚辈眼望捷报至,耳听好消息。”# c: u9 E; [2 O7 Q& B/ ~" o  C2 U+ w
  归辛树伸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掌,登时石屑纷飞,嘿嘿冷笑,扬长而去。
0 T8 r$ u- u; l' ^! z) S  韦小宝呆了半晌,心想:“这一掌倘若打在老子头上,滋味可大大的差劲。他是向我警告,不可坏他们大事,否则就是这么一掌。”伸手也是在狮子头上一掌,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来,手掌心好不疼痛。石狮头顶本来甚是光滑,但给归辛树适才一掌拍崩了不少石片,已变得尖角嶙嶙。韦小宝提起手来,在灯笼下一看,幸好没刺出血。
/ _- w' \# c5 g8 G! Y0 K/ }! h  他回到东厅,只见陈近南等正在饮酒。他告知师父,已将紫禁城中详情说与归氏夫妇知道,刚才送了三人出去。陈近南点了点头,叹道:“归氏夫妇就算能刺杀鞑子皇帝,只怕也回不来了。”群雄默默饮酒,各想心事,偶尔有人说上一两句,也没旁人接口。. I! v& b4 d1 t& ]
  过了大半个时辰,门外有人说道:“启禀爵爷,张提督有事求见。”韦小宝心中一喜,说道:“深更半夜的,有什么要紧事了。你就说我已经睡了,有事明天再说。”那人应道:“是。”陈近南低声道:“或许是皇宫里有消息,你去问问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来到大厅,只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站在大厅上,神色间甚是惊惶,却不见张勇。
; O( [, c9 k; Y+ h  韦小宝一怔,低声问道:“张提督呢?”王进贤道:“启禀大人,张提督出了事,晕倒在府门外,已抬在那边厢房里。”
* h# Y4 _+ ~0 s! J/ R  韦小宝大吃一惊,问道:“怎……怎么晕倒了?”抢进厢房,只见张勇双目紧闭,脸色惨白,胸口起伏不已。韦小宝叫道:“张提督,你怎么了?”张勇缓缓睁眼,道:“卑……卑……”
9 v) [4 a0 e% ?  q. l7 F, A$ E  J  双眼一翻,又晕了过去。韦小宝忙伸手到他怀中,摸了自己那道奏章出来,抽出纸笺,果是自己“落笔如云烟”的书画双绝,不由得暗暗叫苦。
) g" y$ W  B- m( |' m* K  i: E  孙思克道:“刚才巡夜的兵丁前来禀报,府门外数百步的路边,有名军官晕倒在地,有人过去一瞧,认出是张提督,这才抬回来。张提督后脑撞出的血都已结了冰,看来晕倒已有不少时候。”2 B5 m. t1 [0 ^! x! P
  韦小宝寻思:“他晕倒已久,奏章又未送出,定是一出府门便遭了毒手,难道这三只乌龟派人在府门外埋伏,怕我遣人向皇帝告密,因此向张提督下手?”心下焦急万分。! P# ]( ]) r2 h. N$ h+ T
  这时张勇又悠悠醒转。王进宝忙提过酒壶,让他喝了几口烧酒,孙思克和赵良栋分别用烧酒在他两只手掌上摩擦。张勇精神稍振,说道:“卑职该死,走出府门……还没……几百步,突然间胸口……胸口痛如刀割,再……再挨得几步,眼前登时黑了,没……没能办大人交代的事,卑职立刻……立刻便去……”说着支撑着便要起身。2 G, C3 W' _0 w. y' ~
  韦小宝忙道:“张大哥请躺着休息。这件事请他们三位去办也是一样。”将奏章交给王进宝,命他和赵良栋、孙思克三人带同侍卫,赶去皇宫呈递,心下焦急:“归家三人已去了大半个时辰,只怕小玄子已性命不保,咱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。”
' ~8 h% |% z' {& \# W  王进宝等三人奉命而去。  c( ~/ d& `6 |1 E! D* |
  张勇道:“大人书房里那老头……那老头的武功好不厉害,我走出书房之时,他在我背上……背上……咳咳……轻轻推了一把,当时也不觉得怎样,那知道已受内伤,一出府门,立刻……立刻发作……误了大人的大事……”
5 `9 Z! K4 F2 X- V) T) t  y  韦小宝这才恍然,原来归辛树虽见这道奏章并非告密,还是起了疑心,暗使重手,叫张勇办不了事,见他神色惭愧,忙道:“张大哥,你安心静养,这半点也怪不得你。他妈的,这老乌龟向你暗算,咱们不能算完。”又安慰了几句,吩咐亲随快煎参汤,唤医生来诊治。8 y  S1 ^6 V- l2 U9 j6 e
  他回到东厅,说道:“不是宫里的消息。张提督给归二爷打得重伤,只怕性命难保。”众人都是一惊,忙问:“怎么打伤了张提督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张提督在府外巡查,见到他们三人出府,上前查问,归二爷就是一掌。”众人点头,均想:9 N# {# C1 A0 k) h
  “一个寻常武官,怎挨得起神拳无敌的一根小指头儿?”
' _" V% Y" Y: ?! G% ~& X5 N( ?! w  韦小宝好生后悔:“倘若早知张提督遭了毒手,奏章不能先送到小玄子手里,那么宫内的情形,就决不能说得这等清楚,该当东南西北来个大抖乱才是。老子给他移山倒海,将皇极殿搬到寿安宫,重华宫搬去文华殿,让三只乌龟在皇宫里团团乱转,爬个晕头转向。”
6 x' g1 ~2 D. |7 k4 o2 F3 y  众人枯坐等候,耳听得的笃的笃镗镗镗镗,厅外打了四更。又过一会,远处胡同中忽然群犬大吠,众人手按刀柄,站起身来,侧耳倾听,群犬吠了一会,又渐渐静了下来。
6 b0 l: s/ ~" r  过得良久,一片寂静之中,隐隐听得鸡鸣,接着鸡啼声四下里响起,窗格子上隐隐现出白色。韦小宝道:“天亮啦,我去宫里打听打听。”陈近南道:“归家夫妇父子倘若不幸失手,你务须想法子搭救。吴六奇大哥的事出于误会,须怪他们不得。要知道大义为重,私交为轻。他们对我们的侮慢,也不能放在心上。”
9 Q$ w" n, t; b# d8 z  韦小宝道:“师父吩咐,弟子理会得。只不过……只不过他们倘若已杀了小皇帝,弟子就算拚了小命,也救他们不出了。”想到小皇帝这当儿多半被归家三人刺死,不禁心中一阵难过,登时掉下泪来,哽咽道:“只可惜吴大哥……”乘机便哭出声来。( d: W, I' K" z; W( I0 s
  沐剑声道:“归氏夫妇此去不论成败,今日北京城中,定有大乱,兄弟在外面有不少朋友,须得赶着出去安排,要大家分散了躲避,待过了这风头再说。”陈近南道:“正是。敝会兄弟散在城内各处的也很不少,大家分头去通知,所有相识的江湖上朋友,人人都得小心些,可别遭了祸殃。今晚酉正初刻,咱们仍在此处聚会,商议今后行止。”众人都答应了。/ ]/ n) R, c2 Z. R
  当下先派四名天地会兄弟出去察看,待得回报附近并无异状,这才防续离府。4 c: J/ n& g$ t) c6 _: |1 T
  韦小宝将要出门,恰好孙思克回来,禀称奏章已递交宫门侍卫,那侍卫的统带一听说是副总管韦大人的密奏,接了过来,立即飞奔进去呈递。他三人在宫门外等候,直到五鼓,那统带还是没出来。现下王进宝、赵良栋二人仍在宫门外候讯,因怕韦大人挂念,他先回来禀告。韦小宝道:“好,你照料着张提督。”忧心忡忡,命亲兵押了假太后毛东珠,坐在一乘小轿之中,进宫见驾。
0 p/ B( ?7 u+ ?; ]6 M+ w  来到宫门,只见四下里悄无声息,十多名宫门侍卫上前请安,都笑嘻嘻的道:“副总管辛苦,这扬州地方,可好玩得紧哪。”韦小宝心中略宽,寻思:“宫里若是出了大乱子,他们定没心情来跟我说扬州什么的。”微笑着点了点头,问道:“这些日子,大伙儿都没事罢?”一名侍卫道:“托副总管的福,上下平安,只是吴三桂老小子造反,可把皇上忙得很了,三更半夜也常常传了大臣进宫议事。”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宽。/ H9 J5 E/ J/ v/ v* v
  另一名侍卫笑道:“总管大人一回京,帮着皇上处理大事,皇上就可清闲些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们不用拍马屁。我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,好兄弟们个个有份,谁也短不了。”众侍卫大喜,一齐请安道谢。0 G5 q& N$ o- ^4 o
  韦小宝指着小轿道:“那是太后和皇上吩咐要捉拿的钦犯,你们瞧一瞧。”随从打开轿帘,让宫门侍卫搜检。众侍卫循例伸手入轿,查过并无凶器等违禁物事,笑道:“副总管大人这次功劳不小,咱们又好讨升官酒喝了。”
; T# h  t* X0 _$ q+ p9 x" I  韦小宝进得宫来,一问乾清门内班宿卫,得知皇上在养心殿召见大臣议事,从昨儿晚上议到此刻,还未退朝。韦小宝一听大喜,心想:“原来皇上忙了一晚没睡,召见大臣之时,自然四下里戒备得好不严紧。养心殿四下里千百盏灯笼点得明晃晃地,归家那三只乌龟又怎近得了皇上?倘若小玄子早早上床睡了觉,乌灯黑火,只怕昨晚已经糟了糕啦。可见他做皇帝,果然洪福齐天。幸好吴三桂这老小子打仗得胜,皇上才心中着急,连夜议事。”8 N3 m0 f) D" n( x- e
  当下来到养心殿外,静静的站着伺候。他虽得康熙宠幸,但皇帝在和王公大臣商议军国大事,却也不敢擅自进去。
/ X3 k, R, P3 s6 q% e+ }  等了大半个时辰,内班宿卫开了殿门,只见康亲王杰书、明珠、索额图等一个个出来。众大臣见到韦小宝,都是微笑着拱拱手,谁也不敢说话。太监通报进去,康熙即刻传见。7 R2 k0 X: O# I3 \4 ^
  韦小宝上殿磕头,站起身来,见康熙坐在御座之中,精神焕发。韦小宝一阵喜欢,说道:“皇上,奴才见到你,可……
$ \* J0 z; ^# a7 A; h  可真高兴得很了。”他担了一晚的心事,眼见康熙无恙,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。康熙笑问:“好端端的哭什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是喜欢得哭了。”! p" R6 E" T/ k9 _8 x2 f* i/ Q9 [
  康熙见他真情流露,笑道:“很好,很好!吴三桂这老小子果真反了。他打了几个胜仗只道我见他怕了,不敢杀他儿子。他妈的,老子昨天已砍了吴应熊的脑袋。”3 c3 `0 y  g+ F  p2 L2 ?
  韦小宝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皇上已杀了吴应熊?”
4 e4 ]- `2 w( k  康熙道:“可不是吗?众大臣都劝我不可杀吴应熊,说什么倘若王师不利,还可跟吴三桂讲和,许他不削藩,永镇云南。又说什么一杀了吴应熊,吴三桂心无顾忌,更加凶狠了。3 k( Z4 I' e+ f  d  `4 q
  呸!这些胆小鬼。”0 m" n' Q$ B% w+ N
  韦小宝道:“皇上英断。奴才看戏文《群英会》,周瑜和鲁肃对孙权说道,我们做臣子好投降曹操,主公却投降不得。
# k+ I1 }. ]# G- v( t$ N  {  咱们今日也是一般,他们王公大臣及跟吴三桂讲和,皇上却万万不能讲和。”- m) E8 P3 U2 I+ `1 A
  康熙大喜,在桌上一拍,走下座来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如早来得一天,将这番道理跟众大臣分说分说,他们便不敢劝我讲和了。哼,他们投降了吴三桂,一样的做尚书将军,又吃什么亏了?”心想韦小宝虽然不学无术,却不似众大臣存了私心,只为自身打算,拉着他手,走到一张大桌之前。桌上放着一张大地图。4 Y: E+ g: I4 N
  康熙指着地图,说道:“我已派人率领精兵,一路由荆州赴常德把守,一路由武昌赴岳州把守,派了顺承郡王勒尔锦做宁南靖寇大将军,统率诸将进剿。刚才我又派了刑部尚书莫洛做经略,驻守西安。吴三桂就算得了云贵四川,攻进湖南,咱们也不怕他。”
% d4 g6 B1 H1 {: h8 V  韦小宝道:“皇上,你也派奴才一个差使,带兵去干吴三桂这老小子!”8 E8 n! v6 B' T- k! X
  康熙笑了笑,摇头道:“行军打仗的事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' X* {3 V7 a+ g- m- s( t  你就在宫里陪着我好了。再说,这次派出去的,都是满洲将官满洲兵,只怕他们不服你调度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心想:: t( K/ ^2 A7 k# h0 O
  “吴三桂要天下汉人起来打鞑子。我是假满洲人,皇上自然信不过我。”6 Q  a( |5 z. a
  康熙猜到了他心意,说道:“你对我忠心耿耿,我不是信不过你。小桂子,吴三桂的兵马厉害得很,没三年五载,甚至是七八年,是平不了他的。头上这几年,咱们非打败仗不可。这一场大战,咱们是先苦后甜,先败后胜。你爱打败仗呢,还是打胜仗?”韦小宝道:“自然是爱打胜仗。抛盔甩甲,落荒而逃,味道不好!”康熙笑道:“你对我忠心,我也不能让你吃亏。头上这三年五载的败仗,且让别人去打。直累得吴逆精疲力尽、大局已定的时候,我再派你去打云南,亲手将这老小子抓来。你可知我的讨逆诏书中答允了什么?”# q1 ?( g4 {3 u3 }% w. S9 O
 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皇上恩德,真是天高地厚。”康熙笑道:“我布告天下,答允了的,哪一个抓到吴三桂的,吴三桂是什么官,就封他做什么官。小桂子,这可得瞧你的造化了。他妈的,你这副德性,可像不像平西亲王哪?哈哈,哈哈!”侧过头端相他片刻,笑道:“现今是猴儿崽子似的,半点儿也不像,过得六七年,你二十来岁了,那时封个王爷,只怕就有点谱了,哈哈。”& }+ {. T: i- e/ C; y! i7 n/ N/ h
  韦小宝笑道:“平西亲王什么的大官,奴才恐怕没这个福份。不过皇上如派我做个大将军,带兵到云南去抓吴三桂,大将军八面威风,奴才手执丈八蛇矛,大喝一声:‘吴三桂,来将通名!’可真挺美不过了。谢天谢地,吴三桂别死得太早,奴才要亲手揪他到这里来,跪在这里向皇上磕头。”
6 m2 X2 V+ r+ @1 m* {  康熙笑道:“很好,很好!”随即正色道:“小桂子,咱们头上这几年的仗,那是难打得很的。打败仗不要紧,却要虽败不乱。必须是大将之才,方能虽败不乱,支撑得住。你是福将,可不是勇将、名将,更加不是大将。唉,可惜朝廷里却没什么大将。”
5 r; s$ \/ V+ r5 b4 Z. \1 c9 T7 ~  韦小宝道:“皇上自己就是大将了。皇上已认定咱们头几年一来要输的,那么就算败,也一定不会乱。好比赌牌九,皇上做庄,头上赔他七副八副通庄,一点也不在乎。咱们本钱厚,泰山石敢当,沉得住气,输了钱,只当是借给他的。到得后来,咱们和牌对、人牌对、地牌对、天牌对、至尊宝,一副副好牌杀将出去,通吃通杀,只杀得吴三桂这老小子人仰马翻,输得干干净净,两手空空,袋底朝天,翻出牌来,副副都是别十。”  {  W& ?* x4 P
  康熙哈哈大笑,心想:“朝廷里没大将,我自己就是大将,这句话倒也不错。‘虽败不乱,沉得住气’这八个字,除了我自己,朝廷里没一个将帅大臣做得到。”从御案上取过韦小宝所上的那道密奏,说道:“你说有人要行刺,要我小心提防?”
6 A, T; T) W7 {, }  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当时局面紧急,奴才又让人给看住了,不能叫师爷来写奏章,只得画这一副图画儿。皇上聪明得紧,一瞧就明白了。那刺客眼睁睁瞧着,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。5 I- Q0 z+ v1 ]! m* Z( W8 q
  万岁爷洪福齐天,反叛逆贼,枉费心机。”康熙道:“是怎么样的逆贼?”韦小宝道:“是吴三桂派来京城的。”康熙点头道:“吴逆一起兵,我就加了三倍侍卫。昨晚收到你的奏章,又加了内班宿卫。”
, T& b0 S+ k; W) H( q  韦小宝道:“这次吴逆派来的刺客,武功着实厉害。虽然圣天子有百神呵护,咱们还须加倍小心,免得皇上受了惊吓。”
* l' h8 A2 z' Q. B  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皇上,奴才有一件宝贝背心,穿在身上,刀枪不入。奴才就脱下来,请皇上穿上了。”说着便解长袍扣子。$ R$ u. C5 ?. r6 f7 M4 m3 d
  康熙微微一笑,问道:“是鳌拜家里抄来的,是不是?”) d# r4 R3 J/ ?# w
  韦小宝吃了一惊,他脸皮虽然甚厚,这时出其不意,竟也难得胀了个满脸通红,跪下说道:“奴才该死,什么也瞒不了皇上。”
/ ~+ Y& i) Y9 b/ Z( c8 C* P* p  |/ V  康熙笑道:“这件金丝背心,是在前明宫里得到的,当时鳌拜立功很多,又冲锋陷阵,身上刀枪矢石的伤受了不少,因此上摄政王赐了给他。那时候我派你去抄鳌拜的家,抄家清单上可没这件背心。”韦小宝只有嘻嘻而笑,神色尴尬。康熙笑道:“你今日要脱给我穿,足见你挺有忠爱之心。但我身在深宫,侍卫千百,谅来刺客也近不了我的身。这背心是不用了。你在外面给我办事,常常遇到凶险,这件背心,算是我今日赐给你的。这贼名儿从今起可就免了。”韦小宝又跪下谢恩,已出了一身冷汗,心想:“我偷四十二章经的事,皇上可别知道才好。”
' U9 @1 f: X/ |2 V+ A$ q6 q( e  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对我忠心,我是知道的。可是你做事也得规规矩矩才是。你身上这件背心,日后倘若也叫人抄家抄了出来,给人隐瞒吞没了去,那可不大妙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奴才不敢。”额上汗水不由得涔涔而下,又磕了几个头,这才站起。% @& u( A, J  x' r* r6 [( P" d
  康熙说道:“扬州的事,以后再回罢。”说着打了个呵欠,一晚不睡,毕竟有些倦了。韦小宝道:“是。托了太后和皇上的福,那个罪大恶极的老婊子,奴才给抓来了。”康熙一听,叫道:“快带进来,快带进来。”' R/ a6 N4 H! ^  R6 C7 Y/ j# Z
  韦小宝出去叫了四名传卫,将毛东珠揪进殿来,跪在康熙面前。
1 |0 D* }& O  A! Q. i* B1 i  康熙走到她面前,喝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毛东珠略一迟疑,抬起头来,凝视着康熙。
' S7 a) ]" R8 V0 }" X' a  康熙见她脸色惨白,突然之间心中一阵难过:“这女人害死我亲生母亲,害得父皇伤心出家,使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。, o8 X1 B1 N" S% k0 v& J$ h
  她又幽禁太后数年,折磨于她,世上罪大恶极之人,实无过此了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幼年失母,一直是她抚育我长大。
3 {  c4 t) c" Q0 v- U, K' M  这些年来,她待我实在颇有恩慈,就如是我亲生母亲一般。深宫之中,真正待我好的,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,还有这个狡猾胡闹的小桂子。”内心深处,又隐隐觉得:“若不是她害死了董鄂妃和董妃之子荣亲王,以父皇对董鄂妃宠爱之深,大位一定是传给荣亲王。我非但做不成皇帝,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。如此说来,这女人对我还可说是有功了。”. a$ f' Y/ V. {# ~0 |" T  R
  在数年之前,康熙年纪幼小,只觉人世间最大恨事,无过于失父失母,但这些年来亲掌政事,深知大位倘若为人所夺,那就万事全休,在他内心,已觉帝皇权位比父母亲的慈爱为重,只是这念头固然不能宣之于口,连心中想一下,也不免罪孽深重。5 U/ n- n! p2 Q
  毛东珠见他脸色变幻不定,叹了口气,缓缓道:“吴三桂造反,皇上也不必太过忧急,总要保重身子。你每天早晨的茯苓燕窝汤,还是一直在吃罢?”康熙正在出神,听她问起,顺口答道:“是,每天都在吃的。”毛东珠道:“我犯的罪太大,你……亲手杀了我罢。”/ G0 Q& U# g7 I% b+ E/ n2 V& {
  康熙心中一阵难过,摇了摇头,对韦小宝道:“你带她去慈宁宫朝见太后,说我请太后圣断发落。”韦小宝右膝一屈,应了声:“喳!”康熙挥挥手,道:“你去罢。”
2 X8 v' N& ~) | 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葛尔丹和桑结的两道奏章来,走上两步,呈给康熙,说道:“皇上大喜。西藏和蒙古的两路兵马,都已跟吴三桂翻了脸,决意为皇上出力。”
8 h! K- N7 a6 C. T: Z  康熙连日调兵遣将,深以蒙藏两路兵马响应吴三桂为忧,听得韦小宝这么说,不由得惊喜交集,道:”有这等事?”展开奏章一看,更是喜出望外,挥手命侍卫先将毛东珠押出殿去,问韦小宝道:“这两件大功,你怎么办成的?他妈的,你可真是个大大的福将哪。”其时西藏、蒙古两地,兵力颇强,康熙既知桑结、葛尔丹暗中和吴三桂勾结,已部署重兵,预为之所,这时眼见两道奏章中言辞恭顺恳切,反而成为伐讨吴三桂的强助,如何不教他心花怒放?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兀,一时之间还不信是真。/ U$ ~8 s, Q; o1 _1 n7 O
  韦小宝知道每逢小皇帝对自己口出“他妈的”,便是龙心大悦,笑嘻嘻的道:“托皇上的洪福,奴才跟他们拜了把子,桑结大喇嘛是大哥,葛尔丹王子是二哥,奴才是三弟。”
  ~, W$ B. o" R' J  康熙笑道:“你倒真神通广大。他们帮我打吴三桂,你答应了给他们什么好处?”
( Z5 Y( \2 Y! Y0 h9 z# D  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圣明,知道这拜把子是装腔作势,当不得真的,他们一心一意是在向皇上讨赏。桑结是想当活佛,达赖活佛、班禅活佛之外,想请皇上开恩,再赏他一个桑结活佛做做。那葛尔丹王子,却是想做什么‘整个儿好’,这个奴才就不明白了。”
# ]: G2 O# n6 l& P9 Z; T- x  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整个儿好?啊,是了,他想做准噶尔汗。这两件事都不难,又不花费朝廷什么,到时候写一道敕文,盖上个御宝,派你做钦差大臣去宣读就是了。你去跟你大哥、二哥说,只要当真出力,他们心里想的事我答应就是。可不许两面三刀,嘴里说的是一套,做的又是一套,见风使舵,瞧哪一边打仗占了上风,就帮哪一边。”
2 G! d' @& ?* t+ |  韦小宝道:“皇上说得是。我这两个把兄,人品不怎么高明。皇上也不能全信了,总还得防着一些。皇上说过,咱们头几年要打败仗,那要防他二人非但不帮庄,反而打霉庄,尽在天门落注。”心想得把话说在头里,免得自己担的干系太大。8 s+ a8 J4 X0 R! y# S
  康熙点头道:“这话说得是。但咱们也不怕,只要他们敢打,天门、左青龙、右白虎,通吃!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心中好生佩服,原来皇上于赌牌九一道倒也在行。(按:后来葛尔丹和桑结分别作乱,为康熙分别平定。葛尔丹死于康熙三十六年,桑结死于康熙四十四年。)
! j7 y4 Y8 e9 ^6 h$ D  韦小宝押了毛东珠,来到慈宁宫谒见太后。太监传出懿旨,命韦小宝带同钦犯进见。韦小宝心想:“以前我是太监,自可出入太后寝殿。现下我是大臣了,怎么还叫我进寝殿去?- I; ^% H  r, y+ v$ X; v4 Y; l" Y
  想来太后听得捉到了老婊子,喜欢得很了,忘了我已不是太监。”于是由四名太监押了毛东珠,一同进去。+ M2 C2 h! y( m2 [3 E6 J
  只见寝殿内黑沉沉地,仍与当日假太后居住时无异。太后坐在床沿,背后床帐低垂。韦小宝跪下磕头,恭请圣安。: M2 y- J0 d1 z
  太后向毛东珠瞧了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你抓到了钦犯,嗯,你出去罢!”
% U2 z+ E* f- S' U) O  韦小宝磕头辞出,将毛东珠留在寝宫之中。他从慈宁宫出来,心下大为不满:“我抓到老婊子,立了一场大功,可是太后似乎一点也不欢喜,连半句称赞的话也没有。他奶奶的,谁住在慈宁宫,谁就是母混蛋,真太后也好,假太后也好,都是老婊子。”' b; q, N) ~  b: _
  他肚里暗骂,穿过慈宁花园石径,经过一座假山之侧。突然间人影一晃,假山背后转出三个人来,其中一人一伸手,便抓住了韦小宝左手,笑道:“你好!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见是个老太监,正待喝问,已看清楚这老太监竟然是归二娘。
0 q4 T/ t: d) \4 ]" y 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,再看她身旁两人,赫然是归辛树和归钟,两人都穿一身内班宿卫服色,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你们三人原来躲在这里。”左手给归二娘抓住了,半身酸麻,知道只要一声张,归辛树轻轻一掌,自己的脑袋非片片碎裂不可,料想自己的脑袋,不会有伯爵府外那石狮子头这般坚硬,当下苦笑道:“你老人家好!”心下盘算脱身之计。”
) n7 U+ n. o0 K& f* a  归二娘低声道:“你叫他们在这里别动,我有话说。”韦小宝不敢违拗,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卫道:“你们在这里等着。”归二娘拉着他手,向前走了十几步,低声道:“快带我们去找皇帝。”
0 Q+ e) M( w# h  e' B  韦小宝道:“三位昨儿晚上就来了,怎么还没找到皇帝么?”归二娘道:“问了几名太监和侍卫,都说皇帝在召见大臣,一晚没睡。我们没法走近,下不了手。”韦小宝道:“刚才我就想去见皇帝,要探探口气,想知道你们三位怎么样了。
$ L6 c0 I2 x8 B  可是皇帝已经睡了,见不着。三位已换了束装,当真再好也没有,咱们这就出宫去罢。”归二娘道:“事情没办成,怎么就出宫去?”韦小宝道:“白天是干不得的,三位倘若兴致好,不妨今晚再来耍耍。”归二娘道:“好容易进来了,大事不成,决不出去。他在哪里睡觉,快带我们去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不知他睡在哪里,得找个太监问问。”
6 e$ d  S! k8 _  z; ?  归二娘道:“不许你跟人说话!你刚才说去求见皇帝,怎会不知他睡在那里?哼,想在老娘跟前弄鬼,那可没这么容易。”说着手指一紧。韦小宝只觉奇痛彻骨,五根手指如欲断裂,忍不住哼了一声。  r0 u* q  \  H, K1 A3 `6 I2 x7 B
  归辛树伸过手来,在他头顶轻轻摸一下,说道:“很好!”
* u0 x# ]+ S6 q; _6 @8 b  韦小宝知道无法违抗,心念一动:“我带他们去慈宁宫,大呼小叫一番,小皇帝得知讯息,就有防备了。他们要是下手害死了太后,也不关我事。”便道:“刚才我是到慈宁宫去的,说不定皇帝在向太后请安,咱们再去找找看。”& Z8 W4 e' m4 P2 f* r
  归二娘望见他适才确是从慈宁宫出来,倒非虚言,说道:“我们三人既然进得宫来,就没想活着出去了。只要你有丝毫异动,只好要你陪上一条小命。咱们四个一起去见阎王,路上也不寂寞。我孩儿挺喜欢你作伴儿的。”韦小宝苦笑道:“要作伴儿,倒也不妨,咱们就在这御花园里散散心罢!那条阴世路,我看是不必去了。”归二娘道:“你爱去见阎王呢,还是爱去见鞑子皇帝?这两个家伙,今日你总是见定了其中一个。”
4 R2 \& @' H' u, J- z& E  韦小宝叹道:“那还是去见皇帝罢。咱们话说在前头,一见到皇帝,你们三位自管自动手,我可是不能帮忙的。”归二娘道:“谁要你帮忙?只要你带我们见到了皇帝,立刻就放你。
# n) j7 k5 H8 m% v4 r( C8 j/ p  以后的事,不跟你相干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就是这样。”3 L' ^9 l' Q/ O0 }% \
  韦小宝给三人挟着走向慈宁宫。归钟见到花园中的孔雀、白鹤,大感兴味。韦小宝指指点点,跟他谈个不休,只盼多挨得一刻好一刻。归二娘虽然不耐,但想儿子一生缠于苦疾,在这世上已活不到一时三刻,临死之前便让他稍畅心怀,也不忍阻他的兴头。
) P. d" F/ g& m0 `7 H2 [; H; _2 O  C  远远望见慈宁宫中出来了一行人,抬着两顶轿子,归二娘一手拉着韦小宝,一手拉了儿子,闪在一座牡丹花坛之后。
0 i* k4 I( r, d1 f7 r+ S/ m/ u9 S  归辛树避在她身侧。
, j% S6 C' N9 a  这行人渐渐走近,韦小宝见当先一人是敬事房太监,后面两乘轿子一乘是皇太妃的,一乘是皇太后的,轿侧各有太监扶着轿杆,轿后太监举着黄罗大伞,跟着数十名太监宫女,还有十余名内班宿卫。本来太后在宫中来去并无侍卫跟随,想来皇帝得到自己报讯后加派了侍卫。他灵机一动,低声道:“小心!前面轿中就是鞑子皇帝,后面轿中是皇太后。”
7 _% T% J; F" ]# K% j" u2 Y  归氏夫妇见了这一行人的排场声势,又是从慈宁宫中出来,自然必是皇帝和太后,不由得都心跳加剧,两人齐向儿子瞧去,脸上露出温柔神色。归二娘低声道:“孩儿,前面轿中坐的就是皇帝,待他们走近,听我喝一声‘去!’咱三人就连人带轿,打他个稀巴烂!”归钟笑道:“好,这一下可好玩了!”
6 I% A/ F: d3 n% Y" d; }; P; N5 m  眼见两乘轿子越走越近,韦小宝手心中出汗,耳听得那敬事房太监口中不断发出“吃!吃!吃!”之声,叫人回避。6 `% K! s& e) b) e
  归二娘低喝一声:“去!”三人同时扑出。
/ u) D. l2 u4 \+ L2 S0 o/ C  这三人去势好快,直如狂风骤至,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,三人六掌,俱已击在第一乘轿子之上。归辛树和归二娘怕打不死皇帝,立即抽出腰间长剑,手起剑落,刹那间向轿中连刺了四五剑,每一剑拔出时,剑刃上都是鲜血淋漓,轿中人便有十条性命,也都已了帐。
1 c5 i1 Q) a, H6 C; D' |% `  随从侍卫大惊,纷纷呼喝,抽出兵刃上前截拦。归二娘叫道:“得手了!”左手拉住儿子,径向北闯。归辛树长剑急舞,向前夺路。众侍卫哪里挡得住?眼见三人冲向寿康宫西侧的花径而去。众宫女太监惊呼叫嚷,乱成一团。  v" N( m0 J5 u
  四下里锣声响起,宫中千百扇门户纷纷紧闭上闩,内班宿卫、宫门侍卫严守各处要道通路。接着宫墙外内府三旗护军营、前锋营、骁骑营官兵个个弓上弦,刀出鞘,密密层层,严加把守。
1 N% U1 ~" q. M/ C7 T  韦小宝见归家三人刺杀了皇太妃,便以为得手,径行逃走,心中大喜,当即从花坛后闪了出来,大声喝道:“大家不得慌乱,保护皇太后要紧!”
- a2 M) g7 ?3 a3 i2 o: {  k  众侍卫正乱得犹似没头苍蝇相似,突见韦小宝现身指挥,心中都是一定。韦小宝喝道:“大家围住皇太后御轿,若有刺客来犯,须得拚命挡住!”众侍卫齐声应道:“得令!”韦小宝从侍卫中抢过一把刀来,高高举起,大声道:“今日是咱们尽忠报国,为皇太后、皇太妃拚命的时候,管他来一千一万刺客,大伙儿也要保护太后圣驾!”众侍卫又齐应:“得令!”眼见侍卫副总管伯爵大人威风凛凛,指挥若定,忠心耿耿,视死如归,无不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,均想:“他年纪虽小,毕竟高人一等!”十余名侍卫团团围定皇太后御轿。7 i6 Y1 d+ m# T; u) @9 K4 h/ R; H
  韦小宝又向众太监宫女呼喝:“你们乱些什么?快在外边围成一个圈子,保护太后,倘若刺客犯驾,好先砍了你们这些不值钱的脑袋。”众太监宫女心想自己的脑袋虽不值钱,胡乱给人砍了,倒也不大舍得,但见他执刀挥舞,神色威严,谁也不敢违抗,只得战战兢兢的在众侍卫外又围了个圈子,有几人已吓得屎尿齐流。
! Q; H" g( C8 ]: f, `  韦小宝这才放下钢刀,走到皇太后御轿之前,说道:“奴才韦小宝救驾来迟,惊动了太后圣驾。恭请太后圣安,刺客已经杀退。”太后在轿中说道:“很好!”韦小宝伸手掀开轿帷一角,见太后脸色苍白,却满面笑容,连连点头,说道:“韦小宝,你很好,很好!又救了我一次。”韦小宝道:“太后万福圣安,奴才喜欢得紧。”轻轻放下轿帷。
- X( q6 \* n9 j7 ^) H0 ^  他回头指着两名侍卫,说道:“你们快去奏告皇上,太后圣躬平安,请皇上不必挂念。你们说奴才韦小宝恭请皇上圣安,众侍卫奋勇护驾,刺客已然杀退。”两名侍卫领命而去。
( e" c, w) A+ d4 C7 |; g' D  忽听得太后低声叫道:“韦小宝!”韦小宝应道:“喳!奴才在。”太后低声问道:“前面轿里那两人死了?”韦小宝道:“两人?”太后道:“你去瞧瞧,小心在意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心中大奇:“怎么是两人?又为什么小心在意?”走到第一乘轿子之前,揭开轿帷,不由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放下轿帷,倒退了几步,只觉双膝酸软,险些坐倒在地。
/ S+ h0 E' a" k6 y  轿中血肉模糊,果然死了两人!两人身上都有好几个剑创,兀自汩汩流血。一个是假太后毛东珠,另一个是矮矮胖胖的男子,五官已给掌力打得稀烂,但瞧这身形,赫然便是瘦头陀。两人相搂相抱而死。
/ N1 O& s! B3 g& ]% h$ M- ^- m  毛东珠死在轿中倒也不奇,她是韦小宝押到慈宁宫去呈交太后的,可是这瘦头陀却从何而来?这二人居然坐了皇太妃的轿子,由皇太后相陪,却要到哪里去?
% w2 |; K& g1 B6 d: b; O  他定了定神,走到太后轿前,低声道:“启禀太后,那两人已经死了,死得一塌胡涂,死得不能再死了。”$ M7 R9 I, I; R2 r) @; w2 j2 b
  太后一笑,说道:“很好!咱们回慈宁宫。那乘轿子也抬了去,不许旁人启轿观看。”1 J9 L8 ?% [& ]) E" o7 _
  韦小宝答应了,传下令去,自己扶着太后御轿到了慈宁宫,打开轿帷,扶着太后出来。太后又向他一笑,说道:“你很好!”韦小宝报以一笑,心道:“我有什么好了?太后年纪虽然不小,相貌倒挺标致哪。”
7 K7 v( S% P& A  太后招招手,叫他随进寝殿,吩咐宫女太监都出去,要韦小宝关上了门。1 v  B8 n7 X7 T( s$ a
  韦小宝心中怦怦而跳,不禁脸上红了起来,心道:“啊哟,乖乖不得了!太后不住赞我很好,莫非要我做老皇爷的替身?0 s" e( Y: x$ C
  假太后有个师哥假扮宫女,又有个瘦头陀钻在她被窝里。这真太后如果要我也假扮宫女,钻进她被窝去,那便如何是好?”
. |5 A6 U7 W9 f+ d2 G  太后坐在床沿,出神半晌,说道:“这件事当真好险,又是全仗你出力。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受太后和皇上的大恩,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。”太后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很忠心。皇上用了你,也是咱们的福气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。奴才只知道尽忠为主子出力罢了。”心中只道:“玉皇大帝、观世音菩萨保佑,你可别叫我假扮宫女。”# m, W* y1 _9 F; k; \9 _  U
  太后又是向他一笑,只笑得韦小宝心中直发毛,只听她道:“你打死的那两个反贼,去连人带轿一起用火烧了,不能泄漏半句言语。刚才在场的侍卫和宫女太监……”说到这里,沉吟不语。韦小宝道:“太后圣安。奴才有法子叫他们连屁也不敢放半个。”太后听他说话粗俗,微一皱眉,说道:“这件事你给我办得妥妥当当的,自有你的好处。”韦小宝请了个安,说道:“奴才用心去办,倘若有人漏出半点消息,太后砍奴才的脑袋好了。”太后道:“这样我就放心了。你去罢!”韦小宝大喜,磕头辞出。
8 F9 C! c$ |6 U3 _  i/ k7 a  出得慈宁宫来,只见康熙的御轿正向这边而来,数百名宿卫前后左右拥卫,卫士比平日增了数倍,韦小宝避在道旁。- ?/ R! d6 V- j8 L
  康熙在轿中见到了他,叫道:“小桂子,你在这里等着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知道康熙是去向太后请安,苦苦思索:“瘦头陀怎么会躲在太妃的轿里?真是奇哉怪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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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身作红云长傍日 心随碧草又迎风
1 p# C% C6 }5 Z/ P9 u- \) Z! _ 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。韦小宝跟着回养心殿,在殿外候传。2 m- c) I8 I* l1 V& N; h. u
  过了良久,见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从殿中出来,韦小宝心道:“皇上定是调动前锋营,加紧严防刺客。”接着太监传韦小宝进见。康熙屏退侍卫、太监,命他关上了殿门。
' X" d3 D8 O& }% m! d$ O  康熙蹙起了眉头,在殿上踱来踱去,显是心中有个难题,好生委决不下。韦小宝见状,心下惴惴。小皇帝年岁渐长,威势日盛,韦小宝每见到他一次,总觉亲昵之情减了一分,畏惧之心加了一分,再也不是当时互相扭打时那么肆无忌惮。
( b0 i8 f1 W% T  Y  x; R4 |, _  过了一会,康熙说道:“小桂子,有一件事,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聪明智慧,诸葛亮甘拜下风,想出来的主意,一定是高的。”康熙道:“这一回可连诸葛亮也没法子了。你有三件大功劳,我一件都没赏你。擒获毛东珠是第一件。说得蒙古、西蒙两路兵马归降,是第二件。刚才又派人击毙反贼,救了太后,那是第三件了。你年纪小小,已封了伯爵,我总不能封你为王哪!”说到这里,哈哈大笑。3 R3 B! V6 m  D. y
  韦小宝才知道皇上跟自己开玩笑,喜道:“这几件事都托赖太后和皇上洪福,所有功劳都是皇上自己的。可惜皇上不能封自己的官,否则的话,皇上该当自己连升三级才是。”
; L; v& i7 a5 [/ g  康熙又是一阵大笑,说道:“皇帝虽不能升自己的官,可是自古以来,不知有多少皇帝爱给自己加尊号。有件甚么喜庆事,打个小小胜仗,就加几个尊号,虽然说是臣子恭请,其实还不是皇帝给自己脸上贴金。真正好皇帝这么自称自赞,已然颇为好笑,何况许多暴君昏君,也是圣仁文武、宪哲睿智甚么的一大串。皇帝越胡涂,头衔越长,当真恬不知耻。古来圣贤君主,还有强得过尧舜禹汤的么?可是尧就是尧,舜就是舜,后人心中崇仰,最多也不过称一声大舜、大禹。做皇帝的若有三分自知之明,也不会尊号加到几十字那么长了。”! i- v6 l* r4 |0 p7 n
  韦小宝道:“原来鸟生鱼汤是不加自己尊号的。皇上是鸟生鱼汤,自然也不加了。不过照奴才看来,打平吴三桂之后,皇上倘若不加几个头衔风光风光,未免太也吃亏。”. y9 T$ A/ y- S
  康熙笑道:“吃甚么亏?”韦小宝道:“打平吴三桂之后,皇上大封功臣,犒赏三军,大家都要升官发财。皇上自己非但升不了官,反而要大开库房,黄澄澄的金子、白花花的银子,一箱箱搬出去花差花差,岂不大大破财?”康熙笑道:“你就是没学问,没出息。扫除吴逆,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乐业,那就是你主子的升官发财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& H) h+ J  D1 q5 M- c  康熙道:“不过荡平吴逆之后,群臣一定是要上尊号的。) w+ u" u3 {7 k+ _9 r
  这些马屁大王,有事的时候不能为朕出力分忧,一待大功告成,他们就来捡现成便宜,大拍马屁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事事有先见之明。咱们那时候静静的瞧着,那几个官儿请皇上加尊号,谁就是马屁大王。”康熙笑道:“对!那时候老子踢他妈的狗屁股。”君臣相对大笑。  ]+ O  X- B/ b5 j6 |, q8 Z
 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,吴三桂平后,群臣便上尊号,歌功颂德,大拍马屁。康熙下谕道:“贼虽已平,疮痍未复,君臣宜加修省,恤兵养民,布宣德化,务以廉洁为本,共致太平。
% }. f7 A" j7 q7 R1 }) X8 u/ z" P  若遂以为功德,崇上尊称,滥邀恩赏,实可耻也。”这已说得十分严峻,但群臣兀自不悟,以为康熙不过假意推辞,又再请上尊号。康熙颁谕:“朕自幼读书,觉古人君行事,始终一辙者甚少,尝以为戒。惟恐几务或旷,鲜有克终,宵衣旰食,祁寒盛暑,不敢少间。偶有违和,亦勉出听断。中夜有几宜奏报,披衣而起,总为天下生灵之计。今更鲜洁清之效,民无康阜之麻,君臣之间,全无功绩可纪。倘复上朕尊号,加尔等官秩,则徒有负愧,何尊荣之有?”群臣拍马屁拍在马脚上,闹得灰头土脸,这才不敢再请。此是后话,按下不表。% ?+ Z, _) p1 a  D/ X
  康熙笑道:“皇帝自己加尊号,那是多得很的,不算希奇。
8 @6 ]& x* p% U$ @) z- q  明朝有个正德皇帝,那才叫奇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皇帝,奴才见过他好几次。”康熙奇道:“你见过他好几次?做梦么?”6 ?$ e) C6 c8 [) z* c1 I
  韦小宝道:“不是。奴才在戏台上见过的。有一出戏叫做《梅龙镇》,正德皇帝游江南,在梅龙镇上见到一个卖酒姑娘李凤姐,生得美貌,跟她勾勾搭搭。”
3 G! I  w% h& s" h8 Z  康熙笑道:“正德皇帝喜欢微服出游,李凤姐的事,说不定真是有的。这皇帝不加自己尊号,却爱封自己的官,他封自己为‘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’,遇到甚么风吹草动,就下一道上谕:‘北寇犯边,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率六军往征。’朱寿就是他的名字。后来打了一仗,其实是败仗,他却说是胜仗,功劳很大,下一道圣旨,加封自己为镇国公,加俸禄米五千石。”
9 Q! s; P. o0 l, P0 U7 T9 X 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人皇帝不做,却去做镇国公,真是胡涂得很了。”
  I: d# k( a1 M; Y1 h6 D) n& o  康熙笑道:“当时大臣一齐反对,说若是封镇国公,就要追封祖宗三代。皇上自己称镇国公还不打紧,皇上的祖宗三代都是皇帝,他们一定不肯降级。正德皇帝不理,定要做镇国公,后来又说立了功劳,加封自己为太师。幸亏他死得早,否则官越封越大,到后来只好自己篡自己的位,索性做皇帝了。”韦小宝听到“篡位”两字,不敢多言,只干笑几声。
* _( j! g' Z9 x& S1 ]7 n1 ?  康熙道:“正德皇帝做了许多胡涂事,害得百姓很苦。固然他自己不好,但一半也是太监和臣子教坏他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坏皇帝爱用坏太监和奸臣,好皇帝用的就是好太监和忠臣。”康熙微微摇头,说道:“那也不然。好皇帝身边,坏太监和奸臣也是有的,只不过皇帝倘若不胡涂,就算给人蒙蔽得一时,到后来终于能揭穿奸臣的阴险狡猾。”: t3 J5 Q& y0 [3 x
 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。
0 K7 w& M( u. ^* }  康熙问道:“毛东珠那贱人的奸夫,叫甚么名字啊?”韦小宝道:“他叫瘦头陀,真的名字叫甚么,奴才就不知道了。”
7 ~' L& _6 q$ K+ ]  @  康熙道:“他这样胖,象是一个肉球,怎么叫瘦头陀?”韦小宝道:“听说他本来是很高很瘦的,后来服了神龙教教主的毒药,便缩成一团,变成个矮胖子了。”康熙又问:“你怎知他跟毛东珠躲在慎太妃的轿中,胁迫太后送他们出宫?”) y& e+ ^6 h0 p/ ~
  韦小宝心念电转:“皇上先说我派人击毙反贼,救了太后,功劳很大。此刻又说他二人躲在太妃轿中,胁逼太后送他们出宫。那么归家三人行刺之事,皇上还不知道。不过归家三人这时逃走了也罢,给活捉了也罢,给打死也罢,终究是瞒不过的。我又怎么说才好?”9 U. A( w. ?0 F! z3 j
  康熙见他迟疑不答,问道:“怎么?有甚么忌讳的事吗?”
. G0 i; _  m: o7 f" @8 F& }) l  韦小宝道:“不,不!奴才心里奇怪,怎么这两名反贼会坐在太妃的轿中,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,还要请皇上开导。”" m& ?% v: c: R) s- |! f2 M
  康熙道:“我先问你,你怎知轿里坐的不是太妃,因而指挥侍卫袭击御轿?”
* X; g9 Y5 e( b! H1 e: A" d 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皇上还以为是宫中侍卫杀了瘦头陀和毛东珠,这件事终究是要揭穿的,我还是直说罢。”便道:“奴才罪该万死,皇上恕罪。”说着跪了下来。4 z4 {" W  {' e7 f9 w
  康熙皱眉道:“甚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奉皇上谕旨,将反逆毛东珠押去慈宁宫,经过御花园,忽然假山后面豁喇一响,跳出三个穿了侍卫和太监服色的人来,将奴才一把抓住,要我带他们来寻皇上。这三人的武功是极高的,奴才的手指都险些给他们捏断了。”说着提起左手,果然五根手指都瘀黑粗肿。) i& G9 G: C2 J- ?
  康熙道:“他们寻我干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三人定是吴三桂派来的刺客,奴才就算给他们捏死了,也决计不肯带他们来犯驾的,正好……不,不是正好,是刚巧,刚巧太后和太妃鸾驾来到,这三个刺客胡里胡涂,以为太妃轿中坐的是皇上圣驾,就冲出来行凶。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齐天,竟是反贼杀了反贼。那三个刺客这当儿不知是给众侍卫格毙了,还是擒获了,奴才这就去查明回奏。”
# S0 Y1 `* B" q0 Y1 |+ r% l# V  康熙道:“三个刺客未必会胡里胡涂,多半是你指点的,是不是?你想与其刺客向我犯驾,不如去害太妃,他们只要一动手,宫中大乱,就伤我不到了,你这条小命也保住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给康熙说穿了心事,知道抵赖不得,只有连连磕头。; m% t, O7 B  |! t7 Y' c) `
  康熙道:“你指点刺客去危害太妃,本来是该当砍头的,总算你对我还有这么三分忠爱之心……”韦小宝忙道:“不是三分,是十分,一百分,一千分,一万分的忠爱之心。”康熙微笑道:“不见得罢?”韦小宝道:“见得,见得,大大的见得!”
* m" o' o7 k8 {2 a7 l  康熙伸足在他额头轻轻一踢,笑道:“他妈的,站起来罢。”- a! ~& u5 x* [/ h% g
  韦小宝已吓得满头是汗,磕了个头站起。康熙笑道:“你立了三件大功,我本来想不出法子赏你,现下想到了。你指点刺客,犯上行凶,有不臣之心,我却也不来罚你。将功赎罪,咱们干折了罢。”
) i6 w0 M; D- X# z5 c8 ^# ~  韦小宝道:“好极,好极。好比皇上推牌九,前道是奴才赢了,后道是皇上赢了,大家扯直。皇上不吃我的,也不赔我的。”心想:“不升官就不升官。难道你还能封我做威武大将军、镇国公吗?就算封太师,也没甚么了不起。当年唐伯虎点秋香,华太师的两个儿子华大、华二是傻的。我韦太师生两个儿子韦大、韦二,也这么乱七八糟,可真倒了大霉啦。”: ~; _# w6 c* n1 c. {
  康熙道:“这矮胖贼子,用心也当真奸险。他的相好给你抓住之后,难以夺回,料到你定会送进宫来,呈给太后发落,竟然铤而走险,又闯进慈宁宫去,犯上作乱,胁迫太后。这当儿宫中侍卫加了数倍,戒备森严,他再也不能如上次那样乘人不备,逾墙遁逃,他只盼坐在慎太妃轿中,由太后亲自陪到宫门口,就可双双逃走。他万万料想不到,鬼使神差,你竟会指点刺客去攻打太妃的鸾轿,将两名叛贼杀了。”0 L( S* B$ }- x, o( b3 S
  韦小宝恍然大悟,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太后和皇上洪福齐天,果然半点也不错。”心想:“无怪我送老婊子去时,太后一副晦气脸孔,倒象我欠了她三白万两银子不还似的。原来那时瘦头陀早已躲在寝殿里,多半就藏在床上。瘦头陀在慈宁宫住过不少日子,熟门熟路,这张大床也不知睡过多少晚了,也真亏他想得出这条巧计来。不知他在太后寝殿中已等了多久?说不定有好几天了。啊哟,不好!瘦头陀和太后一男一女躲在房里,接连几天,不知干了甚么花样出来没有?五台山老皇爷头上的和尚帽,只怕有点儿绿油油了。”: n1 j: ]. z8 }) D$ w1 ?) |; k
  康熙自猜不到他心中的龌龊念头,笑道:“太后和我福气大,你的福气可也不小。”
! W8 W8 Y( K9 ?6 q  韦小宝道:“奴才本来是没有福气的,跟得皇上久了,就沾了些皇上的福气。”
2 J. |" o) o" R  康熙哈哈大笑,问道:“那归辛树外号‘神拳无敌’,武功果然厉害得很么?”
: j- i" Q6 [1 o* }" F! n: ]  康熙在大笑声中问出这句话来,韦小宝耳边便如起了个霹雳,身子连晃,只觉两条腿中便似灌满了醋一般,又酸又软,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1 c( T$ R* Z4 a% W) M2 B  康熙冷笑道: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!韦香主,你好大的胆子哪!”4 P3 i/ q. I: p
  韦小宝但觉天旋地转,脑海中乱成一团,第一个念头便想伸手去靴筒中拔匕首,但立即想起:“他甚么都知道了!既然问到这句话,就是翻牌跟我比大小。他武功比我高,我一剑刺他不死的。就算能杀了他,我也决计不杀!”当下更无迟疑,立即跪倒,叫道:“小桂子投降,请小玄子饶命!”1 M; U9 d, o& U6 V; J9 F5 `+ a
  这“小玄子”三字入耳,康熙心头登时涌起昔日和他比武玩耍的种种情事,不由得长叹一声,说道:“你……一直瞒得我好。”+ r5 y& w: r% s6 K5 m
  韦小宝磕头道∶“奴才虽然身在天地会,可是对皇上忠心耿耿,没做过半点对不起皇上的事。”康熙森然道:“你若有分毫反意,焉能容得你活到今日?”韦小宝听他口气有些松动,忙又磕头说道:“皇上鸟生鱼汤,赛过诸葛之亮。奴才尽忠为主,好似关云之长。”9 {0 h* [7 v" [) O2 q+ |, v
  康熙忍俊不禁,心中暗骂:“他妈的,甚么诸葛之亮,关云之长?”只是在这要紧的当口,倘若稍假以词色,这小丑插科打诨,顺着杆儿爬上来,再也收服他不住,喝道:“你给我从头至尾,一一招来!只消有半句虚言,我立刻将你斩成狗肉之酱!”说到最后四字,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意。  G8 _" q. @2 B: t5 G9 a
  韦小宝爬在地上,瞧不见他神色已和,但听语意严峻,忙磕头道:“是,是。皇上一切都已知道了,奴才怎敢再有丝毫瞒隐?”当下将如何去康亲王府杀鳌拜而为天地会所掳,如何拜陈近南为师,如何被迫入会做了青木堂香主等情,一一照实说了,最后述说如何遇到归家三人,如何掷骰子输给归钟,如何绘图密奏,如何在慈宁花园为归二娘所擒,如何指引三人袭击太妃鸾轿以求皇帝得警等等,至于盗四十二章经等等要紧关节,自然略过不提。他说了这般长篇大论,居然谎言甚少而真话极多,一生之中算是破题儿第一遭了。5 n6 g3 [' V& z# {; h
  康熙不住询问天地会的情形,韦小宝便也据实禀告。康熙听了一会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五人分头一首诗,身上洪英无人知。”韦小宝一怔:“皇上连我会中兄弟相认的切口也知道了。”接着念道:“自此传得众兄弟,后来相认团圆时。”康熙道:“初进洪门结义兄,当天明誓表真心。”韦小宝道:“松柏二枝分左右,中节洪花结义亭。”康熙道:“忠义堂前兄弟在,城中点将百万兵。”韦小宝念道:“福德祠前来誓愿,反清复明我洪英。”
3 ^; Q3 g: o5 f% D, x; u( }) H/ b  按照天地会中规矩,他这两句诗一念完,对方便当自报姓名,述说所属堂口,在会中的职份,康熙却只微微一笑。韦小宝喜道:“原来皇上也是我会中兄弟,不知是甚么堂口?烧的是几炷香……”说到这里,立知自己胡涂透顶,他是大清皇帝,怎会来“反清复明”?连说:“打你这胡涂小子,打你这胡涂小子!”拍拍有声,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。
, k& _: }. W  d1 M2 L  康熙站起身来,在殿上踱来踱去,说道:“你做的是我满洲的官儿,吃的是我大清的禄米,心中却存着反清复明的念头。若不是念着你有过一些微功,你便有一百颗脑袋,也早砍下来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皇上宽洪大量,奴才的脑袋才保得到今天。奴才即刻去退会,这天地会的香主说甚么也不干了。今后决不反清复明,专门反明复清。”康熙肚里暗暗好笑,骂道:“我大清又没亡国,要你来复甚么?满口子胡说!”韦小宝忙道:“是,是!奴才保定我主江山万万年。皇上要我复甚么,我就复甚么,要我反甚么,奴才就反甚么。”5 O2 ~7 J. x, ^7 _
  康熙低沉着声音,一字一字慢慢的说道:“好!我要你反天地会!”, _3 F! t* I' I, @) E0 @
  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心中暗暗叫苦,脸上不自禁的现出难色。
( _5 h) `( Q+ W5 Y; t( q3 L  康熙道:“你满嘴花言巧语,说甚么对我忠心耿耿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”韦小宝忙道:“十足真金,十足真金,再真也没有了。”康熙道:“我细细查你,总算你对我还没甚么大逆不道的恶行。倘若你听我吩咐,这一次将天地会挑了,斩草除根,将一众叛逆杀得干干净净,那么将功赎罪,就赦了你的欺君大罪,说不定还赏赐些甚么给你。如你仍然狡猾欺诈,两面三刀,哼哼,难道我杀不了天地会的韦香主吗?”
/ |. x# Z& X6 n9 _5 v  韦小宝只吓得全身冷汗直流,连说:“是,是。皇上要杀奴才,只不过是好比捏死一只蚂蚁。不过……不过皇上是鸟生鱼汤,不杀忠臣的。”康熙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是甚么忠臣了?你是大白脸奸臣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鉴:奴才瞒了皇上,有些事情不说,那是有的。不过的的确确不是大白脸奸臣。董卓、曹操,我是决计不做的。”康熙道:“好!就算你不是大白脸奸臣,你是白鼻子小丑。”韦小宝得皇帝如此分派他这样一个角色,登时松了口气,忙道:“小丑就小丑罢,好比……好比时迁、朱光祖,也能给皇上立功。”3 J$ y7 ]7 e4 A1 l# H0 v; e! F$ A, s
  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哼,你总是硬要把自己说成好人,这样罢,你点齐兵马,去把天地会、沐王府、归辛树一干反贼,一古脑儿的都拿了来。若是走掉了一个,砍你一只手,走掉了四个,一双手一双脚都砍下来。要是走掉了五个,那再砍你的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奴才只好真的做太监了。”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,骂道:“他妈的,你倒会打如意算盘。”韦小宝愁眉苦脸道:“皇上砍了我两只手两只脚,奴才多半是活不成了,脖子上这个脑袋,砍不砍也差不多。”心想:“他连沐王府也知道了,当真消息灵通。”( Q4 [5 h  P  K
  康熙伸手入袖,取出一张纸来,念道:“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,青木堂香主韦小宝,属下李力世、徐天川、玄贞道人、钱老本、高彦超、风际中等等;沐家的沐剑声、柳大洪、吴立身等等,三名进宫的刺客是归辛树、归二娘、归钟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一共是四十三名反贼,除了你自己暂且不算,一共四十二名。”
1 [  p7 r; t- `3 |+ u4 ]1 o. T  韦小宝又即跪下,磕了两个头,说道:“皇上,这干人虽然说要反清复明,不过他们也没能反成功、复成功。让我去跟他们说,皇上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过去未来,甚么都知道了。皇上说过大清江山万万年,那定然不错。反清是反不成的,大家不如散了伙罢。”
& v7 \  v% q% v9 i0 D/ I 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厉声道:“你是一意抗命,不肯去捉拿反贼了?”
9 C( S7 l$ Q6 M+ P8 o. ~  A! P  韦小宝心想:“江湖上好汉,义气为重。我如把师父他们都捉了来,皇上一定砍他们的头。这样一来,韦小宝出卖朋友,变成吴三桂啦。唉,当时甚么人不好冒充,偏偏去冒充小桂子。小桂子,小桂子,可不是吴三桂的小儿子吗?我这伯爵大人也不要做了,想法子通知师父他们大家逃走,滚他妈的臭鸭蛋罢。”: W. P4 y: U2 t7 H# D
  康熙见他不答,心中更怒,喝道:“到底怎样?你难道不知自己犯了大罪?我给了你改过自新、将功赎罪的良机,却还在跟我讨价还价?”
4 S, i& m+ C) G: i; u  d7 e, @& E, P  韦小宝道:“皇上,他们要来害你,我拚命阻挡,奴才对你是讲义气的。皇上要去拿他们,奴才夹在中间,难以做人,只好向你求情,那也是讲义气。”% J2 a3 f* [: D% j
  康熙怒道:“你心中向着反贼,那是顺逆不分,目无君上,还说讲义气?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你救过我性命,救过父皇,救过太后,今日我如杀了你,你心中定然不服,要说我对你不讲义气,是不是?”到此地步,韦小宝索性硬了头皮,说道:“是的。从前皇上答应过的,奴才就算做错了事,皇上也饶我性命。万岁爷的金口,说了可不能反悔。”康熙道:“好啦,你倒深谋远虑,早就伏下了这一着棋子,哼,其心可诛。”' H" M; @2 L, C/ A! J
  韦小宝不懂“其心可诛”这四字是甚么意思,料想决不是好话,自从识得康熙以来,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,心想:“我这颗脑袋,那是砍下了一大半啦。小皇帝的脾气,向他求情也没有用,只有跟他讲理。”说道:“皇上,我拜过你为师,你答应收我为徒弟的。那陈近南,也是我的师父。我如心存害你,那是欺师灭祖。我如去害那个师父,也是欺师灭祖。再说……再说,皇帝砍奴才的脑袋,当然稀松平常。可是师父砍徒弟的脑袋,却有点儿不大对头了。”4 ~" t$ c/ U: S% ~- J* U  N9 x! R
  康熙心想:“收他为徒的戏言,当时确是说过的。这小子恃宠而骄,无法无天,居然将我跟天地会的匪首相提并论,实在胡闹之至……”正想到这里,忽听得远处隐隐人声喧哗,乒乒乓乓的,又有兵刃相交之声。. \" s. {! F9 v* V. G* a5 X
  韦小宝跳起身来,说道:“好像有刺客。师父请坐着别动,让徒儿挡在你身前。”% e: l0 T3 A0 S( D1 `! f* o8 g6 f
  康熙哼了一声,心想:“这小子便有千般不是,对我毕竟有忠爱之心。”说道:“你以后再也不可叫我师父。你不守本门的门规,本师父将你开革了。”说着不禁有些好笑。0 W" t( z8 L( X7 Z3 i3 W: N  ~
  只听得脚步声响,有数人奔到殿门外,停住不动。韦小宝奔到殿门之后,立刻拿起门闩上了闩,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,手脚之快,无与伦比,喝道:“甚么人?”0 R' z- K: Y% n1 v
  外边有人大声道:“启奏皇上:宫中闯进来三名刺客,内班宿卫已团团围住,不久便可擒获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归家三人终于逃不出去。”喝道:“皇上知道了。即速加调一百名侍卫,到养心殿前后护驾,屋顶上也得站三十名。”殿外的侍卫首领应命而去。
3 g7 i2 y& N( i8 o) ^! C5 F  康熙心想:“他倒想得周到。那日在五台山遇险,那白衣尼姑从屋顶破瓦而下,果是难以防备,幸亏这小子奋不顾身的在我身前挡了一剑。”
  S; T, S; c, w5 w4 }2 K  过了一会,吆喝声渐轻,但不久兵刃撞击又响了起来。康熙皱起眉头,说道:“连三名刺客也拿不住。倘若来的是三百名、三千名,那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不用烦恼。像归辛树这等脚色,世上是很少的,最多也不过四五个罢了。”) R. ]2 F; E5 u0 y8 q1 s5 ]
  再过一会,只听得脚步声响,又有刀剑响动,加调的内班宿卫到了殿外;又听得殿顶四周屋瓦发出响声,上高的宿卫跃上了殿顶,众卫士知道皇帝便在殿内,都把守在殿檐殿角,不敢走到屋顶,否则站在皇帝头顶,那可是大大的不敬。
# K9 ~) b% C# Z  康熙知道单是养心殿周遭,便至少有四五百名侍卫把守,决计无虞,不再理会刺客,说道:“你瞧瞧这是甚么?”从衣袖内又抽出一张纸来,铺在桌上。, @- X6 U5 v& w
  韦小宝走近一看,见是一幅图画,中间画的是一座大屋,屋前有旗杆石狮,有些像是自己的伯爵府;屋子四周排列着十几门大炮,炮口都对准了大屋。再仔细看时,那屋子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屋子。
# A1 q" ]' V5 @; O1 p  康熙道:“你认得这屋子吗?”韦小宝道:“倒有点儿像奴才的狗窝。”康熙道:“你认得就好。”指着图中门额上的四字,问道:“这‘忠勇伯府’四字,都认得吗?”
3 k$ n) k0 r  S: k0 e) A  韦小宝听得果然便是自己的屋子,又不禁冷汗直冒。自己住处四周排列了这许多大炮,自然大事不妙。他曾亲眼见到两个外国鬼子汤若望、南怀仁操炮,大炮一发,轰的一声,只炸得火焰冲天,泥石溅起十几丈高,自己身上就算穿了一百件护身宝衣,那也是炸成狗肉之酱了,想到大炮轰击之威,不由得身子打战。
: F& a- `/ U! K9 m2 x  康熙缓缓的道:“今儿晚上,你们天地会、云南沐家、华山派姓归的,还有王屋派门下司徒鹤一干人,都要在你家聚会。我这十二门大炮,这会儿已在你屋子四周的民房中架好,炮弹火药也早就上好了,只消拉开窗子,露出炮口,一点药线,只怕没一个反贼能逃得了性命。就算大炮轰不死,逃了出来,围在外面的几队前锋营兵马,总也不能吃饭不管事。刚才你见到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了罢?他已去点兵预备动手了。前锋营向来跟你统带的骁骑营不大和睦,未必肯放你走罢?”# q6 V  s. F" [3 z: X' f+ i
  韦小宝颤声道:“皇上甚么都算到了,此刻对奴才明言,就是饶了奴才一条性命。奴才以前的一点儿微功,就此将功折罪,都折得干干净净,半点儿也不剩了。”& \" K/ F2 b  x+ X8 {
  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你明白就好,好比咱两人赌牌九,你先赢了不少银子,可是在一注之中都输还了给我,以前赢的,一下子都吐了出来,从此没了输赢。我们如要再玩,就得从头来过。”
5 G' y5 e( t2 a) d* w  X+ u- r 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,说道:“真正多谢皇上龙恩,奴才今后只专心给皇上当差,别说天地会,就算是天九会的香主,奴才也不干了。”心中暗暗着急:“师父他们约好了今晚在我屋里聚会,怎生通知他们别去才好?”又道:“皇上吩咐我去擒拿这一干反贼,只不过是试试奴才的心,其实皇上早就神机妙算,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。”
. n/ s9 c: `& R8 Z. k/ x  只听得殿门外有人朗声说道:“回皇上:反贼拿到!”康熙脸有喜色,喝道:“带进来!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转身过去拔了门闩,打开殿门。
& Q7 C; i1 A* d& T3 X# l( D/ e  数十名侍卫拥了归家三人进来,齐喝:“叩见皇上,下跪!”6 ?1 m! T3 Z/ I3 o" w" l
  数十名侍卫一齐跪倒。
3 ?- _8 B6 ~! a  T5 a8 \  归辛树、归二娘、归钟三人满身血污,到处是伤,却昂然直立。三人都给粗索绑住了,身畔各有两名侍卫牵住。
7 H! l$ G4 e7 w7 `$ u2 V1 t  侍卫的领班喝道:“下跪!下跪!”归家三人哪去理睬。只听得殿上嗒嗒声响,归家三人和受伤的侍卫身上鲜血不住下滴。归二娘怒目瞪视韦小宝,喝道:“小汉奸,你……你这臭贼!”韦小宝眼见三人的惨状,心中不禁难过,任由她辱骂,也不回答。5 B( m: h) M6 b+ j3 A: l
  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神拳无敌归辛树,却原来是这么个糟老头儿!咱们的人死伤了多少?”侍卫领班道:“回皇上:反贼凶悍之极,侍卫殉职的三十多人,伤了四十来人。”康熙“嘿”的一声,摆了摆手,心中暗赞:“了不起!“侍卫领班吩咐手下将三人带出。  D  y1 x% c8 A, x1 D' J- B& `
  突然间归辛树大喝一声,运起内力,右肩向身旁侍卫一撞。那侍卫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身子飞了出去,脑袋撞在墙上,登时毙命。归辛树抓住绑在归钟身上的绳索,一绷一扯,拍的一声,绳索立断,抓住他身子,喝道:“孩儿快走,我和妈妈随后便来。”向外一送,归钟便从殿门口飞了出去。便在此时,归氏夫妇双双跃起,向康熙扑将过去。0 t2 j) K1 V8 h7 e( c' C% _
  韦小宝见变故斗生,大惊之下,抢上去一把抱住了康熙,滚到了桌子底下,自己背脊向外,护住康熙。只听得拍拍两声响,跟着便有几名侍卫抢过,扶起康熙和韦小宝。看归氏夫妇时,只见均已倒在血泊之中,背上插了七八柄刀剑,眼见是不活了。3 g* s2 b5 L/ U% T# a
  归辛树力杀数十名侍卫后,身受重伤,最后运起内力,扯断了儿子身上的绑缚,立即向康熙扑去。归二娘明白丈夫的用意,一来只盼临死一击,能伤了鞑子皇帝的性命,二来好让儿子在混乱之中脱逃。两人手脚都为绳索牢牢捆缚,再也无力挣断,还是一齐跃起,向康熙冲击。但两人力战之余,已然油尽灯干,都是身在半空,便即狂喷鲜血,再也支持不住,摔下地来。众侍卫就算不再砍斫,两人也早毙命了。
! g+ c4 O1 X! F3 x7 a; Q( o  康熙惊魂稍定,皱眉道:“拉出去,拉出去。”1 Z1 r% h- N; C
  侍卫齐声答应,正要抬出二人尸首,突然殿门口人影一晃,窜进一个人来,身法奇快,扑在归氏夫妇的尸身上,大叫:“妈,爹!”正是归钟。数名侍卫兵刃斫将下去,归钟竟不知闪避,兵刃尽数中在他身上,只听他喘气道:“妈,你……; a* F/ ~+ i& o0 w2 I+ A6 I- o
  你不陪着我怎么办?我不认得路……”咳嗽两声,垂首而死。
2 J* m' o- r3 A4 n% n: h  他一生和母亲寸步不离,事事由母亲安排照料,此刻离开了父母,竟是手足无措,虽然逃出了养心殿,终究还是回来依附父母身畔。
3 c. C* C% v* N- q4 O1 \  侍卫总管多隆奔进殿来,跪下道:“回皇上:宫里刺客已全部……全部……肃清……”见到殿上满地是血,心下惶恐,磕头道:“刺客惊了圣驾,奴才……奴才该死!”
; F( t) a/ W3 y+ z5 f  k+ X0 c  康熙适才给韦小宝这么一抱一滚,虽然甚是狼狈,有损尊严,但此人舍命护驾,忠君之心却确然无疑,对多隆道:“外面还有人要行刺韦小宝,你要好好保护他,不得离开寸步,更加不能让他出宫。明日早晨,再另听吩咐。”多隆忙应道:“是,是。奴才尽心保护韦都统。”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皇上今晚要炮轰天地会,怕我通风报讯,吩咐多隆看住我。”5 }  @5 r' b5 J9 D" m# D$ {
  康熙走到殿门口,又想:“小桂子狡狯得紧,多隆这老粗不是他对手。”转头道:“多隆,你多派人手,紧紧跟着韦小宝,不能让他跟人说话,也不能让他传递甚么东西出宫。总而言之,局势危险,你就当他是钦犯办好了。”多隆应道:“是,是。皇上恩待臣下,无微不至。”只道皇上爱惜韦小宝,不让刺客有危害他的机会。韦小宝道:“皇上恩典,奴才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。”心知皇帝这么说,是顾住自己面子,日后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。
$ V( Q) \8 \# r* N 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又赢了一注。咱们打从明儿起再来玩过罢。你那只金饭碗,可得牢牢捧住,别打烂了!”说着出了殿门。
$ o# D" x, p* p0 W' M$ H  康熙这两句话,自然只有韦小宝明白。适才自己抱住康熙护驾,他又算自己立了一功。今晚杀了师父陈近南等一干人后,自己跟天地会再不相干,皇帝又会重用。那只金饭碗上刻着“公忠体国”四字,皇帝是要自己对他忠心耿耿,不得再有二心。/ H% p. C3 `( t9 Z6 |
  韦小宝想到师父和天地会中一干兄弟血肉横飞的惨状,自己就算再加官进爵,于心如何能安?心道:“做人不讲义气,不算乌龟王八蛋算甚么?”
. s6 `9 N' F9 \( E+ O  寻思:“皇上消息这么灵通,是哪个王八蛋跟他说的?今儿早我第一次见到皇上,他对我好得很,说要派我去打胜仗,盼望我拿到吴三桂,封我为平西王。那时候皇上一定还不知道天地会韦香主的事。他得知讯息,是我押了老婊子去呈给太后这当口。却是哪个狗贼通风报信?哼,多半是沐王府的人,要不然是王屋派司徒鹤的手下。否则我偷盗四十二章经,在神龙教做白龙使这些事,皇上又怎么不知道?”
5 }0 C( z1 A* X5 H- K& a  多隆见他愁眉苦脸,神情恍惚,拍拍他肩膀,笑道:“韦兄弟,皇上这般宠爱你,真不知你前世是几生修来的?朝里不论哪一位亲王、贝勒、将军、大臣,皇上从来不曾派御前侍卫保护过他。大家都说,韦都统不到二十岁,就会封公封王了。你不用担心,只要不出宫门一步,反贼就有千军万马,也伤不到你一根寒毛。”. c* H1 k7 b1 j3 K
  韦小宝只有苦笑,说道:“皇上恩德,天高地厚。咱们做奴才的,自该尽心竭力,报答皇上的恩典。”眼见数十名侍卫站在前后左右,要给天地会兄弟传个信,那真是千难万难,心想:“甚么封王封公,老子是不想了。宁可小皇帝在我屁股上踢一脚,大喝一声:‘滚你妈的臭鸭蛋!从此不许你再见我的面。’这般保护,可真的保了我的老命啦。”
( }! y, ^0 ]/ O/ |" ?6 w4 C  多隆道:“韦兄弟,皇上吩咐你不可随便走动,是到你从前的屋子去歇歇呢,还是去侍卫班房,大伙儿陪你耍几手?”
0 O9 [3 t7 H6 S2 K  他知跟韦小宝掷骰子、推牌九,最能投其所好。( X, k! w/ P' Q: v( W, ?
  韦小宝突然心念一动,说道:“太后吩咐我有一件要紧事情,须得立即办妥,请多大哥一起去罢。”多隆脸有难色,道:“太后交下来的差使,当然立刻得办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皇上严旨,要韦兄弟千万不要出宫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在宫里办的事儿,多大哥不必担心。”多隆当即放心,笑道:“只要不出宫门,那便百无禁忌。”
  L1 f0 G: ?' R7 a7 ?7 b0 m  韦小宝吩咐侍卫,将慎太妃的鸾轿立刻抬到神武门之西的火烧场去,说道:“有谁打开了轿帘,太后吩咐立刻砍了脑袋。”" c+ W3 g$ s: ^1 Z2 x# h
  刺客袭击太妃鸾轿之事,多隆和众侍卫均已知悉,虽不明其中真相,却均知是太后的一件隐事,一直惴惴不安,听韦小宝说要抬去火烧场焚化,那是去了一个天大的祸胎,各人心头都放下了一块大石。当下多隆随着韦小宝,押了鸾轿去火烧场,一路之上,轿中兀自滴出血来。至于轿中死人是谁,自然无人敢多问半句。到得火烧场,苏拉杂役堆起柴枝,围在鸾轿四周烧了起来。9 a9 e8 `& B9 E1 u+ ^) t' K, R
  韦小宝捡根木条,拿焦炭画了只雀儿,双手拱了木条,对着轿子喃喃祝告:“瘦头陀、老婊子,你们在世上做不成夫妻,到阴世去做千年万年的夫妻罢。杀死你们的归家三位,这当儿也已死了。你们前脚走,他们后脚跟来。倘若在奈何桥上、望乡台边碰到,大伙儿亲近亲近罢。”多隆等见他嘴唇微动,料想是祝告死者阴魂早得超生,只见他搬起几块石子,堆成一个小堆,将木条插入,便如是一炷香相似,那料到是他和陶红英通传消息的记号?4 w, \1 p2 o$ g8 ^( @/ B: U
  眼见轿子和尸体都烧成了焦炭,韦小宝回到自己从前的住处,早有奉承他的太监过来打扫干净,送上酒菜点心。
+ p6 ?2 r: W& L  韦小宝给了赏钱,和多隆及侍卫用了些,说道:“多大哥,你们各位请随便宽坐。兄弟昨晚整晚给皇上办事,实在倦得很了。”多隆道:“兄弟不用客气,快请去睡,做哥哥的给你保驾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真是一千个、一万个不敢当。多大哥,你想要皇上赏你甚么?你跟我说了,兄弟记在心里,见到皇上高兴之时,帮你求求,只怕有八分能成。”多隆大喜,道:“韦兄弟肯代我求皇上,那还有不成的吗?”, \0 R) S* t$ ]& {. k" b& P
 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的事,便是兄弟自己的事,那有不出力之理?”多隆笑道:“做哥哥的在京里当差,有些儿腻了,就是想到外省去调剂调剂。”韦小宝一拍大腿,笑道:“大哥说得不差,在北京城里,高过咱们的王公大官可不知有多少,实在显不出威风,只要一出京,那可自由自在得很了。就是要几两银子使使,只须这么咳嗽一声,人家立刻就乖乖的双手捧了上来。”两人相对大笑。0 Z8 `# W/ x& E* R7 ~
  韦小宝回到房中,斜倚在床上,心想:“多大哥得了皇上旨意,看得我好紧,我要出宫去给师父报讯,那决计办不到。5 b% G( U' D6 w, N+ L! x, c/ X7 l
  待会陶姑姑到来,自可请她去传信,就怕她来得太晚,倘若她半夜三更才来相会,那边大炮已经轰了出去,这便如何是好?”出了一会,寻思:“眼下只有想个法子,派些侍卫去打草惊蛇。”2 s; X& l9 K) v5 B
  计较已定,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,醒来时见日影稍斜,已过未时,走出房去,问多隆道:“多大哥,你可知那批要向我下手的反贼,是甚么来头?”多隆道:“这可不知道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一批是天地会,一批是沐王府的。”多隆伸了伸舌头,道:“这两伙反贼都很厉害,怪不得皇上这么担心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在宫里躲得了一日,躲不得一世。今天虽有多大哥保护,但反贼不除,总是后患无穷。”多隆道:“皇上明日召见,必有妙策,韦兄弟倒也不必担心”。
( y  P/ A/ p; G* z  B* t% a  T  韦小宝道:“是。不瞒大哥说,兄弟家里,有几个如花如玉的小妞儿,兄弟很是喜爱。看来今晚反贼会到我家里行刺,他们害不到兄弟,多半要将这几个小妞儿杀了,那……那是可惜得很。”/ m. o! c) d1 L1 x& N/ V0 U
  多隆笑着点了点头,想起那日韦小宝要自己装模装样的跟郑克塽为难,便是为了一个小美人儿,这个小兄弟风流好色,年纪虽小,家中定已收罗了不少美貌姬妾,便道:“这个容易,我便派人到兄弟府上去保护。”0 c. A$ r  k! w5 o$ X, f
  韦小宝大喜,拱手称谢,说道:“兄弟家里的小妞儿,我最宠爱的共有三人,一个叫双儿,一个叫曾柔,还有一个叫……叫剑屏(心想若是说出沐剑屏这个“沐”字来,只怕引起疑心),相貌都是挺不错的,兄弟实在放心不下。请大哥这就派人去保护,跟她们说,今晚有天地会和沐家刺客到来,要她们赶快躲了出来。最好大哥多派些人去,守在兄弟家里,刺客到来,正好一古脑儿抓他奶奶的。哪一位兄弟出了力的,自当重重酬谢。”, z9 r9 d* J& v0 P
  多隆一拍胸膛,笑道:“这件事容易办。是韦伯爵府上的事,哪一个不拚命向前?”当即吩咐侍卫领班,命他出去派人。( d" b  M2 a7 o7 _0 s! x- Q
  众侍卫都知韦小宝出手豪阔,平时没事,也往往千儿八百的打赏,这一次去保护他的宠姬爱妾,那更是厚厚的赏赐了,当下尽皆欣然奉命,轮不到的不免唉声叹气,抱怨运气欠佳。2 j, o) J5 g+ V) `* H
  韦小宝心下稍慰,暗想:“双儿她们听了众侍卫的言语,说是宫里派人来保护,等候捉拿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刺客,自会通知我师父他们躲避。但若我师父他们倒躲开了,双儿、曾姑娘、小郡主三个却给大炮轰死,那可糟糕!不过大队御前侍卫在我屋里,外面的炮手一定不会胡乱开炮。”+ V2 s9 q7 w7 j1 B+ J) |! N. p
  转念又想:“要是炮手奉了皇帝严旨,不管三七廿一,到时非开炮不可,那又如何?”小郡主和曾柔也还罢了,双儿对自己情深义重,那是心头第一等要紧人,决不能让她送了性命。只是事在两难,如要侍卫将双儿她们先接了出来,便没人留下给师父和众兄弟传讯;只救双儿,不救师父,重色轻友,那又是乌龟王八蛋了。一时绕室徬徨,苦无妙策。
$ h; N( ]" `9 O3 j3 f  r' Q7 x' o  过了大半个时辰,率队去忠勇伯府的侍卫领班回来禀报:
) k. F7 o5 c$ {5 ]) A; M  他们还没走近伯爵府,便给前锋营的官兵挡住,带队的前锋参领说道,他们奉旨保护伯爵府,不用众位侍卫大人费心了。
) |0 ]1 Z7 @' S# l  众侍卫要进府保护内眷,前锋营说甚么也不让过去,说道皇上一切已有安排。到后来连前锋营的阿统领也亲自过来阻拦,众侍卫拗不过,只得回来。' }" E' a$ [: ]$ V
  韦小宝一听,心中只连珠价叫苦。多隆笑道:“兄弟,皇上待你当真周到,竟派了前锋营去保护你的小美人儿,那你还担心甚么?哈哈,哈哈!”; G4 [1 R) L* L3 o5 i3 h* G2 }
  韦小宝只得跟着干笑几声,心想:“小皇帝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,这一番我师父他们可真是大祸临头了。前锋营定是奉了严旨,在我伯爵府四处把守,见到寻常百姓,就放他们进府,以便晚上一起轰死,若是文武官员,便拦住了不许进去。”
+ y% T, `% _$ u: Z7 h' T9 h  又想:“我突然发出‘含沙射影’暗器,要结果多大哥的性命不难,可是这许多侍卫,又怎能一个个尽数杀了?可惜我身边的蒙汗药,在庄家一下子都使完了。”眼见日头越来越低,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,全身发烫,拉了一泡尿又是一泡,却想不出半点主意。
2 p) \( b1 Y: V: K  过得一个多时辰,天色渐渐黑下来,韦小宝推窗向外看去,只见七八名侍卫在窗外踱来踱去,守卫严密之极。他东张西望,那里有陶红英的影子?长叹一声,颓然倒在床上,心想这当儿只怕已有不少朋友进了伯爵府,多耽搁得一刻,众兄弟便向阴世路走近了一步。  i" t$ D& `9 m0 n6 r  j
  一瞥眼间,见到屋角落里的那只大水缸,那是海大富遗下来的。当日自己全靠了这只水缸,才杀了瑞栋,心想:“我何不把多大哥骗进房来。发暗器杀了他,再在房中放起火来,混乱之中便可逃出。多大哥待我十分不错,平白无端的伤他性命,实在对他不住。可是义气有大有小,我师父他们几十条性命,总比他一条性命要紧些。”想了一会,心意已决,取火刀、火石打了火,点着了蜡烛,心想:“帐子着火最快,一杀了多大哥,便烧帐子。”4 P% J2 w& ?: b' Y3 j2 {/ C
  正在这时,听得多隆在外房叫道:“韦兄弟,酒饭送了来啦,出来喝酒。”韦小宝道:“咱哥俩在房里吃罢!”多隆道:“好!”吩咐送酒菜的太监提了饭盒子进来。
3 ~3 {, s+ Z4 [6 P1 @2 p$ d  那太监是个十六七岁少年,进房后向韦小宝请了安,打开饭盒子,取出酒饭。韦小宝脑中灵光一闪,想起了个主意,说道:“你在这里侍候喝酒。”那小太监十分欢喜,素知韦伯爵从前是御膳房的头儿,对下人十分宽厚,侍候他吃喝定有好处,喜孜孜的摆设碗筷。
6 V8 n% t2 ?: A" y  多隆跟着走进房来,笑道:“兄弟,你早不在宫里当差了,皇上却不撤了你这间屋子。就算是亲王贝勒,皇上也不会这么优待。”韦小宝道:“倒不是皇上优待,皇上要管多少天下大事,哪来理会这等不相干的小事?说实在的,兄弟再在这里住,可十分不合规矩。”/ Z, h  Y' j+ L# W$ r8 _
  多隆笑道:“别人不合规矩,你兄弟却不打紧。”他知宫里的总督太监要讨好韦小宝,谁也不会另行派人来住这间屋子,宫里屋子有的是,海大富这间住屋又不是甚么好地方,接管御膳房的太监自然另有住处。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不提,兄弟倒也忘了,明日该得通知总管太监,把这间屋子缴回。咱们做外臣的再住在宫里,给外面御史大人知道了,参上一本,可不是味儿。”多隆道:“皇上喜欢你,谁又管得了?”! S- Y5 d, t& n, e7 a1 r$ n) H- o  u
  韦小宝道:“请坐。请坐。这间屋子也没甚么好,只是兄弟住得惯了,反而觉得外面的伯爵府没这里舒服。”慢慢走到他身后,拔了匕首在手,笑道:“这八碗菜,都是兄弟爱吃的,膳房里倒还记得,大哥试试这碗蟹粉狮子头怎样?”多隆道:“兄弟爱吃的菜,定是最好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突觉左边后心一凉,伏在桌上便不动了。
9 O) R' D" |5 F4 O+ m  原来韦小宝已对准他后心,一匕首刺了进去。
9 S. y6 Y9 A) r6 L, x9 S: r  这一刀无声无息,那小太监丝毫不觉,仍在斟酒。韦小宝走到他背后,又是轻轻一匕首将他刺死,立即转身,在门后上了闩,快手快脚除下衣帽鞋袜,只剩内衣裤和护身背心,改穿上小太监的衣帽,将自己的衣帽都穿戴在那小太监身上。" g0 Z2 P! b* U6 U( i; X9 Q
  两人高矮相若,衣衫倒也合身。然后将小太监的尸身抱到椅边坐下,提起匕首,在小太监的脸上一阵乱剁,将五官剁得稀烂。
8 t- `# t- o4 z5 |  他手中忙碌,心里说道:“多大哥,你是鞑子,我天地会靠杀鞑子吃饭,不杀你不行。今日伤你性命,实在对不住之至。好在你总免不了要死的。我今晚逃走,皇上明日定要砍你的脑袋,你也不过早死了半日,不算十分吃亏。何况我杀了你,你是因公殉职。但如皇上砍你的头,你势必要被抄家,老婆儿女都要受累,不如早死半日,换得家里的抚恤赠荫。打起算盘来算一算,你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啦。”但多隆平素对自己着实不错,迫不得已的杀了他,心中终究十分难受,忍不住流下泪来。  B" E* x: a) |# Z& K/ M; g
  拭了拭眼泪,转身瞧那小监,心道:“你这位小兄弟,身上穿了黄马褂,可有多神气。你本来便投胎十世,也挨不上黄马褂的半分边儿,头上这顶伯爵大人的顶帽,单是那一颗红宝石,便够你使上七八世的了,嘿嘿,你升官发财,可交上大运啦。我韦小宝当年冒充小桂子,从此飞黄腾达,做了大官。你今日冒充韦小宝,今后是不是能飞黄腾达,那得瞧你的本事了。”又想:“我先前冒充小太监,今日让一个小太监冒充回去,欠下的债,还得一清一爽,干干净净。小玄子啊小玄子,我可没对你不起。”
7 T# d4 D" k; I$ S( ]+ l6 I  整理一下自身的衣帽,见已无破绽,大声说道:“小娃儿,你这就出去罢,这里不用你侍候了。这五两银子,给你买糖吃。”跟着含含糊糊的说了声:“多谢伯爵大人。”又提高嗓子说道:“我跟多总管在这里喝酒谈心,谁也不许来打扰了!”
. @9 [$ F! X4 Z2 L7 L  太监在宫里本来只服侍皇帝、皇后、妃嫔、皇子和公主,但有职司的大太监要小太监服侍,却也向来如此。韦小宝虽已不做太监,他从前却是宫中声威赫赫、大红大紫的太监,要一名小太监侍候再打赏银子,实在平常不过。门外众侍卫听了,谁也不加理会,只见房门开处,那小太监提了饭盒出来,低着头,回身带上了门。
: K% u' F4 K  |! s# y: f& G3 F) v  韦小宝提了食盒,低头走向门口。见众侍卫正在搬饭斟酒,谁也没有留意,韦小宝暗暗欢喜,心想:“众侍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,才会发见房里两人已经死了,只道韦伯爵和多总管都被刺客刺死,这一下可得吓他们个屁滚尿流。”
6 h& o% ]8 `  ?0 r  跨出大门,忽见数名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前导,抬了一乘轿子到来。这乘轿子以野鸡尾毛为饰,称为“翟轿”。领先的太监喝道:“公主驾到。”
! I& g4 J8 ~" h' V/ R/ \  韦小宝大吃一惊:“公主迟不到,早不到,却在这当儿到来,一进屋去,立即见到我韦小宝给人杀死了。宫中还不吵得天翻地覆?要出去可千难万难了。”一时手足无措,只见轿子停下,建宁公主从轿里跨了出来,叫道:“小桂子在里面罢?”; F& [! y" C) c, d- r: H
  韦小宝硬起头皮,走上前去,低声说道:“公主,韦爵爷喝醉了,奴才领公主进去。”灯笼不甚明亮,公主没认出他来,眼见众侍卫一齐从屋中出来迎接,心想:“怎么这许多人?”皱起了眉头,左手一摆,道:“大家在外面侍候。”踏步进屋。韦小宝跟了进去。. H: D/ H1 G( y! Z4 a
  他一进屋子,反手便带上了门。公主道:“你也出去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韦伯爵在内房。”公主快步过去,推开房门,只见“韦小宝”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,显是喝得大醉,秀眉一蹙,喝道:“还不快出去?”韦小宝低声笑道:“我如出去,便烧不成藤甲兵了。”' N7 n2 _' K7 M: k; I7 N, L* d  K
  公主一惊,回过头来,烛光下赫然见到韦小宝站在身后,不由得又惊又喜,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,道:“你……你干甚么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别作声!”公主瞧瞧他,又瞧伏在桌上的“韦小宝”,低声问道:“捣甚么鬼?”韦小宝拉着她进房,又关上了房门,低声道:“大事不妙,皇上要杀我!”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已杀了额驸,怎么连你也要杀?他……他……他如杀了你,我跟他拚命。”
( j: K, f+ }+ ~9 S' t  a  韦小宝伸出双臂,一把抱住了她,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,说道:“咱们快逃出宫去。皇上知道了我跟你的事,要砍我脑袋。”公主给他一抱一吻,登时全身酸软,昵声道:“皇帝哥哥杀了额驸,我只道便可嫁给你了,怎么……怎么又弄出这等事来?他怎会知道的?”韦小宝道:“定是你露了口风,是不是?”公主脸上一红,道:“我没有。我只问过几次,你甚么时候回来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不是吗?那也不打紧,反正咱俩这夫妻是做定了。这就快逃出宫去罢。”
( P, h% [) v& N9 y  公主迟疑道:“我明儿去求求皇帝哥哥,他不会杀你的。
$ y( l7 p1 r9 ^# I% a( u5 Q; ^  他杀了额驸,跟我说很对我不住,答应另外给我找一个好额驸。他向来很喜欢你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只觉房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,嗅了两下,问道:“甚么……”突然间胸口一阵烦恶,哇的一声,扶着椅背大吐起来,喉头不住作呕,却只吐出了些清水。6 O" \2 y" d) ?/ e3 p9 N& E
  韦小宝轻轻拍她背脊,轻轻安慰:“怎么?吃坏了东西?好一些没有?”公主又呕了两下,忽地反过手掌,拍的一声。# V8 M: d  q7 ?2 G9 [! F
  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,骂道:“我吃坏了东西?都是你不好,都是你不好!”双拳在他胸口不住捶打。
2 z5 k- E$ ~0 q  公主向来横蛮,此时突然发作,韦小宝也不以为奇,但眼前事势紧迫,多耽搁得一刻,跟大炮齐轰的时候便近了一刻,实不能跟她无谓纠缠,说道:“好,好,都是我不好。”8 s' }6 c0 ~" J% B- J+ s
  公主扭住他耳朵,喝道:“你跟我去见皇帝哥哥,咱俩马上要拜堂做夫妻。”韦小宝大急,求道:“拜堂做夫妻的事,包在我身上,可是一见皇上,你的老公就变成没脑袋的额驸了。+ i1 b3 y4 A. w1 c: ?# t" w- R! U
  咱们快快逃出宫去要紧。”公主重重一拉,韦小宝耳朵吃痛,忍不住叫了一声。公主骂道:“你没脑袋,打甚么紧?你这小鬼,你本来就是没脑子的。我肚子里的小小桂子却怎么办?”" ^$ q* o8 `! Z5 I7 p
  说到这里,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
, I8 _: ?  x. C* v7 Z  韦小宝大吃一惊,问道:“甚……甚么……小小桂子?”
. T6 I  d2 P8 v/ f  U  公主飞起一脚,正中他小腹,哭道:“我肚子里有了你的臭小小桂子,都是你不好。咱们若不马上做夫妻,我肚子……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……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太监,不成的,我……我可不能做人了。”
7 F3 ^+ H# W1 h% C  韦小宝脸色惨白,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当口,偏生又遇上了这桩尴尬事,忙道:“咱们如不赶快出宫,小小桂子就没爹爹了。逃了出去之后,咱们立刻拜堂成亲,你生下小小桂子来,那……那可不是皇上的外甥?皇上做了便宜舅舅,他成了我的大舅子,总不好意思杀了妹夫罢?”公主道:“有甚么不好意思?吴应熊是他妹夫,他还不是一刀杀了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假妹夫,我韦小宝才是货真价实。假妹夫杀得,真妹夫杀不得。好公主,咱们的小小桂子出世之后,搂住了你的脖子叫妈妈,可不是挺美吗?”说着便伸手搂住了她脖子。
. n( d* f' B% u& K4 s7 _+ [* I% g  公主噗哧一笑,喜道:“美你个王八蛋,我才不要小王八蛋叫妈妈呢。”话是这么说,扭住韦小宝耳朵的手却也放开了,昵声道:“这么久没见你了,你想我不想?”说着便扑在他怀里。
0 j+ l( Y! [$ [/ n. ^  韦小宝道:“想啊,我日日想,晚晚想,时时刻刻都想。”
$ M  ^# `- T- b/ `7 H+ a( ]  心中暗骂:“这当儿纠缠不清,真是他妈的死婊子。”眼见她情意缠绵,红晕上脸,这时实在不能跟她亲热,可是不敢得罪了她,低声道:“咱们一逃出宫去,以后白天黑夜都是在一块,再也不分开了。这就走罢。”公主身子扭了几扭,说道:“不成!咱们今晚就要做夫妻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好!今晚就今晚,可总得逃出宫去再说。”公主道:“逃甚么!皇帝哥哥最喜欢我的,他是你师父,也是最喜欢你的。咱们明儿求求他,他就甚么气也没了。皇帝哥哥最恨吴三桂,你请旨带兵去打吴三桂,我陪你同去。我做兵马大元帅,你就做副元帅,把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,皇帝哥哥还封你做王爷呢。”说着紧紧搂住了他。, E6 u6 F  ]/ c+ y$ N( `" A, X
  韦小宝正在狼狈万状之际,突然间窗格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,一停之后,又敲了两下。韦小宝大喜,低声道:“是陶姑姑吗?”轻轻推开公主,抢过去开了窗子。人影一晃,一人跳了进来,正是陶红英。
. v: ]2 Z. X' a, I8 J2 f  h  两个女人一对面,都是吃了一惊。陶红英低声叫道:“公主。”公主怒道:“你是甚么人,来干甚么?”一转念间,登时醋意勃发,心想深更半夜的,这宫女从窗子跳进小桂子的屋里,那还有甚么好事干了,定是他的相好无疑,虽见陶红英年纪已老,但想小桂子连这样又老又丑的宫女也要勾勾搭搭,更不可恕,她正自情热如火,给这女人撞破了好事,越加的怒发若狂,大声叫道:“来……”
5 }$ I; C" i% z. B  韦小宝早已防到,哪容她将“来人哪”三字喊出口来,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巴。4 v( o) I. t( ]8 v3 o
  公主用力挣扎,反手拍的一声,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。韦小宝惊慌焦躁之下,右手扣住她的头颈,出力收紧,骂道:“死婊子,我扼死你!”公主登时呼吸艰难,手足乱舞。韦小宝左手反过来,在她头上捶了两拳。5 N0 N  U8 H5 A! P9 G
  陶红英见他胆敢殴打公主,大吃一惊,随即知道这件事反正闹大了,伸出手指,在公主腰间和胸口连点三下,封了她上身数处穴道。韦小宝这才放开了手,低声道:“姑姑,大事不好,皇帝要杀我,这就得赶快逃出去。”陶红英道:“外边侍卫很多。我早就到了,在花坛后面等了大半个时辰,才得钻空子过来。你瞧。”轻轻推进窗格一线。: j4 e; e& t% I
  韦小宝凑眼望出去,果见七八名侍卫提了灯笼来回巡逻,一转念间,想起瘦头陀和毛东珠的法子,心想:“他两个运气不好,撞到了归辛树夫妇。老子就学学他们的样。总不成归家这三人借尸还魂,又来打公主的轿子。”对公主道:“公主,你别喝醋。她是我的姑姑,就是我爹爹的妹子,我妈妈的姊姊。你不用乱发脾气。”
) z2 w- X! c: Y  公主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后,气得几欲晕去,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,心意登和,也没想到“爹爹的妹子”和“妈妈的姊姊”不能是同一个人,总之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,那没事了,当下脸上露出笑容,说道:“那么快放开我。”韦小宝要讨她欢喜,说道:“你是我老婆,快叫姑姑。”公主很是高兴,居然便叫了声:“姑姑!”" Y2 w" p- G; C0 s5 d
  陶红英莫名其妙,眼见两人刚才还在打大架,怎么公主居然叫起自己“姑姑”来?$ d) t0 y, C: o) q
  韦小宝道:“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,然后叫人出去,关上了门,我和你一起坐在轿里。咱们混出宫去,立即拜堂成亲。拜堂的时候一定得有个长辈在旁瞧着,这才算数。我们的姑姑就是长辈了,你说好不好?”公主大喜,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很好!”韦小宝推她背心,催道:“快去,快去!”
4 z" A$ U; b1 f6 @" T2 B: a  公主给他催得紧了,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,便走到门口吩咐:“把轿子抬进屋来!”
( n4 R7 s1 J# Q$ C4 K  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,但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,平日吩咐下来甚么事,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,异想天开的甚多,当即齐声答应,抬轿过来。慎太妇鸾轿可抬进慈宁宫,悄悄将瘦头陀和毛东珠抬出去。韦小宝这住屋数尺阔的门口,公主的翟轿怎抬得进门?只进了两条轿杆,轿身塞在门口,便进不来了。公主骂道:“不中用的东西,通统给我滚出去。”在轿前抬轿的两名太监均想:“门口就这么宽,又怎怪得我们?”
1 ~& k1 Y: R# I6 K2 @9 G! Y  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。
  u9 c& J# I# ^* ?' w9 |  韦小宝在公主身边低声道:“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。”公主大声道:“小桂子,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,不许出来。”韦小宝大声道:“是,时候不早了,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罢。”公主骂道:“我偏偏要出去逛逛,你管得着吗?”韦小宝大声道:“宫里闹刺客,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。”公主道:“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,净会吃饭不管事。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面,不许进去。”众侍卫齐声答应。
! \4 M$ ~5 ^, R% S& j) s  韦小宝钻进轿子坐下,招了招手。陶红英解开公主身上穴道,公主也进轿去,坐在他身前怀里。韦小宝左手搂住了她,低声对陶红英道:“姑姑,请你陪我们出宫罢。”心想她武功了得,有她在轿旁护送,倘若给人拆穿西洋镜,也好帮着打架杀人。
2 @" H" y8 _- |1 n  陶红英当即答允,她穿的是宫女服色,站在公主轿边,谁也不会起疑。公主喝道:“抬了轿子走。”两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,和在轿后抬轿的太监一齐提起轿杠,将轿子倒退数步,转过身来,抬起来走了,心中都大为奇怪:7 @. {1 P9 y8 U/ P0 v* ~  B" e6 c
  “怎么轿子忽然重了?”
* e% z/ O  T( p3 H. e9 h$ B  公主听着韦小宝的指点,吩咐从神武门出宫。翟轿来到神武门,宫门侍卫见公主翟轿要深夜出宫,上前盘问。公主从轿中一跃而出,喝道:“我要出宫,快开门。”
( z0 k! F3 j+ r# _, U6 W  这晚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,当即躬身行礼,陪笑道:“启禀殿下,宫里今晚闹刺客,不大平静,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罢。”公主怒道:“我有急事,怕甚么刺客?”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拗,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,公主夤夜出宫,说不定跟吴三桂的造反有甚么牵连,明白查究起来,脱不了重大干系,接连请了几个安,只是不肯下令开门,实在给公主逼得急了,便道:“既是如此,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,请公主稍待,奴才请示之后,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。”
7 a/ U; ^1 |: s' ^$ M9 P  i8 o5 j/ c  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公主只是发脾气,赵齐贤却说甚么也不肯开门,他要去找多隆,那是大糟而特糟了,危急之中便道:“赵齐贤,你知我是谁?”赵齐贤跟随他办事已久,自然认得他声音,又惊又喜,问道:“是韦副总管?”韦小宝笑道:“正是。”从轿中探头出来,招了招手。赵齐贤忙走近身去。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奉皇上密旨,去办一件机密大事,我只要一露面,就会坏事,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,请公主遮掩了出去。”赵齐贤素知他深得皇上宠幸,行事神出鬼没,更无怀疑,忙道:“是,是。卑职这就开门。”  ~2 T" Y) b/ B' c
  韦小宝灵机一动,低声道:“你想不想升官发财?”赵齐贤跟着他办事,数年间官已升了两级,财已发了二万多两银子,一听“升官发财”四字,知道韦副总管既问到这句话,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,心花怒放之下,忙屈膝请安,说道:“多谢副总管栽培。副总管有甚么差遣,卑职粉身碎骨,在所不辞。”
; ?% h' Q1 F# F8 i' n) z  韦小宝心想:“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。大炮轰来,炸得你粉身碎骨,你说过在所不辞,须怪不得我。”低声道:“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。皇上定下妙计,这当儿已骗得他们聚在我伯爵府中。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,前去擒拿。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不对,你可知皇上为甚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?”赵齐贤道:“卑职笨得很,这个可不知道了。”韦小宝压低了嗓子,说道:“前锋营的阿统领跟吴三桂勾结,皇上要乘机一网打尽。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,他们一见到公主,就不起疑了。”赵齐贤恍然大悟,道:“原来如此。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。这件事多半也是给韦副总管查出来的,立了大功。”
6 M7 |9 \' r5 R) U+ s# P+ r  韦小宝道:“这件功劳,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,交在我手里的。咱们是好兄弟,有官同升,有财同发,你带四十名侍卫,跟我一起去立功罢。”6 H: I* D$ n. m  U3 D. ]3 z3 q' \
  赵齐贤大喜,连声谢谢,忙请公主升轿,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,说道奉了密旨办事,大开神武门,护送公主翟轿出宫,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。韦小宝道:“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,除非有多总管和我的命令,否则甚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。”赵齐贤转传韦小宝的号令,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。韦小宝暗暗好笑:“老子这一去,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,就不知多总管的鬼魂,会不会来传令开启宫门?”: k  X" l. V; E: F1 Y8 v+ p# k
  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,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。一路上韦小宝一颗心跳个不住,只怕行到半路,前面已炮火连天,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。- k2 O$ \' ~1 n. S
  将到胡同口,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,上前迎接。8 g( l# D; K( N4 h/ {
  公主在轿中一面给韦小宝在身上揉揉搓搓,一面已得他详细嘱咐,如何行事,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,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,说道:“阿统领,皇上密旨,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,你一切都预备好了?”' l$ I3 M4 t$ ]& F5 C1 W
  阿济赤躬身道:“是,都预备好了。”公主低声道:“那些大炮,也都已安排定当。”阿济赤道:“是,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。”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分明,心道:“皇上果然没骗我。南怀仁这洋鬼子在这里亲自瞄准,那还有打不中的?”公主道:“皇上吩咐,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,你跟着我进去罢。”
6 b  \2 \1 L3 E+ @4 a& M, g3 T2 G  阿济赤道:“回殿下:时候紧迫,这时候不能进去了。”公主怒道:“甚么不能进去?这是圣旨,你也敢违抗吗?”阿济赤道:“奴才不敢。不过……不过,实在很危险。殿下万金之体……”2 q  r" q4 l$ v% x
  韦小宝在轿中一声咳嗽,陶红英抢上一步,出指如风,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。阿济赤一声轻呼,上身已动弹不得,随觉背心一凉,跟着一阵剧痛,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,全然不明所以。
! H5 O& `8 g. x; K! c8 m  公主道:“皇上的密旨,你如不奉旨,立刻砍了,还将你满门抄斩。”阿济赤颤声道:“是,是。”韦小宝心念一动:
7 M5 E. I  k$ R. ]9 U! S/ F: P  “这些御前侍卫跟着我办事,一向听话,何必要他们送命?不如让前锋营去做替死鬼。”在公主耳边低声道:“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,跟了咱们进去。”公主喝道:“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,跟咱们进去办事。”阿济赤颤声应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当即传下号令,点了五十名军士,跟在公主轿后,直进伯爵府中。韦小宝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,守在门外。2 ]2 ]& C" b5 y+ w$ Q
  轿子抬到第进二厅前,公主和韦小宝都下了轿,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候。陶红英押着阿济赤,四人走进花厅。8 J4 h3 I7 l2 O: P& @4 q
  一推开厅门,只见陈近南、沐剑声、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。众人见韦小宝带进来一位贵妇、一个宫女、还有一名武官,都是大感诧异。/ d3 \% y' w: B6 }0 a& x
  韦小宝招招手,众人都聚了拢来。他低声道:“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里聚会,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,还有十几门大炮,对准了这里。”群豪大吃一惊,尽皆变色。柳大洪道:“大伙儿冲杀出去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成!外面官兵很多,大炮更是厉害。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。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,这才混出去。”群豪齐称妙计。
6 R, i2 }9 y# [8 Q) @& a  韦小宝回过身来,向公主说了,公主点点头,对阿济赤道:“传二十名军士进来。”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,只是钢刀格在颈中,那敢违抗,只得传出号令。3 k6 \4 Q4 S% E5 c9 S( B
 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,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,立即拳打脚踢、肘撞指戳,将二十人打倒在地。第二次叫进十五名,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,五十军士尽数打倒后,剥下衣衫,群豪换在自己身上。连公主也都换上了。2 m6 }: H- U. e" `6 m
  韦小宝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,却不见双儿,忙问曾柔。曾柔道:“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,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,又没半点消息,好生放心不下,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。”沐剑屏道:“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,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?”韦小宝皱起了眉头,好生记挂,虽想风际中武艺高强,当能护得双儿周全,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,倘若众人逃走之后,他二人却又回来,刚好大炮轰到,岂不糟糕?微一凝思,对钱老本道:“钱大哥,风大哥和双儿出去打探消息,还没回来,须得在这里多做记号,好让他们见到之后,立即离去。”! O: @% r0 Z1 P; |
  钱老本答应了,时势紧迫,便拔出短刀,在两名清兵大腿上截了两刀,割下衣衫,在两人伤口中蘸了鲜血,在各处门上写下“快逃”两个大血字。一连写了八道门户,各人换衣也已完毕。
) J% G& d! k, L  韦小宝带领众人,到马厩中牵了坐骑。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,抬了公主的翟轿,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,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,或手脚被缚,都留在伯爵府中。3 q* n7 Z# O; {9 r; j
  韦小宝仍是坐在公主轿中,出府之后,叹了口气,心想:' d) {4 S$ q& `- @0 K' D; b
  “府里服侍我的那些门房、马伕、厨子、亲兵、男女仆役,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,但如叫他们一起出来,非给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绽不可。”又想:“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,救了老皇爷的性命,今天用的还是这条计策。这一条乌龟脱壳之计,先救老皇爷,再救小桂子,倒大大的有用。”: O; i" v9 h: }
  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,但见官兵来去巡逻,戒备森严之极,但大炮排在何处,一时却瞧不到。! S2 S  t0 K3 _. u0 _
  韦小宝身离险地,吁一口长气,眼见师父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,甚感喜慰,对赵齐贤道:“这阿统领犯上作乱,大逆不道,你去把他押在牢里,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,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。”赵齐贤答应了。韦小宝又道:“这人是钦犯,皇上恨他入骨,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。你跟众兄弟说,大家小心些,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。”赵齐贤接了号令,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,押着阿济赤而去。阿济赤陷身天牢,此后何时得脱,韦小宝也不费心去理会了。
" A/ B5 W$ Q0 ]6 Y% X  群豪默不作声,只往僻静处行去。走出里许,韦小宝舍轿乘马。陈近南问他:“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,后来怎样了?”
2 w" S3 N$ u5 h5 G/ j  韦小宝道:“他们三个……”
- V: B6 U2 n+ S  突然间只听得砰、砰、砰响声大作,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瀰漫,远远望去,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。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,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,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,高达十余丈。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,仍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。众人相顾骇然,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,倘若迟走了片刻,哪里还有命在?
* x3 D4 N  s1 o: C  Y  柳大洪骂道:“他奶奶的,这么惊天动地的……”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,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。远望伯爵府,但见火光一暗,跟着火焰上冲云霄,烧得半边天都红了。
" s1 _0 ]; X: E) {5 X9 D  韦小宝心想:“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,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,西洋镜立刻拆穿。”走出轿里,对陈近南道:“师父,咱们得赶紧出城。等到讯息一传开,城门口盘查严密,就不容易出去了。”陈近南道:“不错,这就走罢。”公主当即跃出轿来。7 T( H9 ?/ y# D
  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:“你先回宫去,等得事情平静之后,我再来接你。”公主又惊又怒,喝道:“你说甚么?”韦小宝又说了一遍。公主叫道:“你过桥抽板,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?”: I, o* f' O9 p0 F8 n3 Y" i
  韦小宝道:“不,不是……”一言未毕,啪的一声,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。
+ n/ s/ I/ ], O" U4 z3 w  群豪尽皆愕然。适才炮火震撼天地,人人都想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,各人这当儿早已化为飞灰,绝无逃生之机,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的,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,突然见到公主出手便打,当下便有人抢过来将她推开,更有人出言呼叱。( D5 ~4 D2 y: V6 b6 R
  公主大哭大叫:“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,我才听你的话,把你从皇宫里带出来,又叫那前锋营统领去救你朋友,你……你这臭贼,你想抵赖,咱们可不能算完。我肚子里……”韦小宝怕她口没遮拦,当众说出丑事,忙道:“好,好!你跟我去就是。大家出城再说。”公主破涕为笑,翻身上了马鞍。) p+ S; g2 x: C7 t! U- B
  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。韦小宝叫道:“奉皇上密旨,出城追拿反贼,快快开城。”骁骑营、护军营、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。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,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。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,那敢违拗?
+ b9 n: |* g' z2 A# u  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,城里确是出了大事,当即打开城门。3 S8 L$ @% z5 h7 h4 M# M
  众人出得城来,向东疾驰。韦小宝和陈近南并骑而驰,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、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。陈近南赞道:“小宝,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,很不老实,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,居然能以义气为重,不贪图富贵、出卖朋友,实是难得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别的朋友也还罢了,大义灭师的事,却万万做不得的。”陈近南道:“甚么叫做‘别的朋友也还罢了’?只要是朋友,那就谁也不能出卖。‘大义灭师’这四个字,也用得不对。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道:“弟子没学问,说错了话,师父别怪。”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,甚是快乐,经过今日这一番,此后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,不由得心下黯然。
' j! Q/ D5 z; |0 c8 p, P: |  陈近南道:“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,过不了半天,鞑子就知道了。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,一到前面镇上,这就买衣服改装罢。”( L  ~9 ~3 }' \/ H  \' M
 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,来到一座市镇,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。陈近南于行军打仗、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,于这类日常小事,一时却感束手无策,见无处买衣更换,便道:“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,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。”
" o- k) M( S1 W  l' z8 U2 {3 h  一行人穿过市镇,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,高墙朱门,屋宇宏伟。韦小宝心念一动,说道:“师父,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。”陈近南迟疑道:“只怕他们不肯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是官兵啊。官兵不吃大户、着大户,却又去吃谁的、着谁的?”跳下马来,提起门上铜环,当当乱敲。
6 v3 f' D% f4 ^: g. I% Q  男仆出来开门,众人一拥而入,见人便剥衣服。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,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,连叫:“众位总爷休得动粗,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,请各位用了,再奉上盘缠使用……”一言未毕,已给人一把揪住,身上长袍、袜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。他吓得大叫:“兄弟年纪老了,这调调儿可不行……”
4 R& R- C' b5 k4 ]  群豪嘻嘻哈哈,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。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,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,只剥男人衣衫,却不戏侮女眷,剥了男人衣衫之后,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,一哄而出,骑马去了。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,相顾差愕。
* R: T- ^7 I' `% b8 h- M) b  群豪来到僻静处,分别改装。公主、沐剑屏、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。各人上马又行。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,说道:“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,不知在京里怎样了,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,回京去打听打听。”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。
5 |  I! ]4 E* I& I5 ?- z  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,略觉放心。又行了一程,沐剑屏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跟着格格笑了起来。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,险些溅在沐剑屏脚上。$ U8 c& P0 L% }: e5 J; e$ v
  行不多时,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,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,跪倒在地,再也不肯起来。钱老本道:“道长,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!”玄贞道:“好!”纵身上马,坐在他身后。! g# z9 k9 ^/ i9 o
  韦小宝突然省觉,不由得大惊,叫道:“师父,报应,报应!这下可糟了。”陈近南问道:“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吴……吴应熊的鬼魂找上我啦。他恨我……恨我抓了他回去,又抢了他的……他的……”下面“老婆”二字,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。
5 f: J" R3 p$ H8 e 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,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,沿途不停的拉稀屎,跟着纷纷倒毙,这才无法远逃,给他擒回。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,皇帝当然杀他不得,追究起来,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。现下轮到自己逃跑,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,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么?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,吴应熊做鬼之后,头上还戴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,定然心中不甘。他越想越害怕。不由得身子发颤,只听得几声嘶鸣,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。
+ L0 B' |" w* H2 C  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,忙问端详。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,颤声道:“吴应熊阴魂不散,今日报仇来啦。这……这……”公主怒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,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,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鬼,你怕他干么?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青天白日的,哪有甚么鬼了?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,鞑子皇帝知不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知道的,他还赞我是福将呢。”
. G' |! O4 E0 Y- B5 U  陈近南点头道:“是了。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,还治福将之身。他怕你逃走,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。”
7 d0 q4 N3 Z: w/ f+ |( W/ K( I  韦小宝立时省悟,连说:“对,对。那日拿到吴应熊,小皇帝十分开心,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瀰做,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。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。”
4 v6 i' A$ f; m( b  陈近南道:“是啊,他熟门熟路,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,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。”韦小宝怒道:“下次抓到了这马瀰儿,这里许多烂屎,都塞进他嘴里去……”一言未毕,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,跪了下去,韦小宝一跃而下,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,几下挣扎,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。# \1 L% j1 P( _+ Q3 o0 m
  陈近南道:“牲口都不中用了。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。”" V. R% k! X. M: ]4 Z
  柳大洪道:“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。”陈近南道:“正是。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。”# P! ~& [8 ]) {+ T$ Z5 R
  正说话间,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。玄贞喜道:“是官兵追来了。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,正好抢马。”陈近南叫道:“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,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。等官兵到来,攻他个出其不意。啊哟,不对……”
' D# z; N+ ]* f; Y  但听得蹄声渐近,地面隐隐震动,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,群豪不必问他这“啊哟,不对”四字是何用意,都不禁脸上变色。群豪只数十人,武功虽然不弱,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,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,武功高的或能脱身,其余大半势必送命。
) o2 {( s$ B% z$ j0 X6 o! E0 A" t' j  陈近南当机立断,叫道:“官兵人数不少。咱们不能打硬仗,大家散入乡村山林。”只说得这几句话,蹄声又近了些。) n" ~# Q/ K; K
  放眼望去,来路上尘头高扬,有如大片乌云般涌来。. r- F. M" {/ F$ J7 G/ G4 ]
  韦小宝大叫:“糟糕,糟糕!”发足便奔。公主叫道:“喂,你去哪里?”紧紧跟来。韦小宝叫道:“你还是回宫去罢,跟着我没好处。”公主骂道:“臭小桂子,你想逃走吗?可没这么容易。”- K' a+ T  U+ N1 y7 d+ I
  注:本回回目中,“红云傍日”指陪伴帝皇,“心随碧草”指有远行之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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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5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' p  `1 N$ X, _* m2 D
第四十四回 人来绝域原拚命 事到伤心每怕真
! q0 z+ M0 x7 M' A- Y  韦小宝不住叫苦,心想:“要躲开公主,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。”眼见东北角上长着一排高粱,高已过人,当下没命价奔去。奔到临近,见高粱田后有两间农舍,此外更无藏身之处,心想追兵马快,转眼便到,当即向高粱丛中钻将进去。
& y2 u9 _; m2 [, s, o4 C0 s  忽觉背心上一紧,已被人一把抓住,跟着听见公主笑道:“你怎么逃得掉?”韦小宝无奈,只得回身,苦笑道:“你去躲在那边,等追兵过了再说。”公主摇头道:“不行!我要跟你在一起。”当即爬进高粱田,偎倚在他身旁。两人还没藏好,只听脚步声响,曾柔叫道:“韦香主,韦香主!”韦小宝探头看去,见是曾柔和沐剑屏并肩奔来。韦小宝道:“我在这里,快躲进来。”二女依言钻进。5 x3 j* Z6 h& O( c9 q
  四人走入高粱丛深处,枝叶遮掩,料想追兵难以发见,稍觉放心。过不多时,便听得一队队骑兵从大路上驰过。韦小宝心想:“那日我和阿珂,还有师太师父和那郑克塽臭小子,也是四个人,都躲进了麦秆堆中。唉,倘若身边不是这泼辣公主,却是阿珂,那可要快活死我了。阿珂这时不知在哪里,多半做了郑克塽的老婆啦。双儿又不知怎样了?”
2 W# p: I2 {4 V) i" q  忽听见远处有人?喝传令,跟着一队骑兵勒马止步,马蹄杂沓,竟向这边搜索过来。公主惊道:“他们见到咱们了。”
' |: G9 w9 @( _& [% W1 P  韦小宝道:“别作声,见不到的。”公主道:“他们这不是来了么?”只听得一人叫道:“反贼的坐骑都倒毙在这里,一定逃不远。大家仔细搜查。”公主心道:“原来如此。这些死马真害人不浅。”伸手紧紧握住了韦小宝的手。! W: j1 P$ \/ u" y
  辽东关外地广人稀,土地肥沃,高粱一种往往便是千亩百顷,一望无际,高粱一长高,称为“青纱帐起”,藏身其中,再也难以寻着。但北京近郊的高粱地却稀稀落落。韦小宝等四人躲入的高粱地只二三十亩,大队官兵如此搜索过来,转眼便会束手成擒。- {! s* |( w! }9 h+ e8 p' `' K
  耳听得官兵越逼越近,韦小宝低声道:“到那边屋子去。”* h3 G; E( h8 o3 r4 q
  一拉沐剑屏的衣袖,当先向两间农舍走去。三个女子随后跟来。过了篱笆,推开板门,见屋内无人,屋角里堆了不少农具。韦小宝抢过去提起几件蓑衣,分别交给三女,道:“快披上。”自己也披了一件,头上戴了斗笠,坐在屋角。公主笑道:“咱们都做了乡下人,倒也好玩。”沐剑屏嘘了一声,低声道:“来了!”
  X6 x3 H% j& J2 i% A  板门砰的一声推开,进来了七八名官兵。韦小宝等忙转过了头。隔了一会,只听一人大声道:“这里没人,乡下人都出门种庄稼去了。”韦小宝听这人口音好熟,从斗笠下斜眼看去,原来正是赵良栋,心中一喜。一名军士道:“总兵大人,这四个人……”赵良栋喝道:“大家通统出去,我来仔细搜查,屋子这样小,他妈的,你们都挤在这里,身子也转不过来了。”
1 q: E% d  k( ]8 L) l  众军士连声称是,都退了出去。; C+ O" g) F" M+ n
  赵良栋大声问道:“这里没面生的人来过?”走到韦小宝身前,伸手入怀,掏出两只金元宝、三锭银子,轻轻放在他脚边,大声道:“原来那些人向北逃走了!他们知道皇上大发脾气,捉住了定要砍头,因此远远逃走了,逃得越快越好,这一次可真正不得了!”俯下身来,抱住韦小宝轻轻摇晃几下,转身出门,喝道:“反贼向北逃跑了,大伙儿快追!”
6 |- c# L" \5 B/ {$ H2 z  韦小宝叹了口气,心想:“赵总兵对我总算挺有义气。这件事给人知道了,他自己的脑袋可保不住。”只听得蹄声杂沓,众官兵上马向北追去。公主奇道:“这总兵明明已见到了我们,怎么说……啊,他还送你金子银子,原来是你的朋友。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从后门走罢!”将金银收入怀中,走向后进。
/ r/ F7 M5 z/ |  跨进院子,只见廊下坐着八九人,韦小宝一瞥之间,大声惊呼了出来,转身便逃,只迈出两步,后领一紧,已被人抓住,提了起来。那人冷冷的道:“还逃得了吗?”这人正是洪教主。其余众人是洪夫人、胖头陀、陆高轩、青龙使许雪亭、赤龙使无根道人、黑龙使张淡月、黄龙使殷锦,神龙教的首脑人物尽集于此。还有一个少女则是方怡。. F& c* v) U* B. D. ]; e' x
  公主怒道:“你拉着他干么?”飞脚便向洪教主踢去。洪教主左手微垂,中指在她脚背上一弹。公主“啊”的一声叫,摔倒在地。
! m- o) v: l( c2 ]  韦小宝身在半空,叫道:“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弟子韦小宝参见。”洪教主冷笑道:“亏你还记得这两句话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两句话,弟子时刻在心,早晨起身时念一遍,洗脸时念一遍,吃早饭时念一遍,吃中饭时念一遍,吃晚饭时念一遍,晚上睡觉时又念一遍。从来不曾漏了一遍。有时想起教主和夫人的恩德,常常加料,多念几遍。”
8 g7 q- Z0 O4 a' J3 a  洪教主自从老巢神龙岛被毁,教众死的死,散的散,身衅只剩下寥寥几个老兄弟,江湖奔波,大家于“仙福同享,寿与天齐”的颂词也说得不怎么起劲了,一天之中,往往难得听到一次,这时听得韦小宝谀词潮涌,不由得心中一乐,将他放下地来,本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。6 r7 |8 F  P; n) o/ @1 a( r
  韦小宝道:“手下今日见到教主,浑身有劲精神大振。只是有一件事实在不明白。”洪教主问道: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那天和教主同夫人别过,已隔了不少日子,怎么教主倒似年轻了七八岁,夫人更像变成了我的小妹妹,真正奇怪了。”洪夫人格格娇笑,伸手在他脸上扭了一把,笑道:“小猴儿,拍马屁的功夫算你天下第一。”公主大怒,喝道:“你这女人好不要脸,怎地动手动脚?”洪夫人笑道:“我只动手,可没动脚。好罢!这就动动脚。”左足提起,拍的一声,在公主臀上重重踢了一脚。公主痛得大叫起来。6 l, l: _# ]9 b" |7 k9 d* T4 m
  只听得马蹄声响,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,不知有多少官兵已将农舍团团围住。
* e6 i1 G, ?9 s& H5 \; s- z5 B  大门推开,十几名官兵涌了进来。当先两人走进院子,向各人瞧瞧,一人说道:“都是些不相干的庄稼人。”韦小宝听说话声音是王进宝,心中一喜,转过头来,见王进宝身边的是孙思克。两人使个眼色,挥手命众军士出去。孙思克大声道:“就只几个老百姓,喂,你们见到逃走的反贼没有?没有吗?好,我们到别地方查去。”
! w! |0 U& u" s9 D# m  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我这番落入神龙教手里,不管如何花言巧语,最后终究性命难保,还是跟了王三哥他们去,先脱了神龙教的毒手,再要他二人放我。”见王进宝和孙思克正要转身出外,叫道:“王三哥、孙四哥,我是韦小宝,你们带我去罢。”
" ^/ r7 {8 A. p% U  孙思克道:“你们这些乡下人,快走得远远的罢。”王进宝道:“这乡下小兄弟说没钱使,问你身边有没有钱。”孙思克道:“要钱吗?有,有,有!”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,交给韦小宝,说道:“北京城里走了反贼,皇上大大生气,派了几千兵马出来捉拿,捉到了立刻就要砍头。小兄弟,这地方危险得紧,倘若给冤枉捉了去,送了性命,可犯不着了。”7 f0 x& ]0 d  F8 H, X
  韦小宝道:“你们捉我去罢,我……我宁可跟了你们。”! E* w  ~9 j7 ?; R% t
  王进宝道:“你想跟我们去当兵吃粮?可不是玩的。外面有皇上亲派的火器营,带了火铳,砰砰嘭嘭的轰将起来,凭你武功再高,那也抵挡不住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有火器营,那更加妙了,料来洪教主不敢乱动。”忙道:“我有话要回奏皇上,你们带我去罢。”王进宝道:“皇上一见了你,立刻杀你的头。皇上也不过两只眼睛,一张嘴巴,有什么好见?唔,我们留下十三匹马,派你们十三个乡下人每人看守一匹,过得十年八年,送到北京来缴还,死了一匹,可是要赔的。千万得小心了。”说着便向外走去。% z3 M# u+ C$ _* U4 u
  韦小宝大急,上前一把拉住,叫道:“王三哥,你快带我去。”突然之间,一只大手按上了他顶门,只听洪教主说道:“小兄弟,这位总爷一番好心,他刚从京城出来,知道皇上的心思,你别胡思乱想。”孙思克大声道:“不错,我们快追反贼去。”韦小宝知道此刻已命悬洪教主之手,他只须内劲一吐,自己立时脑浆迸裂,但此时不死,过不多久总之还是非死不可,大声叫道:“你们快拿我去,我就是韦小宝!”
1 D+ F6 Q$ P7 y" {$ M( l  众人一呆,停住了脚步。孙思克哈哈大笑,说道:“韦小宝是个十几岁的少年,你这位老公公快八十岁啦,尖起了嗓子开玩笑,岂不笑歪了人嘴巴?”一扯王进宝的衣袖,两人大踏步出去。只听?喝的传令之声响起:“留下十三匹马在这里,好给后面的追兵通消息。把两间茅屋烧了,以免反贼躲藏。”$ W# t7 b7 e/ ^& A, P
  众军士应道:“得令!”便有人放火烧屋,跟着蹄声响起,大队人马向北奔驰。( ^8 q; e3 n% }7 B. X* R
  韦小宝叹了口气,心道:“这一番可死定了。王三哥、孙四哥怕我逗留不走,再有追兵到来,就不会给情面了。”只见屋角的茅草已着火焚烧,火焰慢慢逼近。
/ I6 a' ]' h" D1 X  洪教主冷笑道:“你的朋友可挺有义气哪,给了银子,又给马匹。大家走罢。”沐剑屏扶起公主,众人从后门出来,绕到屋前,果见大树下系着十三匹骏马。其中两匹鞍辔鲜明,自是王进宝和孙思克二人的坐骑。
  K, b- i8 t( e0 j  K* Q) O  各人上马向东驰去,韦小宝等四人给夹在中间。韦小宝只盼有追兵赶来,将自己擒回,小皇帝对自己情义深厚,这次虽然大大得罪了他,未必便非砍头不可,洪教主阴险毒辣,落入他的手中,可不知有多少苦头吃了。但一路行去,再也听不到追兵的蹄声。众人所乘坐骑都是王进宝所选的良驹,奔驰如飞,后面就有追兵,也无法赶及,何况赵、王、孙三总兵早将追兵引得向北而行。$ s. C" h; C/ Q' @5 V
  一路上除了公主的叫骂之外,谁也默不作声,后来殷锦点了公主的哑穴,她虽有满腔怒气,却也骂不出声了。* a- P7 {8 U3 G5 v* C) h& a
  洪教主率领众人,尽在荒野中向东南奔行,晚间也在荒野歇宿。韦小宝几番使计想要脱逃,但洪教主机智殊不亚于他,每次都不过教他身上多挨几拳,如何能脱却掌握?2 g' B3 G- v' A6 X8 s8 T" G8 W
  数日之后,来到海边。陆高轩从韦小宝身边掏出一锭银子,去雇了一艘大海船。韦小宝心中只是叫苦,想到雇海船的银子也要自己出,更是不忿。
( Z5 }# \# _9 E0 `1 M  上船之后,海船张帆向东行驶。韦小宝心想:“这一次自然又去神龙岛了,老乌龟定是要把老子拿去喂蛇。”想到岛上一条条毒蛇绕上身来,张口齐咬,不由得全身发抖,寻思:: D. v; ^6 i4 f: ]- ^; n
  “怎地想法子在船底凿个大洞,大家同归于尽。”
: Y5 K9 b' u7 }$ ~6 X1 I  可是神龙教诸人知他诡计多端,看得极紧,又怎有机可乘?韦小宝想起以前去过神龙岛两次,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上卿卿我我,享尽温柔;第二次率领大军,威风八面;这一次却给人拳打脚踢,命在旦夕,其间的苦乐自是天差地远。自从在北京郊外农舍中和方怡相会,陆行并骑,海上同舟,她始终无喜无怒,木然无语,虽不来折磨自己,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,有时心想她在洪教主淫威之下,尽管对自己一片深情,却不敢稍假辞色;有时又想多次上了这小婊子的当,阴险狡猾,天下女子以她为最,却又不禁恨得牙痒痒的。% `! O7 y" H5 p8 g
  舟行多日,果然是到了神龙岛。陆高轩和胖头陀押着韦小宝、公主、沐剑屏、曾柔四人上岸。殷锦胁迫众舟子离船。* Q/ D* j# R, C  |2 j$ F0 b5 c% ~* B
  一名舟子稍加抗辩,殷锦立即一刀杀了。其余众舟子只吓得魂飞天外,哪里还敢作声,只得乖乖跟随。5 c$ R5 z" `- u
  但见岛上树木枯焦,瓦砾遍地,到处是当日炮轰的遗迹。
7 Q# N$ \% t: d: v# b5 R1 i  树林间腐臭冲鼻,路上一条条都是死蛇骸骨。来到大堂之前,只见墙倒竹断,数十座竹屋已荡然无存。
0 ?; I! i1 W9 X5 M5 U- ?5 h  洪教主凝立不语。殷锦等均有愤怒之色,有的向韦小宝恶狠狠地瞪视。6 x3 l0 W4 e: y
  张淡月纵声大呼:“洪教主回岛来啦!各路教众,快出来参拜教主!”他中气充沛,提气大叫,声闻数里。过了片刻,他又叫了两遍。但听得山谷间回声隐隐传来:“回岛来啦!参拜教主!回岛来啦!参拜教主!”% c& ~0 N3 \. ^: r/ ^
  过了良久,四下里寂静无声,不但没见教众蜂涌而至,连一个人的回音也没有。( b: L7 z; Q7 V5 v1 g' _: u6 C% j% Y
  洪教主转过头来,对韦小宝冷冷的道:“你炮轰本岛,打得偌大一个神龙教瓦解冰销,这可称心如意了吗?”
; N  ?+ D( Q3 n+ a2 b8 Q  韦小宝见到他满脸怒毒的神色,不由得寒毛直竖,颤声道: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……不来。洪教主重振雄风,大……大展鸿图,再……再创新教,开张发财,这叫做越烧越发,越轰越旺,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……”  f7 j2 P( |) |' T+ W) j" I
  洪教主道:“很好!”一脚将他踢得飞了起来,哒的一声,重重摔在地下,周身筋骨欲断,爬不起身。曾柔眼见洪教主如此凶恶,虽然害怕,还是过去将韦小宝扶起。
. r! k' n( X( D( ?  Q% P2 ~  殷锦上前躬身道:“启禀教主,这小贼罪该万死,待属下一刀一刀,将他零零碎碎的剐了。”洪教主哼了一声,道:“不忙!”隔了一会,又道:“这小子心中,藏着一个重大机密,本教兴复,须得依仗这件大事,暂且不能杀他。”殷锦道:“是,是。教主高瞻远瞩,属下愚鲁,难明其中奥妙。”
; Y& L8 O' ^1 ~  T+ M  洪教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,凝思半晌,说道:“自来成就大事,定然多灾多难。本教一时受挫,也不足为患。眼下教众星散,咱们该当如何重整旗鼓,大家不妨各抒所见。”5 X" D# ]( Z+ l+ O0 Y/ E
  殷锦道:“教主英明智慧,我们便想上十天十晚,也不及教主灵机一动,还是请教主指示良策,大家奉命办理。”
) u( b* [8 G0 {& N/ I% \( i/ c2 Y  洪教主点了点头,说道:“眼前首要之务是重聚教众。上次鞑子官兵炮轰本岛,教众虽然伤亡不少,但也不过三停中去了一停,余下二停,定是四下流散了。现下令陆高轩升任白龙使,以补足五龙使之数。”陆高轩躬身道谢。洪教主又道:“青黄赤白黑五龙使即日分赴各地,招集旧部,倘若见到资质可取的少男少女,便收归属下,招旧纳新,重兴神教。”& q7 q2 d4 k3 n" Z( u3 P
  殷锦、张淡月、陆高轩三人躬身道:“谨遵教主号令。”赤龙使无根道人和青龙使许雪亭却默不作声。洪教主斜睨二人,问道:“赤龙使、青龙使二人有什么话说?”许雪亭道:“启禀教主,属下有两件事陈请,盼教主允准。”洪教主哼了一声,问道:“什么事?”许雪亭道:“属下等向来忠于本教和教主,但教主却始终信不过众兄弟,未免令人心灰。第一件事,恳请教主恩赐豹胎易筋丸解药,好让众兄弟心无牵挂,全心全意为教主效劳。”
9 |) F0 K9 y2 L* N" {0 u- y. w  洪教主冷冷的道:“假如我不给解药,你们办事就不全心全意了?”
8 ]5 N1 c5 J2 O& B: G" [6 Y2 B$ d  许雪亭道:“属下不敢。第二件事,那些少男少女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一遇上大事,个个逃得干干净净。本教此时遭逢患难,自始至终追随在教主与夫人身边的,只是我们几个老兄弟。那些少年弟子平日里满嘴忠心不二,什么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,事到临头,哪一个真能出力的?属下愚见,咱们重兴本教,该当招罗有担当、有骨气的男子汉大丈夫。那些口是心非、胡话八道的少男少女,就像叛徒韦小宝这类小贼,也不用再招了。”他说一句,洪教主脸上的黑气便深一层。
. f: H" T2 J; x  许雪亭心中栗栗危惧,还是硬着头皮将这番话说完。/ Y+ Z: v7 L8 N/ }* H
  洪教主眼光射到无根道人脸上,冷冷的道:“你怎么说?”
* G5 z6 R4 h/ N: o+ p" h0 H+ o* z  无根道人退了两步,说道:“属下以为青龙使之言有理。前车覆辙,这条路不能再走。不经一事,不长一智,既是犯过了毛病,教主大智大慧,自会明白这些少男少女既不管用,又靠不住。便似……便似……”说着向沐剑屏一指,道:“这小姑娘本是我赤龙门属下,教主待她恩德非浅,但一遇祸患,立时便叛教降敌。这种人务须一个个追寻回来,千刀万剐,为叛教者戒。”
* V; [( X* b) p- W  洪教主的眼光向陆高轩等人一个个扫去,问道:“这是大伙儿商量好了的意思吗?”* r/ n5 y% B, u5 H2 I1 W, {
  众人默不作声。过了好一会,胖头陀道:“启禀教主:我们没商量过,不过……不过属下以为青龙使、赤龙使二位的话,是很有点儿道理的。”洪教主眼望张淡月,等他说话。张淡月战战兢兢的道:“本教此次险遭覆灭之祸,罪魁祸首,自然是韦小宝这小贼。属下对这种人,是万万信不过的。”洪教主点点头,说道:“很好,你也跟他们是一伙。陆高轩,你呢?”
9 [0 e1 k) F7 v; H' u  陆高轩道:“属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,升任白龙使重职,自当出力为教主尽忠效劳。青龙使他们这番心意,也是为了本教和教主着想,决无他意。”
( R* a8 {2 b' u$ N* F  殷锦大声道:“你们这些话,都大大的错了。教主智慧高出我们百倍。大伙儿何必多说多话,只须听着教主和夫人的指挥就是了。鞑子兵炮轰本岛,是替本教荡垢去污,所有不忠于教主的叛徒,就此都轰了出来。若非如此,又怎知谁忠谁奸?我们属下都是井底之蛙,眼光短浅,只见到一时的得失,那能如教主这般洞瞩百世?”1 `! q# L. e/ \& L0 F: w
  许雪亭怒道:“本教所以一败涂地,一大半就是坏在你这种马屁鬼手里。你乱拍马屁,于本教有什么好处?于教主又有什么好处?”殷锦道:“什么马屁鬼?你……你……你这可不是反了吗?”许雪亭怒道:“你这无耻小人,败坏本教,你才是反了。”说着手按剑柄。殷锦退了一步,说道:“当日你作乱犯上,背叛教主,幸得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,这才不咎既往,今日……今日你又要造反吗?”$ F* K. H4 d/ t: w. z5 i6 @; F; C
  许雪亭、无根道人、张淡月、陆高轩、胖头陀五人一起瞪视教主,含怒不语。
* b# k- `  x9 p  洪教主转过头去瞧向殷锦,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。殷锦吃了一惊,又退了一步,说道:“教主,他……他们五人图谋不轨,须当一起毙了。”洪教主低沉着嗓子道:“刚才你说什么来?”殷锦见他神色不善,更是害怕,颤声道:“属下忠……忠……忠于教主,跟这些反贼势……势不两立。”洪教主道:“咱们当日立过重誓,倘若重提旧事,追究算帐,那便如何?”7 H& Q. w0 e8 T5 g8 F/ b
  殷锦只吓得魂飞天外,说道:“教……教主开恩,属下只是一片忠心,别……别无他意。”洪教主道:“当日我和夫人曾起了誓,倘若心中记着旧怨,那便身入龙潭,为万蛇所噬,这件事早已一笔勾销,人人都已忘得干干净净,就只你还念念不忘,一有机会,便来挑拨离间,到底是何用意?有何居心?”
9 H+ @  j' s- f6 g0 a! t: p  R  殷锦脸上已无半点血色,双膝一屈,便即跪倒,说道:“属下知错了,以后永远不敢再提。”洪教主森然道:“本教中人起过的毒誓,岂可随便违犯?这誓若不应在你身上,便当应在我身上。你说该当是你身入龙潭呢,还是我去?”殷锦大叫一声,倒退跃出丈许,转身发足狂奔。洪教主待他奔出数丈,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掷出,呼的一声,正中殷锦后脑。他长声惨呼,一跃而起,重重摔了下来。扭了几下,便即毙命。
; S, f  D, {0 u. _2 J  洪教主眼见许雪亭等五人联手,虽然凭着自己武功,再加上夫人和殷锦相助,足可克制得住,但教中元气大伤之后,已只剩下寥寥数人,殷锦只会奉承谄谀,并无多大真实本事,若再将这五人杀了,自己部属荡然无存。他于顷刻间权衡轻重利害,便即杀了殷锦,以平许雪亭等五人的怒气。/ T. d$ s4 k; Q. @$ B
  张淡月和陆高轩躬身说道:“教主言出如山,诛杀奸邪,属下佩服之至。”许雪亭、无根道人、胖头陀三人也齐道:“多谢教主。”这五人平素见殷锦一味吹牛拍马,人品低下,对他十分鄙视,此刻见教主亲自下手将他处死,都是大感痛快。8 l) F" j1 q) S' M% I- l+ _
  洪教主指着韦小宝道:“非是我要饶他性命,但这小子知道辽东极北苦寒之地,有一个极大宝藏。若不是由他领路,无法寻到。得了这宝藏之后,咱们重建神教就易如反掌了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适才你们五人说道,那些少男少女很不可靠,劝我不可重蹈覆辙。本座仔细想来,也不无道理。这就依从你们的主张,今后本教新招数众之时,务当特别郑重,以免奸徒妄入,混进教来。”许雪亭等脸有喜色,一齐躬身道谢。( s3 L: I* v0 V% O- O
  洪教主从身边摸出两个瓷瓶,从每个瓶中各倒出五颗药丸,五颗黄色,五颗白色。他还瓶入怀,将药丸托在左掌,说道:“这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药,你们每人各服两颗。”许雪亭等大喜,先行称谢,接过药来。洪教主道:“你们即刻就服了罢。”五人将药丸放入口中,吞咽下肚。- Q; @) s; x% y
  洪教主脸露微笑,道:“那就很好……”突然大喝:“陆高轩,你左手里握着什么?”陆高轩退了两步,道: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左手下垂,握成了拳头。洪教主厉声道:“摊开左手!”这一声大喝,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。
' E' ]* L( z0 A; [. L& \% Q( O  陆高轩身子微晃,左手缓缓打开,嗒的一声轻响,一粒白色药丸掉在地下。; _7 I7 g" w+ m- Y: \. r: B
  许雪亭等四人均各变色,素知陆高轩识见不凡,颇有智计,他隐藏这颗白丸不肯服食,必有道理,可是自己却已吞下了肚中,那便如何是好?, j& j7 K8 w% t, D; x8 g* w
  洪教主厉声道:“这颗白丸是强身健体的大补雪参丸,何以你对本座存了疑心,竟敢藏下不服?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……不……不敢。属下近来练内功不妥,经脉中气血不顺,因此……因此教主恩赐的这颗大补药丸,想今晚打坐调息之后,慢慢服下,以免贱体经受……经受不起。”洪教主脸色登和,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你何处经脉气血不顺?那也容易得紧,我助你调顺内息便是了。你过来。”
) X* x( p3 k; a! V$ u1 l; E) Q% ?$ m  陆高轩又倒退一步,说道:“不敢劳动教主,属下慢慢调息,就会好的。”洪教主叹了口气,道:“如此说来,你终究信不过我?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决计不敢。”洪教主指着地下那颗白丸,道:“那么你即刻服下罢,要是服下后气息不调,我岂会袖手不理?”
. @% X& U% {+ \; z9 W/ o/ Z9 x# ]% ?  陆高轩望着那颗药丸,呆了半晌,道:“是!”俯身拾起,突然中指一弹,嗤的一声响,药丸飞过天空,远远掉入了山谷,说道:“属下已经服了,多谢教主。”- i. E/ C- k) O$ j1 c/ j
  洪教主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,好,好!你胆子当真不小。”0 w5 d6 k  n' D( i$ s3 V
  陆高轩道:“属下忠心为教主出力,教主既已赐服解药,解去豹胎易筋丸的毒性,却又另赐这颗毒性更加厉害的百涎丸。属下无罪,不愿领罚。”许雪亭等齐问:“百涎丸?那是什么毒药?”陆高轩道:“教主采集一百种毒蛇、毒虫的唾涎,调制而成此药。是否含有剧毒,倒不大清楚,说不定真有大补之效,也未可知。只不过我胆子很小,不敢试服。”# u: E3 U2 E! P5 N
  许雪亭等惊惶更甚,同时抢到陆高轩身边,五人站成一排,凝目瞪视洪教主。% V+ j* E* w) K$ G% h7 U
  洪教主冷冷地道:“你怎知这是百诞丸?一派胡言,挑拨离间,扰乱人心。”
8 w/ d. ]2 t" K: [5 O  陆高轩向方怡一指,说道:“那日我见到方姑娘在草丛里捉蜗牛,我问她干什么,她说奉教主之命,捉了蜗牛来配药。
# o$ p  q' t* v4 c/ ?+ @  教主那条百涎丸的单方,我也无意之中见到了。虽说这百涎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后才发作,但一来,这百涎丸只怕教主从未配过,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后毒性才发;二来,属下还想多活几年,不愿三年之后便死。”
- j8 J7 p9 S/ m  洪教主脸上黑气渐盛,喝道:“我的药方,你又怎能瞧见?”8 }$ ~. q4 m5 h; K3 ^
  陆高轩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,说道:“夫人要属下在教主的药箱中找药给她服食,这条单方,便在药箱之中。”洪教主厉声道:“胡说八道!夫人就算身子不适,难道不会问我要药,何必要你来找?我这药箱向来封锁严固,你何敢私自开启?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并未私自开启。”洪教主喝道:“你没私自开启?难道是我吩附你开的……”一转念间,问洪夫人:
+ T' M. C  [" O- O) r; [/ I  “是你开给他的?”  m/ S3 y' f# |' E) T6 N1 X0 a! D* k  X
  洪夫人脸色苍白,缓缓点了点头。洪教主道:“你要找什么药?为什么不跟我说?”洪夫人突然满脸通红,随即又变惨白,身子颤了几下,忽然抚住小腹,喉头喔喔作声,呕了不少清水出来。洪教主皱起眉头,温言问道:“你什么不舒服了?坐下歇歇罢!”2 {, j  x/ ], T# R4 |
 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:“她有了娃娃啦。你这老混蛋,自己要生儿子了,却不知道?”
# B9 s4 O/ c/ V, \3 n  洪教主大吃一惊,纵身而前,抓住夫人手腕,厉声道:“她这话可真?”洪夫人弯了腰不住呕吐,越加颤抖得厉害。洪教主冷冷的道:“你想找药来打下胎儿,是不是?”
. l5 n0 Q( r4 j: A1 I4 C7 M$ B  除陆高轩外,众人听了无不大奇。洪教主并无子息,对夫人又十分疼爱,如果夫人给他生下一个孩儿,不论是男是女,都是极大美事,何以她竟要打胎?料想洪教主这一下定是猜错了。哪知洪夫人慢慢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。我要打下胎儿。快杀了我罢。”
) f0 u* m8 ~1 z- L, `  洪教主左掌提起,喝道:“是谁的孩子?”人人均知他武功高极,这一掌落将下来,洪夫人势必立时毙命,不料她反而将头向上一挺,昂然道:“叫你快杀了我,为什么又不下手?”5 h, v" G( s9 Y; u& P
  洪教主眼中如欲喷出火来,低沉着嗓子道:“我不杀你,是谁的孩子?”洪夫人紧紧闭了嘴,神色甚是倔强,显是早将性命豁出去了。
9 J4 a, a2 Y9 z+ R- M7 g  洪教主转过头来,瞪视陆高轩,问道:“是你的?”陆高轩忙道:“不是,不是!属下敬重夫人,有如天神,怎敢冒犯?”6 p$ B) t( B/ [8 Q8 R! m2 E
  洪教主的眼光自陆高轩脸上缓缓移向张淡月、许雪亭、无根道人、胖头陀,一个个扫视过去。他眼光射到谁的脸上,谁便打个寒战。
8 h' e( }5 u9 @  洪夫人大声道:“谁也不是,你杀了我就是,多问些什么。”
7 Y6 A+ n- r& w! g7 |- Z  公主叫道:“她是你老婆,这孩子自然是你的,又瞎疑心什么?真正胡涂透顶。”洪教主喝道:“闭嘴!你再多说一句,我先扭断了你脖子。”公主不敢再说,心中好生不服。她哪里知道,洪教主近年来修习上乘内功,早已不近女色,和夫人伉俪之情虽笃,却无夫妇之实,也正因如此,心中对她存了歉仄之意,平日对她加倍疼爱。4 J" D9 n2 ?0 ~5 V9 Y4 D% a
  这时他突然听得夫人腹中怀了胎儿,霎时之间,心中愤怒、羞愧、懊悔、伤心、苦楚、憎恨、爱惜、恐惧诸般激情纷至沓来,一只手掌高高举在半空,就是落不下去,一转头间,见许雪亭等人脸上露出惶恐之意,心想:“这件大丢脸事,今日都让他们知道了,我怎还有脸面做他们教主?这些人都须杀得干干净净,不能留下一个活口。只消泄漏了半点风声,江湖上好汉人人耻笑于我,我还逞什么英雄豪杰?”他杀心一起,突然右手放开夫人,纵身而前,一把抓住了陆高轩,喝道:“都是你这反教叛徒从中捣鬼!”
/ n: Y  U7 @7 |1 x* e* N% S) `  陆高轩大叫:“你想杀人灭……”一个“口”字还没离嘴,脑门上啪的一声,已被洪教主重重击了一掌,登时双目突出,气绝而死。  k# U' K; @, ~4 c' ^1 B0 I
  许雪亭等见了这情状,知道洪教主确是要杀人灭口,四人一齐抽出兵刃,护在身前。许雪亭叫道:“教主,这是你的私事,跟属下可不相干。”1 y! B! J8 O! ]0 P
  洪教主纵声大呼:“今日大家同归于尽,谁也别想活了。”
0 X, t; p! ^+ |  猛向四人冲去。
5 q) K/ @( h. ~" s: {9 N& y7 n0 j  胖头陀挺起一柄二十来斤重的泼风大环刀,当头砍将过去,势道威猛之极。洪教主侧身让开,右掌向张淡月头顶拍落。许雪亭一对判官笔向洪教主背心连递两招,同时无根道人的雁翎刀也已砍向他腰间。洪教主大喝一声,跃向半空,仍向张淡月扑击下来。
- {7 d" U' G4 y* Q0 t$ a6 b  张淡月手使鸳鸯双短剑,霎时之间向上连刺七剑,这一招“七星聚月”,实是他生平的力作,七剑刺得迅捷凌厉之极。9 M8 P4 Y8 s( D4 x8 E7 u; e
  洪教主右掌略偏,在他左肩轻轻一按,借势跃开。张淡月大叫一声,在地下一个打滚,翻身站,但觉左边半身酸痛难当,叫道:“今日不杀了他,谁都难以活命。”四人各展兵刃,又向洪教主围攻上去。
2 T8 Q0 A: Y+ I+ B; s( V6 d3 m  这四人都是神龙教中的第一流人物,尤以胖头陀和许雪亭更是了得。胖头陀大环刀上九个钢环当啷啷作响,走的纯是钢猛路子。许雪亭的判官双笔却是绵密小巧之技,招招点向对方周身要穴。无根道人将雁翎刀舞成一团白光,心想今日服了百涎丸后,性命难久,在临死之前定当先杀了这奸诈凶狠的大仇人,是以十刀中倒有九刀是进攻招数,只盼和敌人同归于尽。张淡月想起当日因部属办事不力,取不到《四十二章经》,若不是得无根道人和许雪亭之助,早已为洪教主处死,自己已多活了这些时候,这条命其实是捡来的,这时左臂虽然剧痛,仍是奋力出剑。
9 j: ?- d2 i/ z, C  洪教主武功高出四人甚远,若要单取其中一人性命,并不为难,但四人连环进击,杀得一人,自己难免受伤。斗得四十回合后,胸中一股愤懑难当之气渐渐平息下来,心神一定,出招更是得心应手,一双肉掌在四股兵刃的围攻中盘旋来去,丝毫不落下风,眼见张淡月左剑刺出时渐渐无力,心想这是对方最弱之处,由此着手,当可摧破强敌。
0 |% X: l( l# V9 h- D. o5 @  韦小宝见四人斗得激烈,悄悄拉了拉曾柔和沐剑屏的衣袖,又向公主打个手势,要她不可作声。四人转过身来,蹑手蹑脚的向山下走去。洪教主等五人斗得正紧,谁也没见到,就算见到了,也无人缓得出手来阻拦。
$ J& L& O& R8 Q4 g" ]  n7 A" A  四人走了一回,离洪教主等已远,心下窃喜。韦小宝回头一望,见那五人兀自狠斗,刀光闪烁,掌影飞舞,一时难分胜败,说道:“咱们走快些。”四人加紧脚步,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,两人飞奔而来,正是洪夫人和方怡。四人吃了一惊,苦于身上兵刃暗器都已在被擒之时给搜检了去,方怡也还罢了,洪夫人却甚是厉害,料想抵敌不过,只得拚向奔逃。
( e( \$ L; J8 M6 ~  奔出数十步,公主脚下被石子一绊,摔倒在地,叫出声来,韦小宝心想:“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儿,可不能不救。”回身来扶。却见洪夫人几个起落,已跃到身前,叉腰而立,说道:“韦小宝,你想逃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们不是逃,这边风景好,过来玩耍玩耍。”洪夫人冷笑道:“好啊,你们来赏玩风景,怎不叫我?”说话之间,方怡也已赶到。( y3 m/ I8 i5 d: K: |
  沐剑屏和曾柔见韦小宝已被洪夫人截住,转身回来,站在韦小宝身侧。0 c! h! n8 n( T5 _, |( L3 x. r
  沐剑屏对方怡道:“方师姊,你和我们一起走罢。他……他……”说着向韦小宝一指,说道:“……一直待你很好的,你从前也起过誓,难道忘了吗?”方怡道:“我只忠心于夫人,唯夫人之命是从。”沐剑屏道:“你不过服了夫人的药,我以前也服过的……”
+ U* L0 e4 E# ~" B2 ]3 k8 v& a  韦小宝恍然大悟,才知方怡过去一再欺骗自己,都是受了洪夫人的挟制,不得不然,心中对她恼恨之意登时释然,说道:“怡姊姊,你同我们一起去罢。”这“怡姊姊”三字,是上次他和方怡同来神龙岛、在舟中亲热缠绵之时叫惯了的,方怡乍又听到,不禁脸上一红。
4 s' t" X6 C3 w1 L+ h) M  W! q$ R* }  突然之间,只听得洪教主大声叫道:“夫人,夫人!阿荃,阿荃!你……你到哪里去了?”呼声中充满着惊惶和焦虑,显是怕洪夫人弃他而去。& m, V( f) _) ^- v4 `+ j7 L$ R
  但洪夫人恍若不闻。洪教主又叫了几声,洪夫人始终不答。% h: x& |5 I, t
  韦小宝等五人都瞧着洪夫人,均想:“你怎么不答应?教主在叫你,为什么不回去?”只见洪夫人脸上一阵晕红,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咱们快走,坐船逃走罢!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问道:“你……你也同我们一起走?”洪夫人道:“岛上只一艘船,不一起走也不成。教主要杀我,你不知道吗?”脸上又是一红,当先便走。
& t% U. h6 W8 P  |/ T. p# z: `  众人向山下奔出数丈,只听得洪教主又大声叫了起来:9 j9 w7 S# x8 }" W! n; s7 v
  “夫人,夫人!阿荃,阿荃!快回来!”突然有人长声惨叫,显是临死前的叫嚷,只不知是许雪亭等四人中的哪一个。0 b3 k. s3 H6 z" ~
  洪教主大叫:“你瞧,你瞧!张淡月这老家伙给我打死了。他一生一世都跟在我身边,临到老来,居然还要反我,真是胡涂透顶。阿荃,阿荃!你怎不回来?我不怪你,这件事我原谅你了。啊!他妈的,你砍中我啦!哈哈,胖头陀,这一掌还不要了你的狗命?你脑筋不灵,怎么跟着人家,也来向我造反,这可不是死了吗?哈哈。”
* g2 K. N8 N: D  洪夫人停住脚步,脸上变色,说道:“他已打死了两个。”
1 P5 G  p, }' w$ ^1 h  韦小宝急道:“咱们快逃。”发足便奔。
5 |3 Q7 ]. V6 \- I2 S: R  猛听得洪教主叫道:“你这两个反贼,我慢慢再收拾你们。夫人,夫人,快回来!”声音愈叫愈近,竟是从山上追将下来。& M) I. A6 e% ^. t! d
  韦小宝回头一看,只见洪教主披头散发,疾冲过来,这一吓只吓得魂飞魄散,没命价逃跑。
' S, v+ j, j7 q( P/ Y* B+ R  许雪亭大叫:“截住他,截住他。他受了重伤,今日非杀了他不可。”无根道人叫道:“他跑不了的。”两人手提兵刃,追将下去。不多时韦小宝等已奔近海滩,但洪教主、许雪亭、无根道人三人来得好快,前脚接后脚,都已奔到山下,三人身上脸上溅满了鲜血。6 u0 F6 S$ }' B' E) U" B; ^
  洪教主大喝:“夫人,你为什么不答应我?你要去哪里?”
( ?# f( t. ~% {/ l8 s  许雪亭叫道:“夫人不要你啦!她有了个又年轻又英俊的相好。”洪教主大怒,叫道:“你胡说!”纵身过去,左掌向许雪亭头顶猛力击落。许雪亭左手还了一笔,无根道人也已赶到,挥刀向洪教主腰间砍去。此时洪教主的对手已只剩下两人,但他左腿一跛一拐,身手已远不如先前灵活。
6 N3 k5 c) Q- q) W  洪教主叫道:“阿荃,你瞧我立刻就将这两个反贼料理了。那四个小贱人,你都先杀了罢。只留下那小贼不杀,让他带我们去取宝。”他口中叫嚷,出掌仍是雄浑有力。许雪亭和无根道人难以近身。
0 U5 U& D1 n0 K& j9 r  洪夫人微微冷笑,向沐剑屏等人逐一瞧去。8 l. K8 K9 A) H9 ?" ^) M
  韦小宝叫道:“夫人,这四个小妞,你只要伤得一人,我立刻自杀,做了鬼也不饶你。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……什么马难追。”情急之下,连“死马难追”也想不起来了。4 t9 \! ]  J7 t+ V1 Q) o1 M; U+ }
  突然间啪的一声响,许雪亭腰间中掌,他身子连晃,摔倒在地。洪教主哈哈大笑,飞足踢去。许雪亭跃起急扑,这一脚正中他胸口,喀喇声响,胸前肋骨登时断了数根,可是洪教主的右腿却已牢牢被他抱住。洪教主出力挣扎,竟然摔他不脱。无根道人飞快抢上,挥刀砍落。洪教主侧头避过,反手出击,噗的一响,无根道人小腹中掌,但这一刀也已砍入洪教主右肩。无根道人口中鲜血狂喷,都淋在洪教主后颈,待要提刀再砍,雁翎刀已斩入了洪教主肩骨,手上无力,再也拔不出来。+ O  v2 _& m$ B) v
  洪教主叫道:“快……快来……拉开他。”洪夫人也不知是吓得呆了,还是有意不出手相助,眼看三人纠缠狠斗,竟站在当地,一动也不动。许雪亭抓起地下一根判官笔,奋力上送,插入了洪教主腰间。洪教主狂呼大叫,左脚踢出,将许雪亭踢得直飞出去,跟着左肘向后猛撞,无根道人身子慢慢软倒。
  k4 o) A- M+ e) B; U  洪教主哈哈大笑,叫道:“这些……反贼,哪……哪一个是我敌手?他们……他们想造反,咳咳……咳咳,还不是……还不是都给我杀了。”转过身来,向着洪夫人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不帮我?”
* ~0 }8 I$ Q4 y6 t8 b* x  洪夫人摇摇头,说道:“你武功天下第一,何必要人帮?”. a" q. y1 }4 G: p& F
  洪教主大怒,叫道:“你也反我?你也是本教的叛徒?”洪夫人冷冷的道:“不错,你就只顾自己。我如帮你,终究还是不免给你杀了。”洪教主叫道:“我扠死你,我扠死你这叛徒。”
9 |" v* X( Y1 g$ F1 W1 n) e  说着向洪夫人扑来。
2 o" w9 Q6 n; ]" j# k/ q& {' f7 C  洪夫人“啊”的一声,急忙闪避。洪教主重伤之余,行动仍是迅捷之极,左手抓住了她右臂,右手便扠在她颈中,喝道:“你说,你说,你反不反?你说不反,我就饶了你。”
3 @* z: u0 x2 \8 V  洪夫人缓缓道:“很久很久以前,我心中就在反你了。自从你逼我做你妻子那一天起,我就恨你入骨。你……你杀死我好了。”洪教主身上鲜血不断的流到她头上、脸上,洪夫人瞪眼凝视他,竟是目不稍瞬。洪教主大叫:“叛徒,反贼!你们个个人都反我,我……我另招新人、重组神龙教!”右手运劲,洪夫人登时透不过气来,伸出了舌头。
4 Z% V# k, i* ^4 z% }  韦小宝在旁瞧得害怕之极,眼见洪夫人立时便要给他扠死,从沙滩上拾起一块大圆石,用力向洪教主背上掷去,噗的一声,正中背心。洪教主眼前一黑,扠在洪夫人颈中的手便松了,转身叫道:“你……你这小贼,我宝藏不要了,杀了你再说。”挥掌向韦小宝打去。( ]1 A. l' v8 B2 d2 s, D# X/ @
  韦小宝飞步便逃。洪教主发足追来,身后沙滩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。
* _# V# W6 o: a0 K2 J  韦小宝知道这一次给他抓住了,决难活命,没命价狂奔。8 ~4 G$ r( U0 v# T( @) s2 T* }# t% o$ z
 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,背上衣衫被洪教主扯去了一块,若不是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,说不定背上肌肉也被扯去了一条,他大惊之下,奔得更加快了,施展九难所授的“神行百变”轻功,在沙滩上东一弯、西一溜的乱转,洪教主几次伸手可及,都给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开去。
2 m4 a6 }, Y' J) l' }7 p  他如笔直奔逃,毕竟内力有限,早就给抓住了。但这“神行百变”是铁剑门绝技,再加上木桑当年另创新变,实是精奇奥妙之至。韦小宝“神行”是决计说不上,那“百变”两字和他天性相近,倒也学得了三四成。因此虽非武功高手,却也算得是当世武林中数一数二逃命的“高脚”。% V  W4 ^# T! h( @- d) B
  洪教主吼叫连连,连发数掌。韦小宝躲开了两掌,第三掌终于闪躲不了,砰的一响,正中后心,两个筋斗翻了出去。% H- G0 d" X3 {
  幸好洪教主重伤之余,掌力大减,韦小宝又有宝衣护身,虽然给打得昏天黑地,却也并未受伤。他正要爬起,突觉肩头一紧,已被洪教主双手揪住。
) v2 a# T7 i; R9 q: }: @  这一来,他一颗心当真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,大骇之下,当真是饥不择食,慌不择路,一低头,便从洪教主胯下钻了过去,蓦地想到,这正是洪教主当年所教“救命三招”之一的上半截,这招叫做“贵妃骑牛”还是“西施骑羊”,这当儿哪里还记得起?奋力纵跃,翻身骑上了洪教主的头颈。
2 V) I# s1 U3 v% ^- P& J/ c+ [  这一招本来他并未练熟,就算练得精熟,要使在洪教主这一等一的大高手身上,那也绝无可能。但洪教主奋战神龙教四高手,在发见夫人舍己而去之时,心神慌乱,接连受伤,此时肩头雁翎刀深砍入骨,小腹中又插入了一枝判官笔,急奔数百丈后流血无数,内力垂尽,双手揪住韦小宝时早已酸软无力,被他一挣便即挣脱,骑入了颈中。
$ y; X& [4 y. }0 a0 v  韦小宝骑上了他肩头,生怕掉将下来,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抱住他头,双手中指正好按在他眼皮上。洪教主脑海中陡然如电光般一闪,记得当年自己教他这一招,一骑上敌人项颈,立即便须挖出敌人眼珠,想不到自己一世英雄,到头来竟命丧这小顽童之手,而他所使的招数,却又是自己所授,当真是报应不爽了,想起自己一生杀人无算,受此果报也不算冤枉,不禁长叹一声,垂下了双手。这口气一松,再也支持不住,仰天便倒。
& n% ?/ u1 ]9 l  韦小宝还道他使什么厉害家数,急忙跃出逃开。只听得洪教主喘息道:“阿荃,阿荃,你……你过来。”洪夫人向他走近几步,但离他身前一丈多远便站住了。洪教主道:“你肚里……的孩子,究竟……究竟是谁的?”洪夫人摇头道:“你何必定要知道。”说着忍不住斜眼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脸上一阵晕红。
' x' i! V4 H6 p' U$ o  洪教主又惊又怒,喝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是这小鬼?”洪夫人咬住下唇,默不作声,那显然便是默认了。洪教主大叫:
; H6 J; E% O$ S4 u" |  “我杀了这小鬼!”纵身向韦小宝扑去。3 @* |) z9 `2 K) d# r3 C, a; I! E
  但见洪教主满脸是血,张开大口,露出残缺不全的焦黄牙齿,双手也满是鲜血淋漓,这般扑将过来,韦小宝只吓得魂不附体,缩身一窜,又从洪夫人胯下钻了过去,躲在她身后。! J4 ~8 L! ~8 [3 ]! Z
  洪夫人双臂张开,正面对着洪教主,淡淡的道:“你威风了一世,也该够了!”
6 l3 G& V* T- Q, U  洪教主身在半空,最后一口真气也消得无影无踪,啪哒一声,摔在洪夫人脚边,恶狠狠的道:“我是教主,你们……你们都该听我……听我的话,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都反我?你们……你们都不对,只有……只有我对。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,只有我一人才……才仙福永享……寿……与天……天……天……”最后这个“齐”字终于说不出口,张大了口,就此气绝,双目仍是大睁。7 f' L( Q% b, v
  韦小宝爬开几步,翻身跃起,又逃开数丈,这才转身,只见洪教主躺在地下毫不动弹,过了良久,走上两步,摆定了随时发足奔逃的姿式,问道:“他死了没有?”洪夫人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死了。”韦小宝又走上两步。问道:“他……他怎么不闭上眼?”8 G& Z% v/ h! V
  突然间啪的一声响,脸上重重吃了个耳光,跟着右耳又被扭住,正是建宁公主。她又在韦小宝屁股上踢了一脚,骂道:“你这小王八蛋,他不闭眼,因为你偷了他老婆。你……你怎么又跟这不要脸的女人勾搭上了。”
8 T) X( T( B0 [; F0 x& @  A  洪夫人哼了一声,伸手提起建宁公主后颈,啪的一声,也重重打了她个耳光,一挥手,公主向后便跌。这一来韦小宝可就苦了,公主右手仍是扭住他耳朵,她身子后跌,只带得韦小宝耳朵剧痛,扑在她身上。洪夫人喝道:“你说话再没规矩。我立刻便毙了你。”
3 m$ o9 ]0 h& S- r: U  公主大怒,跳身起来,便向洪夫人冲去。洪夫人左足一勾,公主又扑地倒了。公主第三次冲起再打,又给摔了个筋斗,终于知道自己武功跟人家实在差得太远,坐在地下,又哭又骂,她可不敢骂洪夫人,口口声声只是:“小王八蛋!死太监!小畜生!臭小桂子!”
) S6 G, W6 U0 y& U$ `6 @  韦小宝抚着耳朵,只觉满手是血,原来耳朵根已被公主扯破了长长一道口子。
: n, ~% u6 t$ s6 d" B7 V  洪夫人低声道:“我跟他总是夫妻一场,我把他安葬了,好不好?”语声温柔,竟是向韦小宝恳求准许一般。韦小宝又惊又喜,忙道:“好啊,自该将他葬了。”拾起地下的一根判官笔,和洪夫人两人在沙滩上掘坑,方怡和沐剑屏过来相助,将洪教主的尸体埋入。4 h4 N: y- A4 S. b' R
  洪夫人跪下磕了几个头,轻声说道:“你虽然强迫我嫁你,可是……可是成亲以来,你自始至终待我很好。我却从来没真心对你。你死而有知,也不用再放在心上了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不禁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。
4 i. h8 }  j; [0 D& M* T& ?% ^  她怔怔的悄立片刻,拭干了眼泪,问韦小宝道:“咱们就在这里住下去呢,还是回中原去?”韦小宝搔头道:“这地方万万住不得,洪教主、陆先生他们的恶鬼,非向我们索命不可,当真乖乖不得了。不过回去中原,小皇帝又要捉我杀头,最好……最好是找个太平的地方躲了起来。”突然间想到一个所在,喜道:“有了。咱们去通吃岛,那里既没恶鬼,小皇帝又找我不到。”洪夫人问道:“通吃岛在哪里?”韦小宝向西一指,笑道:“那边这个小岛,我叫它通吃岛。”洪夫人点头道:“你既喜欢去,那就去罢。”不知如何,对他竟是千依百顺。) N- M0 Q3 Y- s7 I
  韦小宝大乐,叫道:“去,去,大家一起都去!”过去扶起公主,笑道:“大伙儿上船罢!”公主挥手便是一掌,韦小宝侧头躲过。公主怒道:“你去你的,我不去!”韦小宝道:“这岛上有许许多多恶鬼,无头鬼,断脚鬼,有给大炮轰出了肠子的拖肠鬼,有专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……”公主听得害怕之极,顿足道:“还有你这专门胡说八道的嚼蛆鬼。”左足飞出,在韦小宝屁股上重重一脚。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跳起身来。
$ k6 W1 X5 j1 v' a$ B  洪夫人缓步走过去。公主退开几步。洪夫人道:“以后你再打韦公子一下,我打你十下,你踢他一脚,我踢你十脚。我说过的话,从来算数。”公主气得脸色惨白,怒道:“你是他什么人,要你这般护着他?你……你自己老公死了,就来抢人家的老公。”方怡插口道:“你自己的老公,还不也死了?”6 ^1 V3 h5 S3 I& ]/ Z! v
  公主怒极,骂道:“小贱人,你老公也死了。”( j6 C0 {! z, {
  洪夫人缓缓的道:“以后你再敢说一句无礼的言语,我叫你一个人在这岛上,没一个人陪你。”公主心想这泼妇说得出做得到,当真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岛上住,这许多拖肠鬼、多手鬼拥将上来,那便如何是好?她一生养尊处优,颐指气使,这时只好收拾起金枝玉叶的横蛮脾气,乖乖的不再作声。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这个小恶婆娘今天遇到了对头,从此有人制住她,免得她一言不合,伸手便打。”举手摸摸自己被扯伤的耳朵,冗自十分疼痛。; Q0 S" [1 d; v6 X
  洪夫人对方怡道:“方姑娘,请你去吩咐船夫,预备开船。”+ m: L* _5 [( S8 Y* D; ?1 y! J$ y
  方怡道:“是。”又道:“夫人怎地对属下如此客气,可不敢当。”
3 H$ ^% Y4 D$ Y6 e  洪夫人微笑道:“咱们今后姊妹相称,别再什么夫人属下的了。你叫我荃姊姊,我就叫你怡妹妹罢。那毒丸的解药,上船后就给你服,从此以后,再也不用担心了。”方怡和沐剑屏都欢喜之极。
/ L+ ?% g0 H( p) \  一行人上得船来,舟子张帆向西。韦小宝左顾右盼,甚是得意。洪夫人果然取出解药,给方怡服了,又打开船上铁箱,取出韦小宝的匕首、“含沙射影”暗器、银票等物,还给了他。曾柔等人的兵刃也还了。, \1 S+ J9 _8 ~/ |2 B8 u
  韦小宝笑道:“今后我也叫你荃姊姊,好不好?”洪夫人喜道:“好啊。咱们排一排年纪,瞧是谁大谁小。”各人报了生日年月,自然是洪夫人苏荃最大,其次是方怡,更其次是公主。曾柔、沐剑屏和韦小宝三人同年,曾柔大了他三个月,沐剑屏小了他几天。
( t/ v& x6 M1 L  苏荃、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的叫得甚是亲热,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语。苏荃道:“她是公主殿下,不愿跟我们平民百姓姊妹相称,大家还是称她为公主殿下罢。”公主冷冷的道:“我可不敢当。”想到她们联群结党,自己孤零零的,而这没良心的死太监小桂子,看来也是向着她四人的多,向着自己的少,伤心之下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, Y+ o- G! ~8 B5 X  S% f: [7 R
  韦小宝挨到她身边,拉着她手安慰,柔声道:“好啦,大家欢欢喜喜的,别哭……”公主扬起手来,一巴掌打了过去,猛地里想起苏荃说过的话来,这一掌去势甚重,无法收住,只得中途转向,拍的一声,却打在自己胸口,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众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公主更是气苦,伏在韦小宝怀里大哭。韦小宝笑道:“好啦,好啦。大家不用吵架,咱们来赌,我来做庄。”! g, x4 J; _& \2 @* Z
  可是在洪教主的铁箱中仔细寻找,韦小宝那两颗骰子却再也找不到了,自是陆高轩在搜查他身体之时,将两颗骰子随手抛了。韦小宝闷闷不乐。苏荃笑道:“咱们用木头来雕两粒骰子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木头太轻,掷下去没味道的。”. H: g1 V6 U2 w
  曾柔伸手入怀,再伸手出来时握成了拳头,笑道:“你猜这是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猜铜钱吗?那也好。总胜过了没得赌。”曾柔笑道:“你猜几枚?”韦小宝笑道:“三枚。”曾柔摊开手掌,一只又红又白的手掌中,赫然是两粒骰子。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跳起身来,连问:“哪里来的?哪里来的?”
% A+ n$ G9 N- [2 Z9 R: b! D  曾柔轻笑一声,把骰子放在桌上。5 t5 F6 z; t6 n0 R: s, i, k
  韦小宝一把抢过,掷了一把又一把,兴味无穷,只觉这两权骰子两边轻重时时不一,显是灌了水银的假骰子,心想曾柔向来斯文腼腆,怎会去玩这假骰子骗人钱财?一凝思间,这才想起,心下一阵欢喜,反过左手去搂住了她腰,在她脸上一吻,笑道:“多谢你啦,柔姊姊,多亏你把我这两颗骰子一直带在身边。”0 W' @' w9 B+ k* s$ i4 `0 i! W
  曾柔满脸通红,逃到外舱。原来那日韦小宝和王屋派众弟子掷骰赌命,放了众人,曾柔临出营帐时向他要了这两颗骰子去。韦小宝早就忘了,曾柔却一直贴身而藏。. ~* H9 J) v; ?! {
  骰子虽然有了,可是那几个女子却没一个有赌性,虽然凑趣陪他玩耍,但赌注既小,输赢又是漫不在乎,玩不到一顿饭功夫,大家就毫不起劲,比之在扬州的妓院、赌场、宫中、军中等处的滥赌狠赌,局面实有天壤之别。韦小宝意兴索然,嚷道:“不玩了,不玩了,你们都不会的。”想起今后在通吃岛避难,虽有五个美人儿相陪,可是没钱赌,没戏听,这日子可也闷得很。再说,在岛上便有千万两金子、银子,又有何用?金银既同泥沙石砾一般,赢钱也就如同泥沙石砾了。
1 w% x9 P4 L% A" [* T& {& b  而双儿生死如何,阿珂又在何处,时时挂在心头,岂能就此撇下她两个不理?
4 E0 [3 o+ j9 M8 |) W% W1 D  他越想越没趣,说道:“咱们还是别去通吃岛罢。”苏荃道:“那你说去哪里?”韦小宝想了想,道:“咱们都去辽东,去把那个大宝藏挖了出来。”苏荃道:“大家安安稳稳的在荒岛上过太平日子,不很好吗?就算掘到了大宝藏,也没什么用。”韦小宝道:“金银珠宝,成千成万,怎会没用?”方怡道:“鞑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马到处捉你,咱们还是躲起来避避风头,过得一两年,事情淡了下来,你爱去辽东,那时大伙儿再去,也还不迟。”
) ~5 c, k# D* c( N" g6 N  韦小宝问曾柔和沐剑屏:“你两个怎么说?”沐剑屏道:“我想师姊的话很是。”曾柔道:“你如嫌气闷,咱们在岛上就只躲几个月罢。”见韦小宝脸有不豫之色,又道:“我们天天陪你掷骰子玩儿,输了的罚打手心,好不好?”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打手心有什么好玩?”但见她脸带娇羞,神态可爱,不禁心中一荡,说道:“好,好,就听你们的。”
; _' O" P4 T3 h& m( ], v( v* w5 W  方怡站起身来,微笑道:“过去我很对你不住,我去做几个菜,请你喝酒,算是向你赔罪,好不好呢?”韦小宝更是高兴,忙道:“那可不敢当。”方怡走到后梢去做菜。- o! c$ e7 j8 x
  方怡烹饪手段着实了得,这番精心调味,虽然舟中作料不齐,仍教人人吃得赞声不绝。
  ]  G5 J' [  A/ `* y, m$ z- w  韦小宝叫道:“咱们来猜拳。”沐剑屏、曾柔和公主三人不会猜拳,韦小宝教了她们,“哥俩好”、“五经魁首”、“四季平安”的猜了起来。公主本来闷闷不乐,猜了一会拳,喝得几杯酒,便也有说有笑起来。
1 v: A% k& @2 z- O8 S$ Q  在船中过得一宵,次日午后到了通吃岛。只见当日清军扎营的遗迹犹在,当日权作中军帐的茅屋兀自无恙,但韦小宝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光,自然荡然无存了。
; i! E. [1 H( z  韦小宝也不在意下,牵着方怡的手笑道:“怡姊姊,那日就是在这里,你骗了我上船,险些儿将这条小命,送在罗刹国。”方怡吃吃笑道:“我跟你赔过不是了,难道还要向你叩头赔罪不成?”韦小宝道:“那倒不用。不过好心有好报,我吃了千辛万苦,今日终究能真正陪着你了。”沐剑屏在后叫道:“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,给人家听听成不成?”方怡笑道:“他说要捉住你,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。”
" r: ~& U5 d6 I1 j' N  V  苏荃道:“咱们别忙闹着玩,先办了正经事要紧。”当即吩咐船夫,将船里一应粮食用具,尽数搬上岛来,又吩咐将船上的帆篷、篙桨、绳索、船尾木舵都拆卸下来,搬到岛上,放入悬崖的一个山洞之中。韦小宝赞道:“荃姊姊真细心,咱们只须看住这些东西,这艘船便开不走,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走。”
0 s- l: B+ Z, c, U  话犹未了,忽听得海上远处砰的一响,似是大炮之声,六人都吃了一惊,向大海望去。只见海面上白雾瀰漫,露中隐隐有两艘船驶来,跟着又是砰砰两响,果然是船上开炮。
, y/ l! }% d3 n. a3 o  韦小宝叫道:“不好了!小皇帝派人来捉我了。”曾柔道:“咱们快上船逃罢。”苏荃道:“帆舵都在岸上,来不及装了,只好躲了起来,见机行事。”六人中除了公主,其余五人都是多历艰险,倒也并不如何惊慌。苏荃又道:“不管躲得怎么隐秘,终究会给官兵搜出来。咱们躲到那边崖上的山洞里,官兵只能一个个上崖进攻,来一个杀一个,免得给他们一拥而上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这叫做一夫当关,瓮中捉鳖。”苏荃微笑道:“对了!”2 y) e- \# ^, O' b# m+ L2 q2 U: G
  公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。韦小宝瞪眼道:“有什么好笑?”
2 r% d+ b* K; M2 U# i  公主抿嘴笑道:“没什么。你的成语用得真好,令人好生佩服。”
& H+ g: L5 V9 T& e3 q$ b- N4 F) I  韦小宝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,料想必是自己成语用错了,向公主瞪了一眼。( N* i. \! J: x9 x1 T0 R! h
  六人进了山洞。苏荃挥刀割些树枝,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,从树枝孔隙间向外望去。只见两艘船一前一后,笔直向通吃岛驶来。后面那艘船还在不住发炮,炮弹落在前船四周,水柱冲起。韦小宝道:“后面这船在开炮打前面那艘。”苏荃道:“正是。原来两艘船互相打仗。”韦小宝喜道:“那么这两艘船,恐怕不是来捉我们的。”苏荃道:“但愿如此。只不过他们来到岛上,见到船夫,一问就知,非来搜寻不可。就算我们抢先杀了船夫,也来不及掩埋尸首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前面的船怎地不还炮?真是没用。最好你打我一炮,我打你一炮,大家都打中,两艘船一起沉入海底。”
$ n4 A* l1 h9 @' k  前面那船较小,帆上吃满了风,驶得甚快。突然一炮打来,桅杆断折,帆布烧了起来。韦小宝等忍不住惊呼。前船登时倾侧,船身打横,跟着船上放下小艇,十余人跳入艇中,举桨划动。其时离岛已近,后船渐渐追近,水浅不能靠岸,船上也放下小艇,却有五艘。3 Y1 x- m5 q# D
  前面一艘逃,后面五艘追。不多时,前面艇中十余人跳上了沙滩,察看周遭情势。有人纵身呼道:“那边悬崖可以把守,大家到那边去。”8 [4 ~9 m/ y3 ^2 Y& k
  韦小宝听这呼声似是师父陈近南,待见这十余人顺着山坡奔上崖来。奔到近处,一人手执长剑,站在崖边指挥,却不是陈近南是谁?
; ~+ z/ c; ]- k  韦小宝大喜,从山洞中跃出,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陈近南一转身,见是韦小宝,也是惊喜交集,叫道:“小宝,怎么你在这里?”韦小宝飞步奔近,突然一呆,只见过来的十余人中一个姑娘明眸雪肤,竟是阿珂。
9 t5 J; J9 r3 ?+ H0 u4 [  他大叫一声:“阿珂!”抢上前去。却见她身后站着一人,赫然是郑克塽。
7 \2 E) B1 p6 m) `3 m  既见阿珂,再见郑克塽,原是顺理成章之事,但韦小宝大喜若狂之下,再见到这讨厌家伙,登时一颗心沉了下来,呆呆站定。0 |1 t( Z! }/ |) i# X8 Y
  旁边一人叫道:“相公!”另一人叫道:“韦香主!”他顺口答应一声,眼角也不向二人斜上一斜,只是痴痴的望着阿珂。忽觉一只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他左掌,韦小宝身子一颤,转头去看,只见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满是笑容,眼中却泪水不住流将下来,却是双儿。韦小宝大喜,一把将她抱住,叫道:“好双儿,这可想死我了。”一颗心欢喜得犹似要炸开来一般,刹时之间,连阿珂也忘在脑后了。* \# p0 S9 [0 Q7 C! I7 {1 ?
  陈近南叫道:“冯大哥,风兄弟,咱们守住这里通道。”两人齐声答应,各挺兵刃,并肩守住通上悬崖的一条窄道,原来一个是冯锡范,一个是风际中。
' p" g6 W0 N( J, `  韦小宝突然遇到这许多熟人,只问:“你们怎么会到这里?”双儿道:“风大爷带着我到处寻你,遇上了陈总舵主,打听到你们上了船出海,于是……于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喜欢过度,喉头哽着说不下去了。; Y  @$ ~4 W& q. q. r& h
  这时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滩,从崖上俯视下去,都是清兵,共有七八十人。当先一人手执长刀,身形魁梧,相隔远了,面目看不清楚,那人指挥清兵布成了队伍。一队人远远站定,那将军一声令下,众兵从背上取下长弓,从箭壶里取出羽箭,搭在弓上,箭头对准了悬崖。
% c3 c1 n4 }/ A- n1 u% B  S  陈近南叫道:“大家伏下!”遇上这等情景,韦小宝自不用师父吩咐,一见清兵取弓在手,早就隐隐妥妥的缩在一块岩石之后。只听那将军叫道:“放箭!”登时箭声飕飕不绝。悬崖甚高,自下而上的仰射,箭枝射到时劲力已衰。( o4 r+ I4 s, ~5 d8 p
  冯锡范和风际中一挺长剑,一持单刀,将迎面射来的箭格打开去。0 {1 f: p% s  h( ?
  冯锡范叫道:“施琅,你这不要脸的汉奸,有胆子就上来,一对一跟老子决一死战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下面带兵的是施琅。行军打仗,这人倒是一把好手。”只听施琅叫道:“你有种就下来,单手独斗,老子也不怕你。”冯锡范道:“好!”( S# {7 C* M3 _; F! i( o2 P# D
  正要下去,陈近南道:“冯大哥,别上他当。这人卑鄙无耻,什么事都做得出。”冯锡范只走出一步,便即住足,叫道:“你说单打独斗,干么又派五艘小艇……他妈的,是六艘,连我们的艇子也偷去了,臭汉奸,你叫小艇去接人,还不是想倚多为胜吗?”
1 j7 s# T* O0 Y6 W  施琅笑道:“陈军师,冯队长,你两位武功了得,施某向来佩服。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,还是带了郑公子下来,一齐投降了罢。皇上一定封你二位做大大的官儿。”/ F+ q) T/ o) M
  施琅当年是郑成功手下的大将,和周全斌、甘辉、马信、刘国轩四人合称“五虎将”。陈近南是军师。冯锡范武功虽强,将略却非所长,乃是郑成功的卫士队长。施琅和陈冯二人并肩血战,久共患难,这时对二人仍以当年的军衔相称。悬崖和下面相距七八丈,施琅站得又远,可是他中气充沛,一句句话送上崖来,人人听得清楚。: J4 P+ M/ b7 |3 G. q0 `
  郑克塽脸上变色,颤声道:“冯师父你……你不可投降。”$ C  C+ R0 R2 W' l
  冯锡范道:“公子放心。冯某只教有一口气在,决不能投降鞑子。”陈近南虽知冯锡范阴险奸诈,曾几次三番要加害自己,要保郑克塽图谋延平郡王世子之位,但此时听他说来大义凛然,好生相敬,说道:“冯大哥,你我今日并肩死战,说什么也要保护二公子周全。”冯锡范道:“自当追随军师。”郑克塽道:“军师此番保驾有功,回到台湾,我必奏明父王,大大的……大大的封赏。”陈近南道:“那是属下份所当为。”说着走向岸边察看敌情。
1 u" j: f$ \- Y. X5 W1 y  韦小宝笑道:“郑公子,大大的封赏倒也不必。你只要不翻脸无情,害我师父,就多谢你啦。”郑克塽向他瞪了一眼。- E9 E% `3 e- H0 ?
  韦小宝低声道:“师姊,咱们不如捉了郑公子,去献给清兵罢。”阿珂啐道:“一见了面,就不说好话。你怎么又来吓他?”韦小宝笑道:“吓几下玩儿,又吓不死的。就算吓死了,也不打紧。”阿珂呸了一声,突然间脸上一红,低下头去。4 Q, N- }- B: Z- y9 \
  韦小宝问双儿:“大家怎么在一起了?”双儿道:“陈总舵主带了风大爷和我出海找你。我想起你曾到这通吃岛来过,跟陈总舵主说了,便到这里来瞧瞧。途中凑巧见到清兵炮船追赶郑公子,打沉了他座船,我们救了他上船,逃到这里。谢天谢地,终于见到了你。”说到这里,眼圈儿又红了。, s$ P# P- D  z. c* q; u
  韦小宝伸手拍拍她肩头,说道:“好双儿,这些日子中,我没一天不记着你。”这句话倒不是口是心非,阿珂和双儿两个,他每天不想上十次,也有八次,倒还是记挂双儿的次数多了些。
, Q. X: f2 w% u6 Q, d& t3 F  陈近南叫道:“众位兄弟,乘着鞑子援兵未到,咱们下去冲杀一阵。否则再载得六艇鞑子兵来,就不易对付了。”众人齐声称是。这次来到岛上的十余人中,除了陈、冯、邓、风以及阿珂、双儿外,尚有天地会会众八人,郑克塽的卫士三人。陈近南道:“郑公子、陈姑娘、小宝、双儿,你们四个留在这里。余下的跟我冲!”长剑一挥,当先下崖。冯锡范、风际中和其余十一人跟着奔下,齐声呐喊,向清兵队疾冲而前。
7 Q4 R6 ~2 e) G" \  清兵纷纷放箭,都给陈、冯、风三人格打开了。
, m- v8 ^( R2 m6 r3 b# R# V  先前乘船水战,施琅所乘的是大战船,炮火厉害,陈近南等只有挨打的份儿。这时近身接战,清兵队中除了施琅一人以外,余下的都武功平平,怎抵得住陈、冯、风三个高手?
, J0 ~7 v! W+ p: d  天地会兄弟和郑府卫士身手也颇了得,这十四人一冲入阵,清兵当者披靡。
: _1 t/ |+ ?3 O' s# X8 a  韦小宝道:“师姊,双儿,咱们也下去冲杀一阵。”阿珂和双儿同声答应。郑克塽道:“我也去!”眼见韦小宝拔了匕首在手,冲下崖去,双儿和阿珂先后奔下。郑克塽只奔得几步,便停步不前,心想:“我是千金之体,怎能跟这些下属同去犯险?”叫道:“阿珂,你也别去罢!”阿珂不应,紧随在韦小宝身后。
8 N) e0 J. Z& V, T, O  韦小宝武功虽然平平,但身有四宝,冲入敌阵之中,却是履险如夷。哪四宝?第一宝,匕首锋锐,敌刃必折;第二宝,宝衣护身,刀枪不入:第三宝,逃功精妙,追之不及;第四宝,双儿在侧,清兵难敌。持此四宝而和高手敌对,固然仍不免落败,但对付清兵却绰绰有余,霎时间连伤数人,果然是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心想:“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,那也不过如此。说不定还是我韦小宝……”* \! a# C) ]/ y) c3 d% U
  众人一阵冲杀,清兵四处奔逃。陈近南单战施琅,一时难解难分。冯锡范和风际中却将众兵将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,不到一顿饭时分,八十多名清兵已死伤了五六十人,残兵败将纷纷奔入海中。众水军水性精熟,忙向大船游去。这一边天地会的兄弟死了二人,重伤一人,余下的将施琅团团围住。
* E7 S6 C( `+ n& L' `  施琅钢刀翻飞,和陈近南手中长剑斗得甚是激烈,虽然身陷重围,却丝毫不惧。韦小宝叫道:“施将军,你再不抛刀投降,转眼便成狗肉之酱了。”施琅凝神接战,对旁人的言行不闻不见。' }1 y0 x; _4 C0 F8 u6 L
  斗到酣处,陈近南一声长啸,连刺三剑,第三剑上已和施琅的钢刀粘在一起。他手腕抖动,急转了两个圈子,只听得施琅“啊”的一声,钢刀脱手飞出。陈近南剑尖起处,指住了他喉头,喝道:“怎么说?”施琅怒道:“你打赢了,杀了我便是,有什么话好说?”陈近南道:“这当儿你还在自逞英雄好汉?你背主卖友,英雄好汉是这等行径吗?”
, j' c, _, ~' f: k/ J; S, _  施琅突然身子一仰,滚倒在地,这一个打滚,摆脱了喉头的剑尖,双足连环,疾向陈近南小腿踢去。陈近南长剑竖立,挡在腿前。施琅这两脚倘若踢到,便是将自己双足足踝送到剑锋上去,危急中左手在地下一撑,两只脚硬生生的向上虚踢,一个倒翻筋斗向后跃出,待得站起,陈近南的剑尖又已指在他喉头。
8 g9 r7 k1 a& u% n  施琅心头一凉,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,突然问道:“军师,国姓爷待我怎样?”
0 f& I+ Y: v. T6 B- M$ C# N% M  这句话问出来,却大出陈近南意料之外。刹那之间,郑成功和施琅之间的恩怨纠葛,在陈近南脑海中一晃而过,他叹了口气,说道:“平心而论,国姓爷确有对你不住的地方。- `& B  t1 _3 r: Q+ G7 W
  可是咱们受国姓爷的大恩,纵然受了冤屈,又有什么法子?”
/ I; k2 R! b6 f4 t  施琅道:“难到要我学岳飞含冤而死?”
9 _9 U1 C& t/ f1 V* g0 S' @  陈近南厉声道:“就算你不能做岳飞,可也不能做秦桧,你逃得性命,也就是了。男子汉大丈夫,岂能投降鞑子,去做猪狗不如的汉奸?”施琅道:“我父母兄弟、妻子儿女又犯了什么罪,为什么国姓爷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?他杀我全家,我便要杀他全家报仇!”陈近南道:“报仇事小,做汉奸事大。今日我杀了你,瞧你有没有面目见国姓爷去。”3 K5 T1 F. t# D
  施琅脑袋一挺,大声道:“你杀我便了。只怕是国姓爷没脸见我,不是我没脸见他。”
# k: J( J2 W) _/ l  陈近南厉声道:“你到这当口,还振振有词。”欲待一剑刺入他咽喉,却不由得想到昔日战阵中同生共死之情。施琅在国姓爷部下身先士卒,浴血苦战,功劳着实不小,若不是董夫人干预军务,侮慢大将,此人今日定是台湾的干城,虽然投敌叛国,绝无可恕,但他全家无辜被戮,实在也是其情可悯,说道:“我给你一条生路。你若立誓归降,重归郑王爷麾下,今日就饶了你性命。今后你将功赎罪,尽力于恢复大业,仍不失为一条堂堂汉子。施兄弟,我良言相劝,盼你回头。”最后这句话说得极是恳切。
- `+ [( @' q6 g  施琅低下了头,脸有愧色,说道:“我若再归台湾,岂不成了反覆无常的小人?”; @' Z  R+ q! r! J* d" D8 j
  陈近南回剑入鞘,走近去握住他手,说道:“施兄弟,为人讲究的是大义大节,只要你今后赤心为国,过去的一时胡涂,又有谁敢来笑你?就算是关王爷,当年也降过曹操。”6 @! I* M3 V- n2 A; P2 t3 Z1 ?$ g
  突然背后一人说道:“这恶贼说我爷爷杀了他全家,我台湾决计容他不得。你快快将他杀了。”陈近南回过头来,见说话的是郑克塽,便道:“二公子,施将军善于用兵,当年国姓爷军中无出其右。他投降过来,于我反清复明大业有极大好处。咱们当以国家为重,过去的私人恩怨,谁也不再放在心上罢。”' ^9 s( K* Y- z9 v8 |) Q* g
  郑克塽冷笑道:“哼,此人到得台湾,握了兵权,我郑家还有命么?”陈近南道:“只要施将军立下重誓,我以身家性命,担保他决无异心。”郑克塽冷笑道:“等到他杀了我全家性命,你的身家性命赔得起吗?台湾是我郑家的,可不是你陈军师陈家的。”) a1 g- j: B1 S+ Z; g
  陈近南只气得手足冰冷,强忍怒气,还待要说,施琅突然拔足飞奔,叫道:“军师,你待我义气深重,兄弟永远不忘。郑家的奴才,兄弟做不了……”) a$ o* |4 k/ _9 }7 }8 o8 U
  陈近南叫道:“施兄弟,回来,有话……”突然背心上一痛,一柄利刃自背刺入,从胸口透了出来。5 W2 M' P$ B! J) s* q* ^1 r" x; Z0 }
  这一剑却是郑克塽在他背后忽施暗算。凭着陈近南的武功,便十个郑克塽也杀他不得,只是他眼见施琅已有降意,却被郑克塽骂走,知道这人将才难得,只盼再图挽回,万万料不到站在背后的郑克塽竟会陡施毒手。% Z1 L, r: `; |) S, y
  当年郑成功攻克台湾后,派儿子郑经驻守金门、厦门。郑经很得军心,却行止不谨,和乳母通奸生子。郑成功得知后愤怒异常,派人持令箭去厦门杀郑经。诸将认为是,乱命”,不肯奉命,公启回禀,有“报恩有日,候阙无期”等语。郑成功见部将拒命,更是愤怒,不久便即病死,年方三十九岁。
% V. V6 W5 a7 ~  台湾统兵将领拥立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为主。郑经从金厦回师台湾,打垮台湾守军而接延平王位。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祸变,王爷早逝,俱因乳母生子而起,是以对乳母所生的克塽十分痛恨,极立主张立嫡孙克塽为世子。郑经却不听母言。陈近南一向对郑经忠心耿耿,他女儿又嫁克塽为妻,董夫人和冯锡范等暗中密谋,知道要拥立克塽,必须先杀陈近南,以免他从中作梗,数次加害,都被他避过。不料他救得郑克塽性命,反遭了此人毒手。这一剑突如其来,谁都出其不意。7 R+ f9 J% W( u# A
  冯锡范正要追赶施琅,只见韦小宝挺匕首向郑克塽刺去。! ~7 ]  I1 F" J* y# A- b
  冯锡范回剑格挡,嗤的一响,手中长剑断为两截。但他这一剑内劲浑厚,韦小宝的匕首也脱手飞出。冯锡范跟着一脚,将韦小宝踢了个筋斗,待要追击,双儿抢上拦住。风际中和两名天地会兄弟上前夹攻。# R9 y! W6 T% `: Q) _9 R$ @; w+ K
  韦小宝爬起身来,拾起匕首,悲声大喊:“这恶人害死了总舵主,大伙儿跟他拚命!”向郑克塽冲去。
" Y4 N2 f  m6 G' N. F6 P# s  郑克塽侧身闪避,挺剑刺向韦小宝后脑。他武功远较韦小宝高明,这一剑颇为巧妙,眼见韦小宝难以避过,忽然斜刺里一刀伸过来格开,却是阿珂。她叫道:“别伤我师弟!”跟着两名天地会兄弟攻向郑克塽。
$ e8 y8 U* J, D* ]6 V1 Y2 p  冯锡范力敌风际中和双儿等四人,兀自占到上风,拍的一掌,将一名天地会兄弟打得口喷鲜血而死。忽听得郑克塽哇哇大叫,冯锡范抛下对手,向郑克塽身畔奔去,挥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会兄弟。他知陈近南既死,这伙人以韦小宝为首,须得先行料理这小鬼,即伸掌往韦小宝头顶拍落。4 ^' Z2 S8 ~: Z! e
  双儿叫道:“相公,快跑!”纵身扑向冯锡范后心。' H4 Q" s' x% I$ D' @
  韦小宝道:“你自己小心!”拔足便奔。
( S- n1 i' v3 J& Y' d. o' M0 j7 V  冯锡范心想:“我如去追这小鬼,公子无人保护。”伸左臂抱起郑克塽,向着韦小宝追来。他虽抱着一人,还是奔得比韦小宝快了几分。/ m' D& O, G6 ~# F4 V+ {
  韦小宝回头一看,吓了一跳,伸手便想去按“含沙射影”的机括,这么脚步稍缓,冯锡范来得好快,右掌已然拍到。这当儿千钧一发,如等发出暗器,多半已给他打得脑浆迸裂,只得斜身急闪,使上“神行百变”之技,逃了开去。$ M! P  p# z7 [) ]$ z
  冯锡范这一下冲过了头,急忙收步,转身追去。韦小宝叫道:“我师父的鬼魂追来了!来摸你的头了!”说得两句话,松得一口气,冯锡范又赶近了一步。后面双儿和风际中衔尾急追,只盼截下冯锡范来。韦小宝东窜西奔,变幻莫测,冯锡范抱了郑克塽,身法究竟不甚灵便,一时追他不上。双儿和风际中又在后相距数丈。7 g- {: M4 H+ X
  追逐得一阵,韦小宝渐感气喘,情急之下,发足便往悬崖上奔去。冯锡范大喜,心想你这是自己逃入了绝境,眼见这悬崖除了一条窄道之外,四面临空,更无退路,反而追得不这么急了。只是韦小宝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奔跑,“神行百变”这功夫便使不出来,他刚踏上崖顶,冯锡范也已赶到。韦小宝大叫:“大老婆、中老婆、小老婆,大家快来帮忙啊,再不出来,大家要做寡妇了。”
# d' }9 q. \! t* p& V. C  他逃向悬崖之时,崖上五女早已瞧见。苏荃见冯锡范左臂中挟着一人,仍是奔跃如飞,武功之强,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逊一筹而已,早已持刀伏在崖边,待冯锡范赶到,刷的一刀,拦腰疾砍。- Z4 e  g+ f+ L" j9 ]& k; D* i
  冯锡范先前听韦小宝大呼小叫,只道仍是扰乱人心,万料不到此处果然伏得有人,但见这一刀招数精奇,着实了得,微微一惊,退了一步,大喝一声,左足微晃,右足突然飞出,正中苏荃手腕。苏荃“啊”的一声,柳叶刀脱手,激飞上天。- d# Q  l% h. l$ {6 X
  韦小宝正是要争这顷刻,身子对准了冯锡范,右手在腰间“含沙射影”的机括上力掀,嗤嗤嗤声响,一篷绝细钢针急射而出,尽数打在冯锡范和郑克塽身上。
' ^7 x# B" e( F: E  冯锡范大声惨叫,松手放开郑克塽,两人骨碌碌的从山道上滚了下去。双儿和风际中正奔到窄道一半,见两人来势甚急,当即跃起避过。  x. c, }0 R' Q
  郑冯两人滚到悬崖脚边,钢针上毒性已发,两人犹似杀猪似的大叫大嚷,不住翻滚。总算何惕守入华山派门下之后,遵从师训,一切阴险剧毒从此摒弃不用,这“含沙射影”钢针上所喂的只是麻药,并非致命剧毒,否则以当年五毒教教主所传的喂毒暗器,见血封喉,中人立毙,冯郑二人滚不到崖底,早已气绝。饶是如此,钢针入体,仍是麻痒难当,两人全身便似有几百只蝎子、蜈蚣一齐咬噬一般。冯锡范虽然硬朗,却也忍不住呼叫不绝。' U" d! `* N: ?3 f6 h0 R* I7 h0 S( t
  韦小宝、双儿、风际中、苏荃、方怡、沐剑屏、公主、曾柔、阿珂等先后赶到,眼见冯郑二人的情状,都相顾骇然。
& ?! |$ i; P, x" y" Y# w% p0 x  韦小宝微一定神,喘了几口气,抢到陈近南身边,只见郑克塽那柄长剑穿胸而过,兀自插在身上,但尚未断气,不由得放声大哭,抱起了他身子。
9 v6 f, W; y8 u7 d) w: s  陈近南功力深湛,内息未散,低声说道:“小宝,人总是要死的。我……我一生为国为民,无愧于天地。你……你……你也不用难过。”
7 \* S' d- C6 @7 B& f  韦小宝只叫:“师父,师父!”他和陈近南相处时日其实甚暂,每次相聚,总是担心师父查考自己武功进境,心下惴惴,一门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诿,掩饰自己不求上进,极少有什么感激师恩的心意。但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,师父平日种种不言之教,对待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,立时充塞胸臆,恨不得代替他死了,说道:“师父,我对你不住,你……你传我的武功,我……我……我一点儿也没学。”
! K- M/ ]) Q' O6 Q  陈近南微笑道:“你只要做好人,师父就很喜欢,学不学武功,那……那并不打紧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一定听你的话,做好人,不……不做坏人。”陈近南微笑道:“乖孩子,你向来就是好孩子。”1 R1 v$ l& Y* @) E+ d0 c
  韦小宝咬牙切齿的道:“郑克塽这恶贼害你,呜呜,呜呜,师父,我已制住了他,一定将他斩成肉酱,替你报仇,呜呜,呜呜……”边哭边说,泪水直流。) i( X. Y7 B0 [) K
  陈近南身子一颤,忙道:“不,不!我是郑王爷的部属。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,咱们无论如何,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肉……宁可他无情,不能我无义,小宝,我就要死了,你不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。你……你千万要听我的话……”他本来脸含微笑,这时突然面色大为焦虑,又道:“小宝,你答应我,一定要放他回台湾,否则,否则我死不瞑目。”# M5 ]- b1 T4 g( K- l
  韦小宝无可奈何,只得道:“既然师父饶了这恶贼,我听你……听你吩咐便是。”
$ C/ b# w, d0 L4 F. Q2 J3 Q( `  陈近南登时安心,吁了口长气,缓缓的道:“小宝,天地会……反清复明大业,你好好干,咱们汉人齐心合力,终能恢复江山,只可惜……可惜我见……见不着了……”声音越说越低,一口气吸不进去,就此死去。
6 L5 W9 k, d" t' e' R0 U 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,大叫:“师父,师父!”叫得声嘶力竭,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。" j! l* X1 J. C; W! p
 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,眼见陈近南已死,韦小宝悲不自胜,人人都感凄恻。苏荃轻抚他肩头,柔声道:“小宝,你师父过去了。”* t1 k# t' K! i3 o8 F0 ~2 y
  韦小宝哭道:“师父死了,死了!”他从来没有父亲,内心深处,早已将师父当成了父亲,以弥补这个缺陷,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;此刻师父逝世,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,难以抑制,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。0 K' Z3 s/ J* a  j0 g" K
  苏荃要岔开他的悲哀之情,说道:“害死你师父的凶手,咱们怎生处置?”
; k2 b. n) r* j/ y" `0 ~  韦小宝跳起身来,破口大骂:“辣块妈妈,小王八蛋。我师父是你郑家部属,我韦小宝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,使过郑家一文钱。你奶奶的臭贼,你还欠了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呢。
  b6 E6 `( D- l/ M  师父要我饶你性命,好,性命就饶了,那一万两银子,赶快还来,你还不出来吗?我割你一刀,就抵一两银子。”口中痛骂不绝,执着匕首走到郑克塽身边,伸足向他乱踢。* q" _( ?0 z$ v
  郑克塽身上的毒针远较冯锡范为少,这时伤口痛痒稍止,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命,当真大喜过望,可是债主要讨债,身边却没带着银子,哀求道:“我……我回到台湾,一定加十倍,不,加一百倍奉还。”韦小宝在他头上踢了一脚,骂道:“你这狼心狗肺、忘恩负义的臭贼,说话有如放屁。这一万刀非割不可。”伸出匕首,在他脸颊上磨了两磨。/ }% b% {% S' E3 p2 F
  郑克塽吓得魂飞天外,向阿珂望了一眼,只盼她出口相求,突然想到:“不对,不对!这小贼最心爱的便是阿珂,此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,这小贼只有更加恨我,这一万刀就一刀也少不了。”说道:“一百万两银子,我一定还的。韦香主,韦相公如果不信……”
/ B8 \! f+ t3 }2 ?' P  韦小宝又踢他一脚,叫道:“我自然不信!我师父信了你,你却害死了他!”心中悲愤难禁,伸匕首便要往他脸上刺落。
! `- S% M+ w* R( f  郑克塽叫道:“你既不信,那么我请阿珂担保。”韦小宝道:“担保也没用。她保过你的,后来还不是赖帐。”郑克塽道:“我有抵押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把你的狗头割下来抵押,你还了我一百万银子,我把你的狗头还你。”郑克塽道:“我把阿珂抵押给你!”
. M8 D1 l! B1 Y+ B4 O  霎时之间,韦小宝只觉天旋地转,手一松,匕首掉落,嗤的一声,插入泥中,和郑克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。郑克塽“啊哟”一声,急忙缩头,说道:“我把阿珂押给你,你总信了,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,你再把阿珂还我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倒还可商量。”
% n* b* S) o8 |$ p$ x" f/ ]  阿珂叫道:“不行,不行。我又不是你的,你怎能押我?”+ L# e( N' j) Y) F) S. B& u9 Q
  说着哭了出来。: S7 o9 V8 U5 N& `0 h" @
  郑克塽急道:“我此刻大祸临头,阿珂对我毫不关心,这女子无情无义,我不要了。韦香主如肯要她,我就一万两银子卖断了给你。咱们两不亏欠,你不用割我一万刀了。”* x( ~6 M  x8 @: j
  韦小宝道:“她心里老是向着你,你卖断了给我也没用。”
: J, S  d, N+ }  郑克塽道:“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,怎么还会向着我?”
! Z3 F' \- M8 t4 [/ ]) o9 Z  韦小宝又惊又喜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郑克塽道:“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,你跟她同床,她有了孩子……”/ J' k$ c. @3 t8 H
  阿珂大声惊叫,一跃而起,掩面向大海飞奔。双儿几步追上,挽住她手臂拉了回来。阿珂哭道:“你……你答应不说的,怎么……怎么又说了出来?你说话就如是放……放……”虽在羞怒之下,仍觉这“屁”字不雅,没说出口来。" Q5 T3 e  a# s! Q% {
  郑克塽见韦小宝脸上神色变化不定,只怕他又有变卦,忙道:“韦香主,这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。我跟阿珂清清白白,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,才好做夫妻。你……你千万不可多疑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这便宜老子,你又干么不做?”郑克塽道:“她自从肚里有了你的孩子之后,常常记挂着你,跟我说话,一天到晚总是提到你。我听着好生没趣,我还要她来做什么?”' d2 D0 k* @( N8 A+ H5 X" j" c
  阿珂不住顿足,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怒道:“你就什么……什么都说了出来。”这么说,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。( f/ H* o1 D8 _. V" Y# ~+ |
  韦小宝大喜,道:“好!那就滚你妈的臭鸭蛋罢!”郑克塽也是大喜,忙道:“多谢,多谢!祝你两位百年好合,这份贺礼,兄弟……兄弟日后补送。”说着慢慢爬起身来。( y9 ]. b* F# V3 r7 b8 n: T
  韦小宝呸了一声,在地下吐了口唾沫,骂道:“我这一生一世,再也不见你这臭贼。”心想:“我答应师父今日饶他性命,日后却不妨派人去杀了他,给师父报仇。只要派的人不是天地会的,旁人便怪不到师父头上。”
; p( m& \+ ?" V4 p7 A" X- r 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,直到见韦小宝饶了主人性命,才过来扶住郑克塽,又将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。郑克塽眼望海心,心感踌躇。施琅所乘的战船已然远去,岸边还泊着两艘船,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,已难行驶,另一艘则算完好,那显是韦小宝等要乘坐的,决无让给自己之理。他低声问道:“冯师父,咱们没船,怎么办?”. w0 k6 N+ m( x8 b+ n0 I7 H  X
  冯锡范道:“上了小艇再说。”( V! [& K7 X' V
  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。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:“且慢!韦香主饶了你们性命,我可没饶。”郑克塽吃了一惊,只见一人手执钢刀奔来,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。郑克塽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天地会的兄弟,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制,你……你……”风际中厉声道:“我怎么样?给我站住!”: Q! }3 [& P9 m
  郑克塽心中害怕,只得应了声:“是。”. B. |& X' d, H6 B) J, `% h' }  I- S
  风际中回到韦小宝身前,说道:“韦香主,这人害死总舵主,是我天地会数万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,决计饶他不得。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,不肯杀他子孙。韦香主又奉了总舵主的遗命,不能下手。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,总舵主的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。属下今日要手刃这恶贼,为总舵主报仇。”. z) E- O  d% E/ \4 D* K, C1 O( p; J$ L
  韦小宝右手手掌张开,放在耳后,侧头作倾听之状,说道:“你说什么?我耳朵忽然聋了,什么话也听不见。风大哥,你要干什么事,不妨放手去干,不必听我号令。我的耳朵生了毛病,唉,定是给施琅这家伙的大炮震聋了。”这话再也明白不过,风际中要杀郑克塽,尽可下手,他决不阻止。7 O9 x4 s) H& G; E5 S. K1 L8 t$ [6 x) S
  眼见风际中微有迟疑之意,韦小宝又道:“师父临死之时,只是叫我不可杀郑克塽,可并没吩咐我保护他一生一世啊。只要我不亲自下手,也就是了。天下几万万人,个个可以杀他,又有谁管得了?”
9 S6 d8 Z4 ~6 U8 p  [& W  风际中一拉韦小宝的衣袖,道:“韦香主借一步说话。”两人走出十余丈,风际中停了脚步,说道:“韦香主,皇上一直很喜欢你,是不是?”韦小宝大专,道:“是啊,那又怎样?”
% u% G6 Y9 ^2 a# g- Y9 m5 X  风际中道:“皇上要你杀总舵主,你不肯,自己逃了出来,足见你义气深重。江湖上的英雄好汉,人人都是十分佩服。”& N2 e! j2 B9 d  s4 V! e
  韦小宝摇了摇头,凄然道:“可是师父终究还是死了。”风际中道:“总舵主是给郑克塽这小子害死的,不过皇上交给韦香主的差使,那也算是办到了……”韦小宝大是诧异,问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说这……这等话?”
- S7 h* o6 |0 h9 U  q% v6 E0 c  风际中道:“皇上心中,对三个人最是忌惮,这三人不除,皇上的龙庭总是坐得不稳。第一个是吴三桂,那不用说了。第二个便是总舵主,天地会兄弟遍布天下,反清复明的志向从不松懈,皇上十分头痛。现今总舵主死了,除去了皇上的一件大心事……”; @* M9 I: Q, c! s  e0 ~; x
  韦小宝听到这里,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:“是你,是你,原来是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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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6 | 只看该作者
 鹿鼎记
( R6 z2 J7 r; @: r" T( \5 Q! _第四十五回 尚余截竹为竿手 可有临渊结网心7 B- C5 z- v$ G4 @5 e
  韦小宝在天地会的所作所为,康熙无不备知底细,连得天地会中的暗语切口,也能背诵如流,但韦小宝偷盗四十二章经,在神龙教任白龙使等情,康熙却全然不知。韦小宝仔细想来,定是天地会中出了奸细,而且这人必是自己十分亲密之人。但青木堂这些朋友个个赤胆忠心,义气深重,决计不会去做奸细,出卖朋友。因此他心中虽然一直存了老大一个疑团,却没半点端倪可寻,只觉此事十分古怪、难以索解而已。$ I& E6 E+ v4 r5 Q$ r
  此刻风际中这么一说,韦小宝蓦地省悟,心道:“我真该死,怎么会想不到此人身上。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轰伯爵府,天地会众人之中,就只他一个不在府里。这事早已明白不过,在伯爵府里的,决不会是奸细,否则大炮轰去,有谁逃得性命?
9 o: S/ ]% N" m1 B  只因他事先已经得悉,因此先行避开。唉,我真是大傻瓜一个,他此刻倘若不说,我还是蒙在鼓里。”! c( k2 o+ H1 f. ^
  风际中沉默寡言,模样老实之极,武功虽高,举止却和一个呆头木脑的乡巴佬一般。韦小宝偶尔猜测这奸细是谁,只想到口齿灵便、市侩一般的钱老本;举止轻捷、精明乖巧的徐天川;办事周到、能干练达的高彦超;脾气暴躁、好酒贪杯的玄贞道人,连对见多识广、豪爽慷慨的樊纲,以及近年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、说话尖酸刻薄的祁清彪,也都曾猜疑过,就是对这个半点不像奸细的风际中,从来不曾有过丝毫疑心。
2 F* O! M- Y: T9 k  突然又想:“那时候双儿也不在伯爵府,难道她……她也是奸细,也对我不住吗?”想到此节,不由得心中一酸,但随即明白:“双儿是风际中故意带出去的。他知道这个丫头是我的命根子,倘若轰死了她,此后事情拆穿,我定会恨他一世。4 I  k6 S6 i8 Y
  他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,暗中通报些消息而已,天地会一灭,皇上便用不着。我如在皇上面前跟他为难,他就抵挡不住,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我。”3 j( Y! T1 _) o  ?) }8 r
 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,但在当时韦小宝心中,只灵机一闪之间,便即明白,说道:“风大哥,多谢你把双儿带出伯爵府,免得大炮轰死了她。”
8 t. S) g" Z$ D* S8 E) R  风际中“啊”的一声,登时脸色大变,退后两步,手按刀柄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我心照不宣,皇上早就甚么都跟我说了。”风际中知道皇帝对他甚是宠爱,此言自必不假,问道:“那你为甚么不遵圣旨?”这句话一问,那便是一切直承其事。; i( ?) G$ o6 ^8 e5 B1 W$ X
  韦小宝微笑道:“风大哥,那你何必明知故问?这叫做忠义不能两全。皇上待我,那是没得说的了,果真是皇恩浩荡,可是师父待我也不错啊。现下师父已经死了,我还有甚么顾虑的。就不知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。”2 D+ ^' G: c6 _
  风际中道:“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,刚才我说皇上决意要除去三个眼中钉,除了吴三桂、陈近南之外,第三个便是盘踞台湾的郑经。咱们把郑经的儿子拿了,解去北京,说不定便可逼得郑经归降。皇上这一欢喜,韦都统,你便有天大的死罪,皇上也都赦免了。”他对韦小宝既不再隐瞒,口中也便改了称呼,叫他为“韦都统”,对总舵主也直斥其名。2 J0 G# z+ s6 F  }
  韦小宝心下恼怒:“你这没义气的奸贼,居然叫我师父的名字。”但想到能和康熙言归于好,却也当真开心,做不做官,那也罢了,时时能和小皇帝谈谈讲讲,实有无穷乐趣。2 n. r; s. N' c, k
  风际中又道:“韦都统,咱们回到北京,仍是不可揭穿了。
$ u  g% u4 m4 O- z! w  天地会那些人得知陈近南死了,多半会推你做总舵主。你义气深重,甘心抛却荣华富贵,伯爵不做,都统不做,只为了要救天地会众朋友的性命,这当儿早已传遍天下。这些时候来,江湖上沸沸扬扬,说的都是这件事,那一个不佩服韦都统的英雄豪气?”
6 z8 R) F4 E* x  韦小宝大是得意,问道:“大家当真这么说?你这可不是骗人?”风际中道:“不,不……卑职决计不敢欺骗都统大人。”  `; _% E% ]. \4 ?7 ]' ?
  韦小宝心想:“他自称卑职,不知做的是甚么官?”虽然好奇,却不敢问,一问便露出了马脚,“皇上早就甚么都跟我说了”
. [+ C- ~7 ^* X. _5 s: m  这话就不对,转念又想:“却不妨问他升了甚么官。”微笑道:“你立了这场大功,皇上一定升了你的官,现下是甚么官儿了?”风际中道:“皇上恩典,赏了卑职当都司。”' b& y: a: J: m8 E6 c' u
 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是个芝麻绿豆小武官,跟老子可差着他妈的十七廿八级。”清朝官制,伯爵是超品大官,骁骑营都统是从一品。汉人绿营武官最高的提督是从一品,总兵正二品,此下是副将、参将、游击,才轮到都司。但瞧风际中的模样,脸上虽然仍是一副老实之极的神气,眼光中已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,便拱手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这是皇上亲手提拔的,与众不同。”
8 e9 L* J7 E+ Y9 {  风际中请了一个安,道:“今后还仗大人多多栽培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是自己人,那有甚么说的?给皇上办事,你本事大过我啊。”风际中道:“卑职那及大人的万一?回大人:9 p" u7 x- t$ y! n% N& @# I, t" b
  皇上吩咐卑职,若是见到大人,无论如何要大人回京,不可抗命违旨。卑职听皇上的口气,对大人着实看重,可说是十分想念。这番立了大功,将台湾郑逆的儿子逮去北京,皇上一欢喜,定然又会升大人的官。”, k1 y+ z; u0 D8 Y2 ~0 M2 {, r
  韦小宝嗯了一声,道:“那你是该升游击了。”风际中道:“卑职只求给皇上出力,皇上见到大人,心里欢喜,咱们做奴才的也欢喜得紧了。升不升官,那是皇上的恩典。”
9 A4 P& G' k+ `5 `8 _3 w  韦小宝心想:“我一直当你是老实人,原来这么会打官腔。”; Y. @1 r0 `7 P) s2 Q
  风际中又道:“大人当上了天地会总舵主,将十八省各堂香主、各处重要头目通统调在一起,说是为陈近南开丧,那时候一网打尽,教这些图谋不轨、大逆不道的反贼一个都逃不了。这场大功劳,可比当日炮轰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。大人你想,当日你如遵旨杀了陈近南、李力世这一干人,天地会的反贼各省都有,杀了一个总舵主,又会立一个总舵主,总是杀不干净。只有大人自己当了总舵主,那才能斩草除根,永远绝了皇上的心腹大患。”
8 J' ~  W) j% S* k! p2 }  这一番言语,只听得韦小宝背上出了一阵冷汗,暗想:& B" z7 Y5 y' ]3 \4 p  m
  “这条毒计果然厉害之极,料想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,十九是小皇帝的计策。我回去北京,小皇帝多半会赦免我的大罪,可是定要我去扑灭天地会。这一番他定有对付我的妙法,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。”越想越寒心:“小皇帝要我投降,要打我屁股,那都不打紧,但逼我去做天地会总舵主,将所有兄弟一古脑儿杀了,这件事可万万干不得。这件事一做,普天下好汉个个操我的十八代祖宗,死了之后也见不得师父。这里的大妞儿、小妞儿们,都要打从心底里瞧我不起。就算旁人不理会,韦小宝良心虽然不多,总还有这么一丁点儿。”
' ?# g0 E. n# W/ r9 C  他向风际中瞧了一眼,口中“哦哦”连声,心想:“我如不答应,他立时便跟我翻脸。动起手来,我们这许多人打他一个,未必便输了。只是这厮武功挺高,我这些大妞儿、小妞儿要是给他杀了一两个,那可乖乖不得了。咱们不妨再来玩一下‘含沙射影’。”沉吟道:“去见皇上,我倒也是很高兴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要杀了天地会这许多兄弟,未免太也不讲义气,不够朋友,可得好好的商量商量。”
* ?2 H% k) F  T+ d) n: V  风际中道:“大人说得是。可是常言道得好: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”6 b7 x9 v/ ^: E& Z( H& s8 U1 X2 |
  韦小宝道:“对,对!无毒不丈夫……咦,啊哟,怎么郑克塽这小子逃走了?”& m& [) V- o$ y7 _" M1 a
  风际中吃了一惊,回头去瞧。韦小宝胸口对准了他,伸手正要去按毒针的机括,却见双儿抢上前来,叫道:“相公,甚么事?”
# g( W3 Z% u+ a$ i6 r  原来她见二人说之不休,一直关心,早在慢慢走近,忽听得韦小宝惊呼“啊哟”,当即纵身而前。韦小宝这“含沙射影”一射出,风际中固然打中,却也势须波及双儿,这时手指虽已碰到了机括,可就不敢按下去。
2 q! r4 U3 i' @3 G  风际中一转头间,见郑克塽和冯锡范兀自站在岸边,并无动静,立知不妙,身子一矮,反手已抓住了双儿,将她挡在自己身前。以双儿的武功,风际中本来未必一抓便中,只是突然出手,双儿全无提防,当下给他抓中了手腕脉门,上身酸麻,登时动弹不得。风际中沉声道:“韦大人,请你举起手来。”
! y* W/ h- o' h- u# t  偷袭的良机既失,双儿又被制住,韦小宝登落下风,便笑嘻嘻的道:“风大哥,你开甚么玩笑?”# C% Z5 S0 x% N6 w
  风际中道:“韦大人这门无影无踪的暗器太过厉害,卑职很是害怕,请你举起双手,否则的话,卑职只好得罪了。”说着推双儿向前,自己躲在她身后,教韦小宝发不得暗器。9 a/ O% p2 Z: F' ~; |) z- c
  苏荃、方怡、阿珂、曾柔等见这边起了变故,纷纷奔来。
) Z( y! N* ~4 i4 r' ^5 v2 d; b  风际中心想:“这小子心爱这小丫头,不敢动手,那些女人却不会爱惜她的性命。她们只爱惜这小子。”左手从腰间拔出钢刀,手臂一长,刀尖指在韦小宝的喉头,喝道:“大家不许过来!”
. }" Z; B4 D: f; E6 g1 ?' W% M  苏荃等见韦小宝身处险境,当即停步,人人都是又焦急,又奇怪,这风际中明明是韦小宝的朋友,刚才还并肩抗敌,怎么一转眼间,一言不合,便动起手来?料想定是韦小宝要放郑克塽,风际中却要杀了他为陈近南报仇。: |4 i9 L/ S) J6 p2 c
  刀尖抵喉,韦小宝微微向后一仰,风际中刀尖跟着前进,喝道:“韦大人,请你别动,钢刀不生眼睛,得罪莫怪,还是举起手来罢。”韦小宝无奈,双手慢慢举起,笑道:“风大哥,你想升大官,发大财,还是对我客气一点儿好。”
0 A* C* l( |1 `; h9 w  风际中道:“升官发财固然要紧,第一步还得保全性命。”
. \# ]4 A/ x6 ~  突然身子微侧,抢到韦小宝身后,伸手从他靴桶中拔出匕首,指住他后心,说道:“韦大人,你这把匕首锋利得很,卑职曾见你使过几次。”
  F# b7 K* }/ k) L0 C) ?; R: y% @+ Y  韦小宝只有苦笑,但觉背心上微痛,知道匕首剑尖已刺破了外衣,虽然穿着护身宝衣,却挡不住这柄宝剑。风际中喝道:“你们大家都转过身去,抛下兵刃。”- o2 O6 S- z! S# S3 {" B$ Z
  苏荃等见此情势,只得依言转身,抛下兵器。风际中见尚有六名天地会兄弟站在一旁,向着他们叫道:“大家都过来,我有话说。”那六人不明所以,走了过来。3 u5 R. I& U- d
  风际中右肘一抬,拍的一声,手肘肘尖撞正韦小宝背心“大椎穴”,左手钢刀挥出,擦擦、啊啊、拍拍、哎唷几下声响,六名天地会兄弟已尽数中刀毙命。他在顷刻间连砍六人,每一刀分别砍中了一人要害。出刀之快,砍杀之狠,实是罕见。苏荃等听得惨呼之声,一齐回过身来,眼见六人尸横就地,或头、或颈、或胸、或背、或腰、或胁,伤口中都是鲜血泉涌,众女无不惊呼失声,脸无人色。# N/ e5 D" e% w; n0 W
  原来风际中眼见已然破面,动起手来,自己只孤身一人,因此上抢先杀了这六名天地会兄弟,一来立威镇慑,好教韦小宝及众女不敢反抗;二来也是少了六个敌人。这么一来,对方人数虽多,却只剩下一个少年,七个女子。他左手长刀回过,又架在韦小宝颈中,说道:“韦大人,咱们下船罢。”他想只须将韦小宝和郑克塽二人擒去呈献皇上,便是立了奇功。
9 v. T+ n! q5 e& G$ }5 t; v  这七个女人还是留在岛上,以免到得船中多生他患,自己手下留情,不杀七女,那也是预留地步,免得和韦小宝结怨太深。皇上日后对这少年如何处置,那是谁也料想不到之事。
* a  b0 t  B) s- B  众女见韦小宝受他挟制,都是心惊胆战,不知如何是好。
- n8 L% r6 `" B( H2 B  R* f  建宁公主却大声怒骂:“你是甚么东西,胆敢如此无礼?快快抛下刀子!”风际中哼了一声,并不理会。他曾随同韦小宝护送她去云南就婚,识得公主,不敢出言顶撞。9 _2 X7 d  P; `) t# x* C) ^
  公主见他不睬,更是大怒,世上除了太后、皇帝、韦小宝、苏荃四人之外,她是谁也不放在眼内,俯身拾起地下一柄单刀,纵身而前,向风际中当头劈落。+ B1 V2 e$ O0 t% U* r
  风际中侧身避过。公主呼呼呼连劈三刀,风际中左右避让。倘若换作别个女人,他早已飞腿将她踢倒。但提刀砍来的是皇帝御妹、金枝玉叶的公主,他心中所想的只是立功升官、报效皇家,如何敢得罪了公主?当下只是闪避。公主骂道:“你这臭王八蛋奴才,站着不许动!我要砍你的脑袋,怎么你这臭头转来转去,老是教我砍不中?我跟皇帝哥哥去说,把你千刀万剐!”风际中大吃一惊,心想这女人说得出,做得到,她跟皇帝是兄妹之亲,自己只是个芝麻绿豆小武官,怎斗得过公主?可是要听她吩咐,将自己的臭头稳摆不动,让她公主殿下万金之体的贵手提刀来砍,似乎总有些难以奉命。& ^0 s. H2 k  K
  公主口中乱骂,钢刀左一刀、右一刀的不住砍削。风际中身子微侧略斜,轻轻易易的就避过了,虽然每一刀相差总不过数寸,却始终砍他不着。公主焦躁起来,横过钢刀,拦腰挥去。风际中叫道:“小心!”纵身跃起,眼见她这一刀收势不住,砍向韦小宝肩头,他身在半空,左脚踹出,将韦小宝踹倒在地,同时借势跃出丈余。$ c. Z; o  J+ r6 A% A
  双儿向前一扑,将韦小宝抱起,飞步奔开。
; c0 V# c+ e7 O" l  风际中大惊,提刀赶来。双儿武功了得,毕竟力弱,她比韦小宝还矮了半个头,横抱着他只奔出数丈,风际中已然追近。韦小宝背心穴道被封,四肢不听使唤,只道:“放下我,让我放暗器。”可是风际中来得好快,双儿要将韦小宝放下,让他发射“含沙射影”暗器,其势已然不及,危急之中,奋力将他身子抛了出去。9 j) Y0 d8 P3 e& D3 p( Y' C$ D. S
  风际中大喜,抢过去伸手欲接,忽听得背后嗒的一声轻响,似是火刀、火石相撞,跟着砰的一声巨响,他身子飞了起来,摔倒在地,扭曲了几下,就此不动了。0 y  {9 k) Z6 f6 y) w
  韦小宝摔倒在沙滩上,倒未受伤,一时挣扎着爬不起身,但见双儿身前一团烟雾,手里握着一根短铳火枪,正是当年吴六奇和她结义为兄妹之时送给她的礼物。那是罗刹国的精制火器,实是厉害无比。风际中虽然武功卓绝,这血肉之躯却也经受不起。* Z: o9 s* L, M7 l/ S6 n
  双儿自己也吓得呆了,这火枪一轰,只震得她手臂酸麻,手一抖,短枪掉在地下。
. o) I) ?* U8 e  韦小宝惟恐风际中还没死,抢上几步,胸口对准了他,按动腰间机括,一丛钢针射将出去,尽数钉在他身上。但风际中毫不动弹,火枪一轰,早已死得透了。
' ]: G9 n3 E! n4 v4 o  众女齐声欢呼,拥将过来。七个女人再加上一个韦小宝,当真是七张八嘴,不折不扣,你一言,我一语,纷纷询问原由。韦小宝简略说了。
3 D; t- I" i9 [0 W% @# {' v  双儿和风际中相处甚久,一路上他诚厚质朴,对待自己礼数周到,实是个极本份的老好人,那知城府如此之深,越想越是害怕。她转身拾起短枪,突然间,明白了当年吴六奇与自己义结兄妹的深意:这位武林奇人盼望韦小宝日后娶自己为妻,不过自己乃是丫鬟,身份不配,作了天地会红旗香主的义妹之后,便大可嫁得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了。她念及这位义兄的好意,又见人亡枪在,不禁掉下泪来。
% q% X# E) X7 q! I% Y1 @  韦小宝转过身来,只见郑克塽等四人正走向海边,要上小艇,心想:“就这么让他杀了师父,太太平平的离去,未免太便宜了。”当下手持匕首追上,叫道:“且慢!”郑克塽停步回头,面如土色,说道:“韦……韦香主,你已答应放我……放我们走了。”韦小宝冷笑道:“我答应不杀你,可是没答应不砍下你一条腿。”冯锡范大怒,待要发作,但只是手一提,便全身酸软,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。这时郑克塽已然心胆俱裂,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,说道:“韦……韦香主,你砍了我一条腿,我……我定是活不成的了。”
, _( R8 ^+ S8 I. U  韦小宝摇头道:“活得成的。你欠了我一百万两银子,说是用阿珂来抵押。但她跟我拜过天地,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,肚里又有了我的孩子,自愿跟我。你怎能用我的老婆来向我抵押?天下有没这个道理?”: t8 ?; _9 \% s3 @" k1 O! }
  这时苏荃、方怡、曾柔、公主等都已站在韦小宝身旁,齐声笑道:“岂有此理!”
, _0 I8 |( z1 Z; y  郑克塽脑中早已一片混乱,但也觉此理欠通,说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我砍下你一条手臂、一条大腿作抵。你将来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,我把你的断臂、断腿还你。”郑克塽道:“刚才你说阿珂卖断给你,一万两……一万两银子的欠帐已一笔勾销。”
9 ]  F7 G' y' e! L  韦小宝大摇其头,说道:“不成,刚才我胡里胡涂,上了你的大当。阿珂是我的老婆,你怎能将我老婆卖给我自己?好!我将你的母亲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,又将你的父亲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,再将你的奶奶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,还将你的外婆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……”郑克塽道:“我外婆已经死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死人也卖。我将你外婆的尸首卖给你,死人打八折,作价八十万两,棺材奉送,不另收费。”
9 V7 ^4 B! n6 p4 r) A  郑克塽听他越说越多,心想连死人也卖,自己的高祖、曾祖、高祖奶奶、曾祖奶奶一个个都卖过来,那还了得,就算死人打八折,甚至七折六折,那也决计吃不消,这时不敢说不买,只得哀求:“我……我实在买不起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啊。你买不起了,就饶了你。可是已经买了的,却不能退货。你欠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怎么归还?”
( u+ }6 V3 i! s  公主笑道:“是啊,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快快还来。”
+ v3 v' Y/ ~- D  L  郑克塽哭丧着脸道:“我身边一千两银子也没有,那里拿得出三百八十万两?”韦小宝道:“也罢!没有银子,准你退货。你快快将你的父亲、母亲、奶奶、死外婆,一起交还给我。少一根头发也不行。”郑克塽料想如此胡缠下去,终究不是了局,眼望阿珂,只盼她来说个情,可是她偏偏站得远远地,背转了身,决意置身事外。他心中大急,瞧韦小宝这般情势,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,不由得连连磕头,说道:“韦香主,我……我害了陈军师,的确是罪该万死,只求你宽洪大量,饶了小人一命。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我……我一定设法归还。”
. d- u0 r  k. z. h  韦小宝见折磨得他如此狼狈,愤恨稍泄,说道:“那么你写下一张欠据来。”郑克塽大喜,忙道:“是,是。”转身向卫士道:“拿纸笔来。”可是在这荒岛之上,哪里有甚么纸笔?那卫士倒也机灵,当即撕下自己长衫下摆,说道:“那边死人很多,咱们蘸些血来写便是。”说着便要去拖风际中的尸首。韦小宝左手一伸,抓住了郑克塽右腕,白光一闪,挥匕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节。郑克塽大声惨叫。韦小宝道:“用你指上的血来写。”4 M! q  \5 `- T/ e7 ]
  郑克塽痛得全身发抖,一时手足无措。韦小宝道:“你慢慢写罢,要是血干了不够用,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。”郑克塽忙道:“是,是!”哪里还敢迟延,咬牙忍痛,将断了半截的食指在衣裾上写道:“欠银三百八十万两正。郑克扠押。”写了这十三个字,痛得几欲晕去。# ^" F, C0 ~( l9 a
  韦小宝冷笑道:“亏你堂堂的王府公子,平日练字不用功,写一张欠据,几个字歪歪斜斜,全是败笔,没一个胜笔。”将衣裾接了过来,交给双儿,道:“你收下了。瞧瞧银码没短写了罢?这人奸诈狡猾,别少写了几两。”% p5 X2 Y0 \6 ^: v8 H0 A; n
  双儿笑道:“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倒没少了。”说着将血书欠据收入怀中。
1 @1 \% I1 o6 |' [3 p  韦小宝哈哈大笑,对郑克塽下颏一脚踢去,喝道:“滚你死外婆的罢!”郑克塽一个筋斗,滚了出去。卫士抢上扶起,包了他手指伤口。两名卫士分别负起郑克塽和冯锡范,上了一艘小艇,向海中划去。韦小宝笑声不绝,忽然想起师父惨死,忍不住又放声大哭。/ \6 G. M4 P; {9 @# C
  郑克塽待小艇划出数十丈,这才惊魂略定,说道:“咱们去抢了大船开走,料得这群天杀的狗男女追赶不上。”可是驶近大船,却见船上无舵,一应船具全无。冯锡范恨恨的道:“这批狗男女收起来了。”眼见大海茫茫,波浪汹涌,小艇中无粮无水,如何能够远航?郑克塽道:“咱们回去再求求那小贼,向他借船,最多又写三百八十万两欠据。”冯锡范道:“他们也只有一艘船,怎能借给咱们?我宁可葬身鱼腹,也不愿再去向这小贼哀求。”
' S0 y! c) U$ n3 Q- K+ _" Z  郑克塽听他说得斩截,不敢违拗,只得叹了口气,吩咐三名卫士将小艇往大海中划去。' y9 n% c$ G  R- N
  韦小宝等望着郑克塽的小艇划向大船,发见大船航行不得,这才划船远去,都忍不住好笑。苏荃见韦小宝又哭又笑,总是难泯丧师之痛,要说些话引他高兴,便道:“这郑家二公子奸诈之极,明明是想抢咱们的大船。小宝,你这三百八十万两银子的帐,我瞧他是非赖不可。”韦小宝道:“料来这家伙也是不会还的。”苏荃笑道:“你做甚么都精明得很,可是刚才这家伙把你自己的老婆卖给你,一万两银子就算清帐,你想也不想,就没口子答应,定是你爱阿珂妹子爱得胡涂了。那时候,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万两银子,我瞧你也会答应。”韦小宝伸袖子抹了抹眼泪,笑了起来,说道:“管他三七二十一,答应了再说,慢慢再跟他算帐。”方怡问道:“后来怎么才想起原来是吃了大亏?”* @1 @* k8 H9 y3 ?
  韦小宝搔了搔头,道:“杀了风际中之后,我心里再没甚么担忧的事,忽然间脑子就清楚起来了。”他本来也并没对风际中有丝毫怀疑,只是内心深处,总隐隐觉得身边有个极大的祸胎,到底是甚么祸胎,却又说不出来,只是没来由的害怕着甚么,待得风际中一死,立时如释重负,舒畅之极,心想:“说不定我早就在害怕这贼,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而已。”4 ]! V" r+ o' P* M7 J
  众人迭脱奇险,直到此刻,所有强敌死的死,逃的逃,岛上才得太平。人人都感心力交瘁。韦小宝这时双脚有如千斤之重,支持不住,便躺在沙滩上休息。苏荃给他按摩背上被风际中点过的穴道。
. `) I  s5 n! ^9 N  i" n( d4 o% ~  夕阳返照,水波摇晃,海面上有如万道金蛇竞相窜跃,景色奇丽无方。众女一个个坐了下来。过不多时,韦小宝鼾声先作,不久众女先后都睡着了。
% r" e) X0 Y  ~5 N  o  B) h 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,方怡先行醒来,到韦小宝旧日的中军帐茅屋里去弄了饭菜,叫众人来吃。大堂上燃了两根松柴,照得通屋都明。八人团团围坐,吃过饭后,方怡和双儿将碗筷收拾下去。
7 D; v4 G& B: {0 O7 [( O  韦小宝从苏荃、方怡、公主、曾柔、沐剑屏、双儿、阿珂七女脸上一个个瞧过去,但见有的娇艳,有的温柔,有的活泼,有的端丽,各有各的好处,不由得心中大乐,此时倚红偎翠,心中和平,比之当日丽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天胡帝,另有一番平安丰足之乐,笑道:“当年我给这小岛取名为通吃岛,原来早有先见之明,知道你们七位姊姊妹妹都要做我老婆,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,逃也逃不掉的了。从今而后,我们八个人住在这通吃岛上寿与天齐,仙福永享。”
! j' q" C* I# D- N1 ]9 D( Q  苏荃道:“小宝,这八个字不吉利,以后再也别说了。”韦小宝立时省悟,知她不愿听到任何和洪教主有关之事,忙道:“对,对!是我胡说八道。”苏荃道:“施琅和郑克塽回去之后,多半会带了兵来报仇,咱们可不能在这岛上长住。”众人齐声称是。方怡道:“荃姊姊,你说咱们到哪里去才是?”苏荃眼望韦小宝,笑道:“还是听至尊宝的主意罢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叫我至尊宝?”苏荃笑道:“若不是至尊宝,怎能通吃?”0 q) b+ R) ^. v: r" f
 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我名字中有个宝字,本来只道是小小的宝一对,甚么一对五,板凳两张,原来是至尊宝。”眼见众女一齐望自己,微一沉吟,说道:“中原是去不得的。神龙岛离这里太近,那也不好。总得去一个又舒服、又没人的地方。”/ }0 W- f5 Z; ~+ C* n- K2 T
  可是没人的荒僻之处一定不舒服,舒服的地方一定人多。6 m5 Q/ }9 W3 ~8 H/ q8 d+ D+ I
  何况韦小宝心目中的舒服,既要赌博,又要看戏文、听说书,诸般杂耍、唱曲、菜肴、点心、美貌姑娘,无一不是越多越好。除了美貌姑娘身边已经颇为不少之外,其余各项,若不是北京、扬州这等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,那是决计难以住得开心的了。他一想到这些风流热闹,孝心忽动,说道:“我们在这里相聚,也算得十分有趣,只不知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,又是怎样?”
# X% T9 E/ k7 w" U) G) F5 G- b  众女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的母亲,均想他有此孝心,倒也难得,齐问:“你娘这时候在哪里?”有的更想:“你娘便是我的婆婆,自该设法相聚,服侍她老人家。”. J& `, B, u# e" a3 [
 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娘在扬州丽春院。”
* ?/ n' w* ^: ?, J) ^: I  众女一听到“扬州丽春院”五字,除了公主一人之外,其余六人登时飞霞扑面,有的转过脸去,有的低下头来。4 F  ~! \7 I" O
  公主道:“啊,扬州丽春院,你说过的,那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,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玩的。”方怡微笑道:“他损你呢,别信他的。那是个最不正经的所在。”公主道:“为甚么不正经?你去玩过吗?为甚么你们个个神情这样古怪?”方怡忍住了笑不答。公主搂住沐剑屏的肩头,说道:“好妹子,你说给我听。”沐剑屏胀红了脸,说道:“那……那是一家妓院。”公主兀自不解,问道:“他妈妈在妓院里干甚么?听说那是男人玩的地方啊。”方怡笑道:“他从来就爱胡说八道,你只要信了他半句话,就够你头痛的了。”9 `8 O. O: @( K2 p2 y9 Y
  那日在丽春院中,韦小宝和七个女子大被同眠,除了公主掉了老婊子毛东珠之外,其余六女此刻都在跟前。公主的凶蛮殊不下于毛东珠,只是既不如她母亲阴毒险辣,又年轻轻美得多。韦小宝暗自庆幸,这一下掉包大有道理,倘若此刻陪着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亲,可不知如何是好了,说不定弄到后来,自己也要像老皇爷那样,又到五台山去出家做和尚,倘若非做和尚不可,这七个老婆是一定要带去的。
# P/ A* S/ q, o" Z  眼见六女神色忸怩,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,他想:
" ]1 c4 F+ r0 V3 k  “那一晚黑暗之中,我乱搅一起,也弄不清是谁。阿珂和荃姊姊肚里怀了我的孩子,那是两个了,记得还有一个,这可不知是谁,慢慢的总要问了出来。”笑吟吟的道:“咱们就算永远住在这通吃岛上,那也不寂寞啊。荃姊姊、公主、阿珂,你们三个肚子里已有了我的孩儿,不知还有哪一个,肚子里是有了孩儿的?”
$ i2 l" ?, g6 q) R5 d% s  此言一出,方怡等四女的脸更加红了。沐剑屏忙道:“我没有,我没有。”曾柔见韦小宝的眼光望向自己,便白了他一眼,说道:“没有!”韦小宝道:“好双儿,一定是咱们大功告成了。”双儿一跃而起,躲入了屋角,说道:“不,不!”韦小宝对方怡笑道:“怡姊姊,你呢?你到丽春院时,肚皮里塞了个枕头,假装大肚子,一定有先见之明。”方怡忍不住噗哧一声,笑了出来,啐道:“死太监,我又没跟你……怎么会有……”, J8 w/ t) n. H
  沐剑屏道:“是哟。师姐、曾姊姊、双儿妹子和我四个,又没跟你拜天地成亲,怎么会有孩子呢?小宝你坏死了,你跟荃姊姊、公主、阿珂姊姊几时拜了天地,也不跟我说,又不请我喝喜酒。”在她想来,世上都是拜天地结了亲,这才会生孩子。
* C4 D( d2 }& X  众人听她说得天真,都笑了起来。方怡一面笑,一面伸臂搂住了她腰,说道:“小师妹,那么今儿晚上你就跟他拜天地做夫妻罢。”沐剑屏道:“不成的。这荒岛上又没花轿。我见做新娘子都要穿大红衣裙,还要凤冠霞帔,咱们可都没有。”5 M  e+ x9 q2 `3 Q# _# P
  苏荃笑道:“将就着一些,也不要紧的。咱们去采些花儿,编个花冠,就算是凤冠了。”; z3 J7 r$ ]. l9 F
  韦小宝听她们说笑,心下却甚惶惑:“还有一个是谁?难道是阿琪?我记得抱着她走来走去,后来放着她坐在椅上,没抱她上床。不过那晚妞儿们太多,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可也说不定,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,这小家伙将来要做蒙古整个儿好的王子。啊哟,不好,难道是老婊子?如果是她,归辛树他们可连我的儿子也打死了。”' V2 T% @( V1 r: }
  只听沐剑屏道:“就算在这里拜天地,那也是方师姊先拜。”方怡道:“不,你是郡主娘娘,当然是你先拜。”沐剑屏道:“我们是亡国之人,还讲甚么郡主不郡主。”方怡微笑道:“那么双儿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罢。你跟他的时候最久,一起出死入生的,患难之交,与众不同。”双儿红着脸:“你再说,我要走了。”说着奔向门口,却被方怡笑着抱住。苏荃向韦小宝笑道:“小宝,你自己说罢。”
: h" g0 M- E3 n0 z* o  韦小宝道:“拜天地的事,慢慢再说。咱们明儿先得葬了师父。”
6 {8 v5 E, w& ?1 i1 [  众女一听,登时肃然,没想到此人竟然尊师重道,说出这样一句礼义兼具的话来。8 c5 o( O, [! f3 W
  那知他下面的话却又露出了本性:“你们七人,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婆,大家不分先后大小。以后每天晚上,你们都掷骰子赌输赢,哪一个赢了,哪一个就陪我。”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颗骰子,吹一口气,骨碌碌的掷在桌上。公主呸了声,道:“你好香么?哪一个输了才陪你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,对!. X1 @* x: t. u. g- `
  好比猜拳行令,输了的罚酒一杯。哪一个先掷?”% T- ^3 T  ^! `. D, x: j1 {  g
  这一晚荒岛陋屋,春意融融,掷骰子谁赢谁输,也不必细表。自今而后,韦家众女掷骰子便成惯例。韦小宝本来和人掷骰赌博,赌的是金银财宝,患得患失之际,乐趣盎然,但他作法自毙,此后自身成为众女的赌注,被迫置身局外,虽有温柔之福,却无赌博之乐了。可见花无常开,月有盈缺,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。
) s3 q. ~4 ?8 }0 H( r, x' o 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,这才起身。韦小宝率领七女,掩埋陈近南的遗体,眼见黄土盖住了师父的身子,忍不住又放声大哭。众女一齐跪下,在坟前行礼。  L/ ~& J/ \! M9 N& }- r
  公主心中甚是不愿,暗想我是堂堂大清公主,怎能向你这反贼跪拜?然而心下明白,自己虽是金枝玉叶,可是在韦小宝心目之中,只怕地位反而最低,亲厚不及双儿、美貌不及阿珂、武功不及苏荃、机巧不及方怡、天真纯善不及沐剑屏、温柔斯文不及曾柔,差有一日之长者,只不过横蛮泼辣而已,若是不拜这一拜,只怕韦小宝从此要另眼相看,在骰子中弄鬼作弊,每天晚上赌掷之时,使自己场场大胜。当下委委屈屈的也跪了下去,心中祝告:“反贼啊反贼,我公主殿下拜了你这一拜,你没福消取受,到了阴世,只怕要多吃苦头。”1 x* J0 p! S# s6 ?' G' ~1 O8 @0 c
  众人拜毕站起,转过身来。方怡突然叫道:“啊哟,船呢?
9 H2 u# L6 i# A7 c- O! ~  船到哪里去了?”1 \( \. d/ l0 e. U: C/ c- r" T
  众人听她叫得惊惶,齐向海中望去,只见停泊着的那艘大船已不见了影踪,无不大吃一惊,极目远眺,唯见碧海无际,远远与蓝天相接,海面上数十头白鸟上下飞翔。苏荃奔上悬崖,向岛周眺望,东南西北都不见那船的踪迹。方怡奔向山洞,去查看收藏着的帆舵船具,不出所料,果然已不知去向。
& V9 o% E/ J. t% `0 s  众人聚在一起,面面相觑,心下都不禁害怕。昨晚八人说笑玩闹,直至深宵方睡,忘了轮值守夜,竟给船夫偷了船具,将船驶走,从此困于孤岛,再也难以脱身。韦小宝想到施琅和郑克塽定会带兵前来复仇,自己八人如何抵敌?就算苏荃、公主、阿珂赶紧生下三个孩儿,也不过十一人而已。( ]& s. m. C4 V& I, l
  苏荃安慰众人:“事已如此,急也无用。咱们慢慢再想法子。”- a3 b2 Z2 Q7 l5 d
  回到屋中,众人自是异口同声的大骂船夫,但骂得个把时辰,也没甚么新鲜花样骂出来了。苏荃对韦小宝道:“眼下得防备清兵重来。小宝,你瞧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清兵再来,人数定然不少,打是打不过的。咱们只有躲了起来,只盼他们一下子找不到,以为咱们早已乘船走了。”苏荃点头道:“这话很是。清兵决计猜不到我们的船会给人偷走。”韦小宝高兴起来,说道:“倘若我是施琅,就不会再来。他料想我们当然立即脚底抹油,那有傻不哩叽的呆在这里,等他前来捉拿之理?”
0 H$ D  ~, u  f& `  公主道:“倘若他禀告了皇帝哥哥,皇帝哥哥就会派人来瞧瞧,就算我们已经逃了,也好寻些线索,瞧我们去了哪里。”2 q2 u# V& t6 S7 w
  韦小宝摇头道:“施琅不会禀告皇上的。”公主瞪眼道:“为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他如禀告了,皇上自然就问:为甚么不将我们抓去。他只好承认打了败仗,岂不是自讨苦吃?”
/ y5 k/ P: |9 |5 D( V  苏荃笑道:“很是,很是。小宝做官的本事高明。瞒上不瞒下,是做官的要紧诀窍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荃姊姊倘若去做官,包你升大官,发大财。”苏荃微微一笑,心想:“神龙教中那些人干的花样,还不是跟官场中差不多?”
  J* W! Y/ s! J  韦小宝道:“施琅一说出来,皇上怪他没用,那也罢了,必定还派他带兵前来捉拿。施琅料想我们早已逃走,那里还捉得着?这岂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?还不如闷声大发财罢。”
8 u4 a, y9 T7 A: z* f  众女一听都觉有理,忧愁稍解。4 q4 y2 y: ?; \; }* \! @
  公主道:“郑克塽那小子呢?他这口气只怕咽不下去罢?”
4 v' R, N  b4 y. \! O& d+ h( p/ O9 O: R" K  说着向阿珂望了一眼。众人都知道她这话含意,那自是说:+ W( T  V( a# y
  “这个如花似玉的阿珂,他怎肯放手,不带兵来夺回去?”
0 }5 N) L+ F& M/ {" B  阿珂满脸通红,低下了头,说道:“他要是再来,我……我便自尽,决计不跟他去。”语气极是坚决。5 T0 A, Q: N* g* D( t0 ~
  韦小宝大喜,心想阿珂对自己向来无情,是自己使尽诡计,偷抢拐骗,才弄到了手,此刻听了这句话,真比立刻弄到十艘大船还要欢喜,情不自禁,便一把抱住了她,在她脸上嗒的一声,亲了一下,说道:“好阿珂,他不敢来的,他还欠了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。他有天大的胆子,来见债主?”; o! D/ H2 i0 N" ]' h9 j' N# J
  公主道:“哎唷,好肉麻!他带了兵来捉住了你,将借据抢了过去,又将阿珂夺了去,再将你的爹爹、妈妈、奶奶、外婆卖给你,一共七百六十万两银子,割下你的指头,叫你写一张借据,算欠了他的。”, {/ b2 m) Z1 o* z
  韦小宝越听越恼,如果这些事他能对付得了,也就不会生气,但郑克塽倘若如此这般,依样葫芦,将他的爹爹、妈妈、奶奶、外婆硬卖给他,妈妈倒也罢了,他爹爹是谁却从来不知,不知爹爹是谁,自然更不知奶奶是谁,要将两个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谁的人卖给他,又坐地起价,涨了一倍,如何承受得落?他大怒之下,厉声道:“别说了!郑克塽这小子倘若领兵到来,我别的谁都不卖,就将一个天下最值钱的皇帝御妹卖给他,附送肚里孩儿一个,作价一千万两。他还要找我二百四十万两银子!这笔生意倒做得过。”1 r* C& h/ w2 d/ E# B) G
  公主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掩面而走。沐剑屏忙追上去安慰,说料想韦小宝决无此意,不过是吓吓她的,不必难过。
! b( G+ U% O/ S  F1 v" {  @  韦小宝发了一会脾气,却也是束手无策。众人只得听着苏荃指挥,在岛中密林之内找到一个大山洞,打扫布置,作为安身起居的所在,那茅屋再也不涉足一步,只盼施琅或郑克塽重来之时,眼见岛上人迹杳然,只道他们早已远走,不来细加搜索。. p" X$ f' }0 u; e+ }
  初时各人还提心吊胆,日夜轮流向海面眺望,过得数月,别说并无清廷和台湾的舰只,连渔船也不见一艘,大家渐渐放下心来,料想施琅不敢多事,而郑克塽坐了小艇,定是在大海中遇风浪沉没了。八人在岛上捕鱼打兽,射鸟摘果,整日价忙忙碌碌,倒也太平无事。好在岛上鸟兽不少,海中鱼虾极丰,八人均有武功,渔猎甚易,是以粮食无缺。
, F5 [6 A, _( p0 D% o' o7 t  秋去冬来,天气一日冷似一日。苏荃、公主、阿珂三人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。方怡和双儿忙着剥制兽皮,替八人缝制冬衣,三个婴儿的衣衫也一件件做了起来。又过得半月,忽然下起大雪来,只一日一夜之间,满岛都是皑皑白雪。八人早就有备,腌鱼咸肉、柴草干果等物在洞中藏身甚是充足,日常闲谈,话题自是不离那三个即将出世的孩儿。
! @# @. N1 m, r4 U* B: @  这一晚雪已止了,北风甚劲,寒风不住从山洞板门中透进来。双儿在火堆中加了干柴,韦小宝取出骰子,让众女掷骰。五女掷过后,沐剑屏掷得三点最小,眼见她今晚是输定了。曾柔笑道:“是剑屏妹子输了,我不用掷啦。”沐剑屏笑道:“快掷,快掷!说不定你掷个两点呢。”曾柔拿了骰子在手,学着韦小宝的模样,向着掌中两粒骰子吹了一口气,正要掷出,一阵北风吹来,风声中隐隐似有人声。! {# g/ ]! H; E/ U0 e7 q
  众人登时变色。苏荃本已睡倒,突然坐起,八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刹那间人人脸无血色。沐剑屏低呼一声,将头钻入了方怡怀里。* M0 |: P& O" p+ h/ [
  过得片刻,风声中传来一股巨大之极的呼声,这次听得甚是清楚,喊的是:“小桂子,小桂子,你在哪里?小玄子记挂着你哪!”5 s9 {. U( y* [. R7 h- \) O
  韦小宝跳起身来,颤声道:“小……小玄子来找我了。”公主道:“小玄子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“小玄子”三字,只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,他从来没跟谁说过,康熙自己更加不会让人知道,忽然有人叫了起来,而声音又如此响亮?他全身颤抖,只觉此事实在古怪之极,定是康熙死了,他的鬼魂记挂着自己,找到了通吃岛来。霎时之间,不禁热泪盈眶,从山洞中奔了出去,叫道:“小玄子,小玄子,你找我么?小桂子在这里!”
$ ?3 q4 O$ }( u5 q5 ?  只听那声音又叫:“小桂子,小桂子,你在哪里?小玄子记挂着你哪!”声音之巨,直不似出自一人之口,倒如是千百人齐声呼叫一般,但千百人同呼,不能喊得这般整齐,而一人呼叫,任他内力如何高强,也决不能这般声若雷震,那定是康熙的鬼魂了。/ D& f2 C1 ?5 i& j3 X( u- i: I# v
  韦小宝心中难过已极,眼泪夺眶而出,心想小玄子对我果然义气深重,死了之后,鬼魂还来找我。他平日十分怕鬼,这时却说甚么也要和小玄子的鬼魂会上一面,当下发足飞奔,直向声音来处奔去,叫道:“小玄子,你别走,小桂子在这里!”
3 B; V! x: h+ W  满地冰雪,溜滑异常,他连摔了两个筋斗,爬起来又跑。- ~/ _5 ^, U. L7 b& A% e
  转过山坡,只见沙滩边火光点点,密若繁星,数百人手执灯笼火把,整整齐齐的排着。韦小宝大吃一惊,叫道:“啊哟!”转身便逃。5 B% \- p8 V6 }  a; d; ^* R7 E& V
  人丛中抢出一人,叫道:“韦都统,这可找到你啦!”韦小宝跨出两步,便已明白眼下情势,自己踪迹既已给人发见,对方数百人搜将过来,在这小小的通吃岛上决计躲藏不了,听那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,当即停步,硬着头皮,缓缓转过身来。3 b. Z" v3 O( T8 l- }" u: U9 I0 {$ H
  那人叫道:“韦都统,大伙儿都想念你得紧。谢天谢地,终于找着你了。”声音中充满喜悦不胜之情。那人手执火把,高高举起,快步过来,走到临近,认出原来是王进宝。
1 h* p  f, }' u/ X1 N  韦小宝和故人相逢,也是一阵欢喜,想起那日在北京郊外,他奉旨前来捉拿,却故意装作不见,拚着前程和性命不要,放走了自己,的确是义气深重,今日是他带队,纵有凶险,也有商量余地,当下微笑道:“王三哥,你的计策妙得很啊,可骗了我出来。”. M# o( w( d. y" A$ k
  王进宝抛掷火把在地,躬身说道:“属下决计不敢相欺,实不知都统是在岛上。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这是皇上御授的锦囊妙计,是不是?”王进宝道:“那日皇上得知都统避到了海外,便派属下乘了三艘海船,奉了圣旨,一个个小岛挨次寻来。上岛之后,便依照皇上的圣旨,这般呼喊。”
6 D6 N5 o( E( P4 e; [% a  这时双儿、苏荃等都已赶到,站在韦小宝身后,又过一会,方怡、公主、阿珂三人也都到了。韦小宝回头向公主道:“你皇帝哥哥本事真好,终于找到咱们啦。”
! M* @% i' R7 r, Z2 Y9 `2 y  王进宝认出了公主,跪下行礼。公主道:“皇上派你来抓我们去北京吗?”王进宝忙道:“不,不是。皇上只派小将出海来寻访韦都统,全不知公主殿下也在这里。”公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,脸上一阵红晕。5 f" h; K% z* V& Z& N
  王进宝向韦小宝道:“属下是四个多月前出海的,已上了八十多个小岛呼喊寻访,今晚终于得和都统相遇,实是欢喜得紧。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我是犯了大罪之人,早就不是你上司了,这都统、属下的称呼,咱们还是免了罢。”王进宝道:“皇上的意思,都统听了宣读圣旨之后,自然明白。”转身向人群招了招手,说道:“温公公,请你过来。”5 y0 c# Z$ i3 N+ K" Z' I: |
 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,一身太监服色,却是韦小宝的老相识,上书房的太监温有方。他走近身来,朗声道:“有圣旨。”
8 p! I/ J3 U9 X/ k  \* L  温有方是韦小宝初进宫时的赌友,掷骰子不会作弊,是个“羊牯”,已不知欠了他多少银子。韦小宝青云直上之后,每次见到,总还是百儿八十的打赏。韦小宝听得“有圣旨”三字,当即跪下。温有方道:“这是密旨,旁人退开。”% i6 E. ~$ q  `1 l$ X* f/ \2 P
  王进宝一听,当即远远退开。苏荃等跟着也退了开去。公主却道:“皇帝哥哥的圣旨,我也听不得吗?”温有方道:“皇上吩咐的,这是密旨,只能说给韦小宝一人知道,倘若泄漏了一字半句,奴才满门抄斩。”公主哼了一声,道:“这么厉害!你就满门抄斩好了。”料想自己在旁,他决不肯颁旨,只得退了开去。
; f# @) e$ n. G$ a  温有方从身边取出两个黄纸封套,韦小宝当即跪下,说道:“奴才韦小宝接旨。”温有方道:“皇上吩咐,这一次要你站着接旨,不许跪拜磕头,也不许自称奴才。”/ B- g/ f2 p) Z; G# N
  韦小宝大是奇怪,问道:“那是甚么道理?”温有方道:“皇上这么吩咐了,我就跟你这么说,到底是甚么道理,你见到皇上时自己请问罢。”韦小宝只得朗声道:“是,谢皇上恩典。”站起身来。温有方将一个黄纸封套递了给他,说道:“你拆来瞧罢。”韦小宝双手接过,拆开封套,抽出一张黄纸来。温有方左手提起灯笼,照着黄纸。9 U" V4 v+ R! t. x# v! m) a
  韦小宝见纸上画了六幅图画。第一幅画的是两个小孩滚在地下扭打,正是自己和康熙当年摔角比武的情形。第二幅图画是众小孩捉拿鳌拜,鳌拜扑向康熙,韦小宝刀刺鳌拜。第三幅画着一个小和尚背负一个老和尚飞步奔逃,后面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赶,那是他在清凉寺相救老皇爷的情状。第四幅白衣尼凌空下扑,挺剑行刺康熙,韦小宝挡在他身前,代受了一剑。第五幅画的是韦小宝在慈宁宫寝殿中将假太后踏在地下,从床上扶起真太后。第六幅画的是韦小宝和一个罗刹女子、一个蒙古王子、一个老喇嘛,一齐揪住一个老将军的辫子,瞧那老将军的服色,正是平西亲王,自是说书小宝用计散去吴三桂的三路盟军。
* y. u2 p9 g6 V8 m0 p' ^3 N  康熙雅擅丹青,六幅画绘得甚为生动,只是吴三桂、葛尔丹王子、桑结喇嘛、苏菲亚公主四人他没见过,相貌不像,其余人物却是个个神似,尤其韦小宝一幅惫懒顽皮的模样,更是维妙维肖。六幅画上没写一个字,韦小宝自然明白,那是自己所立的六件大功。和康熙玩闹比武本来算不得是甚么功劳,但康熙心中却是念念不忘。至于炮轰神龙教、擒获假太后、捉拿吴应熊等功劳,相较之下便不足道了。5 p, y8 q+ F, [
  韦小宝只看得怔怔发呆,不禁流下泪来,心想:“他费了这么多功夫画这六幅图画,记着我的功劳,那么心里是不怪我了。”" [6 H" Y! i. F' ~7 o  Y: q! y4 |, T  P
  温有方等了好一会,说道:“你瞧清楚了吗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温有方拆开第二个黄纸封套,道:“宣读皇上密旨。”取出一张纸来,读道:“小桂子,他妈的,你到哪里去了?我想念你得紧,你这臭家伙无情无意,可忘了老子吗?”
+ c! z) B* [  d. r+ I  韦小宝喃喃的道:“我没有,真的没有。”中国自三皇五帝以来,皇帝圣旨中用到“他妈的”三字,而皇帝又自称为“老子”,看来康熙这道密旨非但空前,抑且绝后了。
+ x7 h8 m% g( o/ z+ q  温有方顿了一顿,又读道:“你不听我话,不肯去杀你师父,又拐带了建宁公主逃走,他妈的,你这不是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吗?不过你功劳很大,对我又忠心,有甚么罪,我都饶了你。我就要大婚啦,你不来喝喜酒,老子实在不快活。我跟你说,你乖乖的投降,立刻到北京来,我已经给你另外起了一座伯爵府,比先前的还要大得多……”! ~9 j: X0 e; c  m1 W' {" O; b; J8 v
  韦小宝心花怒放,大声道:“好,好!我立刻就来喝喜酒。”
9 J* F; j2 ^- C  温有方继续道:“咱们话儿说在前头,从今以后,你如再不听话,我非砍你的脑袋不可了,你可别说我骗了你到北京,又来杀你。你姓陈的师父已经死了,天地会跟你再没甚么干系,你得出点力气,把天地会给好好灭了。我再派你去打吴三桂。建宁公主就给你做老婆。日后封公封王,升官发财,有得你乐子的。小玄子是你的好朋友,又是你师父,鸟生鱼汤,说过的话死马难追,你给我快快滚回来罢!”
9 j# X! _$ K. v* `; G/ z  温有方读完密旨,问道:“你都听明白了?”韦小宝道:“是,都听明白了。”温有方将密旨伸入灯笼,在蜡烛上点燃了,取出来烧成了一团灰烬。韦小宝瞧着那道密旨着火后烧成火焰,又火灭成灰,心中思潮起伏,蹲下身来,拨弄那堆灰烬。4 S7 @* a7 F  V( @
  温有方满脸堆笑,请了个安,笑道:“韦大人,皇上对你的宠爱,那真是没得说的。小的今后全仗你提拔了。”4 D2 Y; p( D' y) n  w1 s
  韦小宝黯然摇头,寻思:“他要我去灭天地会。这件事可太也对不起朋友。要是我这种事也干,岂不是跟吴三桂、风际中一般无异,也成了大汉奸、乌龟王八蛋?小玄子这碗饭,可不是容易吃的。这一次他饶了我不杀,话儿却说得明明白白,下一次可一定不饶了。但我如不肯回去,不知他又怎样对付我?”问道:“我要是不回北京,皇上要怎样?叫你们抓我回去,还是杀了我?”
: K0 H7 V  t. O6 u  温有方满脸诧异之色,说道:“韦大人不奉旨?哪……哪有这等事?这……这不是……唉,违旨的事,那是说也说不得的。”- _, H% }, k, Y5 b" U8 a
  韦小宝道:“你跟我说老实话,我要是不奉旨,那就怎样?”# H! q) c- J' P+ _" G% L* ]
  温有方搔了搔头,说道:“皇上只吩咐小的办两件事,一件是将一道密旨交给韦大人,另一件是待韦大人看了第一道密旨之后,再拆阅另一道密旨宣读。这密旨里说的甚么话,小的半点不懂。其余的事,那是更加不知道了。”
. r5 ]: {; F/ A1 |  韦小宝点点头,走到王进宝身前,说道:“王三哥,皇上的密旨,是要我回京办事,可是……可是你瞧,公主的肚子大得很了,我当真走不开。要是不奉旨回京,皇上要你怎样对付我?”心想:“先得听听对方的价钱。倘若说是格杀勿论,我就投降,否则的话,不妨讨价还价。”
4 K, @' |9 v" g; P8 P  王进宝道:“皇上只差属下到各处海岛寻访韦都统,寻到之后,自有温公公宣读密旨。以后的事,属下自然一切听凭韦都统差遣。”
$ t  V! K; i& {% `, D  韦小宝大喜,道:“皇上没有叫你捉我、杀我?”王进宝忙道:“没有,没有,哪有此事?皇上对韦都统看重得很。韦都统一进京,定然便有大用,不做尚书,也做大将军。”韦小宝道:“王三哥,不瞒你说,皇上要我回京,带人去灭了天地会。我是天地会的香主,这等杀害朋友的事,是万万干不得。”7 q, {3 J; s$ H8 E% `- W
  王进宝为人极讲义气,对韦小宝之事也早已十分清楚,听他这么说,不禁连连点头,心想为了升官发财而出卖朋友,那可猪狗不如。
( @  T7 H& w! V  韦小宝又道:“皇上待我恩重如山,可是吩咐下来的这件事,我偏偏办不了。我不敢去见皇上的面,只好来世做牛做马,报答皇上的大恩了。你见到皇上,请你将我的为难之处,分说分说。本来嘛,忠义不能两全,做戏是该当自杀报主,虽然割脖子痛得要命,我无可奈何,也只好尽忠报国了。”
0 H1 b3 o8 r5 G- j- b; {8 I, }: M. `# L  王进宝将心比心,自己倘若遇此难题,也只有出之以自杀一途,既报君皇知遇之恩,亦不负朋友相交之义,急忙劝道:“韦都统不可出此下策,咱们慢慢的想法子。待属下将都统这番苦衷回禀皇上。张提督、赵总兵、孙副将几位,这几个月来都立了些功劳,很得皇上看重,大伙儿拚着前程不要,无论如何要为韦都统磕头求情。”( o9 U! V( ?& w( A9 {! V
  韦小宝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,心中暗暗好笑:“要韦小宝自杀,那真是日头从西天出了。别说自杀,老子就割自己一个小指头儿也不会干。再说,小玄子要杀我就杀,要饶我就饶,他自己可不知道多有主意,凭你们几个人磕几个响头,又管甚么用?”但见他义气深重,心下也自感激,握住了他手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就烦王三哥奏告皇上,说韦小宝左右为难,横剑自刎,幸蒙你抢救,才得不死。”: M) z" E0 ?3 y) a( L6 T
  王进宝道:“是,是!”心想温太监就在旁边,一切亲眼目睹,如此欺君,只怕要拆穿西洋镜,不由得露出为难之色。
: P: U# g6 q6 x; e" n: @; y 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王三哥不必当真,我是说笑呢。皇上深知韦小宝的为人,自杀是挺怕痛的。你一切据实回奏罢。”, w4 y8 {* ]+ u0 D
  王进宝这才放心。
8 X  L1 t% p8 c% M8 k5 S0 P5 b; I  韦小宝心想倘若坐他船只回归中原,再逃之夭夭,皇上定要降罪,多半会杀了他头,自己如出言求恳,他在势不能拒绝,可是那未免太对不起人了,说道:“咱们正事说完啦。
3 @$ F. l$ c. G3 s) `- X0 D  王三哥,兄弟在这荒岛上,很久没赌钱了,实在没趣之极,咱们来掷两把怎样?”4 k' D0 o. K1 l8 I
  王进宝大喜,他赌性之重,绝不下于韦小宝,当没有对手之时,往往左手和右手赌,当下连声称好,迫不及待,命手下兵士搬过一块平整的大石,六名兵士高举灯笼在旁照着,呼吆喝六,便和韦小宝赌了起来。不久温有方,以及几名参将、游击也加入一起掷骰,围在大石旁的越来越多。
2 @: Q. ]6 T% b7 {  沐剑屏看得疑窦满腹,悄悄问方怡道:“师姊,他们为甚么掷骰子?难道输了的便……便……可是他们都是男人啊。”
9 R7 y5 k5 P! [) f% A7 O  方怡噗哧一声,笑了出来,低声道:“哪个输了,哪个便来陪你。”沐剑屏虽不明白世务,却也知决无此事,伸手到方怡腋窝里呵痒,二女笑成一团。
, j3 w$ Y! V2 J# Q1 T( O  一场赌博,直到天明方罢。韦小宝面前银子堆了高高的三堆,一来手气甚旺,二来大出花样,众官兵十个中倒有九个输了。韦小宝兴高采烈,一转头间,只见公主、阿珂、沐剑屏三女已倚在石上睡着了,苏荃、方怡、双儿、曾柔四人睡眼惺忪,强自支撑着在旁相陪,不由得心感歉仄,将面前三大堆银子一推,说道:“王三哥,这里几千两银子,请你代为赏了给众兄弟罢。各位来到荒岛之上,没甚么款待的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
. L0 I" t1 s% n) a1 ]4 X4 k0 Y2 z- A  众官兵本已输得个个脸如土色,一听之下,登时欢声雷动,齐声道谢。王进宝吩咐官兵划了小艇回船,将船上的米粮、猪羊、好酒、药物,以及碗筷、桌椅、锅镬、菜刀等物一艇艇的搬上岛来。又指挥官兵在林中搭了几大间茅屋。人多好办事,几百名官兵落力动手,数日之间,通吃岛上诸事灿然齐备,这才和韦小宝别过。
+ ?9 O. n0 N5 a& x( \& }" f  温有方临别之时,才知这岛名叫通吃岛,不由得连连跺脚叹气,说道早知如此,定要请韦小宝让他推几铺庄,在通吃岛上做闲家打庄,岂有不给通吃之理?
9 D+ s- T2 w2 b1 Y* t  过得十余日,阿珂先产下一子,次日苏荃又产下一子。公主却隔了一个多月,才生下一女,她见人家生的都是儿子,自己却偏偏生了个女儿,心中生气,连哭了几日。韦小宝不住安慰,说自己只喜欢女儿,不爱儿子,这才哄得她破涕为笑。
# t- a* q$ E, D2 g! U; m0 O  三个婴儿倒有七个母亲,虽然人人并无育婴经验,七手八脚,不免笑话百出,但三个婴儿倒也都甚壮健活泼。众女恭请韦小宝题名。韦小宝笑道:“我瞎字不识,要我给儿子、姑娘取名字,可为难得很了。这样罢,咱们来掷骰子,掷到甚么,便是甚么。”
( L' e3 I8 k8 h0 y* v  当下拿起两粒骰子,口中念念有词:“赌神菩萨保?,给取三个好听点儿的名字。”第一个!掷了下去,一粒六点,一粒五点,是个“虎头”。韦小宝笑道:“阿大的名字不错,叫作韦虎头。”第二次掷了个一点和六点,凑成个“铜锤么六”,老二叫作“韦铜锤”。9 s+ O. j  g* P
  第三次掷下去,第一粒骰子滚出两点,第二粒骰子转个不停,终于也是个两点,凑成一张“板凳”。韦小宝一怔之下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咱们大姑娘的名字可古怪了,叫作‘韦板凳’!”众女无不愕然。$ S' r2 s5 H4 O/ x) v) p2 f6 B
  公主怒道:“难听死了!好好的闺女,怎能叫甚么板凳、板凳的,快另掷一个。”: [$ B0 X2 h4 D( L0 l, K
  韦小宝道:“赌神菩萨给取的名字,怎能随便乱改?”将女婴抱了过来,在她脸上嗒的一声,亲了个吻,笑道:“韦板凳亲亲小宝贝儿,这名字挺美啊。”: v2 f9 `3 z9 O9 c0 d2 T* V
  公主怒道:“不行,不行!说甚么也不能叫板凳。孩子是我生的,这样难听的名字,我可不要。”韦小宝道:“哼,孩子是你生的,你一个人生得出吗?”公主抢过骰子,说道:“我来掷,掷了甚么,就叫甚么。”韦小宝无奈,只得由她,说道:“好罢,这一次可不许赖!倘若也掷了虎头、铜锤呢?”公主道:“跟她哥哥一样,也叫虎头、铜锤好了。”把骰子在掌中不住摇动,说道:“赌神菩萨,你如不给我闺女取个好听名儿,我砸烂了你这两粒臭骰子。”
6 d# |6 j# S( J  一把掷下,两粒骰子滚了几滚,定将下来,天下事竟有这般巧,居然又都是两点,仍是一张“板凳”。公主口瞪目呆之余,哇的一声,大哭起来。
" v1 w7 D: }0 [+ c& m  众人又是惊讶,又是好笑。苏荃笑道:“妹子你别着急!两点是双,两个两点是双双。咱们闺女叫作‘韦双双’,你瞧好不好呢?”公主破涕为笑,登时乐了,笑道:“好,好!这名字挺有趣的,跟双儿妹子差不多。”双儿也很喜欢,将韦双双接过去抱在怀里,着实亲热。沐剑屏笑道:“双儿妹妹,你这样爱她,快喂她吃奶呀。”双儿红着脸啐了一口,道:“还是你喂!”伸手去解她衣扣。沐剑屏急忙逃走。众女笑成一团。
- }: Q3 `2 x4 }* `  P! V1 q  通吃岛上添了三个婴儿,日子过得更加热闹。自从王进宝送了大批粮食用具之后,诸物丰足,不必日日渔猎,只是兴之所至,想吃些新鲜鱼虾野味,才去动手。初时大家也还担心康熙呼召韦小宝不至,天威不测,或有后患,但过得数月,一无消息,也就渐渐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。& T3 q* Y6 ~: V- Y2 f
  到得这年夏天,王进宝忽又率领大船数艘到来,宣读圣旨。这次的圣旨却是骈四骊六,文辞深奥。韦小宝一句不懂,全仗苏荃解说。
5 ?5 ?3 p3 m0 Q/ O9 s  原来康熙于前事一句不提,却派了一名参将,率兵五百,驻岛保护公主。此外还有十六名男仆、八各女仆、八名丫环,诸般用具、食物,满满的装了三大船。
# g) l( G4 |( s8 b% K. N  韦小宝暗暗发愁:“小玄子赏了我这许多东西,只怕是要叫我在这通吃岛上长住一世了。”他生性好动,岛上岁月虽然无忧无虑,又有七个如花似玉的夫人相伴,可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,实在乏味无聊,有时回忆往事,反觉在丽春院中给人揪住了小辫子又打又骂,来得精神爽利。
6 q  B* _& x- _- \4 b2 L) e  这年十二月间,康熙差了赵良栋前来颁旨,皇帝立次子允礽为皇太子,大赦天下,韦小宝晋爵一级,封为二等通吃伯。
' t# e; W5 Y; ]  韦小宝设宴请赵良栋吃酒,席上赵良栋说起讨伐吴三桂的战事,说道吴三桂兵将厉害,王师诸处失利。韦小宝道:“赵二哥,请你回去奏知皇上,说我在这里实在闷得无聊,还是请皇上派我去打吴三桂这老小子罢。”赵良栋道:“皇上早料到爵爷忠君爱国,得知吴逆猖獗,定要请缨上阵。皇上说道,韦小宝想去打吴三桂,那也可以,不过他先得给我灭了天地会。否则的话,还是在通吃岛上钓鱼捉乌龟罢。”
0 S+ d( y. a4 A' b+ h  韦小宝眼圈红了,险些哭了出来。
2 t  x4 O  @( S, e' k% \  赵良栋道:“皇上说,从前汉朝汉光武年轻的时候,有个好朋友叫做严子陵。汉光武做了皇帝之后,这严子陵不肯做大官,却在富春江上钓鱼。皇上又说,从前周武王的大臣姜太公,也在渭水之滨钓鱼。周武王、汉光武都是古时候的好皇帝,可见凡是好皇帝,总得有个大官钓鱼。皇上说道,皇上要做鸟生鱼汤,倘若韦爵爷不给他捉鸟钓鱼,皇上怎做得成鸟生鱼汤呢?韦爵爷,属下是粗人,为甚么皇上要派爵爷在这里捉鸟钓鱼,实在不大明白。不过皇上英明得很,想来其中必有极大的道理。”3 t9 R: y& ^6 b2 {0 W
  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只有苦笑。明知康熙是开自己的玩笑,看来自己如果不答应去灭天地会,皇帝是要自己在这里钓一辈子的鱼了。这五百名官兵说是在保护公主,其实是狱官狱卒,严加监视,不许自己离岛一步。他越想越悲苦,一席酒筵草草终场,竟然酒后赌钱也不赌了,回到房中,怔怔的落下泪来。
; Q+ F( W0 h1 h1 F  七位夫人见韦小宝哭泣,都感惊讶,齐来慰问。他将康熙这番话说了。公主怒道:“是啊!皇帝哥哥真要升你的官爵,从三等伯升为二等伯就是了,哪有甚么‘二等通吃伯’的道理。咱们大清只有昭信伯、威毅伯,要不然是襄勤伯、承恩伯,你本来是三等忠勇伯,那就挺好,这‘通吃伯’三字,明明是取笑人。他……他……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。”  C) F- [: y& f: L/ p- H2 k
  韦小宝道:“通吃伯倒也没甚么,这通吃岛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,也不能怪皇上。我是通吃岛岛主,自然是通吃伯了,总是比‘通赔伯’好得多。荃姊姊,你怎生想个法子,咱们逃回中原去,我……我实在想念我妈妈。”; Q) m5 q7 t5 p7 C7 K8 J0 |
  苏荃摇头道:“这件事可实在难办,只有慢慢等机会罢。”
' r- Q: i4 b/ _3 j6 ^# D; L+ d7 _  韦小宝拿起茶碗,呛啷一声,在地下摔得粉碎,怒道:“你就是不肯想法子,好,我将来一个人悄悄溜了,大家可别怪我。我……我……我宁可去丽春院提大茶壶做王八,也不做这他妈的通吃伯,这可把人闷都闷死了。”
( q: |0 W, K# o5 _2 M6 p  苏荃也不生气,微笑道:“小宝,你别着急,总有一天,皇上会派你去办事。”- I/ G: z8 \8 W  |
  韦小宝大喜,站起来深深一揖,道:“好姊姊,我跟你赔不是了。快说,皇上会派我去办甚么事?只要不是打天地会,我……我甚么事都干。”+ _+ p$ d+ W+ z+ A! R/ l. X* I
  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要是派你去倒便壶、洗马桶呢?”2 \: D+ _" R! N: w
  韦小宝怒道:“我也干。不过天天派你代做。”公主见他脾气很大,不敢再说。
/ C, X/ S, Y  D& S  沐剑屏道:“荃姊姊,你快说,小宝当真着急得很了。”
5 f0 |% j: v& }% p. y, u  苏荃沉吟道:“做甚么,我是不知道。但推想皇帝的心思,总有一日会叫你去北京的。他在逼你投降,要你答应去灭天地会。你一天不答应,他就一天跟你耗着。小宝,你要做英雄好汉,要顾全朋友义气,这一点儿苦头总是要吃的。又要做英雄,又想听粉头唱十八摸,这英雄可也太易做了。”
+ f4 P8 W' s1 m- L$ `5 S9 i  韦小宝一想倒也有理,站起身来,笑道:“我又做英雄,自己又唱十八摸,这总可以了罢?”跟着便唱了起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荃姊姊的头发边……”伸手向苏荃头上摸去。众人嘻笑声中,一场小风波消于无形。, c% C- M, J. u7 [' j0 E) ]
  此后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韦小宝和七女便在通吃岛上耽了下去。每年腊月,康照必派人前来颁赏,赏赐韦小宝的水晶骰子、翠翡牌九、诸般镶金嵌玉的赌具不计其数。幸好通吃岛上多了五百名官兵,韦小宝倒也不乏赌钱的对手。
( J$ }( w* Q# P  [  ~  这一年孙思克到来颁赏。韦小宝见他头戴红宝石顶子,穿的是从一品武官的服色,知道是升了提督,忙向他恭喜:“孙四哥,恭喜你又升了官啦!”
! n( @; k* {' W6 |0 x. s$ Z8 E  孙思克满脸笑容,向他请安行礼,说道:“那都是皇上恩典,韦爵爷的栽培提拔。”
9 \0 t! e. f4 K" ^' |) D  开读圣旨,却原来是朝廷平定三藩,云南平西王吴三桂、广东平南王尚之信、福建靖南王耿精忠先后削平。康熙论功行赏,以二等通吃伯韦小宝举荐大将,建立殊勋,甚可嘉尚,特晋爵为一等通吃伯,荫长子韦虎头为云骑尉。韦小宝谢恩毕,收了康熙所赏的诸般赐物,其中竟有一座大理石屏风,便是当年在吴三桂五华宫的书房中所见,是吴三桂的三宝之一。1 q) N- i% ^3 J
  张勇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等也各有厚礼。
% j8 i  s- y( H$ U- ^( y: d+ E$ x  当晚筵席之上,孙思克说起平定吴三桂的经过。原来张勇在甘肃、宁夏一带大破吴三桂大军,屡立大功,现下已封了一等侯,加少傅,兼太子太保,官爵已远在韦小宝之上。孙思克说张侯爷当年给归辛树打了一掌之后,始终不能复原,骑不得马,也不能站立,打仗时总是在坐轿子中指挥大军。韦小宝啧啧称奇,说道:“抬轿子的可也得是勇士才行,否则张老哥大叫冲锋,四名轿夫却给他来个向后转,岂不糟糕?”孙思克道:“是啊。张侯爷临阵之时,轿子后面一定跟着刀斧手,抬轿的倘若要向后转,大刀斧头就砍将下来了。”5 ^6 \& [. @+ z0 h, O5 Z, V8 U% o
  孙思克又说到赵良栋如何取阳平关、定汉中、克成都、攻下昆明,功劳甚大,皇上封他为勇略将军、兼云贵总督、加兵部尚书衔。王进宝和他自己,也各因力战而升为提督。0 {; p% }3 i7 q
  韦小宝见他说得眉飞色舞,自己不得躬逢其盛,不由得怏怏不乐,但想四个好朋友都立大功、封大官,又好生代他们欢喜。
% m) [1 |3 z+ E& x9 J6 V  孙思克道:“我们几个人常说,这几年打仗,那是打得十分痛快,饮水思源,都是全仗皇上知遇之恩,韦爵爷举荐之德,倘若是韦爵爷做平西大元帅,带着我们四人打吴三桂,那才是十全十美了。赵二哥和王三哥常常吵架,吵到了皇上御前,连张大哥也压他们不下。皇上几次提到韦爵爷,说如此吵架,怎对得起你,他们两个才不敢再吵。”
: g3 Z8 X6 _( O) N2 s3 N  韦小宝微笑道:“他二人本来一见面就吵架,怎么做了大将军之后,这脾气还不改?”孙思克道:“可不是吗?两个人分别上奏章,你说我的不是,我说你的不是。幸好皇上宽洪大量,概不追究,否则的话,只怕两个都要落个处分呢。”3 C* o) R$ V* K+ v, x8 `
  韦小宝道:“吴三桂那老小子怎么了?你有没有揪住他辫子,踢他妈的几脚?”孙思克摇头道:“这老小子的运气也真好……”韦小宝惊道:“给他逃走了?”孙思克道:“那倒不是。他到处吃败仗,占了的地方一处处失掉,眼看支持不住了,就想在临死之前过一过皇帝瘾,于是穿起黄袍,身登大宝,定都衡州。咱们听得他做了皇帝,更是唏哩花啦的狠打,他几个大败仗一吃,又惊又气,就呜呼哀哉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倒便宜了这老小子。”孙思克道:“吴逆死后,他部下诸将拥立他孙子吴世璠继位,退到昆明。赵二哥打到昆明,把吴逆的大将夏国相、马宝他们都抓来斩了。吴世璠自杀,天下就太平了。”
5 U: r% Q5 v* y+ k  @" D  韦小宝道:“昆明有一件国宝,却不知怎样了?”孙思克道:“甚么国宝?属下倒没听说过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件活国宝,便是天下第一美人陈圆圆了。”孙思克笑道:“原来是陈圆圆,可没听到她的下落。不知是在乱军中死了呢,还是逃走了。”韦小宝连称:“可惜,可惜!”心想:“阿珂是我老婆,陈圆圆是我货真价实的岳母大人。赵二哥要是俘虏了她,知道是我岳母,自然要送到通吃岛来,让她和阿珂母女团聚。她母女团聚也不打紧,我们岳母女婿团聚,可大大的不同。别的不说,单是听她弹起琵琶,唱唱圆圆曲、方方歌,当真非同小可。丈母娘通吃是不能吃的,不过‘女婿看丈母,馋涎吞落肚’,那总可以罢?”
$ f/ P! u( n' ~- d  v  宴后回到内堂,向七位夫人说起。阿珂听说母亲不知所踪,虽然她自幼为九难盗去,不在母亲身边,但母女亲情,不免也感伤心。
2 }3 [: @3 l( u1 d  韦小宝劝阿珂不必担心,说她母亲不论到了甚么地方,那“百胜刀王”胡逸之一定随侍在侧,寸步不离,说道:“阿珂,这胡大哥的武功高得了不得,你是亲眼见过的了,要保护你母亲一人,那是易如反掌。”阿珂心想倒也不错,愁眉稍展。
% O7 S# H# M* t/ j9 _  韦小宝忽然一拍桌子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”阿珂惊问:
% Q$ S. w6 ^9 g! [% G  “甚么?你说我娘有危险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娘倒没危险,我却有大大的危险。”阿珂奇道:“怎么危险到你身上了?”韦小宝道:“胡大哥跟我八拜之交,是结义兄弟。倘若他在兵荒马乱之中,却跟你娘搂搂抱抱,勾勾搭搭,可不是做了我的岳父吗?这辈份是一塌胡涂了。”阿珂啐了一口,白眼道:“这位胡伯伯是最规矩老实不过的,你道天下男子,都像你这般,见了女人便搂搂抱抱、勾勾搭搭吗?”+ a9 ?% X1 M4 ?2 f7 ^+ s4 N. A
  韦小宝笑道:“来来来,咱们来搂搂抱抱、勾勾搭搭!”说着张臂向她抱去。& I: v. z; d4 S
  韦小宝升为“一等通吃伯”之后,岛上厨子、侍仆、婢女又多了数十人。韦虎头身在襁褓之中,便有了“云骑尉”的封爵。荒岛生涯,竟然也是锦衣玉食,荣华富贵,只不过太也安逸无聊,韦小宝千方百计想要惹事生非,搞些古怪出来,须知不作荒唐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?只可惜七位夫人个个一本正经,日日夜夜,看管甚紧,连公主这等素爱胡闹之人,也不肯追随他兴风作浪,这位一等通吃伯缚手缚脚,只有废然长叹。
: B, h9 B$ i% y- h, N  想起孙思克所说征讨吴三桂大小诸场战事,有时惊险百出,有时痛快淋漓,自己却置身事外,不能去大显身手,实是遗憾之极;自己若在战阵之中,决计不能让吴三桂如此一死了之,定会想个法子,将他活捉了来,关入囚笼,从湖南衡州一路游到北京,看一看收银子五钱,向他吐一口唾沫收银子一两,小孩减半,美女免费。天下百姓恨这大汉奸切骨,我韦小宝岂有不花差花差哉?9 L# b9 W. G) @. e# N0 q5 }! ^: r
  吴三桂已平,仗是没得打的了,但天下除了打仗之外,好玩之事甚多,只要到了人多之处,自有生发热闹,总而言之,须得先离开通吃岛;但七个夫人、两个儿子、一个女儿,寸步不离的跟着,便如是十块大石头吊在颈中,要想一齐偷偷离开通吃岛,委实难之又难,不如撇下这十个人,自己想法子溜了罢。自从送走孙思克后,每日里就在盘算这个主意。有时坐在大石上垂钓,想像坐在大海龟背上,乘风破浪,悠然而赴中原,不亦快哉?
4 U+ B3 u) \3 R! W! x  这一日将近中秋,天时仍颇炎热,韦小宝钓了一会鱼,心情烦躁,倚在石上正要朦胧入睡,忽听得有声音说道:“启禀韦爵爷:海龙王有请!”
7 A1 X: g; H" H8 W- v  韦小宝大奇,凝神看时,只见海中浮起一头大海龟,昂起了头,口吐人言:“东海龙王他老人家在水晶宫中寂寞无聊,特遣小将前来恭请韦爵爷赴宴,宴后豪赌一场。海龙王以珊瑚、水晶下注,陆上的银票一概通用。”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妙极、妙极!这位高邻如此客气,自然是要奉陪的。”那大龟道:“水晶宫中有一部戏班子,擅做群英会、定军山、钟馗嫁妹、白水滩诸般好戏。有说书先生擅说大明英烈传、水浒传诸般大书。又有无数歌女,各种时新小调,叹五更、十八摸、四季相思无一不会。海龙王的七位公主个个花容月貌,久慕韦爵爷风流伶俐,都盼一见。”
) K3 C* n" h  x  H# o/ S2 ]  韦小宝只听得心痒难搔,连称:“好,好,好!咱们这就去罢。”
- ]2 B" a1 V' s  那大龟道:“就请爵爷坐在小的背上,摆驾水晶宫去者。”
- w0 f+ s" @# [3 Y5 u. s  韦小宝纵身一跃,坐上大龟之背。那大龟分开海波,稳稳游到了水晶宫。东海龙王亲自在宫外迎接,携手入宫。南海龙王已在宫中相候。7 K6 r3 m3 x+ K- S; }; b
  欢宴之间,又有客人络绎到来,有猪八戒和牛魔王两个妖精,张飞、李逵、牛皋、程咬金四位大将,纣王、楚霸王,隋炀帝、明正德四位皇帝。这四帝、四将、一猪一牛二龙四位神魔,个个都是古往今来、天上地下兼海底最胡涂的大羊牯。4 I0 y# S* M! Y. j3 W& m
  宴后开赌,韦小宝做庄,随手抓牌,连连作弊,每副牌不是至尊宝,就是天一对,只赢得那十二人哇哇大叫,金银财宝输尽皆堆在韦小宝身前,最后连纣王的妲己、正德皇帝的李凤姐,以及猪八戒的钉耙、张飞的丈八蛇矛也都赢了过来。' f* ~7 ?9 r0 j8 R8 b
  待得将李逵的两把板斧也赢过来时,李逵赌性不好,一张黑脸只胀得黑里泛红,大喝一声:“贼厮鸟,做人见好就该收了。你赢了人家婆娘,也不打紧,却连老子的吃饭家伙也赢了去,太也没有义气。”一把抓住韦小宝胸口,提起醋缽大的拳头,打将下来,砰的一声,打在他耳朵之上,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。
+ T. j$ [3 P4 X$ n# K, b. e0 W  韦小宝大叫一声,双手一提,一根钓丝甩了起来,钓鱼钩钩在他后领之中,猛扯之下,鱼钩入肉,全身跟着跳起。
; g& x9 p" Q6 @  霎时之间,甚么李逵、张飞、海龙王全都不知去向,待得惊觉是南柯一梦,却又听得砰的一声大响,起自海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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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26 | 只看该作者
 鹿鼎记
0 ?2 i. C9 s4 K/ t# m0 D( ]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樯来域外 九霄风雨过城头4 D$ |) A$ t; W8 R4 e7 }( r8 h# z
  抬头向海上看时,只见十来艘艨艟巨舰,张帆乘风,正向岛上疾驶而来,韦小宝见势头不对,一扯之下,没能将鱼钩扯脱,反而钩得后颈好不疼痛,当即拔步飞奔,让那钓鱼杆拖在身后,心想定是郑克塽这小子带兵还债来了,还债本来甚好,可是欠债的上门,先开上几炮,来势汹汹,必非好兆。' h0 H4 t( q- v6 ]$ z& _
  他还没奔到屋前,彭参将已气急败坏的奔到,道:“韦……韦爵爷……大……大事不好,台湾兵船打过来了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怎知是台湾兵船?”彭参将道:“卑职刚……刚才用千里镜照过了,船……尾巴……不,不,船头上漆着一个太阳,一个月亮,那是台湾郑……郑逆的徽号,一艘船要是装五百名兵将,两艘一千,十三艘那就有七八千……”
$ A- ?( I: J* l% O  韦小宝接过他手中千里镜,对来船望去,一数之下,共有十三艘大船,再细看船头,果然依稀画得有太阳和月亮的徽记,喝道:“快去带兵登防,守在岸边,敌人坐小艇登陆,这就放箭!”彭参将连声答应,飞奔而去。" i, O( X  E5 K- p9 x
  苏荃等都闻声出来,只听得来船又砰砰砰的放炮。公主道:“阿珂妹子,你去台湾时,带不带虎头同去?”阿珂顿足怒道:“你……你开甚么玩笑?”7 u* }; L7 i2 Z! E  o
  韦小宝更加恼怒,骂道:“让公主这臭皮带了她的双双去台湾……”" p' W, Z" e, {
  苏荃忽道:“咦,怎地炮弹落海,没溅起水柱?”只听得砰砰两响,炮口烟雾瀰漫,却没炮打上岸来,也没落入海中。
) V2 v5 W# ^# a9 K3 i% I  韦小宝一怔,哈哈大笑,道:“这是礼炮,不是来跟咱们为难的。”公主道:“先礼后兵!”韦小宝怒道:“双双小丫头呢?快过来,老子要打她屁股。”公主嗔道:“好端端的为甚么打女儿?”韦小宝道:“谁教她的娘这么讨厌!”* Z+ P- @/ V) v; R8 q: s
  来船渐近,从千里镜中看得清楚,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黄龙旗,并非台湾日月旗,韦小宝又惊又喜,将千里镜交给苏荃道:“你瞧瞧,这可奇了。”5 V% u+ K5 ~$ B5 Q: }2 r+ j
  苏荃看了一会,微笑道:“这是大清水师,不是台湾的。”
9 N% @+ A* Z: k; Y; A! Y! j  韦小宝接过来又看,笑道:“对啦!果真是大清水师。哎啊,干甚么?他妈的好痛!”回过头来,原来抱在阿珂怀中的韦虎头抓住了钓杆,用力拉扯,鱼钩还钩在韦小宝颈中,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。阿珂忍住了笑,忙轻轻替他把鱼钩取下,笑道:“对不住,别生气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乖儿子,年纪小小,就有姜太公的手段,了不起!”
' W5 ]* Z# A3 |1 x  公主哼了一声,骂道:“偏心鬼!”
$ @9 p1 U( k! S5 g7 J  只见彭参将快速奔来,叫道:“韦爵爷,船上打的是大清旗号,只怕有诈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错!只许一艘小艇载人上岛,问明白了再说。”彭参将接令而去。
+ I! A4 v4 k/ G  公主道:“定是郑克塽这小子假打大清旗号,这些明明是台湾船嘛!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,很好。公主,你近来相貌美得很啊。”公主一怔,听丈夫称赞自己,却也忍不住喜欢,微笑道:“还不是一样,有甚么美了?”韦小宝道:“你唇红面白,眉毛弯弯,好像月里嫦娥下凡,郑克塽见了一定喜爱得紧。”
  w& a$ H& @. k" `4 X3 S0 e  公主呸的一声。+ y3 E8 [6 N( l6 J
  不多时来船驶近,下锚停泊,六七名水兵划了一艘小艇,驶向岸边,彭参将指挥士兵,弯弓搭箭,对住了小艇。小艇驶到近处,艇中有人拿起话筒放在口边,叫道:“圣旨到!水师提督施军门向韦爵爷传旨。”" t3 V+ f4 I, n3 v
  韦小宝大喜,骂道:“他妈的,施琅这家伙搞甚么古怪,却坐了台湾的战船来传旨。”苏荃道:“想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台湾水师,打了胜仗,将台湾的战船捉了过来。”韦小宝道:“定是如此。荃姊姊料事如神。”# U. W, N8 i  L, W  k/ K
  公主兀自不服气,嘀咕道:“我猜是施琅投降了台湾,郑克塽派他假传圣旨。”韦小宝心中一欢喜,也就不再斥骂,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,拍了一记,兴匆匆地赶到沙滩土去接旨。) n. f% p: d  R. K! ^
  小艇中上来的果然是施琅。他在沙滩上一站,大声宣旨。
* k, }9 k% T) \- B. H$ Q, M  原来康熙派施琅攻打台湾,澎湖一战,郑军水师大败,施琅乘胜入台。明延平郡王郑克塽不战而降,台湾就此归于大清版图。康熙论功行赏,以施琅当年闲居北京不用,得韦小宝保荐而立此大功,特升韦小宝为二等通吃侯,加太子太保衔,长子韦虎头荫一等轻车都尉。
# n1 g* _2 \) Q  韦小宝谢恩已毕,茫然若失,想不到台湾居然已给施琅平了。
2 }! |5 {; H: d9 s! l7 ^, y  他和郑克塽一见面就结怨,师父陈近南为其所害,更是恨之切骨,但台湾一平,大明天下从此更无寸土,也不禁有些惆怅。他年纪幼小,从未读书,甚么满汉之分,国族之仇,向来不放在心上,只是在天地会日久,平日听会中兄弟们说得多了,自然而然也觉满洲人占我汉人江山十分不该。这时听说施琅将郑克塽抓了去北京,并不觉得喜欢。又想师父一生竭尽心力,只盼恢复大明天下,就算这件大事做不成功,也要保住海外大明这一片土,哪知师父被害不久,郑克塽便即投降,师父在阴世得知,也必痛哭流涕。
/ ^7 ^, ?% t1 t- s8 ]  韦小宝想到那日师父被害,也是因和施琅力战之后,神困力疲,才会被郑克塽在背后施了暗算,眼见施琅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,不由得一肚子都是气,说道:“施大人立此大功,想来定是封了大官啦。”施琅微笑道:“蒙皇上恩典,赐封卑职为三等靖海侯。”韦小宝道:“恭喜,恭喜。”心想:“我本来是一等通吃伯,升一级是三等通吃侯,小皇帝却连升我两级,原来要我盖过了施琅,免得大家都做三等候,滋味不太好。”但想到施琅大战平台,何等热闹风光,自己却在这荒岛上发闷,既妒且恼,不由得更对他恨得牙痒痒地。
) v" Y% K, G1 s# O5 `  施琅请了个安,恭恭敬敬的道:“皇上召见卑职,温言有加,着实勉励了一番,最后说道:‘施琅你这次出师立功,可知是得了谁的栽培提拔?从前你在北京,谁都不来睬你,是谁保荐你的?’卑职回道:‘回皇上:那是韦爵爷的保奏提拔,皇上加恩。皇上说道:‘你不忘本,这就是了。你即去通吃岛向韦小宝宣旨,加恩晋爵,奖他有知人之明,为朝廷立功。’是以卑职专程赶来。”2 E; \) P: r, t% J' [0 Q( j
  韦小宝叹了口气,心想:“我提拔的人个个立功,就只我自己,却给监禁在这荒岛上寸步难行。小皇帝不住加我官爵,其实我就算封了通吃王,又有甚么希罕了?”说道:“施大人,你坐了这些台湾的战船到来,倒吓了我一跳,还道是台湾的水师打过来了呢,那想得到是你来耀武扬威。”* V. z, c  W8 E0 h& i- D
  施琅忙请安谢罪,说道:“不敢,不敢。卑职奉了圣旨,急着要见爵爷,台湾战船打造得好,行驶起来快得多,因此乘了台湾船来。”
% _2 o2 l. L% c4 g, {& L6 i  韦小宝道:“原来台湾战船行驶得快,是为了船上漆得有太阳月亮的徽号。我先前心中嘀咕,只道施大人自己想在台湾自立为王,可着实有些担心呢。”
2 j7 h1 |$ |' w# |% l9 N  施琅大吃一惊,忙道:“卑职胡涂得紧,大人指点得是。
0 c0 |! q2 S* Z! v  U  卑职办事疏忽,没将台湾战船的徽号去了。”其实这倒不是他的疏忽,只是他打平台湾,得意万分,坐了俘获的台湾战船北上天津,又南来通吃岛,故意不铲去船头台湾的徽号,好让人见了指指点点,讲述战船的来历,那是炫耀战功之意。不料韦小宝却说疑心他意欲在台湾自立为王,这是最大的犯忌事,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;心想小皇帝对这少年始终十分恩宠,自己血战而平台湾,他舒舒服服的在岛上闲居,功劳竟然还是他大,他封了二等侯,自己却不过是三等侯。倘若他回到北京,在皇上面前说几句闲话,自己这可大大糟糕了。7 y; H  P1 M7 z# n0 Z; E
  施琅心中这一惶恐,登时收起初上岸时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,命随同前来属官上前拜见。其中一人却是韦小宝素识,是当年跟着陈近南而在柳州见过的地堂门好手林兴珠。韦小宝心中一怔:“他是台湾的将领,怎么会在施琅手下?”听他自报职衔是水师都司。
/ x( w" v0 |4 L/ O2 v8 Z  林兴珠自上岸来见到韦小宝后,早就惊疑不定:“他是陈军师的小徒弟,怎么做了朝廷大官,连施提督见了他都那么恭敬?”
6 W+ X( s/ ?; @' O  施琅指着林兴珠,以及一个名叫洪朝的水师守备,说道:“林都司和洪守备本来都在台湾军中,随着郑克塽爵爷和刘国轩大人归降朝廷的。他二人熟悉海事,因此卑职这次带同前来,让他两人照料台湾的船只。”1 D) y, c7 Q/ O) y# s: o
  韦小宝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,脸有愧色。& k' B: `0 S/ x8 v' ]
  台湾自郑成功开府后,和日本、吕宋、暹罗、安南各地通商,甚为殷富。施琅平台,取得外洋珍宝异物甚多,自己一介不取,尽数呈缴朝廷。康熙命他带了一些来赐给韦小宝。8 [" I9 o1 f0 j! N: ^4 ?
  此外施琅自己也有礼物,却是些台湾土产,竹箱、草席之类,均是粗陋物事。韦小宝一见,更增气恼,心道:“张大哥、赵二哥、王三哥、孙四哥打平吴三桂,送给我的礼物何等丰厚,你却送些叫化子的破烂东西给我,可还把我放在眼里吗?”# z+ E' q; g* _
  当晚韦小宝设宴款待,自是请施琅坐了首席,此外是四名水师高级武官,以及林兴珠及洪朝二人。酒过三巡,韦小宝问道:“林都司,台湾延平郡王本来是郑经郑王爷,怎么变成郑克塽这小子了?听说他是郑王爷的第二个儿子,该轮不到他做王爷啊?”
+ n( @, C7 q" {" Q  林兴珠道:“是。回爵爷:郑王爷于今年正月廿八去世,遗命大公子克塽接位。大公子英明刚毅,台湾军民向来敬服。% B/ P$ R; V5 b* G
  可是太夫人董国太却不喜欢他,派冯锡范行刺,将他杀了,立二公子克塽接位。大公子的陈夫人去见董国太,说大公子无罪。董国太大怒,叫人赶了出来,陈夫人抱着大公子的尸体哭了一场,就上吊死了。那位陈夫人,便是陈……陈军师的大小姐。这件事台湾上下人心都很不服。”
. k* M  f' F7 N, m, U  韦小宝听说师父的女儿给人逼死,想起师父,心下酸痛,一拍桌子,骂道:“他妈的,郑克塽这小子昏庸胡涂,会做甚么屁王爷了?”: j, W' ?- @3 `: Y7 n: F* A
  林兴珠道:“是。二公子接位后,封他岳父冯锡范为左提督,一应政事都归他处理。这人处事不公,很有私心。有人大胆说几句公道话,都给他杀了,因此文武百官都是敢怒不敢言。大公子和陈夫人的鬼魂又常常显灵,到四月间,董国太就给鬼魂吓死了。”7 _( U. `* n2 o4 R( f% Q
  韦小宝道:“痛快,痛快!这董国太到了阴间,国姓爷可不能放过了她。”林兴珠道:“谁说不是呢。董国太给鬼魂吓死的事一传出来,人心大快,全台湾从北到南,大家连放了三天爆竹,说的是赶鬼,其实是庆祝这老虔婆死得好!”韦小宝连说:“有趣,有趣!”3 \! W  o7 T9 W5 Y
  施琅道:“鬼魂的事也未必真有。想来董国太杀了大孙儿、逼死大孙媳后,心中不安,老年人疑心生暗鬼,就日夜见鬼了。”韦小宝正色道:“恶鬼是当真有的,尤其是冤死屈死之人,变了鬼后,定要讨命报仇。施大人,你这次平台杀人很多,这些台湾战船中,恶鬼必定不少,施大人还是小心为妙。”; @' e1 H8 j3 P# M( M
  施琅微微变色,随即笑道:“上阵打战,免不了要杀人。倘若敌人阵亡的兵将都变了鬼来讨命,做武将的个个不得好死了。”' x3 x' Y" t- N; f4 F! B
  韦小宝摇头道:“那倒不然。施大人本来是台湾国姓爷部下的大将,回过头来打死台湾的兵将,死了的冤鬼自然心中不服。这可跟别的将军不同。”9 u) ?) R3 k0 Z% K4 y
  施琅默语,心下甚是恚怒。他是福建晋江人,台湾郑王的部属十之八九也都是福建人,尤以闽南人为多。他打平台湾后,曾听到不少风言风语,骂他是汉奸、闽奸,更有人匿名写了文章,做了诗来斥骂他讽刺他的。他本就内心有愧,只是如此当面公然讥刺,韦小宝却是第一人。他对韦小宝无可奈何,登时便迁怒于林兴珠,向他瞪了一眼,心道:“一离此岛,老子要你的好看。”4 P5 K6 j$ ]$ W& q
  韦小宝说道:“施大人,你运气也真好,倘若陈军师没有被害,在台湾保护郑克塽,董国太、郑克塽他们就不篡位了。
# n! R- U8 m  c# C$ Q- ]  陈军师统率军民把守,台湾上下一心,你未必就能成功。”* h7 W" \- |5 x' T6 m
  施琅默然,心想自己才能确是远不如陈近南,此人倘若不死,局面自然大不相同。
/ N& K1 ?1 G. Z2 G: e  洪朝忽然插口:“韦爵爷说得是。台湾的兵将百姓也都这么说。人人怨恨郑克塽杀害忠良,自坏长城,真是国姓爷的不肖子孙。”施琅怒道:“洪守备,你既降了大清,怎敢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?”洪朝急忙站起,说道:“卑职胡涂,大人包涵。”
" F1 d, T! ^2 w2 S( E' ~/ Y  K, [) ^/ K  韦小宝道:“洪老兄,你说的是老实话,就算皇上亲耳听到了,也不能怪罪。坐下喝酒罢。”洪朝道:“是。”战战兢兢的坐下,捧起酒杯,双手不住的发抖,将酒泼出了大半杯。: u2 _, V( ~* i8 e: b
  韦小宝道:“陈军师被郑克塽害死,台湾人都知道了,是不是?”洪朝道:“是。郑克塽回到台湾后,他……他说陈军师……是……是……”向施琅瞧了一眼,不敢再说下去了。韦小宝道:“只要你说的是实话,谁也不会怪你。”洪朝道:“是,是。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带着几名卫士,坐了小艇在大海里飘流,遇到渔船,将他们救回台湾。郑克塽说,陈军师是给施将军杀死的。郑王爷得知之后,痛哭了好几天。后来郑克塽篡了位,自己才当众说出来,说陈军师是他杀的,还大吹自己武功了不起。陈军师的部下许多人不服,去质问他陈军师犯了甚么罪,都给冯锡范派人抓起来杀了。”
: o8 G0 e3 a8 f' S! \  韦小宝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,骂道:“操他奶奶的!”忽然哈哈大笑,说道:“咱们平日骂人奶奶,这人的奶奶实在有些冤枉。只有操郑克塽的奶奶,那才叫天造地设,丁三配二四,再配也没有了。”$ b# M# t( m2 `
  这几句话施琅听在耳里,却也十分受用。他所以得罪郑成功,全家被杀,都因董国太而起,说道:“韦爵爷这话对极,咱们操他奶奶的。国姓爷英雄豪杰,甚么都好,就是娶错了一个老婆。”
) `5 B4 S( G4 m1 `  韦小宝摇头道:“旁人都好操郑克塽的奶奶,天下就是施将军一个人操不得。施将军的功名富贵,都是从这老虔婆身上而来。你父母妻儿虽然都让她杀了,可是换了个水师提督,三等靖海侯,这笔生意还是做得过啊。”) t* ~5 D9 l# ^/ H+ M0 S4 Y
  施琅登时满脸通红,心中怒骂:“老子操你韦小宝的奶奶。”强自抑制怒气,端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,可是气息不顺,酒一入喉,猛地里剧烈咳嗽起来。
) {# k: q2 e9 U" z7 z: q9 c  韦小宝心道:“瞧你脸色,心中自然在大操我的奶奶,可是我连爹爹是谁也不知道,奶奶是谁更加不知道,你想操我奶奶,非操错了人不可。你心中多半还想做我老子,那么我奶奶便是你妈,你操我奶奶,岂不是你跟自己老娘乱七八糟,一塌胡涂?”笑吟吟的瞧着他。) ?% Y# j. n" \: S, z
  座上一名姓路的水师副将生怕他二人闹将起来,说道:“韦爵爷,施军门这次平台,那是全凭血成拚出来的功劳。施军门奉了圣旨,于六月初四率领战船六百余号,军士六万余人征台,在海上遇到逆风,行了十一天才到澎湖,十六就和刘国轩率领的台湾兵大战,这一仗当真打的昏天黑地,日月无光,连施军门自己也挂了彩……”9 p8 V+ h) s2 r1 `, B
  韦小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,脸有怒色,料想他两人也曾参与澎湖之役,心想这一仗当然是施琅打了胜仗,不想听路副将说他的得意事迹,问道:“施将军,当日国姓爷取台湾,也是从澎湖攻过去的吗?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时你在国姓爷部下,不知是当时打澎湖是怎么打的?”施琅道:“红毛鬼子没派兵守澎湖。”
0 C; z# R) o& x  韦小宝问林兴珠:“当年国姓爷跨海东征,听说林大哥带领藤牌兵斩鬼脚,不知怎样斩法?”林兴珠心想:“藤牌兵斩鬼脚的事,我早说给你听过了。这时你又来问,自然是不想听施琅平台的臭史,要我讲国姓爷和陈军师的英雄事迹。我自己的事是不能多说的,施琅心中一怀恨,定要对付我,还是捧捧他为妙。”说道:“施军门两次攻台湾,功劳实在大得很。当年国姓爷会集诸将,商议要不要跨海东征,很多将官都说台湾天险难攻,海中风浪既大,红毛鬼又炮火厉害,这件事实在危险。但陈军师和施将军极力赞成,终于立了大功。”6 U& I' Z9 D2 t0 |
  施琅听他这么说,脸有得色。
( ~  c  M, o1 H* j4 w/ l  林兴珠又道:“那是永历十五年二月……”
* E$ C2 R, R5 e+ r# l" E* f  施琅道:“林都司,前明的年号,不能再提了,那是大清顺治十八年。”/ i' n6 r  |9 d
  林兴珠道:“是,是。这年二月,国姓爷大营移驻金门城。
; O+ E- v# S/ V* Z% b1 u$ Q  三月初一全军誓师祭海。初十那天,国姓爷和陈军师统带亲军右武卫、左右虎卫、骁骑镇、左先锋、中冲、后卫镇、宣毅前后镇、援剿后镇各路船舰,齐集料罗湾候风。那时军心惶惶,很多人都怕出洋,国姓爷和陈军师、施将军分到各镇去激励军心。一直等到廿三中午,天才放晴,风浪止息,于是大军开出,廿四下午就到了澎湖。但到了澎湖之后,大风又起,海上风浪作大,好几天不能开船。澎湖各岛没粮食,军中缺粮,大家只好吃蕃薯度日,军心又慌乱起来。等到三十,实在不能再等了,国姓爷下令出发,不管大风大浪,都要出征。这天半夜一更后,国姓爷的中军舰上竖起帅字大旗,发炮三声,金鼓齐鸣,战船张帆向东。当时乌云满天,海上波涛就像一座座小山般扑上船头,风大雨大,人人身上都湿透了。国姓爷站在船头,手执长剑,大叫:‘尽忠报国,不怕风浪!’数万兵将跟着齐声大叫:‘尽忠报国,不怕风浪!’喊声几乎把狂风巨浪的声音也压下去了。”1 @1 ]# x3 C& Z: K6 S
  韦小宝向施琅道:“那时施将军自然也这般大叫了?”施琅道:“那一次卑职奉命驻守厦门,没去台湾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可惜,可惜!”
# F/ @4 e* [1 |9 W# @+ D6 d  路副将道:“郑王爷到澎湖,遇到的不过是大风大浪,可是施军门在澎湖这场血战,那才惊心动魄。刘国轩统带的水师在澎湖牛心湾、鸡笼屿布防,沿岸二十里都筑了土垒,每隔一垒便有一门大炮。大清水师开到时,岸上大炮齐发,又有火箭、喷筒,乖乖不得了……”( T7 j: m) K- L' \8 Q  G
  韦小宝笑道:“路副将,我瞧你的胆子跟我差不多。”路副将道:“不敢,卑职怎及得上爵爷?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不及我?”路副将道:“自然不及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奇了。我以为我胆小如鼠,算得是差劲之至了,原来你比我还要没用,哈哈,奇怪,奇怪。”路副将胀红了脸,不敢作声。
8 [4 j: M( ]* F  韦小宝问林兴珠:“国姓爷统带大军出海之后,那又怎样?”
. F$ e! n  Z0 w1 H. x  林兴珠道:“战船在大风浪中驶了两个更次,到三更时分,忽然风平浪静,乌云消散,又过一会,更转为顺风,众军欢声雷动,都说老天保?,此去必胜。初一早晨,战船到了鹿耳门外,用竹篙测水,不料沙高水浅,无法前驶。国姓爷甚是焦急,摆下香案,向天祷祝,过不多时,忽然潮水大涨,各战船一齐涌进鹿耳门。岸上的红毛兵开大炮轰击。红毛鬼在那里筑了两座城池,一座叫做热兰遮城,一座叫做普罗民遮城……”& m6 T- f) q7 Q
  韦小宝笑道:“鬼子的地方名字也起得古里古怪,甚么热来遮,冷来遮,南无波罗密多观世音菩萨遮。”+ Q4 c( ^2 O8 O
  林兴珠微笑道:“当时国姓爷用千里镜察看,见红毛鬼有主力大舰两艘,巡洋舰两艘,还有夹舰和小艇等数百艘,于是传下将令,命宣毅前镇镇督陈泽率领船队,在鹿耳门岛登陆,扼守住北汕尾,以防另有红毛舰队来援;派黄昭带领铣手五百名,连环炮二十门,分为三队,参到鲲身尾列阵,堵住敌军南下;派卑职带藤牌手五百名,从鬼仔埔后绕过鲲身之左截杀;又派萧拱宸带快哨二十艘,一见红毛舰队过七鲲身攻来,便假装登陆攻城,大声呐喊,以为牵制。众将得令,分头出发,船上大炮也开炮还击。那一边陈军师率领水师,围住了红毛鬼的两艘主力大舰猛打。杀声大作,海上满是硝烟火焰,打了一个多对辰,轰隆一声大响,红毛鬼一艘主力舰给我军击沉了,后来才知那是贝克德亚号,是红毛鬼水师的精锐。另一艘马利亚号受了重伤,向东边大海中逃得不知去向。两艘红毛巡洋舰也退了回去。那时陈泽所带的兄弟遇上了红毛鬼陆军,个个争先,红毛鬼枪械虽然厉害,但见我军冲杀勇敢,吓得没了斗志,败退回城。我军登陆赤嵌,直捣普罗民遮城。”(按:郑成功自澎湖攻台,从今日的台南附近登陆,当时荷兰重兵也都驻扎在台南一带。)5 k: {: h4 B% `# L% e4 U
  韦小宝斟了一杯酒,双手捧给林兴珠道:“林大哥,打得好,我敬你一杯。”" t  M/ S# v$ ^" C/ V' L& _& x0 r
  林兴珠站起来接了,谢过饮尽,续道:“我军在赤嵌登陆后,当地的中国人纷纷奔来欢迎,许多人都欢喜得哭了起来,都说:‘这一下我们的救星可到了。’韦爵爷,国姓爷的老太爷郑太师,本来是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,台湾是他老人家的老巢。后来他老人家带了手下弟兄回到中原,台湾就分别给荷兰鬼和西班牙鬼派兵占据。荷兰鬼在南,西班牙鬼在北。0 W3 z$ x4 A3 |: a7 X/ u  l
  两鬼相争,西班牙鬼打了败战,台湾全境都给荷兰鬼占了。岛上我们中国人惨受荷兰红毛鬼的虐杀。郑太师的旧部有位弟兄,叫做郭怀一,是个好汉。他留在岛上不走,眼见中国人给红毛鬼实在欺侮得狠了,暗中约集弟兄,通知各地中国人,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齐起事,杀光全岛红毛鬼。不料有个汉奸,名叫普仔,竟去向红毛鬼告密……”0 y3 X0 H: Y: I' Y- K" x: n8 R6 P+ G
  韦小宝拍桌骂道:“他奶奶的,中国人的事,就是让汉奸坏了。”
8 D( a/ T8 v! F! `8 s. a3 Z0 m' F  林兴珠道:“是啊。郭怀一大哥一见普仔逃走,知道事情要糟,立即率领一万六千多名中国人攻进普罗民遮城,把红毛鬼的官署和店铺都放火绕了。红毛鬼调集大军反攻,炮火厉害。我们中国人除了有几枝火龙枪外,都是用大刀、铁枪、锄头、木棍当武器,在赤嵌一直打了十五天,郭怀一大哥不幸给红毛鬼大炮轰死……”韦小宝叫道:“哎啊,那可糟了。”
% x6 }6 I7 h; m* S0 v! M0 p6 J4 O! r  林兴珠道:“正是。郭大哥一死,蛇无头不行,中国人就败出城来,在大湖边血战了七天七夜,中国人在大湖边被打死的共有四千多人,妇女孩子也宁死不屈,给杀了五百多人。凡是给红毛鬼捉去了的,女的被迫做营妓,男的不是五马分尸,就是用烙铁慢慢的烙死……”
) ^4 a0 H2 n, y, B  韦小宝大怒,叫道:“红毛鬼这般残忍,比大清兵在我们扬州屠城还要狠毒!”1 \' _( v! w" ?/ Z1 ?3 z
  施琅和路副将面面相觑,唯有苦笑,均想:“这少年说话当真不知轻重。”
7 M) y% F% e6 J, e  林兴珠道:“那是永历六年,八月里的事……”洪朝屈指数道:“永历六年,就是大清顺治七……八……九……顺治九年。”林兴珠道:“是罢?自从这一场大残杀之后,台湾的中国人和红毛鬼势不两立,红毛鬼一有小小的因头,便乱杀中国人。因此大家一见国姓爷大军,那真是救命皇菩萨到了,男女老幼,纷纷向我们诉苦。就在这天晚上,红毛鬼的太守揆一大败之后,迁怒中国人,将住在一鲲身的中国人,不论老幼捉来通统杀了,一共杀了五百多人。次日国姓爷派兵攻普罗民遮城。陈军师定下计策,练了藤牌兵着地滚过去斩鬼子兵的脚,就此将普罗民遮城攻了下来。”& A( B# o  g8 h
  韦小宝道:“这是老兄的功劳了。”林兴珠道:“那全是陈军师的妙计,卑职没甚么功劳。”又道:“国姓爷跟着挥兵进攻红毛太守揆一所驻的热来遮城。城上炮火猛烈,我军伤亡很重。但马信将军和刘国轩将军还是奋勇攻下了一鲲身。国姓爷见兄弟们阵亡的太多,于是在热来遮城外堆土筑起长围,在围上架起了大炮向城里猛轰。不久我军第二路水师左冲、前冲、智武、英兵、游兵、殿兵各镇的船舰也都开到,声势更是大振。国姓爷一面派兵开垦种田,一面加紧围城。围到五月间,忽然红毛鬼的援兵从巴达维亚来到,城中红毛鬼出来夹攻。水陆大战,我军奋勇冲杀,海水都被鲜血染得红了。”. C0 n+ t, N$ ]* b: b# G: k: i9 m' _# i
  韦小宝拍桌赞叹:“厉害,厉害!”向施琅道:“可惜施将军那时在厦门,不然的话,能赶上这几场大战,杀得他妈的几百名红毛鬼,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。”施琅默然。
; c# P; x* l# H) j  韦小宝问洪朝:“洪大哥,那时你打的是哪一路?”
2 F  @) x  x2 G  洪朝道:“卑职那时是在刘国轩刘将军的麾下,和陈泽陈将军统领的水师合兵围攻红毛援兵,在北汕尾一带大战。红毛鬼兵舰很大,枪炮犀利,我们枪炮的子弹打到红毛大舰上,都给铁甲弹了下来,伤他不得。宣毅前阵的林进绅林将军眼见支持不住,亲身率领二百名敢死队,身上带了火药包,冒死跳上红毛鬼大舰,炸坏了舰上大炮。红毛鬼见我们如此不怕死的猛攻,都乱了起来,我们打死红毛鬼一名舰长,俘获两艘主力舰,红毛鬼水师溃不成军。陆上陈军师带兵大战,也大获全胜,后来陈军师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颗红毛铅弹。”
& r8 l" z7 a% |6 t- H% x6 s( o) t  韦小宝道:“嘿,我师父不死在红毛鬼的枪炮之下,却死在他奶奶的郑克塽这小子的剑下,施将军,男子汉大丈夫,总要打外国鬼子才了不起。中国人杀中国人,杀得再多,也不算好汉。你说是不是?”施琅哼了一声,并不作答。
% I! p9 g: x, `- d/ I* ]. S6 Z  林兴珠道:“红毛鬼接连打了几个败仗,就想来烧我军粮食,可是每次都给陈军师识破了,总是偷鸡不到蚀把米。红毛太守揆一困守孤城,束手无策,便派人渡海,去和大清闽浙总督李率泰联络,请他派兵来救。那李大人倒也有趣,复信请红毛鬼先去福建,扫平国姓爷在金门、厦门一带的驻军,大清兵就到台湾来内外夹攻。那时候红毛鬼自身难保,像乌龟般缩在热来遮城里,说甚么派兵去打金门、厦门?”
% y3 _: q+ ~/ P) {, P  韦小宝道:“红毛鬼说话如同放屁,他们始终没来攻打金门、厦门,是不是?我们大清说过的话,却总是算数的,后来可不是派兵攻台湾了吗?只不过迟了这么二三十年,那也不打紧啊!施将军领兵打到台湾之时,不知有没有红毛鬼里应外合?”
1 c2 y  T9 }" v! g9 b1 ` 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怒道:“韦爵爷,兄弟跟你一殿为臣,做的都是大清的官,为甚么你冷言冷语,总是讽刺兄弟?”4 ]6 {+ j$ b  l3 d: ]
  韦小宝奇道:“咦!这可奇了,我几时敢讽刺施将军了?; C1 E# O0 H" k! E! y
  施将军没里通外国,那好得很啊。但如要里通外国,我看也还来得及。施将军手握重兵,红毛鬼、西班牙鬼、葡萄牙鬼、罗刹鬼都会喜欢跟你结交。”
6 `3 T" F+ Q' |" @& b, A; I0 M" g: V  施琅心中一凛:“不好,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状,诬陷我里通外国,我这一生可就毁在他手里了。”适才一时冒火,出口无礼,不由得大是懊悔,忙陪笑道:“兄弟喝多了几杯,多少冲撞,还请韦爵爷恕罪。”( U# \7 D  z; C/ d: j1 n4 [9 D# U
  韦小宝见他发怒,本来倒也有些害怕,待见他改颜赔礼,知他忌惮自己,便笑道:“施将军倘若当真想在台湾自立为王,还是先把兄弟杀了灭口的好,免得我向皇上告密。如果只不过是大声嚷嚷,发发脾气,兄弟胆子虽小,倒也是不怕的。”; F: W! t, l+ W; P8 y+ N5 |
  施琅脸色惨白,离座深深一揖,说道:“韦爵爷,大人不记小人过,卑职荒唐,甘领责罚。不过自立为王、里通外国甚么的,卑职决无此意。卑职一心一意的为皇上出力,忠字当头,决无二心。”
3 H. R2 ]0 ^: j' f$ V  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。咱们走着瞧罢。”转头向林兴珠道:“你说的比说书先生还好听,这一回‘国姓爷血战台湾,红毛鬼屁滚尿流’后来怎样?”5 ]; T* s( i5 r% D: F4 v. |* C
  林兴珠道:“这时候,国姓爷率领大军打到台湾的消息传到了内地,黄梧黄大人就向朝廷献议,提出了所谓‘坚壁清野平海五策’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黄梧是谁?”林兴珠向施琅瞧了一眼,咳嗽几声,却不立时便答。施琅道:“这位黄大人,本来也是国姓爷麾下的,职居总兵,他归顺朝廷后,官运亨通,逝世之时,已封到一等海澄公。”韦小宝道:“嘿,原来也是个大汉……”最后一个“奸”字,终于硬生生咽住了。施琅脸上一红,心想:“你骂我汉奸,我瞧你这满洲人也是假冒的,大家还不是彼此彼此。”
4 H% K8 g! ]6 |9 ]3 [' ]  韦小宝道:“这黄梧有甚么拍皇上马屁的妙策,一下子就封到公爵?本事可不小哇!这法儿咱们可得琢磨琢磨,好生学学。”
' p& }, y. P" M9 K% L. A8 M  林兴珠道:“这黄梧,当年国姓爷派他防守海澄,他却将海澄拿去投了朝廷,不肯归降的将士都给他杀了。当时朝廷正拿国姓爷没法子,忽然有对方这样一员大将率领军队,连同城市一起归降,朝廷十分喜欢,因此封赏特别从优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他献的又是甚么计策?”林兴珠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位黄大人,害苦的百姓当真多得很了。他这平海五策,第一条是将沿海所有百姓一概迁入内地,那么金门、厦门和台湾就得不到接济。第二条是将沿海所有船只一概烧毁,今后一寸木板也不许下海。第三条是杀了国姓爷的父亲郑太师。第四条是挖掘国姓爷祖宗的坟墓,坏了他的风水。第五条是将国姓爷旧部投诚的官兵,一概迁往内地各省垦荒,以免又生后患。”( w0 U5 o& ]: e) H' ~3 ~
  韦小宝道:“嘿,这家伙的计策当真毒得很哪。”
; n2 c! J$ M( j& f  f  林兴珠道:“可不是吗?那时顺治皇爷刚驾崩,皇上接位,年纪幼小,鳌拜大权独揽。鳌拜这奸贼见到黄梧的平海五策,以为十分有理,下令从辽东经直隶、江苏、浙江、福建、以及广东,沿海三十里内不准有人居住,所有船只尽数烧毁。那时沿海千千万万百姓,无不流离失所,过不了日子。”
7 y0 H9 ~: M; f) m, f4 G  施琅抓头道:“黄梧这条计策,也实在太过份了些。直到今上亲政,韦大人拿了鳌拜,禁海令方才取消。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,已然受尽荼毒。当时朝廷严令,凡是犯界的百姓,捉到了立刻斩首。许多贫民过不了日子,到海边捉鱼,不知被杀了多少。郑太师也是那时被杀的。鳌拜特地派遣兵部尚书苏纳海,到福建泉州南安县,去挖了郑家的祖坟。”' h0 Y; @  O0 R0 P' k
  韦小宝道:“鳌拜自称是勇士,这样干法可无聊得很。有本事的,就跟国姓爷真刀真枪的打一仗。将沿海百姓迁入内地,不是摆明怕了人家么?皇上爱惜百姓,黄梧的计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里,非砍了他脑袋不可。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黄梧死得早,算是他运气。”
# I* y! h, S  P2 s; G6 X. G  林兴珠道:“郑太师去世的消息传到台湾,国姓爷怕动摇军心,说道这是谎言,不得轻信,可是据亲兵说,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。国姓爷又对陈军师和几位大将说,黄梧这几条计策果真毒辣厉害,幸好是东征台湾,否则十余万大军终究不能在金门、厦门立足。那时我们围攻已久,红毛兵几次想突围,都给打了回去。于是国姓爷传令下去,过年之前定要攻下热来遮城。”转头问洪朝:“是十一月廿三日那天总攻,是不是?”
2 I* i' s4 o% _" E5 f  洪朝道:“是,那天大风大雨,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齐猛轰,打坏了城墙一角,城东城西的碉堡也被打破了。红毛鬼拚命冲出,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。于是红毛太守揆一竖起白旗投降。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,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。国姓爷向众百姓开导,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,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,准许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十四款,率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,逃去巴达维亚。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,一共占了三十八年,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……
- m  O) M. N' \6 m% j0 J4 G  [  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廿九,台湾重回中国版图。”
9 V+ I/ D3 f+ G/ N# U8 f  林兴珠道:“国姓爷下了将令,不许杀投降了的红毛兵,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,纷纷向他们唾口沫,投石子。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。红毛兵个个断手断脚,垂头丧气,一句鬼话也不敢说了。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,升起了旗又降下,再放礼炮,说是向国姓爷拜谢不杀之恩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。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,打下台湾,那实在不容易,不容易!”洪朝道:“那热来遮城,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,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,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。”  h4 \0 M1 _* d% }/ i
  路副将军插嘴道:”施军门取台湾,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的老路,从鹿耳门进去……”韦小宝挥手拦住他的话头,打了个大大呵欠,说道:”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,那才听得过瘾,自己人打自己人嘛,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。施将军,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,这就散了罢。”施琅站了起来,说道:“是。多谢爵爷赐饭,卑职告辞。”
4 Z5 u. n5 r, U+ i2 R( Q' ?  韦小宝回入内堂,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,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,六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。只有阿珂默默无言,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塽,势须随他一同被俘,去了北京,亡国妾妇,难免大受屈辱。当日见郑克塽乘小艇离开通吃岛,于他生死存亡就已浑不关心,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,更不在意下,回忆前尘,自己竟能如此为他风采容貌所迷,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、没出息的纨绔子弟,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,对他一往情深,此刻想来,兀自深感羞惭。2 G& U: I4 z& F+ ]7 G
  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,郑克塽这家伙投降了,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,爵位还在小宝之上,可教人好生不服气。”- O# V/ n2 t6 Q# m1 F0 t  l6 n
  韦小宝摇手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,皇上瞧在国姓爷的面上,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。单凭郑克塽自己的本事,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。”5 z8 @4 L) a) u( K, r4 e* A
  次日中午,韦小宝单请林兴珠、洪朝二人小宴,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。( R; ^6 a( F+ g+ Y
  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、鸡笼屿血战数日,施琅第一天打了败战,后来清军水师援兵开到,又再大战,台湾船只被焚大败,将士死伤万余人,战舰或沉或焚,损失三百余艘。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。# R, b* s, {6 S9 U0 v! e4 N
  施琅率水师攻台,鹿耳门水浅,战船不能驶入,在海中泊了十二日,正自无计可施,忽然大雾瀰天,潮水大涨,清军战船一起涌入。台湾上下无不大惊,都说:“当年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,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,天险已失,这是天意使然,再打也没用了。”1 V8 Y) r; |& A/ `3 Q
  郑克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,早吓得慌了手脚,冯锡范劝他投降,自然一口答应,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,为难郑氏子孙,好生踌躇。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,说道投降可以,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,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,宁可战至最后一人。施琅立即答复,保证决不计较旧怨,否则天人共弃,绝子绝孙。于是郑克塽、冯锡范、刘国轩率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。
2 N# g+ O7 K1 ~3 v- z9 _  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,妾五人同殉死节,明祀至此而绝。
- g+ @8 J4 ~4 z1 t  韦小宝心想:“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,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。我韦小宝如果自杀,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?双儿是一定陪的,公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。7 C* _4 J3 E$ [
  其余五个,多半要掷掷骰子,再定死活了。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,叫我这死人做羊牯。”3 [8 t3 @' k) S9 Z& G6 p
  林兴珠又说,施琅带兵登陆后,倒也守信,并不为难郑氏子孙,还亲自到郑成功的延平郡王庙去致祭,痛哭了一场。
9 J2 ~$ A4 z2 ~; s) m& S7 ~  洪朝道:“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:‘自同安侯入台,台地始有居人。逮赐信启土,始为岩疆,莫敢谁何?今琅赖天子威灵,将帅之力,克有兹土,不辞灭国之诛,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。独琅起卒伍,与赐姓有鱼水之欢,中间微嫌,酿成大戾。琅与赐姓翦为仇雠,情犹臣主。芦中穷士,义不所为。公义私恩,如此而已。’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。”韦小宝问:“他叽哩咕噜的说些甚么?”洪朝道:“‘芦中穷士’就是伍子胥,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,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,鞭尸三百,以报杀父杀兄之仇。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。”5 t, y5 d) v' I2 g1 o) x) e( H
  韦小宝冷笑道:“哼,他敢么?国姓爷虽已死了,他还是怕得要命。他败了郑家基业,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,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。这人奸猾得很,你们别上了他的当。”林洪二人齐声称是。8 s9 L4 g( j, k
  韦小宝道:“伍子胥的故事,我倒在戏文里看过的,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,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,是不是?”洪朝道:“是,是。爵爷记性真好。”韦小宝很久没听人说故事了,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。难得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,虽然没考上,肚子里却着实有些墨水,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。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,说道:“我在这荒岛上,实在无聊得紧,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。最好你们多住几天,不忙便去。”$ U" O+ C# F' O
  林兴珠道:“我们是台湾降将,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。施将军要对付我们,便如捏死两只蚂蚁,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复、图谋不轨的罪名,立刻便可先斩后奏。就算斩了不奏,也不会有人追问。韦大人,请你跟施将军说说,就留了我们两人服侍你罢。”韦小宝大喜,问道:“洪大哥你以为如何?”洪朝道:“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仔细商量,若不得韦大人救命,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。”韦小宝道:“二人跟了我,一切可得听我的。”林洪二人一齐躬身,说道:“韦大人无论吩咐甚么,卑职唯命是从。”
( N3 v* L6 [! u3 W" r  韦小宝甚喜,心想:“有了这两个好帮手,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。”
. R7 u- n, t: A* `4 W! O  康熙派那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,事先曾有严旨,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步。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,也无多大本事,但对皇上的圣旨,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。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,他便牢牢的看守。韦小宝要取他性命,只是一举手之劳,但是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,没有船只,终究不能离岛。洪林二人是水师宿将,弄船航行,必有本事。! z# W) R$ a' ^+ m% u9 W+ p
  当晚又宴请施琅,这次只邀林兴珠、洪朝两人作陪。说了一些闲话,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,你在这里总还得住上一两个月罢?”施琅道:“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,好常常听大人教诲。不过台湾初定,不能离开太久,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。”
/ C: \  d- R3 v6 s  韦小宝道:“你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,好常常听我教诲,不知是真话呢,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?”施琅道:“自然千真万确,是卑职打从心坎里说出来的话。当年卑职追随大人,兵驻通吃岛,炮轰神龙教,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,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,那样的日子,可开心得很了。”5 o2 Z0 }, f" G$ f% U
  韦小宝笑道:“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,你开不开心?”施琅道:“那自然开心啊。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使,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那很容易,你要追随我,听我说笑话,半点儿也不难。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。”
7 E3 ^" C: s5 v: t; a  施琅大吃一惊,站起身来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,卑职不敢奉命。还请……还请大人原谅。”" D4 Z  B; L9 J0 x' ]# c: d' t% S
  韦小宝笑道:“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甚么,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,国姓爷在台南、台北开疆辟土,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,我想亲眼去瞧瞧。到了台湾,你不是可以常常听到我的教诲么?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。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,从前又跟过我,咱们是老上司、老部下,交情非同寻常,这才勉强想个法子,来答应你的请求。我去台湾玩玩,一两个月就回来了,神不知鬼不觉的,只要你不说、我不说,皇上也不会知道。”
2 U" P/ _8 k; z% [0 T# c6 [( t  施琅神色极是尴尬,躬身道:“韦大人,这件事实在难为得很了。大人有命,卑职本当遵奉,只是倘若皇上怪罪下来,实有大大的不便。卑职如果不奏告,那是犯了欺君大罪,卑职是万万不敢的。”
7 a$ B) ^. ?- b) G4 A$ a5 {' r  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,施将军,你既不肯,那也是小事一桩,不用再说了。”施琅如释重负,连声称是,坐回席中。韦小宝笑道:“说到欺君之罪,不瞒你说,我欺瞒皇上的事倒也作过几桩,不过皇上宽洪大量,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,没甚么大不了的。”施琅道:“是,是。大家都说,皇上对待韦大人深恩厚泽,真是异数。君臣如此投缘,实是旷古未有。但像卑职这种没福份的小将外臣,那是万万不敢跟韦大人学的。”
3 M; j3 p+ `$ P% F6 @* Z; y1 w  韦小宝微笑道:“施将军嘴里说得好像十分胆小,其实我瞧啊,你的胆子倒是很大的。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,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,可是有的?”8 n+ y- v" o  n* Y; z% d
  施琅道:“回大人:‘国姓爷’三字,是说不得的了,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。咱们提到郑成功时,要是说得客气些,只能说是‘前明赐姓’。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,只说‘赐姓’二字,决计不敢大胆犯忌。”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韦小宝去台湾,这小鬼必定鸡蛋里找骨头,硬要寻自己的岔子。“国姓爷”三字是大家都说惯了的,可是郑成功得明朝赐姓为朱,他的国姓是明朝的国姓,不是清朝的国姓,韦小宝倘若扣住这三个字大作文章,说他念念不忘姓朱是国姓,申报朝廷,这件事可大可小,说不定会酿成大祸,因此上抢先辩白。; c9 b# c& T  g0 V6 I
  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,这些字眼上的关节,他说甚么也想不到,经施琅一辩,反而抓到了把柄,说道:“施将军曾受明朝的爵禄,念念不忘前朝的赐姓,那也怪不得。倘若真是忠于我大清,应当称郑成功为‘逆姓’、‘伪姓’、‘匪姓’、‘狗姓’才是。”
- f8 n, E3 \. }% |8 i6 u0 ]' _* k  施琅低头不语,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,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辩论,称郑成功为“赐姓”,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。
" {! ]" R1 u% J; |  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那篇祭文,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,念给我听听成不成?”, a* ]4 f2 i# V; {  H! O/ N
  施琅只会带兵打战,哪里会甚么祭文,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所做的。这师爷颇有才情,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,辞意恳切,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,心中得意,将其中许多句子熟记在胸,向人炫耀,当下便道:“卑职胡诌了几句,倒教韦大人见笑了。”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。
& u6 O5 {9 C" V  韦小宝听他背完了“独琅起卒伍,与赐姓有鱼水之欢,中间微嫌,酿成大戾。琅与赐姓翦为仇雠,情犹臣主,芦中穷士,义所不为。公义私恩,如此而已。”那一段,点头赞道:“好文章,好文章。这篇文章,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来,就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,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。施将军文武全才,记性极好,佩服,佩服。”
1 {* L3 Y4 e5 V( p& G/ {3 [: F1 F  施琅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你明知我做不出,是别人做的,我读熟了背出来的。这般讥讽于我,那也不必跟你多说。”1 d# t; p" z; i" ^, C5 @3 }
  韦小宝道:“其中‘芦中穷士,义所不为’这个字,是甚么意思?我学问差劲得很,这可不懂了。”
' r; @. u4 I' a; x) r; w" W  施琅道:“芦中穷士,说的是伍子胥。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,来到江边,一个渔翁渡他过江,去拿饭给他吃,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,躲在江边的芦苇丛里。渔翁回来,见芦中躲有得人,便叫道:‘芦中人,芦中人,岂非穷士乎?’后来伍子胥带领吴兵,攻破楚国,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里掘了出来,鞭尸三百,以报杀他父兄之仇。赐姓……郑成功曾杀我父兄妻儿,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,也会掘尸报仇。卑职这篇祭文中说,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,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,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。”% v( ?* Z* [. Z: f1 f
  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。”, a/ \0 B3 a- b: |' i
  施琅道:“伍子胥是大英雄、大豪杰,卑职如何敢比?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,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,终于带兵回来,报了大仇。这一节,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。”# C! _) ?* g5 G5 W8 p5 ~2 i" c7 a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,和伍子胥大大不同,否则可真正不妙了。”( K# z0 d9 }. ^9 a
  施琅登时想到,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,后来却为吴王所杀,不由得脸色大变,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。
# n& b: E/ ~& U% }  韦小宝摇头道:“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,便骄傲起来,对吴王很不恭敬。施将军,你自比伍子胥,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。你那篇祭文,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,皇上也必已见到了,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,我瞧,嘿嘿,唉,可惜,可惜,一场大功只怕要付诸于流水……”施琅忙道:“大人明鉴: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,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,这……中间是完……完全不同的。”
. J% O8 B5 j, D9 g  韦小宝道:“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,施将军自比伍子胥,那是天下皆知的了。”' F; s# m: o0 M* u  O
  施琅站起身来,颤声道:“皇上圣明,恩德如山,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。卑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,比之伍子胥,运气是好得多了。”8 ]6 o2 t( ^9 t9 S$ B- R2 k
  韦小宝道:“话是不错的。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,我是不大明白。不过我看过戏文,吴王杀他之时,伍子胥说,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,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城来,见到吴国灭亡,后来好像吴国果然是给灭了。施将军文武全才,必定知道这故事,是不是啊?”+ M( Q! k; |# X" W4 x* _( P) R: s
 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,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不详史事,已然大为不安,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对的那几句话。自己那篇祭文说“芦中穷士,义所不为”,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,但自比伍子胥之意,却是昭昭在人耳目,祭文中提到伍子胥,说的只是“鞭尸报仇”,那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“诅咒亡国”这件事上去,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,一给人加到了自己头上,当真糟不可言。
5 W7 n  P, `  n- Y  韦小宝这番言语,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,就算皇上圣明,并不加罪,心里一定不痛快,自己再盼加官晋爵,从此再也休想了。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、挑拨一番,说自己心存怨望,讥刺朝廷诛杀功臣,项颈上这一颗人头,可实在难保之极。
+ [9 I% u9 a; d$ J$ @) l  一时思如潮涌,自恨千不该、万不该,不该去祭郑成功,更不该叫师爷做这篇祭文,以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痛脚。他呆呆的站着发呆,不知说甚么话来分辩才好。* o# {  F$ m/ W* V- k  G2 \& U7 x
  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,皇上亲政之后,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甚么?”施琅道:“是诛杀奸臣鳌拜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鳌拜固然是奸臣,可是他是顾命大臣,当年攻城破敌,于我大清大大有功。皇上曾说:‘我杀了鳌拜,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,说甚么鸟、甚么弓的。’那是甚么话啊?我可说不上来了。”施琅道:“是鸟尽弓藏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,连你也这么说……”施琅忙道:“不,不,我不是说皇上,说的是一句成语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是说一句成语,来形容皇上杀鳌拜。”
3 l; s* B) Q1 m" W  `# a3 {7 C  施琅急道:“大人问我是一句甚么成语,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,可万万不敢……不敢讪谤皇上。”
0 P4 v. W; G& l  韦小宝双目凝视看他,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。! j+ A# }: A# h( l$ P4 L) R; C
  自古以来,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,皇帝必定甚是痛恨,臣子不必出口怨言,只要“心存怨望”四字,就是杀头的罪名。
0 u! {/ @- L3 o+ T' R  施琅心意徬徨之际,给韦小宝诱得说出了“鸟尽弓藏”四字,话一出口,立知不妙,可是已经收不回了,何况除韦小宝外,尚有林兴珠、洪朝二人在侧,要想抵赖,也无从赖起。
  M9 t: C1 o: V% [  J' |  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说‘鸟尽弓藏’,这句话是不是讪谤皇上,我是不懂的。朝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、尚书、翰林很多,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。不过我跟着皇上的日子不少,好像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,却不爱听人说他是鸟尽弓藏。# p2 y; J( b- G9 U5 L
  同是两只鸟,这中间恐怕大不相同,一只是好鸟,一只是恶鸟。是不是啊?”
$ W& z9 o+ i5 x$ b: W: O  施琅又惊又怒,心想一不做,二不休,你如此诬陷于我,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,也免得留下了祸根;言念及此,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。0 \+ j6 L* |  V8 m* C
 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,心中不禁一寒,强笑道:“施将军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。第一条,立即将我跟林洪二人杀了,再将我众夫人和儿子都杀了,然后兵发台湾,自立为王。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,不见得肯跟随你一起造反,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。”1 Q  r( o% x) F  T) m
 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,听得他一语道破,凶焰立敛,忙道:“卑职绝无此意,大人不可多疑,加重卑职的罪名。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甚么,还请大人开恩指点。”
& x0 n8 }$ @9 ~$ _6 v( X. ] 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,登时心中一宽,架起了脚摇上几摇,说道:“第二条路,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。
! Y6 P' G! q, @  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,确是说了个‘鸟’字,恭颂皇上鸟生鱼汤,那好得很啊。兄弟日后见到皇上,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,念念不忘皇恩浩荡,闲谈之中,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,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之仇,以后差他不论干甚么,自该火里火里去,水里水里去,如何可以口出怨言,心怀不满?
/ p" g6 `, A. }  当年施将军倘若做了伍子胥,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,别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,连东施、南施、北施、中施,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。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,施将军念念不忘的,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。好心有好报,皇上论功行赏,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。”1 F# A  R/ U! q6 P! c, F4 I% }0 t, O
 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,急忙深深一揖,说道:“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,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。”8 |8 |& w1 F" i6 J! |0 Q7 K
  韦小宝起身还礼,微笑道:“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,要是我心情好,自然也会奏知皇上的。”
2 k0 V9 p' |  Y$ [1 f. b1 F7 x  施琅心想:“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,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会好得起来?”坐回椅中,说道:“台湾初平,人心未定。卑职想奏明皇上,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,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,安抚百姓。这一位大员,自然以韦大人最为适宜。卑职立刻拜表,奏请皇上降旨,委派大人前去台湾安抚。”, x( i+ w2 G' a9 M
  韦小宝摇头道:“你拜表上京,待得皇上旨意下来,这么一来一往,几个月的时候拖了下来,只怕传入皇上耳中的闲言闲语,没有一千句,也有八百句了。这种事情,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。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,同去台湾彻查,方能证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为王的用心。外边传说你连名号也定下了,叫作甚么‘大明台湾靖海王’,是不是?”
% [! C% K, y0 x, \* e( L  施琅听到“大明台湾靖海王”七字,不由得吓了一跳,心想你在荒岛之上,听得到甚么流言,自然是你信口编出来的,但这话一传到北京,朝廷定是宁可信其有,不会信其无,自己这可死无葬身之地了,忙道:“这是谣言,大人万万不可听信。”: ]  q- R! n# f0 a( @
  韦小宝淡淡的道:“是啊。我和你相识已久,自然是不信的。不过施将军平台,杀的人多,冤家一定结了不少。你的仇人要中伤你,我看也是防不胜防,难以辩白。常言道得好:6 j& o1 O; W1 q' Y. a
  朝里无人莫做官,不知朝里大老,哪一位是肯拚了身家性命,全力来维护施将军的?”
2 G2 i! @1 m; Z* M% ]1 {  施琅心中更是打了个突,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,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京投闲置散,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,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,也只有眼前这位韦大人,当下咬了咬牙,说道:“大人指点,卑职感激不尽。既然事势紧迫,卑职斗胆请大人明日起程,前赴台湾查明真相。”/ K0 B% @2 B" ]1 `5 p
  韦小宝大喜,但想是你来求我,不妨刁难刁难,说道:“凭着咱哥儿俩的交情,为了替施将军辩冤,辛苦一趟也没甚么。就是在我岛上住得久了,再出海只怕会晕船。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天都在身边,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。”3 `- v+ z! ?! Z1 S. T+ ]
  施琅肚里暗骂:“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,也从没见你晕过他妈的甚么船!”陪笑道:“大人的众位夫人、公子和小姐,自然陪同一起前往。卑职挑选最大的海船请大人乘坐,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,大人尽可放心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既然如此,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,为施将军走一遭了。”施琅连连称谢。3 K' ~& y1 W$ V/ U" s% E( x3 A0 |
 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,两个儿子虎头、铜锤,一个女儿双双,上了施琅的旗舰。彭参将待要阻拦,施琅当即下令,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。众船启碇开行。
2 T& ?, \: _9 A. ~ 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,笑道:“庄家已经离岛,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了,汉光武有严子陵钓鱼,凡是圣明天子,必有个忠臣钓鱼。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,咱们得改个名才成。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大人请看改个甚么名字最好?”韦小宝想了想,说道:“皇上曾派人来传旨,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,咱们就叫它为‘钓鱼岛’罢。”施琅鼓掌称善,说道:“大人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,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王、汉光武,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,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风高雅。对,对,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。”
# u& Y: |, k2 h9 s  韦小宝笑道:“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为钓鱼侯了,日后再晋升官进爵,叫作甚么钓鱼公,口采就不怎么好了。”施琅笑道:“渔翁得利,大有所获,口采好得很啊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、通吃侯,我觉得倒也好听,我的几位夫人却不大乐意。日后奏请皇上改名为钓鱼侯,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。”
4 w7 ~" D& _0 U2 {  施琅肚里暗暗好笑,心想:“甚么通吃伯、通吃侯,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,只当你是个弄臣,全无尊重之意。就算改为钓鱼候,又有甚么好听了?”口中却道:“自古道渔樵耕读,渔翁排名第一,读书人排在第四。钓鱼公、钓鱼王的封号,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。”
# G& P( i1 w1 ?! ^; t6 ? 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,可惜史籍无从稽考。若能在岛上找得韦小宝的遗迹,当知在康熙初年,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,且曾派兵五百驻扎。; V6 v" n* x+ U& f- m
  不一日,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,来到台湾,在安平府上岸。沿途林兴珠和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,如何大破红毛兵,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。施琅既带了他来台湾,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。
- H! L/ u; O9 |: J8 j- v% L  ] 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,隆重款待。饮酒之际,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。2 w7 j! X$ Y. J3 b( J* y+ V
  施琅忙出去接旨,回来脸色有异,说道:“韦大人,上谕要弃守台湾,这可糟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为甚么?”施琅道:“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,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,不许留下一家一口。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,原来朝中大臣建议,台湾孤悬海外,易成盗贼渊薮,朝廷控制不易,若派大军驻守,又多费粮饷,因此决意不要了。”1 ~7 v( A  b2 n1 @2 v
  韦小宝沉吟半晌,问道:“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甚么?”施琅一惊,颤声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伍子胥甚么的话,已传到了北京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常言有道: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。朝廷担心将军真要做甚么‘大明台湾靖海王’,那也是有的。”
/ i/ j2 m# E( T! P7 Z: h3 Q  施琅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台湾百姓数十万人,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年,一古脑儿迁去内地,叫他们如何过日子?倘若勒逼迁移,必生大变。何况大清官兵一走,红毛兵跟着又占了,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,拱手送给红毛鬼,怎叫人甘心?”" D% s) N7 s# c" o' J) Y, W! x
  韦小宝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件事儿,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。皇上最体恤百姓的,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,说不定皇上就准许了。”施琅略觉宽心,说道:“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甚么风言风语,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,似乎不肯离台,显得……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,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。你既到了北京,甚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谣言,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。”
( `7 ^$ y  Y" K5 ^$ \# S, ?  施琅一拍大腿,说道:“对,对!大人指教得是,卑职明天就动身。”突然灵机一动,说道:“台湾的文武官员,就请大人暂且统带。皇上对大人是最信任不过的,只要是大人坐镇台湾,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。”: A- t) U. ?# d' H, y" b
  韦小宝大喜,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,滋味着实不错,笑道:“你不得圣旨,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,皇上怪罪起来,却又如何?”' p4 g) f& }/ I/ R
  施琅一听,又大为踌躇,寻思:“他是陈近南的弟子,反逆天地会的同党。皇上虽对他宠幸,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,不给他掌权办事。他一得兵马大权,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,我……我这可又死罪了。”转念一想,已有了计较:“我只须将全部的水师带去,他就不敢动弹。他如大胆妄为,竟敢造反,水师回过头来,立即将他平了。”当即笑道:“兵马大权交给别人,说不定皇上会怪责,交给大人,那是百无禁忌的。”2 Z5 p( R0 A+ j  \3 a( S
 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。施琅连夜传令,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,由他全权指挥,便宜行事;又请师爷为韦小宝写一道奏章,说是忧心国事,特来台湾暂为坐镇,俾朝廷无东顾之虑,请赦擅专之罪;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,以臣在台亲眼所见,似以不撤为宜。+ O; _+ W6 R' y, Q! S
  诸事办毕,已是次日清晨,施琅便要上船。韦小宝问道:“有一件大事,你预备好了没有?”施琅道:“不知是甚么大事?”
& O' C& L' J* O& H$ I  K  韦小宝笑道:“花差花差!”施琅不解,问道:“花差花差?”  C$ t, o' H4 ]( x( f4 m
 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,朝中诸位大臣,每一个送了多少礼啊?”施琅一怔,道:“这是仗着天子威德,将士用命,才平了台湾,朝中大臣可没出甚么力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老施啊,你一得意,老毛病又发作了。你打平台湾,人人都道你金山银山,一个儿独吞,发了大财。朝里作官的,哪一个不眼红?”施琅急道:“大人明鉴,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湾一两银子,这次教我上北京给皇上千刀万剐,凌迟处死。”- u: U! G* `7 K. f
  韦小宝道:“你自己要做清官,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。
) G5 p- ~* m: j+ z% f2 B' V  你越清廉,人家越容易说你坏话,说你在台湾收买人心,意图不轨。这么说来,你这次去北京,又是两手空空,甚么礼物也不带了?”施琅道:“台湾的土产,好比木雕、竹篮、草席、皮箱,那是带了一些的。”
3 y, X" f' A/ h9 v! m  A  韦小宝哈哈大笑,只笑得施琅先是面红耳赤,继而恍然大悟,终于决心补过,当下向韦小宝深深一揖,说道:“多谢大人指点。卑职这次险些儿又闯了大祸。”2 b8 ~" `1 S# J2 Q0 D5 z
  韦小宝召集文武官员,说道:“施将军这次上京,是为众百姓请命,假如不成功,大伙儿都要家破人亡。这请命费,难道要施将军一个人垫出来不成?各位老兄,大家赶紧去筹措筹措、摊派摊派罢!”1 L+ _0 V, }! \; {0 h8 a0 Z
  施琅居官清廉,到台后不曾向民间取过金银。此刻韦小宝接手,第一道命令却便是大征“请命费”。台湾百姓听到内迁的消息后,正自人心惶惶,得知施琅依了韦爵爷之计,上京为百姓请命,求不内迁,这笔“请命费”倒是谁都出得心甘情愿。好在台湾民间富贵,只半天功夫,已筹到三十余万两银子。韦小宝命官库垫款六十余万,凑成一百万两,又指点他何人必须多送,何人不妨少送。施琅感激不尽,到当晚初更时分,这才开船。! _2 y0 [2 r; R5 P3 S6 z
  次日韦小宝升堂,向众官员道:“昨晚施将军启程赴京,这请命费算来算去,总是还差了一百多万。兄弟为了全台百姓着想,只好将历年私蓄,还有七位夫人的珠宝首饰,一古脑儿又凑了一百万两银子,交施将军带去使用打点。唉,在台湾做官,可真不容易,兄弟只不过暂且署理,第一天便亏空了一百万。我这可是倾家荡产,全军覆没了。”
. e2 \( Z4 Q) e  台湾府知府躬身说道:“大人爱护百姓,为民父母,真是万家生佛。除了公库垫款六十多万要还之外,韦大人这一百万两银子,自然也是要全台百姓奉还的。”3 a; f# s  j4 b% `, _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你们每个人也都垫了银子,个个都弄得两袖清风甚么的,这个我也不是不知道。你们官大的垫了成万两,官小的也垫了数千两、数百两不等,大家齐心合力,为来为去,都是为了众百姓。这些垫款,自然也是要地方上归还的。咱们做父母官的,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,大家吃亏些,拿回本钱,也就算了,这叫做爱民如子。”
( G- p! {: Y; Q1 y( n6 c  众官大喜,一齐称谢,均觉得这位韦大人体贴下情,有财大家发,果然是一位好上司。& ?, `! c& C! [
  韦小宝第一天署官,便刮了一百万两银子,此后财源滚滚,花巧多端,不必细表。
* d( T* C5 |6 ~* J) }$ H  过得数日,韦小宝吩咐备下祭品,到郑成功祠堂去上祭,要瞧瞧这位名震天下的国姓爷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。
2 p, l; U3 C. S# E+ ~" j$ g  来到祠中,抬头看时,只见郑成功的塑像端坐椅中,脸形椭圆,上唇、下唇及下颚均有短短黑须,双耳甚大,但眼睛细小,眉毛弯弯,颇有慈祥之意,并无威猛豪迈的英雄气概,韦小宝颇为失望,问从官道:“国姓爷的相貌,当真就是这样吗?”林兴珠道:“这塑像和国姓爷本人是挺像的。国姓爷是读书人出身,虽然是大英雄大豪杰,相貌却文雅得很。”6 v! k6 E+ s' \1 v9 m
  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见塑像两侧各有一座较小塑像,左女右男,问道:“那两个是甚么人?”林兴珠道:“女的是董太妃,男的是嗣王爷。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嗣王爷?”林兴珠道:“就是国姓爷的公子,继任为王爷的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啊,就是郑经了,跟郑克塽这小子倒也有些相像。我师父陈军师的橡呢?”林兴珠道:“陈军师没有像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董太妃坏得很,快把她拉下来,赶紧叫人去塑陈军师的像,放在这里陪伴国姓爷。”
; t) w* E2 W8 U* K) u- H  林兴珠大喜,亲自爬入神龛,将董太妃的塑像搬了下来。
/ F  `( b2 V7 _1 z; l  韦小宝向郑成功的神像跪下,磕了几个头,说道:“国姓爷,你是英雄豪杰,我向你磕头,想来你也受得起。这老虔婆坏了你的大事,每天陪着你,你必定生气,我帮你赶走,让我师父陈军师来陪你。”想到师父惨亡,不禁流下泪来。* v- Q/ H: D3 w+ M" H# _
  全台百姓对董太妃恨之入骨,而陈永华屯田办学、兴利除弊,有遗爱于民,百姓称他为“台湾诸葛亮”。郑克塽当国之时,谁都不敢说董太妃一句坏话,不敢说陈永华一句好话。' Z9 r' M* d3 k7 g
  此时韦小宝下了“除董塑陈”的命令,人心大快,又听说他在国姓爷像前磕头流泪,众百姓更是感激。虽然这位韦大人要钱未免厉害了些,但一来他是陈军师的弟子,台湾军民不免推爱,二来施琅带领清兵取台,灭了大明留存在海外的一片江山,因此上虽然“施清韦贪”,众百姓反觉这位韦大人和蔼可亲,宁可他镇守台湾,最好施琅永远不要回来。$ X# P4 n4 G; q! K. Z4 f2 w
  可是事与愿违,过得一个多月,施琅带了水师又回到台湾。2 D$ W, K( `4 I6 {6 c
  韦小宝在岸边相迎,只见施琅陪同一位身穿一品大员服色的大官从船中出来。那大官还在跳板之上,便大声叫道:“韦兄弟,你好吗?这可想煞做哥哥的了。”原来是索额图。韦小宝大喜,抢上前去。两人在跳板上拉住了手,哈哈大笑。: p# J# J& \: r* F. F( B" {# Y
  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,大喜,大喜。皇上降旨,要你上北京。”韦小宝心中一喜一忧,寻思:“我如肯去北京,早就去了。小皇帝很是固执,他决不会向我投降的。我不答应打天地会,他就不会见我的面。”$ h. E  |4 D" w3 j& V
  施琅笑嘻嘻道:“皇恩浩荡,真是没得说的,皇上已答允撤消台民内迁的旨意。”
6 b1 {  ~, \' W6 M- L* w5 S" s; T& I" f  台湾众军民这一个多月来,日日夜夜都在担忧,生怕皇帝坚持要弃台湾,大家都说,皇帝的口是“金口”,说过了的话,决无反悔之理。施琅这句话一出口,岸上众官员听到了,忍不住大声欢呼,一齐叫了起来:“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”
; j9 E7 }9 Q4 [. L0 N5 b  消息不胫而走,到处是欢呼之声,跟着劈劈啪啪的大放爆竹,比之过年还热闹得多。1 k) e! E0 F* M: X  H: T3 s
  索额图传下旨意,对韦小宝颇有奖勉,命他克日赴京,另有任用。韦小宝谢恩毕,两人到内堂摒众密谈。: S. |- V/ J0 ^* k, w
  索额图道:“兄弟,你这一次面子可实在不小,皇上怕你尚有顾虑,因此钦命我前来促驾。你可知皇上要派你个甚么差使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皇上的神机妙算,咱们做奴才的可万万猜不透了。”索额图将嘴巴凑到他耳边,低声说道:“打罗刹鬼!”8 N7 r/ ?% L3 F1 Q0 {
  注:据史籍所载,当时清廷决心弃台,已有成议,全仗施琅力争,大学士李雷又从中斡旋,这才决定设立官府,派置驻军。在当时似是小事,于后世却有莫大影响。当年施琅若不力争,清廷平服郑氏后即放弃台湾,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,则荷兰人势必重来,台湾从此不属于中国版图。因此其时虽有人指施琅为汉奸,但于中华民族而言,其力排弃台之议,保全此一大片土地于中国版图,功劳也可说极大。
2 X) m5 y5 `% I2 h# B7 `; W  施琅曾奏减台湾地租田赋,康熙从其议,颇有惠于全台百姓。施琅次子施世纶,居官清廉,平民百姓和官员缙绅争执,施世纶必袒护平民,因此民间称为“施青天”,即后世说部《施公案》的主角。施琅第六子施世骠,为福建水师提督,康熙六十年驻台,史称“八月十三,怪风暴雨相逼为灾,兵民多死。世骠终夜露立,遂病,九月,卒于军中,下旨悼恤,赠太子太保。”此人在飓风袭台时通宵在外指挥救灾,因而病死,也可说是个爱民好官。
. R/ I( w3 G4 {  韦小宝一怔之下,跳起身来,大叫:“妙极!”
* I9 ]: o. Z. c- e) u  索额图道:“皇上说你得知之后,一定十分喜欢,果然不错。兄弟,罗刹鬼自顺治年间起,就占我黑龙江一带,势道十分猖獗。先帝和皇上宽洪大量,不予计较。那知罗刹鬼得寸进尺,占地越来越多。辽东是我大清的根本所在,如何能容鬼子威逼?现在三藩叛逆和台湾郑氏都已荡平,天下无事,皇上就决意对罗刹用兵了。”
! _3 B4 @6 Y& Q( I; [4 g  韦小宝在通吃岛闲居数年,闷得便如推牌九连抓十副别十,这时听得这消息,开心得合不拢嘴来。
8 S+ ~% y' C/ z% S$ r  索额图又道:“皇上为了息事宁人,曾向罗刹国大汗下了几道谕旨,对方却始终没有答复。后来荷兰国使臣转告,说罗刹国虽大,却是蛮夷之邦,通国无一人懂得中华上国文字,接到皇上的谕旨,全然莫名其妙,因此只好不答。可是罗刹兵东来占地,始终不止。皇上说道,我中华上国讲究仁义,不能对蛮夷不教而诛,总是要先令他们知错,有个幡然悔改的机会,要是训谕之后,仍然强项不服教化,那时便只有加以诛戮了。朝中大臣,精通罗刹国言语的,却只有韦兄弟一人。”9 |8 s! h) o5 [  V6 ^7 L
  (按:当时中俄交涉,互相言语文字不通,确为事实。史载俄国沙皇致书康熙,有云:“皇帝在昔所赐之书,下国无通解者,未循其故。”)
2 w" ]6 U: B" o% { 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为了我懂得罗刹鬼话,小皇帝才向我投降。”不禁手舞足蹈,大为得意。% E' _( `  a+ g' A2 n  U! l
  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精通罗刹话,固然十分了不起,可是还有一桩大本事,更是人所莫及。听说罗刹国的摄政女王,是大汗的姊姊,这位女王乃是兄弟的老相好,是不是啊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罗刹女人全身都是金毛,这个苏菲亚摄政女王相貌倒挺不错,她身上的皮肤,摸上去却粗糙得很。”* s$ `( w) r0 [! z3 ?3 n4 z
  索额图笑道:“皇上就是要兄弟出马,勉为其难,再去摸她几摸。”韦小宝笑着摇头,说道:“没胃口,没胃口。”索额图道:“兄弟一摸之下,两国交好,从此免了刀兵之灾,这是安邦定国的一桩奇功啊。”8 b# G$ O+ d+ O* R3 r4 N
  韦小宝笑道:“原来皇上不是派我去带兵打仗,是要我施展‘十八摸神功’,哈哈!”嘴里唱了起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罗刹国女王的头发边。女王的头发象黄金,索大哥和韦小宝花差花差哉!”两人相对大笑。( X( }# _. o8 x
  韦小宝问起罗刹国侵占黑龙江的详情,索额图细加述说。
9 k& I1 c& s  G  原来在明朝万历年间,罗刹人便决意东侵。(罗刹即俄罗斯,《清史稿·郎坦等传》云:“俄罗斯之为罗刹,译言缓急异耳。”缓读为俄罗斯,急读为罗刹。以俄语本音读之,罗刹更为相近。)先后在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、叶尼塞斯克、雅库次克、鄂霍次克等地筑城。顺治六年,罗刹人在鹿鼎山筑城,称阿尔巴青(中国则称为雅克萨城),同时顺流东下,沿途剽掠。顺治九年,满清宁古塔都统海色率兵两千,在黑龙江岸将罗刹兵击退。后来又在松花江口交兵,满清都统明安达哩奋勇作战,大破罗刹军。罗刹兵西退,在尼布楚筑城,并遣使往莫斯科乞援。使者沿途散布流言,说黑龙江一带金银遍地,牛马成群,居民房屋皆镶嵌黄金。罗刹人梦想大发洋财,结队东来,沿路劫掠,残害百姓,哥萨克骑兵尤为残暴。满清宁古塔都统沙尔呼达、宁古塔将军巴海率兵御敌,于顺治十六年、十七年间连胜数仗,打死了罗刹兵的统军大将,将哥萨克骑兵斩杀过半。于是罗刹人不敢再到黑龙江畔。
% Q# t9 p2 _; a/ w' p  到康熙初年,罗刹军民又大举东来,以雅克萨城为根据地。康熙年纪渐长后,知道罗刹人野心极大,严加防守,并移吉林水师到黑龙江驻防。罗刹军也不断增兵,将雅克萨城建筑得十分牢固,同时在通往罗刹国本部的交通要道沿途设站,决意将黑龙江一带广大土地席卷而有之。那时康熙正在全力对付吴三桂,无力分兵抗御罗刹的侵略,直到三藩削平,台湾郑氏归降,更无后顾之忧,这才专心应付。想起韦小宝曾去过莫斯科,不但熟悉彼邦情势,且和罗刹国掌握大权的摄政女王关系不同寻常,曾献计助她脱困夺权,受过她的封爵,这是手中的一着厉害棋子,如何不用?得知他到了台湾,当即命索额图前往宣召。/ Z" S1 M; m( a* ?
  韦小宝带妻子儿女,命伕役抬了在台湾所发的“请命财”,两袖金风,上船北行。临行时向施琅要了原来台湾郑氏的将领何佑、林兴珠、洪朝,以及五百名藤牌兵。施琅知他这次赴京,定得重用,自己在朝廷里正要他鼎力维持,自然没口子的答应,对他和索额图又都送了一份重礼。3 `/ A; _! j) M: ]6 V
  台湾百姓知道朝廷所以撤消举台内迁旨意,这位少年韦大人厥功甚伟,人人感激,万民伞、护民旗等送了无数。韦小宝上船之际,两名耆老脱下他的靴子,高高捧起,说是留为去思。这“脱靴”之礼,本是地方官清正,百姓爱戴,才有此仪节。韦小宝这“赃官”居然也享此殊荣,非但前无古人,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。欢送的鞭炮大放特放,更不在话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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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37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
" [7 z: U0 z: k+ c# g第四十七回 云点旌旗秋出塞 风传鼓角夜临关
% }5 m5 D# |) k  不一日船到塘沽,韦小宝、索额图等一行人登岸陆行,经天津而至北京。韦小宝重入都门,当真是恍如隔世,心花怒放,飘飘欲仙,立刻便去谒见皇帝。; n0 A) s% W0 P
  康熙在上书房传见。韦小宝走到康熙跟前,跪下磕头,还没站直身子,心下猛地里悲喜交集,忍不住伏在地下放声大哭。; c$ z6 ~, q$ b& S9 u) D4 B
  康熙见韦小宝到来,心中有一大半欢喜,也有一小半恼怒,心想:“这小子无法无天,竟敢一再违旨。这次虽派他差使,却也要好好惩戒他一番,免得这小子恃宠而骄,再也管束他不住。”岂知韦小宝一见面竟会大哭,康熙心肠却也软了,笑道:“他妈的,你这小子见了老子,怎么哭起来?”
" {3 {, \) K" ]' t: E% @1 Q  韦小宝哭道:“奴才只道这一生一世,再也见不着皇上了。" ?6 S5 g" Y) O) O. |
  今日终于得见,实在是欢喜得紧。”康熙笑道:“起来,起来!
6 ]5 j! V2 T' j4 Z  让我瞧瞧你。”韦小宝爬起身来,满脸的眼泪鼻涕,嘴角边却已露着微笑。5 x/ d. r  U0 q
  康熙笑道:“他妈的,你这小子倒也长高了。”童心忽起,走下御座,说道:“咱们比比,到底是你高还是我高。”走过去和他贴背而立。韦小宝眼见跟他身高相若,但皇上要比高矮,岂能高过了皇上,当即微微弯膝。1 }7 U8 ~. u" j- g3 s* J' X$ j
  康熙伸手在两人头上一比,自己高了约莫一寸,笑道:“咱们一般的高矮。”转身走开几步,笑问:“小桂子,你生了几个儿子女儿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不中用,只生了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件事我可比你行了。我已有四个儿子,三个女儿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雄才大略,自然……自然这个了不起。”康熙笑道:“几年不见,你学问还是没半点长进。生儿女的事,跟雄才大略有甚么干系?”1 T1 P5 N$ L# [- {% C
  韦小宝道:“从前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,凡是好皇帝,儿子也必定多的。”康熙笑问:“你又怎么知道了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派奴才去钓鱼,咱俩个好比周文王和姜太公。周文王的事,奴才自然要问问清楚,免得见到皇上之时,回不上话。”6 C2 v, G# \' |% p
  这几年来康熙忙于跟吴三桂打仗,昼夜辛劳,策划国事,身边少了韦小宝这个少年臣子说笑话解闷,有时着实无聊,此时君臣重逢,甚是开心,说了好一会闲话,问了他在通吃岛上的生涯,又问起台湾的风土民情。
2 n$ f$ q5 A( ?# b( V3 h  韦小宝道:“台湾土地肥美,气候温暖,出产很多,百姓日子过得挺快活,得知皇上准许他们在台湾住下去,个个感激皇恩浩荡,都说皇上是不折不扣的鸟生鱼汤。”康熙点头道:“施政以不扰民为先。百姓既然在台湾安居乐业,强要他们迁入内地,实是大大扰民。朝中大臣不明台湾实情,妄发议论,险些误了大事。你和施琅力加劝谏,功劳不小。”
, D+ C5 I2 r3 W3 D0 q: m, c  韦小宝噗的一声跪倒,磕头道:“奴才多次违旨,杀十七八次头都是应该的,不论有甚么功劳,皇上都不必放在心上。只求皇上开恩。饶了奴才性命,准许我在你身边服侍。”; Q4 P5 y+ p5 u6 e4 H& O1 R/ y, y
  康熙微笑道:“你也知道杀十七八次头也是应该,就可惜你没十八颗脑袋,否则的话,我定要砍下十七颗来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奴才脑袋也不要多,只要留得一颗,有张嘴巴说话吃饭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”康熙道:“这颗脑袋留不留,那得瞧你今后忠心不忠心,是不是还敢违旨。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忠字当头,忠心耿耿,赤胆忠心,尽忠报国。”$ V' n8 m; @, C, f9 n' F
  康熙笑道:“你这忠字的成语,心里记得倒多,还有没有?”/ M4 n/ A  J' m. {* Z2 O5 _+ r
  韦小宝道:“奴才心里只有一个忠字,自然记得多些,还有……还有忠君爱国,忠臣不怕死,怕死不忠臣,还有忠厚老实……”康熙道:“起来罢!你如忠厚老实,天下就没一个刁顽狡猾之徒了。”; u. J* ], j8 d) F2 g
  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回皇上:我只对你一个人忠心。对于别人,就不那么忠了,有时说不定还奸他一奸。奴才的性子是有点小滑头的,这个皇上也明白得很。不过我对皇上讲究‘忠心’,对朋友讲究‘义气’,忠义不能两全之时,奴才只好缩头缩脑,在通吃岛上钓鱼了。”
- I! o" m( C) I0 @) ?  康熙道:“你不用担心,把话儿说在前头,我可没要你去打天地会。”负手背后,踱了几步,缓缓的道:“你对朋友讲义气,那是美德,我也不来怪你。圣人讲究忠恕之道,这个忠字,也不单是指事君而言,对任何人尽心竭力,那都是忠。
* q' B6 C% Y& f. u$ j  忠义二字,本来是一而二、二而一的。你宁死不肯负友,不肯为了富贵荣华而出卖朋友,也算十分难得,很有古人之风。
( @6 j+ y2 A- C" @5 Y8 T$ m  你既不肯负友,自然也不会负我了。小桂子,我赦免你的罪愆,不全是为了你以前的功劳,不全是为了你我两个自幼儿十分投缘,也为了你重视义气,并非坏事。”
" |" l% d' U8 R  韦小宝感激涕零,哽咽道:“奴才……奴才是甚么都不懂的,只觉得别人真心待我好,实在……实在不能……不能对他们不住。”4 l+ M. F) x  n
  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那罗刹国的摄政女王,对你也挺不错啊。我派你去打她,却又怎样?”
8 R2 M2 }' Q& H8 Y9 W  韦小宝嗤的一声,笑了出来,说道:“她给人关了起来,险些儿性命不保,奴才教她鼓动火枪手作乱,夺到了大位,也算对得住她了。她派兵想来夺皇上的锦绣江山,可万万容她不得。这女人水性杨花,今天勾搭这个男人,明天勾搭那个,那是当不得真的。就可惜罗刹国实在太远,否则奴才带一支兵去,把这女王擒了来请皇上瞧瞧,倒也有趣。”. o" C/ |2 x7 K) D) @
  康熙道:“‘罗刹国太远’,这五个字很是要紧,只凭着这五个字,咱们这一战可操必胜。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,骑兵骁勇,但他们远,咱们近。他们万里迢迢的东来,兵员、马匹、火器、弹药、粮草、被服,甚么接济都不容易。现下我已派了户部尚书伊桑阿前赴宁古塔,构筑瑷珲、呼玛尔二城,广积粮草弹药,又设置了十个驿站,使得军需粮饷供应畅通,源源不绝。日前又传旨蒙古,不许跟罗刹人贸易。再派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广遣骑兵,见到罗刹人的粮草车辆,就放火烧他妈的,见到罗刹兵的马匹,立刻就宰他妈的。”
+ [4 o! y+ a* f5 H6 ~ 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皇上如此调派,当真是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,这一战已经胜了七八成。”
+ ^2 Q2 {  o. c9 f+ w! v2 N  康熙道:“那也不然,罗刹是大国,据南怀仁说,幅员还大过了我们中国,决计不可轻敌。我们如打了败仗,辽东一失,国本动摇。他们败了却无关大局,只不过向西退却而已。; a- u. F9 u# v4 d
  因此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。你倘若败了,我就领兵出关亲征。
+ i9 X& ^3 ^2 G2 b' O" d. m  第一件事,便是砍你的脑袋。”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。
+ F+ x9 I. \& d  韦小宝道:“皇上望安。奴才项上人头若是不保,那也是给罗刹兵砍下来的,决不能让皇上来砍。”康熙道:“你明白这一节便好。兵凶战危,谁也难保必胜。我只是要你万万不可轻忽,打仗可不是油腔滑调之事。”韦小宝恭恭敬敬的道:“是。”# x, U3 g2 N1 E, v/ w
  康熙又道:“倘若单是行军打仗,本来也不用你去。不过这次跟罗刹国开仗,并不是想灭了他,只是要他知难而退,不敢来侵我疆土,也就是了。因此须得恩威并济,要他们感恩戴德,两国永远和好。如果一味杀戮,罗刹国君主老羞成怒,倾国来攻,我们就算得胜,那也是兵祸连结,得不偿失。能和则和,不战而屈人之兵,才算上上大吉。你如能说得罗刹国摄政女王下令退兵,两国讲和,才是大大的功劳。”( ^) W8 K4 j% k3 O' p8 A2 T3 Z, f5 b
  韦小宝道:“奴才见到罗刹兵的将军之后,将皇上的圣谕向他们开导,再要他们带话去给罗刹国摄政女王。”
: A; O1 }! `; Y  康熙道:“我曾传了好几名西洋传教士来,详细询问罗刹国的历朝故实、风土地理、军政人事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。皇上这是知他又知自己,百战百胜。”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些教士都说,罗刹人欺善怕恶,如一味跟他说好话,他们得寸进尺,越来越凶,须得显点颜色,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。因此咱们一面出动大军,诸事齐备,要打就打,另一面却又显得咱们是礼义之邦,中华上国,并不随便逞强欺人。”. o* R7 N4 i. y( A* \9 R6 Y
  韦小宝道:“奴才理会得。咱们有时扮红脸,拔刀子干他妈的,有时又扮白脸,笑嘻嘻的摸他几下。就好比诸葛亮七擒孟获,要叫他输得服服帖帖,从此不敢造反。”
8 s: r+ {, x$ C: j9 r6 k  康熙嘿嘿一笑,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韦小宝见他笑容古怪,一转念间,已明其理,笑道:“就好比万岁爷七擒小桂子,叫奴才又感激又害怕,从此再也不敢玩甚么花样,小桂子又好比是孙悟空,总之是跳不出万岁爷这如来佛的手掌心。”9 v7 ?/ M- ?; W' E3 f% h- R8 n
  康熙笑道:“你年纪大了几岁,可越来越谦了。你如要跳出我的手掌心,我可还真的抓你不住。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在皇上的手掌心里舒服得很,又何必跳出去?”
8 n$ I$ |% |& [7 _  t6 w  康熙道:“平吴三桂的事,说来你功劳也是不小,那一趟事你没能赶上。现下我派你统带水陆三军,出征罗刹。雅克萨城筑于鹿鼎山,我封你为三等雇鼎公、抚远大将军。武的由都统朋春、黑龙江将军萨布素、宁古塔将军巴海助你,文的由索额图助你。咱们先出马步四方,水师五千,倘若不够,再要多少有多少。一应马匹军需,都已齐备。瑷珲、宁古塔所积军粮,可支大军三年之用。野战炮有三百五十门,攻城炮五十门。这可够了吗?”
5 S9 ~) \. N. R2 O; e  康熙说一句,韦小宝谢一句恩,待他说完,忙跪下连连磕头。! p. `8 J" }$ c& F" U  T: A  `6 t$ g
  康熙道:“罗刹国在雅克萨和尼布楚的骑兵步兵不过六千。咱们以七八倍兵力去对付,那是雷霆万钧之势了,只盼你别堕了我堂堂中华的国威才好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一仗是奴才代着皇上去打的,咱们只消有一点小小挫折,也让罗刹国人给小看了。皇上尽管放心。”康熙道:“很好。你还有甚么需用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从台湾带来了五百名藤牌兵来京,他们曾跟红毛兵开过仗,善于抵御火器,奴才想一并带去进剿罗刹。”
, \' P1 y* `  |) Z  康熙喜道:“那好得很啊。郑成功的旧部打败过荷兰红毛兵,你带了去打罗刹兵,咱们又多了三分把握。我本来担心罗刹兵火器厉害,只怕我军将士伤亡太多。”韦小宝道:“藤牌能挡住鸟枪子弹,这些藤牌兵着地滚将过去,用大刀斩鬼子兵的鬼脚。”康熙大喜,连称:“妙得很,妙得很!”
& P! P7 ~- y: \4 l4 }& [& S: J  韦小宝道:“奴才有个小妾,当年随着同去莫斯科,精通罗刹鬼话。想请皇上恩准,让她随军办事。”清朝规定,出师时军中携家带眷,乃是大罪,因此须得先行陈请。
6 X# a7 U% Y" r  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知道了。你好好立功去罢!”
7 ]0 p2 [8 a* C5 E( p: y4 m0 D  韦小宝磕头辞出,退到门口时,康熙问道:“听说你的师父陈永华,是给郑克塽杀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一怔,应道:“是。”康熙道:“郑克塽已归降朝廷。我答应过他,郑氏子孙一体保全。你别去跟他为难。”韦小宝只得答应。
4 w/ d2 n/ U; ~  他此番来京,早就预拟去寻郑克塽的晦气,那知道康熙先行料到,如此吩咐下来,倘若再去动他,那便是违旨了,寻思:“难道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的大仇,就此罢休不成?”低了头缓步走出,忽听得有人说道:“韦兄弟,恭喜你啊。”3 ^3 S' u1 t) G0 q( X
  韦小宝听得声音好熟,抬起头来,只见眼前一人身高膀宽,笑吟吟的望着自己,正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。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。那日他逃出宫去,明明在自己屋中已将多隆一剑刺死,这可不是他鬼魂索命来吗?霎时之间,只吓得全身发抖,既想转身奔逃,又想跪下哀求饶命,可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一般,再也难以移动半步,下身前后俱急,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。3 ^4 _8 C' ]8 s1 D$ c. n$ o
  多隆走近身来,拉住了他手,笑道:“好兄弟,多年不见,做哥哥的想念得紧,别来想必诸事如意。听说你在通吃岛上为皇上钓鱼,皇上时时升你的官爵,我听了也是喜欢。”4 [0 G  n, ~# e' F& a4 ~$ x
  韦小宝觉得他的手掌甚是温暖,日光照进走廊,他身旁也有影子,似乎不是鬼魂,惊怖之念稍减,喃喃应道:“是,是。”又怕他念着前仇,要算那笔旧帐,只是那一匕首明明对准了他心脏戳入他背心,如何会得不死,慌乱之际,哪里想得明白?& {, v8 e8 E. q; [1 s
  多隆又道:“那日在兄弟屋里,做哥哥的中了暗算,幸蒙兄弟赶走刺客,我这条性命才得保全。这件事一直没能亲口向你道谢,心中可常常记着。你却又托施琅从台湾带礼物来给我,当真生受不起。”. \9 b! B- ^/ ^& V0 P( ~* R1 H
  韦小宝见他神色诚挚,决非在说反话,心想:“他是御前侍卫总管,皇上身边的近臣。施琅这次来送礼,自然有他的份。想来他向施琅问起了我,施琅便卖个顺水人情,说礼物之中有一部分是我送的,以便显得他跟我交情很深,别人冲着我的面子,不会跟他为难。只是怎么说我赶走了刺客,这件事可弄不懂了。”
! J! G+ [7 O/ K! }( V6 K4 ]) `  多隆见他脸色白里泛青,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,只道他是受了康熙的斥责,安慰他道:“皇上近来脾气有时不大好,多半是为了罗刹国欺人太甚,兄弟不必担心。待会下了班,咱们去好好的吃他一顿,叙上一叙。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恩德天高地厚,刚才又升了我的官。兄弟心中感激,真不知怎样才报得了君恩。”多隆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兄弟办事能干,能给皇上分忧,加进官爵,那是理所当然。”艳羡之意见于颜色。  o# j! }+ {" y# C8 E. m$ a1 V3 F
  韦小宝见他语气和神色之间,对自己又是亲热,又是羡慕,素知他是直爽汉子,不会作伪,心中惊惧之意尽去,笑道:“多大哥,请你等一等,兄弟尿急得很。皇上传见,吩咐叮嘱的话很多,兄弟忍尿忍到这时候,可实在忍不住了。”5 T( _" `. ~. d. E7 S: F
  多隆哈哈大笑,知道皇上召见臣子,若不示意召见已毕,臣子决不敢告退。做臣子的当真尿急起来,倒是一件大大的难事。只不过也只有像韦小宝这等宠臣,皇上才会跟他说话这么久。别的大臣三言两语,即命起去,也轮不到他尿急屎急。多隆和韦小宝向来亲厚,今日久别重逢,心中着实高兴,当即拉着他手,送他到茅房门口,站在门口等他解完了手出来。
' h1 g( W2 K: L& V. h; Q# _  那日韦小宝为了要救师父及天地会众兄弟性命,无可奈何,剑刺多隆,想起平日他对自己很是不错,内心也着实歉仄,想不到他居然没死,对自己又无丝毫见怪之意,这一泡尿就撒得加倍痛快,出得茅房来,便以言语套问当日的情景。* {* ?; e) W2 m/ I
  多隆说道:“那日我醒转来时,已在床上躺了三日四夜。* r5 R  [5 G' ]0 {. t$ Q: l
  关太医说,幸亏我的心生得偏了,刺客这一刀才只刺伤了我的肺,没伤到心。他说像我这种心生偏了的人,十万个人中也没一个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惭愧,原来如此。”笑道:“我一向只道大哥是个直心肠的好汉,哪知大哥是个偏心人。大哥偏心,是特别宠爱小姨太呢,还是对小儿子偏心?”多隆一愣,笑道:“兄弟不提,我倒也没想起。我对第八房小妾加意宠爱些,想来便是偏心之故了。”
( P/ d* U" T0 M% H- O% @  两人笑了一阵。韦小宝笑道:“这刺客武功很高,他来暗算大哥,兄弟事先竟也没有察觉。”多隆道:“是啊。”压低了声音道:“刚巧那时建宁公主殿下来瞧兄弟。这种事情,咱们做奴才的是不敢多问一句的。我养了三个月的伤,这才痊愈。, X; P7 M2 p7 [" v0 u
  皇上谕示,是韦兄弟奋勇救了我的性命,亲手格毙了刺客。这中间的详细经过,兄弟也不必提了,总而言之,做哥哥的极承你的情。”
- m' ]& R: @. I  韦小宝的脸皮之厚,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,但听了这几句话,脸上居然也不禁为之一红,才知还是皇帝替自己隐瞒了。一来是皇上亲口说的,多隆自然信之不疑;二来其中涉及公主的隐私,宫中人人明白,这种事越少过问越好,便有天大的疑窦,也只好深藏心底。若非如此,要编造一套谎话来掩饰过去,倒也须煞费苦心。5 e4 |; \' `4 p1 d# O& J# A
  韦小宝内心有愧,觉得对这忠厚老实之人须得好好补报一番,说道:“兄弟在台湾带了些土仪,回头差人送到大哥府上。”多隆连连摇手,道:“不用了,不用了。咱们自己人,何必再闹这一套?上次施琅带来了兄弟的礼物,那已经太多了。”4 `! [( Q9 h) p: q( _9 ?7 J5 O
  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:“这件事倒惠而不费,皇上就算知道了,也不能怪我违旨。”问道:“多大哥,郑克塽这小子归降之后,在北京怎么样?”多隆道:“皇上待他很不差,封了他一个一等公。这小子甚么都不成,托了祖宗的福,居然爵位比你兄弟还高。”
; T: Q% ~! Q1 H9 c( j  A6 ?3 Q+ H3 E) G  韦小宝道:“那日咱们闹着玩儿,诬赖他欠了众侍卫一万两银子,由兄弟拿出来归还。这件事大哥还记得吗?”多隆哈哈大笑,说道:“记得,记得。兄弟那个相好的姑娘,后来怎样了?倘若还是跟着郑克塽,咱们这就去夺她回来。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这姑娘早已做了我的老婆,儿子也生下了。”# c& K# M* H8 q. M
  多隆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否则的话,郑克塽这小子在京师之中,管他是一等公、二等公,终究是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爵爷,咱们要欺上门去,谅这小子屁也不敢多放一个。这种投降归顺的藩王,整日里战战兢兢,生怕皇上疑心他心中不服,又要造反。”5 E- L4 t1 F. k* S6 O9 ]6 A5 N
  韦小宝道:“咱们也不用欺侮他。只不过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那是天公地道的事。别说他不过是个一等公,就算是亲王贝勒,也不能欠了债赖着不还哪。”多隆道:“对,对,那日他欠了兄弟一万两银子,我们御前侍卫不少人都是见证,咱们讨债去。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这小子可不长进得很。单是一万两银子,那是小意思。他后来陆陆续续又向我借了不少债,有亲笔借据在我手里。他郑家三代在台湾做王爷,积下的金银财宝还少得了?定是都带来了北京。郑成功和郑经是好人,料想不会搜刮百姓,可是郑克塽这小子难道还会客气么?他做一天王爷,少说也刮上一百万,两天就是二百万,三天三百万。他一共做了几天王爷,你倒给算算这笔帐看!”多隆张口结舌,说道:“厉害,厉害。”2 v6 Z: _: v' N8 U- a0 ?/ f
  韦小宝道:“兄弟回头将借据送来给大哥,这一笔钱,兄弟自己是不要的……”多隆忙道:“这个万万不可,做哥哥的给你包讨债,保管你少不了一钱银子。我带了手下的侍卫去登门坐讨,他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不还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笔债是大了些,这小子当年花天酒地,花银子就像流水一般。一下子要还清,还真不容易。这样罢,大哥带人去讨,他要是十天八天还不出,就让他化整为零,分写借据,债主儿都写成侍卫兄弟们的名字。每张借据一千两一张也好,二千两一张也好。那一个侍卫讨到了手,就是他的。”! Z8 t: z" {7 |: g& A
  多隆道:“那不成!众侍卫个个是你的老部下,给老上司办一点讨债小事,还能要赏,那算甚么话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都是我老部下,是好兄弟、好朋友。这几年来,兄弟快马加鞭的加官进爵,可一直没甚么好处给大家,想想也不好意思。这几百万两银子,众位侍卫兄弟们就分了罢。”
  L6 v; V0 V. {4 G: ^( _- b  多隆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甚……甚么有几……几百万两银子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本钱嘛,也没这许多,其中有些是花帐,有些是虚头,利上加利的滚上去,数目就不小了。这一笔钱,大哥自己多分几成。”多隆兀自不信,喃喃的道:“几百万两?这……这未免太多了罢?”韦小宝道:“所以啊,要他分开来写借据,讨起来方便些。”压低了嗓子道:“这件事可别牵扯我在内。倘若给御史们知道了,奏上一本,说兄弟交结外藩,放债图利,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。但如御前侍卫们向他讨赌债,每人一千二千银子的事,那就全不相干。大哥要是怕御前侍卫独吃,干系太大,不妨约些骁骑营的军官同去。他们也都是我的老部下,也该分得些好处。”多隆连声称是,打定了主意,这笔债讨了来,至少有一大半要还给韦小宝,他虽慷慨大方,可不能让他血本无归。
- q6 f1 J; F: I; l% r3 h9 y  韦小宝十分得意,暗想多隆带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去讨债,郑克塽这下子可有得头痛了。虽然碍于皇上吩咐在先,不能亲自去跟郑克塽为难,以报杀师大仇,但这么一搞,少说也得败了他一半家产。这件事郑克塽多半还是哑子吃黄莲,不敢声张,就算给人知道了,那也是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追讨赌债的私事,别人只会说郑克塽是纨绔子弟,立身不谨,来到京师,仍然赌博胡闹,谁也不会怪到他韦小宝头上。0 P/ y' q( ?9 i; {7 O' @3 t
  出得宫来,康亲王杰书、李雷、明珠、索额图、勒德洪、杜立德、冯溥、图海、王熙、黄机、吴正治、宗德宜等满汉大臣都候在宫门外,纷纷上前道喜,拥着他前去铜帽儿胡同。
& e+ }0 y  _2 V" {+ J  来到巷前,只见一座宏伟的府第耸立当地,比之先前的伯爵府更大了许多。大门上一块朱漆的匾额,却空荡荡地并无一字。韦小宝识得的字,西瓜大的还没一担,但匾上有没有字终究还分得出来,不禁一怔。* G& o: ^7 N! J5 G
  康亲王笑道:“韦兄弟,皇上对你的恩泽,真是天高地厚。
' \$ q! s. D1 L# Q/ F; Z  那一年你伯爵府失火焚毁,你又不在京里,皇上得知之后,便派做哥哥的给你另起一座府第。圣旨中没吩咐花多少钱,只说一应费用,内库具领。这是皇上赏你的,做哥哥的何必给皇上省银子?自然是从宽里花钱,兄弟,你瞧瞧,这可还合意吗?”说着捋须微笑。
5 O6 c5 K6 r  X2 J4 `  韦小宝急忙道谢。从大门进去,果然是美轮美奂,跟康亲王府也差不了多少,众官啧啧称赞,尽皆艳羡。0 d0 w( `4 N( d/ _& j5 k" i
  康亲王道:“这座府第起好很久,一直等着兄弟你来住。2 j9 F( L5 m9 O, Y
  只是不知皇上如何加恩,要封你甚么官爵,因此府上那一块匾额便空着不写。这‘鹿鼎公府’四个字,便请咱们的李大学士大笔一挥罢。”
* l7 R( O# V& K  李雷是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,各大学士中资历最深,是为首辅,当下也不推辞,提笔恭楷写了“鹿鼎公府”四个大字。从吏捧了下去,命工匠铸成金字,镶在匾上。. j" u) F9 ^4 s2 S/ B2 u' P& E9 X( B
  当晚鹿鼎公府中大张筵席,款待前来贺喜的亲贵大臣。郑克塽、冯锡范等台湾降人也送了礼来,却没亲身道贺。1 @+ B" T2 y( K8 k- }2 v% e
  送走宾客后,韦小宝又开家宴,七位夫人把盏庆贺。韦小宝说起要带双儿随同北征,其余六位夫人一齐不依,说他太过偏心。韦小宝只得花言巧语,说是皇上降旨,知道双儿到过罗刹国,懂得罗刹言语,是以派她随军效力。六位夫人只得罢了。好在双儿为人温柔谦和,和六位夫人个个情谊甚好,大家也不妒嫉于她。只建宁公主自忖以皇上御妹的身分,金枝玉叶,居然还及不上一个出身微贱的小丫头,心中着实气恼。不过七位夫人平时若有纷争,其余六人一定联盟对付公主。建宁公主人孤势单,韦小宝又不对她回护,近年来气焰已大为收敛,轻易不敢启衅。
/ I( P9 h/ \9 u; [+ Q% Z  次日韦小宝命双儿取出郑克塽当年在通吃岛上血书的借据,请了多隆来,交给了他。多隆大喜,说道:“既有亲笔借据,咱们石头里也要榨出他油来。郑克塽这小子要是胆敢赖债不还,咱们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不用在京里混了。”
& R, X; g, `9 y+ R9 e  此后数日之中,康熙接连宣召韦小宝进宫,给了他一张极大的地图,如何进军、如何接仗、如何围城、如何打援,一一详细指示,用朱笔在图上分别绘明。
5 w* s& x5 A3 S3 G0 U  韦小宝道:“这一仗是皇上亲自带兵打的,奴才甚么也不敢自作主张,总之是遵照皇上的吩咐办事就是。否则的话,就算打了胜仗,皇上也不喜欢。”0 _) G7 T  U9 w0 t9 H2 ^
  康熙微笑点头,韦小宝这一番话深合他心意。他小时学了武艺,无法施展,只有与韦小宝扭打为乐,其后不断派遣韦小宝出外办事,在内心深处,都是以他为自己替身之意。韦小宝年纪比自己小,武功智谋,学问见识,无一及得上自己,他能办得成功,自己自然更是游刃有余。想起明朝正德皇帝自封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,亲自领兵出征,也只是不甘寂寞、要一显身手而已。康熙作事自不会如正德皇帝这般胡闹,却从派遣韦小宝办事之中,内心得到了满足。当年吴三桂造反,他是身经百战的猛将,非同小可,必须以大臣宿将对付,倘若让韦小宝领兵,必定败事。这一仗打了数年,康熙虽不亲赴前敌,但每一场战役都询问详明,其中利弊得失,无不了若指掌,于实战之中学会了兵法。此时和罗刹国开仗,事无巨细,均已筹划妥善,大军未出都门,便已料到此战必胜,比之当年对付吴三桂时的战战兢兢,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。
0 y% h2 N. a1 N6 ~  韦小宝出征在即,不敢再去招惹天地会的兄弟,心想:6 z% M3 T" F7 l0 _" j$ {. F; S" X
  “皇上不叫我去灭天地会,那是他向我投降,已给足了我面子。
5 Y8 N7 D. B7 I6 U  我如不识相,又去跟李力世、徐天川他们聚会,给皇上知道了,却来旧事重提,这是韦小宝搬了石头来砸自己的脚,做人既蠢笨无比,又太不光棍。”2 ~) o) {0 U) s! \- w
  钦天监择定了黄道吉日,大军北征。是日康熙在太和门赐宴。午门外具卤簿,陛下张黄幄,设御座,陈敕印,王公百官会集。康熙升座。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小宝率出征官朋春、萨布素、郎坦、林兴珠等,运粮官索额图等上前跪倒。内院大臣奉宣满蒙汉三体敕书,授大将军敕印,颁赐衣马弓刀。
& {; @0 t2 `5 H2 G6 z- T  出征将官分坐金水桥北,左右奏乐,陈百戏。康熙命大将军进御前,面授方略,亲赐御酒。大将军跪受叩饮,都统、副都统等继进,皇帝命侍卫赐饮,然后命百官遍饮众军,赐金钱布匹。百官众军谢恩,大军开拔。康熙亲送出午门。大将军及众官跪请回驾。然后水陆大军首途北征。
6 `' M' B+ V0 h  众大臣眼见韦小宝身穿戎装,嬉皮笑脸,那里有半分大军统帅的威武模样?素知此人不学无术,是个市井无赖,领兵出征,多半要坏了大事,损辱国家体面,但知康熙对他宠幸,又有谁敢进谏半句?不少王公大臣满脸堆欢,心下暗叹。
5 t8 Q# a# Q5 i: ~- P" P  正是:
5 N) |5 d* r  Z8 }$ A, Y6 m. b  丞相鱼鱼工拥笏将军跃跃俨登坛  e4 m% U9 V  _- u" {
  韦小宝奉皇帝之命办事,从来没此次这般风光,心中的得意,那也不用说了,知道这一次事关重大,在军中强自收敛,居然不敢开赌,途中无聊之际,也不过邀了几名大将来掷几把骰子,输了喝酒而已。/ K* J& o, N9 E& e
  不一日,大军出山海关,北赴辽东。这是韦小宝旧游之地,只是当年和双儿在森林中捕鹿为食,东躲西藏,狼狈不堪,那有今日出关北征的威风?% ^4 Y; k0 p( E) R  F7 Q" y8 P
  其时秋高气爽,晴空万里,大军渐行渐北,朔风日劲。这一日离雅克萨城尚有百余里,前锋何佑至大营禀报:斥堠兵得当地百姓告知,罗刹兵四出扰民,杀人放火,奸淫捕掠,无恶不作,每过十余日便来一次,预料再过数日,又会出来劫掠。, q( W$ G9 C5 O
  韦小宝早得康熙指示机宜,吩咐大军扎营不进,命何佑统率十个百人队,在离雅克萨城三十里外分头埋伏。如罗刹军大队到来,便深伏不出,避不交兵,遇到小队敌军,则或杀或捉,尽数歼灭,一个都不许放了回城。何佑接令而去。1 I& m5 S5 r3 ]) L1 ]' R
  过得数日,这天上午,隐隐听得远处有火枪轰击之声,此起彼伏,良久不绝,料得先锋已在和罗刹兵交战。到得下午,何佑派人至大营报捷,说道歼灭罗刹兵二十五人,俘掳十二个。韦小宝得报大喜。傍晚时分,前锋将所俘掳的十二名罗刹兵送到大营来。
' f! J& z5 M% ], x& O& }  韦小宝升帐,亲自审问。那十二名罗刹兵听得韦小宝居然会说罗刹话,大为骇异,然而人人都十分倔强,说道中了埋伏,清兵人多,胜得毫不光采。' K7 `5 C+ D1 v: ]3 P' g. z
  韦小宝大怒,叫过两名罗刹兵来,从怀中取出骰子,说道:“你们两个掷骰子!”! S$ c' c* I" l- p. K* B6 E* A
  这掷骰之戏,西洋自古便有,埃及古墓中所发掘出来的,和中国骰子即无分别,罗刹兵倒也是玩惯了的。两名罗刹兵相顾愕然,不知这清兵的少年将军搞甚么花样,便依言掷骰。% C, f, U3 K! K2 M
  两粒骰子,一个掷了七点,一个掷了五点。) _. g7 [7 v" K  S& q) I7 y# |
  韦小宝指着那掷了五点的罗刹兵道:“你输了,死蛮基!”9 p4 ?5 L9 \. x, `
  罗刹语中,“死蛮基”是“死亡”之意。他转头吩咐亲兵:
' D) v- Y# r- C5 j  “拉出去砍了!”四名亲兵将那罗刹兵押到帐口,一刀杀死,呈上首级。余下十一名罗杀兵一见,无不脸色大变。
/ @3 ^, J/ b8 D1 X5 E* v& f! z  韦小宝指着另外两名罗刹兵道:“你们两个来掷骰子。”那两名哪里还肯掷骰,不约而同的道:“我不掷!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们不掷。”对亲兵道:“两个都拉出去砍了!”顷刻间又杀了两人。% ^7 i6 F+ [6 B
  韦小宝又指着两名罗刹兵道:“你们两个来掷。”两人知道倘若不掷,立时便死,掷一把骰子,倒还有一半逃生的机会。一人战战兢兢的拿起骰子,正待要掷,另一名罗刹兵伸手抢了过去,对韦小宝道:“我跟你掷!”神色极为傲慢。& O1 h2 @( M5 e+ R6 _8 w4 M
  韦小宝笑道:“好啊,你竟胆敢向我挑战。你先掷。”那兵掷了个七点,韦小宝掷了十点,笑问:“怎么样?”那兵神色惨然,说道:“我运气不好,没甚么好话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来到我们中国,杀过多少中国人?”那兵昂然道:“记不清了,少说也有十七八个。你杀我好了,我反正也不吃亏。”韦小宝吩咐将他砍了,指着另一名罗刹兵道:“你来掷。”
  A8 U+ f5 V) F% F( s( g  那兵拿了骰子,手臂只发抖,两粒骰子一先一后跌在桌上,竟是十一点,赢面已很大。韦小宝想玩花样掷个十二点,那知疏于练习,手法不灵,两粒骰子的六点不是向上,却一齐向下,变成只有两点。他一怔之下,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赢了!”那兵忙道:“我是十一点,你只两点,怎么是你赢?”6 B( \: R# O0 c- ~% X
  韦小宝道:“这次点子小的赢,点子大的输。”那兵不服,说道:“自然是点子大的赢,我们罗利国向来的规矩是这样的。”
& q/ W8 o- _. U2 @  n4 o  韦小宝扳起了脸,说道:“这里是中国地方,还是罗刹地方?”& e* ]/ P5 T& l: z) Q- s
  那兵道:“是……是中国地方。”韦小宝道:“既然是中国地方,自然照中国规矩。谁叫你们到中国来的?下次我到罗刹地方的时候,再跟你掷骰子,就照罗刹规矩好了。你死蛮基!”转头对亲兵说:“拉出去砍了!”
8 u, X( O3 \" J# a  他又叫了一名罗刹兵出来。那兵倒也精细,先要问个明白:“按照中国规矩,这一次是点子大的赢,还是点子小的赢?”
8 p5 T# F( ~7 m7 O3 U& l7 {/ t  韦小宝道:“按照中国规矩,是中国人赢。中国人的点子大,就算大的赢;中国人点子小,就算小的赢。”那兵气忿忿的道:“你横蛮得很,不讲道理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罗刹兵到中国来,杀人抢劫,不是我们中国人到罗刹来杀人抢劫。到底是罗刹人横蛮呢,还是中国人横蛮?”那兵默然。韦小宝道:“快掷,快掷!”那兵道:“反正是我输,还掷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掷,死蛮基!死蛮基!”
3 s4 m& `# C) `9 c" u$ v$ [  他再叫一名罗刹兵出来。那兵身材魁梧,长了满脸须子,大声道:“中国小子,你不用玩鬼花样,爽爽快快将我杀了便是。这一次你们人多,埋伏在雪地里,突然涌将出来,赢了也不光采。我们罗刹国大兵到来,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给我们捉住,输得不服,是不是?”那兵道:“自然不服!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咱们人数一样,面对面的交锋打仗,你们一定赢的,是不是?”
0 {; N& A' [/ Y/ S+ X  那兵傲然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们罗刹人一个打得赢五个中国人,否则的话,我们也不到中国来了。我跟你赌,你们派五个人出来跟我打。你们赢了,就杀我的头,倘若我赢,立刻放了我。”这人是罗刹军中著名的勇士,生具神力,眼见韦小宝帐中的将军亲兵个个比他至少要矮一个头,以一敌五,自己赢面也是甚高。4 M: ?/ Y! z, o4 z( J
  双儿一直坐在一旁,这时听得他言语傲慢,便道:“罗刹人,没用。中国女人,也胜了你。”说着走过来,站在韦小宝身边。那兵见她身材纤小,容貌美丽,忍不住笑了出来,说道:“你要跟我比武?”韦小宝吩咐亲兵割断绑住他双手的绳索,微笑道:“好双儿,叫他见识见识中国女人的厉害。”那兵道:“中国女人,会讲罗刹话,很好,很好。”
3 N# |7 R7 ]7 K$ i" k5 m+ i  双儿的罗刹话比之韦小宝差得远,说起来辞不达意,不愿跟他多讲,左手挥出,向他脸上虚晃一掌。那兵急忙仰头,伸手来格。双儿右腿飞出,拍的一声,踢中了他小腹。那兵吃痛,大吼一声,双拳连发。他是罗刹国的拳击好手,出拳迅速,沉重有力。双儿看出厉害,闪身跃到他背后,一招 “左右逢源”,啪啪两声,在他左右腰眼里各踢一脚。那兵痛得蹲下来,叫道:“你用脚,犯规,犯规!”原来罗刹人比拳,规定不得出脚。8 Q4 |# o& \, }1 _8 ]( B7 C
  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中国地方,打架也讲中国规矩。”
7 ^& e& @+ t0 L/ Y. ]7 n  双儿叫道:“罗刹的,我也赢。”闪身转到那兵身前,右拳往他小腹击去。那兵伸手挡格。双儿这一拳乃是虚招,不等他挡到,右拳缩回,左拳已向他胸口。那兵又伸臂来格。双儿左一拳、右一拳,连发十二拳,拳拳皆是虚招,这在中国武术中有个名目,叫作“海市蜃楼”,意谓尽皆虚幻。只因每一招既不打实,又不用老,自比平常拳法快了数倍。
& n+ A2 p$ S7 n5 }4 F; T  那兵连挡数下,都挡了个空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女孩子的玩意,不中用……”一言未毕,啪啪两声,左右双颊已连吃了两掌。那兵大声叫喊,双臂直上直下的猛攻过来。9 N. y+ h1 ^5 m  S5 @4 ^. u
  双儿侧身避过,右手食指倏出,已点中那兵右边太阳穴。
3 z7 C- t: Z( t: Z% @+ z  那兵一阵晕眩,晃了两晃。双儿跃身起来,手掌斩出,已中那兵后脑的“玉枕穴”,这是人身大穴,那兵虽然粗壮,却也支持不住,扑地倒下,再也爬不起来。
+ C* y/ j5 o) z9 E  韦小宝大喜,携住双儿的手,在那兵脑门上踢了一脚,问道:“你服不服了?”那兵迷迷糊糊的道:“中国女人……使妖法……是女巫……”韦小宝骂道:“臭猪,甚么妖法?拉出去砍了!你们这些罗刹兵,哪一个不服的,再出来比武?”' R' O# I& J& S/ K- X, k
  余下五名罗刹兵面面相觑,眼见这大力士都已输了,自己绝非对手,谁都不敢说话。韦小宝道:“你们认输投降,就饶了不杀,否则就来跟我掷骰子。大家按照中国规矩,赢得我的就活,输了的就死蛮基!”说着右手一挥,作个砍头手势。
( w3 O( F0 O* O& {2 F3 j- B  五兵均想:“按照中国规矩,不管掷出甚么点子都是你赢。”便有一兵躬身道:“投降!”韦小宝喜道:“很好!拿酒肉来,赏他吃。”亲兵去后帐端出一大碗酒、一大碗肉,松开了那兵绑缚,让他吃喝。
8 t4 ~2 n) L' g/ K& k, A  罗刹国气候严寒,人人好酒。韦小宝虽不喜饮,军中所备却是极品高粱,一端出来便满帐皆香。余下四名罗刹兵一闻到酒香,早已馋涎欲滴,待见那兵喝得眉花眼笑,更是心痒难搔,一个个说道:“投降,投降!要喝酒。”) n  W8 Y9 r, X* Q4 L
  韦小宝吩咐将四兵松绑,令亲兵取出四份酒肉分给他们。
* {, q8 w2 U, }" `) x1 r  罗刹兵吃喝过后,犹未餍足,韦小宝吩咐各人再赏一份。五名罗刹兵喝得醉醺醺地,手挽着手唱起歌来,唱了一会,想到死里逃生之余,居然有此大吃大喝之乐,都向韦小宝躬身道谢。
6 p; M3 [- q; x, z0 x3 G  此后数日,先锋何佑不断解来虏获的罗刹兵,多则十六七名,少则一两名。这些俘虏和最先投降的五名晤谈之后,得知若和大清将军掷骰子必死无疑,投降了却有酒肉款待,当下人人降服。这些罗刹兵本来都是亡命无赖,不是小偷盗贼,便是被判流刑的罪犯,十之八九是无恶不作之徒,东来冒险,谁都不存好心。初时杀害中国平民,十分顺利,便均存了鄙视华人之意,是以虽被俘,仍然傲慢自大。直到韦小宝斩了数兵立威,其余的才知道厉害。这些蛮横之辈欺善怕恶,眼见对方更蛮更恶,便只有乖乖的投降了。
# n  ]- Z6 o3 G" V' z  这时总督高里津已奉苏菲亚公主之召,回莫斯科升任高职。雅克萨的统兵大将名叫图尔布青(AlexiTolbusin)。罗刹兵小队出外劫掠,连日不知所踪。图尔布青派人打探,始终不见回报,情知不妙,当下点起城中一半兵马,共二千余众,亲自率领,出来察看。
6 s; R' a) x2 t/ G) M9 n8 \! I  图尔布青一路行来,不见敌踪,见到中国人的农舍住宅,便下令烧毁,男女百姓,一概杀了。行出二十余里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队军马冲来。9 F$ W+ v: R( _* B
  图尔布青喝令队伍散开,只见一队清军骑兵纵马奔到,约有五百来人,纷纷放箭。图尔布青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中国蛮子只会放箭,怎敌得我们罗刹人的火枪厉害?”一声令下,众枪齐发,十余名清兵摔下马来。' T7 o' \3 x4 t- j$ O1 O( ]
  清军中锣声响起,清军掉转马头,向南奔驰。图尔布青下令追赶,这队清军骑兵所乘的都是精选良马,奔行甚速,一时追赶不上。追出七八里,只见前面树林旁竖立一面黄龙旗,罗刹兵疾追过去,见是清军的七八座营帐。罗刹兵火枪轰击,营帐中逃出数十名清军,射了几箭,便骑马向南。罗刹兵前锋冲入营帐,见清军已逃得干干净净。1 V0 f, c$ o) m2 [( u- m; q' u
  图尔布青下马入帐,只见桌上摆着酒肉菜肴,兀自热气腾腾,地下抛满了金锭、银锭、锦衣、珠宝。图尔布青大喜,说道:“这是中国蛮子的大将,匆匆忙忙逃走,连金银也不及尽数携带。大家上马快追!捉到蛮子大将,重重有赏。蛮子大将身边携带的金银珠宝一定极多,大家去抢啊!”
; [( J" a5 Q( D2 F: b6 T  众兵将见了金银珠宝,便即你抢我夺,有的拿起桌上酒肉便吃,听得主帅下令,大声欢呼,涌出帐外,纷纷上马,循着蹄印向东南方追去,沿途只见金锭、银锭、刀枪、弓箭散在道旁。众兵都说中国兵见到罗刹大军到来,已吓得屁滚尿流,连兵器也都抛下不要了。
. W$ Q- _# K  l2 w- H  又追一阵,只见道上弃着几双靴子,几顶红缨帽。图尔布青叫道:“中国蛮子的元帅将军改装逃命,多半扮成了小兵。
% g/ ]& I9 V( ~$ M' ]; p  可别让他们瞒过了。”随从道:“将军料事如神,定是如此。”/ c8 Z3 ~$ a( G: B; L2 o
  图尔布青吩咐收起靴帽,说道:“抓到了中国蛮子,不管他是小兵还是火伕,叫他们都来试戴帽子,试穿靴子,试得合式的,多半便是大将。”部属又一齐称赞将军聪明智慧,人所莫及。8 l% ^* C- e1 c& t4 T( O. u
  再追出数里,又夺到清军一座营帐,只见地下除了金银兵器之外,更有许多红红绿绿的女子衣裙,颜色鲜艳,营帐边又有胭脂水粉、手帕钗环等女子饰物。众兵将色心大动,齐叫:“快追,快追,中国蛮子带着女人。”9 _9 X) I7 ~' H) z( Q$ m/ C& A) \
  如此一路追去,连夺七座营帐,隐隐听得前面呼喊惊叫之声大起。图尔布青站上马鞍,取出千里镜望去,只见数里外一队中国兵正狼狈奔逃,旗帜散乱,队伍不整。图尔布青大喜,叫道:“追到了!”拔出马刀,在空中连连虚劈,叫道:“冲啊!杀啊!”带领兵将,疾冲而前,沿途见二十余匹清军马匹倒毙在路。众兵将喜叫:“蛮子的坐骑没力气逃了!”拚命催马,愈追愈远,眼见清兵从两山间的一条窄道中逃了进去。" }  v8 ]* X# w
  图尔布青追到山口,见地势险恶,微微一怔:“敌人若在此处设伏,那可不妙。”忽听得前面山谷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:“中国蛮子,你们投降了,很好,很好!”又有人叫道:“哈哈,这次中国蛮子可败得惨啦。”正是本国官兵的语音,绝无差错。$ K7 I+ N4 S6 O& }3 W8 @$ {# ^
  图尔布青大喜,当下更无疑虑,纵马直入,后面二千余名骑兵跟进山谷。图尔布青叫道:“前面是哪一队的?你们在哪里?”% f) i$ n9 x" i9 q; e0 S3 F
  只听得山壁后十余人齐声应道:“我们在这里!中国蛮子兵投降啦!”图尔布青叫道:“好极!”刚一提马缰,猛听得背后枪声砰砰大作。
( |5 p, O% X+ i/ }3 H  图尔布青吃了一惊,转过身来,只见山谷口烟雾瀰漫,左右两边山壁树林中火光闪动,火枪一排排的放将下来。众罗刹官兵齐声惊呼。图尔布青叫道:“掉转马头,退出山谷。”
' x1 d$ E# `- J  只听得两旁山壁上数千人大声呐喊:“罗刹兵,投降,投降!”无数大石、擂木滚落,顷刻间便将山道塞住了。罗刹官兵挤在一条窄窄的山道之中,你推我拥,人喧马嘶,乱成一团。清兵居高临下,弩箭火枪,不住发射。) {8 ?1 O4 K+ d* o
  图尔布青暗暗叫苦,知道已中了敌人诡计,眼见后路已断,只得拉转马头,叫道:“大伙儿向前冲!”只冲出数丈,忽听得砰砰巨响,炮弹轰将过来,打死了十余名士兵。图尔布青只吓得魂飞天外,那料到清兵火器如此犀利,而在这崎岖的山道中又竟伏得有大炮。他急跃下马,叫道:“弃了坐骑,集中火力,从来路冲出去。”
' E$ z5 }7 V1 c5 c7 a! O9 L  罗刹兵纷纷下马,从阻住山口的巨石大木上爬过去,后队便向两边山壁放枪掩护。罗刹兵火枪的火力犀利,射程又远,倒也打死了不少清兵。但清兵大炮不住轰来,势道猛烈。- h& e) `- |6 U7 @
  数百名罗刹兵将刚爬出阻道的山石,突然轰隆一声巨响,地底炸了上来,数百名将兵有的弹上十余丈,有的断首折肢,血肉横飞,侥幸不死的慌忙爬回。+ g  z: A% D( N" Z* y
  图尔布青见前后均无退路,束手无策。一名军官极是勇悍,率领了数十名敢死队从北边山壁上爬去,企图杀出一条通路。但山壁陡削,又光溜溜地无容足之处,只爬上数丈,有数十余名士兵摔将下来,非死即伤。山顶上清兵投掷石块,将余下数十人尽数打落。那军官摔得脑浆迸裂,立时毙命。这时清军大炮又不住轰来,山壁间尽是罗刹兵惨呼之声。9 H- ?" ?( ^1 z/ c3 _, ^5 |( _
  眼见再过得一会,势将全军覆没,图尔布青叫道:“不打了,停火,停火!”但炮声和众兵将的呼叫将他声音淹没了。) w" R/ B; @; t5 r
  他身旁官兵齐声大叫:“停火,停火!”余兵跟着叫唤。$ h9 n+ `: \/ U0 v$ }
  清军停了炮火,有人以罗刹话叫道:“抛下火枪、刀剑,全身衣服脱光!”图尔布青大怒,叫道:“只抛武器,不脱衣服!”清军中有人叫道:“抛下火枪、刀剑,全身衣服脱光的,赫拉笑!出来喝酒。不脱衣服的,死蛮基!”图尔布青叫道:“不脱衣服!”( J8 O& F, S$ e) W5 [1 i2 v
  这句话一出口,隆隆声响,清军大炮又轰了过来。罗刹兵中有些怕死的,当即纷纷抛下刀枪,开始脱衣。图尔布青举起短铳,射死了一名正在脱衣的士兵,喝道:“脱衣服的都处死刑!”但在清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之下,将军的严令也只好不理了,十余名士兵全身脱得赤条条地,从阻路的山石上爬过去。两边山上清军拍手大笑,大呼:“快脱衣服!”脱衣逃生的士兵越来越多,图尔布青短铳连发,又打死了两名,却怎阻止得住?
# w. t4 f6 E6 {- f5 ^' \- L" b( X  清军大炮暂止,山壁顶上有人叫道:“要性命的,快快脱光衣服过来。”这时罗刹兵将哪里还有斗志,十之八九都在解扣除靴。
. V* ]0 ?, N/ j4 k- @+ q  图尔布青长叹一声,举起短铳对准了自己太阳穴,便欲自杀。他身旁的副官夹手将他短铳抢下,说道:“将军,不可以,老鹰留下翅膀,才可飞越高山。”这句罗刹成语,便是中国话中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”之意。
' z( M: R3 Q; C2 T  只听得清军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:“大家把图尔布青的衣服脱光了,一起出来,否则又要开炮了。”这句罗刹话说得字正腔圆,正是投降了的罗刹兵被胁迫而说的。9 Q& }" y2 E% z" X) x4 _4 B2 _+ ]
  图尔布青怒不可抑,但见数名部属瞪瞧着自己,显然是不怀好意,伸手便去拔腰间佩刀。他手指刚碰到刀柄,背后一兵扑将上来,搂住他头颈,五六名士兵一齐拥上,将他按倒在地,七手八脚,登时把他全身衣服剥得干净,抬了出去。+ ~1 ~% k0 q, E
  罗刹兵将每出去一名,便有两名清兵上来,将他两手反绑在背后,押着行出数里,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原上。这一役,二千余名罗刹官兵,除了打死和重伤的六七百人之外,其余一千八百余名都是双手反绑,赤条条的列成了队伍,秋风吹来,不禁簌簌发抖。; Y" T4 `, e! I( z
  清军将图尔布青押在罗刹兵队伍之前站定。罗刹众兵将本来人人垂头丧气、心惊胆战,突然间见到这位平素威严苛酷的将军变成这般模样,都觉好笑,其中数十人见到主将光溜溜的屁股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笑声越来越响,不多时千余官兵齐声大笑。
5 `3 {# A3 }/ H$ d' c  图尔布青大怒,转过身来,大声喝道:“立——正!笑甚么?”他身上一丝不挂,兀自装出这副威严神态,更是滑稽无比。众官兵平日虽对他极为畏惧,这时却又如何忍得住笑?
; v+ `3 @0 ?' @6 |/ d6 H. Y" f  大笑声中,突然炮铳砰砰砰的响了八下,号鼓齐奏,一队清兵从后山出来,打着黄旗,列于东方,跟着又有三队清兵,分打红、白、蓝三色旗号,分列南、西、北三方,将罗刹官兵围在其间。罗刹官兵见清兵或执长枪、或执大刀、或弯弓搭箭、或平端火枪,盔甲鲜明,兵器犀利,自己身上光无寸缕,更感到敌军武器的胁迫,人人不再发笑,心中大感恐惧。0 Y3 r9 H/ p, Z
  清军列队已定,后山大炮开了三炮,丝竹悠扬声中,两面大旗招展而出,左面大旗上写着“抚远大将军韦”,右面大旗上写着“大清鹿鼎公韦”,数百名砍刀手拥着一位少年将军骑马而出。这位将军头戴红顶子,身穿黄马褂,眉花眼笑,贼忒兮兮,左手轻摇羽扇,宛若诸葛之亮,右手倒拖大刀,俨然关云之长,正乃韦公小宝是也。
9 m* s# P/ J: |9 y( v* R" O  他纵马出队,“哈哈哈”,仰天大笑三声,学足了戏文中曹操的模样,只可惜旁边少了个凑趣的,没人问一句:“将军为何发笑?”
. l5 U: c* y% [2 y; U; ]' U  其时图尔布青满腔愤怒,无可发泄,早已横了心,将生死置之度外,大声骂道:“中国小鬼,你使诡计捉住了我,不算英雄。要杀便杀,干么这般侮辱我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怎么侮辱你了?”图尔布青怒道:“我……我如此模样,难道……难道还不是侮辱?”韦小宝笑问:“你的裤子,是谁脱下的?”
$ ]% l* s5 Z! N% ?2 c  图尔布青登时语塞,自己的衣服裤子都是给部属硬剥下来的,似乎不能怪在这小鬼将军头上。他狂怒之下,满脸胀得通红,疾冲而上,便要和韦小宝拚命。韦小宝身边四名亲兵抢出,挺起长枪,明晃晃的枪尖对准了他身子。图尔布青只得停步,不自禁的双手挡在自己下体之前,双方官兵眼见之下,笑声大作。
$ K' C2 _- ^: ]  韦小宝道:“你既已投降,便当归顺大清,这就到北京去向中国皇帝磕头罢!”图尔布青道:“不降,把我斩成肉酱,我也不降。”韦小宝提高声音,问众罗刹官兵:“你们投不投降?”& n' ]5 E* C4 S
  众官兵都低头不语。韦小宝指着西边的白旗,叫道:“投降的军官士兵,站到那边去!”众官兵呆立不动,有些官兵心中想降,但见无人过去,便也不敢先去。
/ F% q- g/ h9 l7 b2 W7 O, y* n9 J. s  韦小宝道:“好,你们谁都不降。厨子出来!”亲兵队后走出十名厨子,上身赤膊,手执尖刀铁签,上前躬身听命。韦小宝对图尔布青道:“你们罗刹国有一味菜‘霞舒尼克’,当年象在莫斯科吃过,滋味很是不错,现下我又想吃了!”转头对十名厨子道:“做“霞舒尼克’”!十名厨子应道:“得令!”7 Q# I: B* g; D4 m/ f
  便有二十名士兵推了十只大铁炉出来,炉中炭火烧得通红。罗刹官兵面面相觑,不知这中国将军捣甚么鬼。
- Y; p2 v% _: [2 I$ u- y$ M# z* |  韦小宝手一挥,便有二十名亲兵过去拉了十名罗刹兵过来。韦小宝以罗刹话喝道:“割下他们身上的肉来,烧‘霞舒尼克’!”
) i0 Z7 ]( D' C9 s5 k% O  “霞舒尼克”是以铁签穿了牛肉条,在火上烧烤,是罗刹国的第一名菜。
0 P. M: @' b! b9 r! X1 Y  十名厨子走到十名罗刹兵身前,将手中闪亮的尖刀高高举起,落将下来。十名罗刹兵齐声惨叫。亲兵将那十名罗刹兵拉到山坡之后,但见地下鲜血淋漓。十名厨子左手的铁签上这时已串上一条条肉条,拿到炭炉上烧烤起来。罗刹官兵相顾骇然,一片寂静之中,但听得炭火必剥作响,肉上脂油滴入火中,发出嗤嗤之声。9 ~/ U  _4 Q& E' M' O8 k
  韦小宝叫道:“再拉十名罗刹兵过来,做‘霞舒尼克’”!
9 P) V  l6 X2 X- c- ~  二十名亲兵又过去拉人。被拉到的十名罗刹兵中,有四人叫了起来:“投降,投降!”韦小宝道:“好,投降的拉到那边。”' f, c3 c0 p1 L% d# ]; S! u
  亲兵将降兵拉到白旗之下,便有人送上酒肉。亲兵又去队里另拉四名。那四兵眼见投降的有酒肉享受,不降的身上被割下肉来,烧成“霞舒尼克”,虽没见到所割的是何部位,但见清兵的眼光老是在自己的下体瞄来瞄去,征兆不妙之至,心惊胆战之下,不由得也大呼:“投降!”先前倔强不屈的六兵这时气势也馁了,都叫:“投降。”
' f% d1 Z. E' Y  既有人带头投降,余下众兵也就不敢再逞刚勇,有的不等亲兵来拉,便走到白旗之下。片刻之间,一千八百余名罗刹官兵都降了,只剩下图尔布青一人,直挺挺的站在当地。
( a3 o" w7 I( I2 f" F  韦小宝道:“你降是不降?”图尔布青道:“宁死不降!”韦小宝道:“好!我放你回雅克萨。”吩咐洪朝率兵五百,护送他回雅克萨城。图尔布青只道自己如此倔强,这清军将军必定要杀,居然肯予释放,大出意料之外,说道:“你既放我,还了我衣服!”韦小宝笑道:“衣服是不能还的。”吩咐洪朝:
# }* ?" {' o# r8 s5 x4 _3 l3 L9 _  i! S  “你将他送到雅克萨城下,传我将令,暂停攻城,牵了这光屁股的罗刹将军绕着城墙走上三圈,再放他入城。”5 Q( |% \; _1 @0 g6 i  f' G  c- m
  洪朝接了将令,于清军众兵将吆喝笑闹声中,带兵押着全身赤条条的图尔布青而去。
( s# }5 v3 g$ ^  林兴珠道:“请问大帅,既捉了这罗刹将军,何必又放了他?这中间奥妙,还请大帅开导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今日咱们打了这大胜仗,你可知用的甚么计策?”林兴珠道:“那是大帅的神机妙算,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不是我的神机妙算,是皇上安排下的巧计。皇上说道,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,计策很好,吩咐我学上一学。你看过‘七擒孟获’的戏没有?就算没看过戏,总听过说书罢?诸葛亮叫魏延出战,只许败,不许胜,连败一十五阵,让孟获夺了七座营寨,引他冲进盘蛇谷,然后火烧藤甲兵。咱们今日使的,就是诸葛亮的计策。”诸将尽皆钦服。
8 {7 |/ E8 p. r, w* s  韦小宝又道:“皇上心地仁慈,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太过残忍,以致折了寿算。罗刹兵倘若投降,就饶了他们性命。”( ?* }2 x; k8 y8 U. i
  副都统郎坦道:“若不是大帅使那‘霞舒尼克’之计,割了十名罗刹兵的肉来烧烤,吓得他们魂飞魄散,这些罗刹兵强悍之极,只怕也不肯投降。这条计策,可胜过诸葛亮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十名厨子身上早藏好了十条生牛肉,只不过在十名罗刹兵大腿上割了几刀,割得他们大叫大嚷。炭炉子里烧烤的却是上等牛肉,滋味如何,众位不妨尝尝。”众将纵声大笑,吩咐厨子呈上十条牛肉“霞舒尼克”,割切分食,果然又香又嫩,签是美味。
" N3 n' L6 w% y# F1 ?% Z6 |% K  众将又问:“大帅既已捉到敌酋,却又放他回去,是不是也要七擒七纵,叫他从此不敢再反?”韦小宝道:“那倒不是。: F9 e0 B2 b3 H4 m
  这件事我在北京时也请问过皇上。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,宽大为怀,咱们要不要也学诸葛亮,捉到了罗刹元帅,放他七次?皇上说道:这就不对了。学诸葛亮须得活学活用,不能死学死用。孟获是蛮子的酋长,他说不反,就永远不反了。咱们捉到的只是罗刹元帅将军,他说不反,是不管用的。罗刹国的沙皇和摄政女王又会另派元帅,提兵来侵犯我疆界。”众将点头称是。韦小宝道:“雅克萨守兵凶悍,炮火厉害。咱们倘若杀了罗刹元帅,城中官兵会另推统帅,更加狠打。现下我们剥光了这罗刹元帅,牵着他绕城三周,城里的罗刹兵从此瞧他不起。他没了威风,以后发号施令,就不大灵光了。”
" x/ d! i/ h) C  诸将齐声称是,林兴珠问道:“是皇上吩咐,要剥光了那敌酋的衣服裤子吗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皇上哪能这么胡闹?皇上只要我想法子长咱们自己官兵的志气,灭罗刹兵的威风。皇上说道:罗刹兵长得又高又大,全身是毛,好似野人一般,火器又十分犀利。上阵交锋之时,我军见到他们的蛮样,多半心中害怕,锐气一失,打胜仗就难了。皇上说:‘小桂子,你花样多,总之要我军上下,大家瞧不起蛮子兵。’我想来想去,也没甚么好法子,有一晚,忽然想到了我小时候赌钱的事。”7 [# ^* r5 Y1 V5 G
  诸将均想:“你小时候赌钱,怎么跟罗刹兵有关了?”
  {8 y- L. Q7 b) }  韦小宝微笑道:“我小时候在扬州跟人家赌钱,赌品不好,赢了银子落袋,输了只管混赖,要打架就打,我也不怕。有一次却给人整得惨了,那赢家捉住了我,剥下我裤子抵数,让我光着屁股回家,大街之上人人拍手嘻笑。从此以后,我的赌品便长进了不少。”诸将一齐大笑。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说,打仗之道要灵活变化,皇上只能指示方略大计,真的干起来要我自己动脑筋。我想当年我小小年纪,也怕人家剥裤子,这些罗刹兵岂有不怕之理?果然裤子一剥,大家都乖乖的投降了。”诸将齐声称赞,大为佩服。有的人心想:“这剥裤子的法子,连《孙子兵法》中也没有的。这一条‘韦子兵法’,倒也厉害。”7 @: Y! V0 \+ [# G' G6 E
  当下韦小宝命罗刹降兵穿戴清兵衣帽,派一名参将带领两千清兵,押解降兵到北京去向皇帝献俘。营中留下二十名大嗓子降兵,以备喊话之用。大营中的师爷写了一道表章,说道抚远大将军韦小宝遭依皇上御授方略,旗开得胜,罗刹兵仰慕中华上国,洗心归顺,实乃我皇圣德格天,化及蛮夷云云。$ I$ c1 l- y& K
  当晚韦小宝大犒三军。次晨亲率诸军,来到雅克萨城。但见城头烟火瀰漫,城内城外双方军士喊声震天,枪炮声隆隆不绝。0 _7 B5 O: N$ Q, n; `" u* L. F
  攻城主将朋春入营禀报:城中炮火猛烈,我军攻城士卒伤亡不少。韦小宝道:“咱们架起大炮,轰他妈的。”朋春传下令去,不多时东南西北炮声齐响,一炮炮打进城去。但罗刹人经营雅克萨已久,工事构筑十分坚固,兵将都躲在坚垒之中。清军大炮虽多,炮火轰坍了不少房屋,然罗刹兵坚守不出,倒也奈何他们不得。+ R/ ]' h- i+ P, s
  攻得数日,何佑率领一千勇士,迫近爬城,城头上火枪一排排打将下来,清兵登时给打死了三四百人。朋春眼见不利,鸣金收兵。罗刹兵站在城头拍手大笑,更有数十名罗刹兵拉开裤子向城下射尿,极尽傲慢。
7 H6 n- t6 n$ u* O2 v  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大怒,亲自率军攻城。城头上一排枪射下,萨布素中枪落马,清军登时乱了。城门开处,数百名罗刹兵冲将出来。林兴珠率领藤牌手滚地而前,大刀挥舞。罗刹兵忙纵跃闪避。这队藤牌兵是林兴珠亲手教练的,练熟了“地堂刀法”,在地下滚动而前,左手以藤牌挡住敌人的火枪铅子,右手大刀将罗刹兵的腿一条条斩将下来。图尔布青见情势不妙,忙下令收兵。林兴珠将萨布素救了回来。萨布素右额中弹,幸好未深入头脑,受伤虽重,性命无碍。这一仗双方各有损折,还是清军死伤较多。4 Y- H# o! J2 s! }8 C, s& n
  韦小宝带了军医,亲去萨布素帐中慰问疗伤,又重赏林兴珠。下令退军五里安营,当晚在帐中会聚诸将,商议攻城之法。
, V# q7 K6 y* D  s$ w2 T1 z  诸将有的说藤牌兵今日立了大功,明日再诱鬼子兵出城,以藤牌兵砍其鬼脚;有的说鬼子兵折了锐气,只怕不敢出战,不如筑起长垒,四下围困,将他们活活饿死;更有人说大可挖掘地道,从地底进攻。
3 e( D+ h; l* e  地道攻城原是中国古法,这句话却提醒了韦小宝,想起雅克萨城本有地道,当年自己便曾在地道之中,抱住赤裸裸的苏菲亚公主,如今她已贵为摄政女王,执掌罗刹国军政大权,自己却在这里跟她部下的兵马打仗。又想:“倘若这时候她在雅克萨城中亲自指挥,我从地道里钻进城去,爬上她床,一呀摸,二呀摸,摸得她全身酸软,这骚货非大叫投降不可。”
* c6 |" h! z+ T# }  众将眼见韦小宝沉吟不语,脸露微笑,只道他已有妙计,当即住口,静候大帅吩咐,哪料得到他此时却在想如何抚摸苏菲亚公主全身金毛的肌肤。只见他双目似闭非闭,喃喃道:“骚得很,有劲,吃她不消。”众将面面相觑,又听大帅道:“他妈的,一脚把我从床上踢了下来。”众将更摸不着头脑,只听他又道:“这罗刹骚货虽然厉害,老子总有对付她的法子。”
& @5 ?2 {5 Z* i9 Y, L& A  朋春道:“大帅说得是。罗刹鬼子再厉害,咱们总有对付的法子。”
" u" ?) J2 Z3 S/ o  韦小宝一怔,睁开眼来,奇道:“咱们,你也来摸?”随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对啦,对!那地道太窄,只能容一个人爬进去,出口又在将军房里,料来这时候也早给堵死了。咱们须得另外挖过。”众将更不知所云。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众位将军的计策都很妙,咱们青龙、白虎、天门通吃。明儿一早,大家分别去筑长围、挖地道,同时又放大炮,诱他们出战,派藤牌兵去斩鬼脚。”众将见自己所建议的计策都为大帅采纳,欣然出帐。
7 a- T) q# Z3 Y0 ^$ U6 p  次晨拂晓,众将各领部属,分头办事。朋春督兵挑土筑围,郎坦指挥放炮,巴海挖掘地道。洪朝率领五百士卒,向罗刹降兵学了些骂人的言语,在城下大声叫骂。只可惜罗刹人鄙陋无文,骂人的辞句有限,众兵叫骂声虽响,含义却殊平庸,翻来覆去也不过几句“你是臭猪”、“你吃粪便”之类,那及我中华上国骂辞的多采多姿,变化无穷?韦小宝听了一会,甚感无聊。
6 m8 i+ W3 g& \5 Z: d. B  罗刹兵昨日吃了斩脚的苦头,眼见清兵势盛,坚守不出,躲在城头土墙之后回骂。清军大炮的炮弹射入城中,却也损伤不大。当时的大炮火药装于炮筒之中,点火燃放,只是将铁弹铅弹射出,直接命中固能打得人筋折骨断,但如落在地下,便不足为患。1 x' c) P2 o! u
  附近百姓十多年来惨遭罗刹兵虐杀,家破人亡的不知凡几,得知皇上发兵,来打罗刹鬼子,无不大喜若狂,这时有的提了酒食来慰问官军,有的拿了锄头扁担,相助构筑土围。
& _1 i" X/ g5 V" P4 b1 [; A  讯息传将出去,连数百里外的百姓也都来助攻。
* R' \* A$ q9 ?% C' O# Q7 R) j7 U  图尔布青在城头上望将下来,但见人头如蚁,纷纷挑土筑围,城外一条长围越筑越高,其势已非被困死不可,只盼西方尼布楚城中的罗刹兵前来援救,内外夹攻,才有胜望。他哪知康熙早料到了这一着,已另遣一队骑兵向尼布楚的罗刹兵佯攻,作为牵制。尼布楚城的守将,每日里也在盼望图尔布青带兵来援。
$ c5 R2 v( z& j3 z! p# V+ B  罗刹兵枪炮可以及远,清兵不敢逼近攻城。雅克萨是罗刹经营东方的基地,罗刹人野心勃勃,准拟占了黑龙江、松花江一带广大土地后,更向南侵,将整个中国都收归版图,要千千万万人尽皆臣服,成为农奴,因此雅克萨城墙坚厚,城中弹药充足,粮草堆积如山,就是困守三年五载,也不虞匮乏。城中开凿深井,饮水无缺。图尔布青怕城里的中国人作乱内应,将中国男人都拉到城墙上杀了,将尸首抛下城来。城外中国军民见了,无不愤恨叫骂。
" H+ d& s. t6 U" u; @+ N% z  这时地道已渐渐掘到城边。韦小宝心想鹿鼎山是皇帝的龙脉所在,要是掘断龙脉,害死了康熙,可大大不妥,下令地道不可掘进城中,只须在地墙下埋藏炸药,炸毁城墙,大军便可冲入。这一日城中几口井忽然水涸,图尔布青善于用兵,得报后凝神一想,料知敌军在挖掘地道,以致地下水源从地道中流了出去,当下测定了方位,在清兵地道上施放炸药,轰的一声大响,将挖掘地道的清兵炸死了百余人,地道也即堵死。
8 N! L/ P: d  y- H% _  雅克萨城一时攻打不下,天气却一天冷似一天。这极北苦寒之地,一至秋深,便已冷得非同小可,到得冬季,更是滴水成冰,稍一防护欠周,鼻子耳朵往往便冻得掉了下来,至于指头僵落,手脚冻腐,尤为常事。下得数天大雪,助攻的众百姓已然抵受不住,纷向官兵告别,说道明年初夏开冻,再来助攻,又劝官军南退,以免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。
- q: a' t; x" V8 h/ x! _  萨布素、巴海等军官久驻北地,均知入冬之后局面十分凶险,倘若晚间遇上寒潮侵袭,一夜之间官兵冻死一半也非奇事。罗刹兵住在房屋之中,墙垣挡得住寒气,清军却宿于野外营帐,纵然生火,也无济于事。于是向韦小宝建议暂行南退避寒。6 V5 w) ?6 N% s) D0 t
  韦小宝心想皇上派我出征,连一个城池也攻不下,却要退兵,未免太过脓包,犹疑得数天,始终拿不定主意。部将来报,有数十名伤卒受不住寒冷而冻死了。韦小宝正自气沮,忽有圣旨到来。
0 `- i1 M$ s: R1 B$ ?# p( `4 J  康熙上谕说道:“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出师得利,殊堪嘉尚。
+ ~* h; A2 r- c" ~, G  今已遣罗刹降将奉领大清敕书,前赴莫斯科宣谕罗刹君主,嘱其罢兵退师,两国永远和好,比来天时严寒,兵将劳苦,露宿冰雪,朕心恻然。韦小宝可率师南退,驻瑷珲、呼玛尔二城休卒养士,来春罗刹兵如仍顽抗,不服王化,再行进军,一举荡平。兹赐抚远大将军暨所属将军、都统、副都统以下官兵衣被、金银、酒食有差。诸统兵将军须遵体朕意,爱护士卒,不贪速功。王师北征,原为护民,而兵亦民也。钦此。”. {' ^2 y' {- j  a
  韦小宝和诸将接旨谢恩。诸将都说万岁爷爱惜将士,皇恩浩荡,只是想到这一撤围,不免前功尽弃,又都感可惜。传旨的钦差到各营去宣旨颁赏,士卒欢声雷动。/ H' o  Z, B3 x# Y4 Z/ V6 n) d
  次日韦小宝下令萨布素率兵先退,又令巴海与林兴珠率军断后,罗刹兵如敢出城来追,便杀他个落花流水。
% b$ Y3 T' J9 v, \0 ?! x. A  罗刹兵见清兵撤退,城中欢呼之声大作,千余名罗刹兵又站在城头,向下射尿。韦小宝大怒,下令众军一齐向着城头小便。清军万尿齐发,倒也壮观。城上城下,轰笑声叫骂声响成一片。只是罗刹兵居高临下,尿水能射到城下,清军却射不上去,这一场尿仗却是输了。城下遍地是尿,寒风一吹,顷刻间结成一层黄澄澄的尿冰。4 I8 |' ]$ `- P! M$ Y
  韦小宝这口气咽不下去,指着城头大骂。前来宣旨的钦差劝道:“罗刹兵野兽一般,大帅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。”韦小宝道:“不行,输得太失面子!”吩咐取水龙来。+ I8 A$ E  o; v0 h+ Y! X4 p% |
  那水龙是救火之具,军中防备失火,行军扎营,必定携带。亲兵拉了十余架水龙到来,韦小宝吩咐拖上土垒,其时江水结冰,无水可用,于是下令火伕在大锅中烧融冰雪,将热水倒入水龙。韦小宝拉开裤子,在热水中撒了一泡尿,喝令亲兵:“向城头射去!”! ~# B1 [; u0 U" z0 C
  众亲兵见主帅想出了这条妙计,俱都雀跃,一齐奋勇,扳动水龙上的杠杆,一放一压,水管中的热水便笔直向城头射去。众亲兵大叫:“韦大帅赐罗刹鬼子喝尿!”+ X; k$ _$ @( q, a
  热水冲到,罗刹兵纷纷叫骂闪避。诸将有的暗叫:“胡闹。”8 {/ ^1 Q. a( I. s
  有的要讨好大帅,在旁大声叱喝助威。只是天时实在太冷,水龙中的热水过不多时便结成了冰,又得再加热水。
  p: i8 L2 I+ L! K, C- |( ^3 q  韦小宝兴高采烈,自夸自赞:“诸葛亮火烧盘蛇谷,韦小宝尿射鹿鼎山。那是一般的威风!”副都统郎坦在旁赞道:“大帅这一泡尿,大大折了罗刹鬼子的锐气。”
% P" V2 w7 G+ Y  韦小宝突然一怔,双目瞪视,呆呆的出神,“哇”的一声大叫,跳了起来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
4 {8 G5 A+ Z# ^  d0 R- l7 [+ x  韦小宝吩咐击鼓升帐,聚集众将,问道:“咱们营里共有多少水龙?”掌管军需的参将禀道:“启禀大帅:共有一十八架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太少,太少!怎么不多带一些?”那参将道:“是!”心想:“军营失火,并非常有,一十八架水龙也已够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一千架水龙应用,即刻差人去附近城镇征补,几时可以齐备?”
. O0 V: Z1 r9 _8 n$ m  当地是极北边陲,地广人稀,最近的城镇也在数百里外,每处城镇寥寥数百户人家,居民贫穷困乏,未必就有水龙,要征集一千架水龙,那是决计无法办到。那参将脸有难色,说道:“启禀大帅:一千架水龙,在关外恐怕找不到,得进关去,到北京、天津赶运过来。”韦小宝怒道:“放屁!去北京、天津调运水龙,那得多少时候?打仗的事,半天也耽搁不起!”6 ]. N' Q$ D% u. Y( w+ E4 g
  那参将喏喏连声,脸色大变,心想:“这一下我的脑袋可要搬家了。”
; H. _/ I' a' ]( h1 {3 N& j  那钦差坐在一旁,忍不住劝道:“大帅,你的贵尿已经射上了罗刹人城头。这个……这个贵精不贵多,咱们这一仗已经赢了。以兄弟浅见,似乎可以穷寇……穷寇莫射了。”" x. p! \2 {& @! [$ Y
  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成!没一千架水龙,办不了这件大事。”! d7 Q% G2 a* E0 }- y4 H6 F
  那钦差心想:“你这大帅忒也胡闹,这射尿斗气之事,偶一为之,开开玩笑,那也无伤大雅,岂能大张旗鼓的来干?少年皇帝爱用少年将军,他们君臣投缘,旁人也不敢多嘴。但如闹得太过不成体统,未免贻笑天下。”欲待再劝,却听韦小宝道:“众位将军,哪一位能想出妙计,即刻调到一两千架水龙,那是莫大的功劳。”
/ W) H5 e, p% {  朋春道:“请问大帅,要这一千架水龙,是用来……用来射尿上城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有了一千架水龙,如用来射尿上城,又怎有这许多人来拉尿?一百万兵也不够啊。”朋春道:“正是。属下愚蠢得紧,要请大帅指点。”
. I8 V$ U6 T4 `- q7 L  韦小宝道:“刚才我见本帅的贵尿射上城头,立即便结成了冰。倘若咱们用一两千架水龙,连日连夜的将热水射进城去,那便如何?”. f: x$ ~4 v1 f  F6 x$ M" s
  众将一怔之下,脑筋较灵的数人先欢呼了起来,跟着旁人也都明白了,大帐之中,欢声如雷。众将齐叫:“妙计,妙计!水漫雅克萨,冰冻鹿鼎山!”
  A! b6 B; \, D8 A8 ?7 K  过得片刻,欢声渐止,有人便道:“就算要到北京、天津去调,那一千架水龙也要连夜赶运过来。”当时便有数名副将、佐领自告奋勇,讨令去征集水龙。& y& M. i& a$ X# [! b
  洪朝职位低微,排班站在最后,这时躬身说道:“启禀主帅:末将有个浅见,请主帅定夺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罢!”洪朝道:“末将是福建人,家乡地方很穷,造不起水龙,乡村中失了火,大家便用竹筒水枪救火。那竹筒水枪,是用一根毛竹打通了,末端开一个铜钱大的小孔,另一端用一条木头活塞插在竹筒之中。救火之时,将水枪的小孔浸在水里,活塞后拉,竹筒里便吸满了水,再用力推动活塞,水枪里的水就射出去了。”) {6 H2 O/ p) I# [
  韦小宝嗯了一声,凝思这水枪之法。
! c7 z, p3 Q6 w) w- b" Z1 e  何佑道:“启禀主帅,这水枪可大可小。卑职小时候跟同伴玩耍,用水枪射人,倒也有趣。就可惜这一带没大毛竹,要做大水枪,这等大竹筒也得过了长江才有。”
8 p( U; F) B; ^" Z( X  韦小宝问洪朝:“你有甚么法子?”洪朝道:“末将心想,这一带大毛竹是没有的,大松树、大杉树却多得很。咱们将大树砍了下来,把中间剜空了,就可做成大水枪。”韦小宝道:“要剜空大松树的心子,可不大容易罢?”
* f6 P- c, Z$ J; S1 M7 r  g  一名姓班的副将是山西木匠出身,说道:“启禀主帅:这事倒不难办。先将大木材锯成两个半爿,每一爿中间挖成半圆的形状,打磨光滑,然后将两个半爿合了起来,木材中间就是一个空心的圆洞了。两个半爿拼凑之时,若要考究,就用笋头,如果是粗功夫,那么用大铁钉钉起来也成了。”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妙极!做这么一枝大水枪,要多少时候?”班副将道:“小将自己动手,一天可以造得一枝,再赶夜工,可以造得两枝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太慢,太慢。你到各营去挑选帮手,一起来干,你做师父,即刻便教徒弟。这是粗活,既不是新娘子的红漆马桶,也不是财主家的楠木棺材。水枪外的树皮也不用剥去,只要能射水入城,那就行了。众将官,马上动手,伐木造水枪去者!”+ E& ^  R* J7 j
  众将得令,分带所属士兵,即时出发,去林中秧伐木材。
! g: v. v( b1 u* y3 h! a  同时分遣快马,去向百姓征借斧凿锯刨等木工用具。# y( z6 e, w  Q' b2 T5 F3 T# d
  关外遍地都是松杉,额尔古纳河一带处处森林,百年以上的参天乔木也是不计其数。清军大军出动,不到半天便伐了数千株大木材。军中士兵本来做过木匠的有一百多人,班副将调集在一起,再找了四五百名手艺灵巧的士兵相助,连夜开工,赶造水枪。: y- E) P* A6 Y+ T8 m
  班副将将先造一枝示范,那水枪径长二尺,枪筒有一丈来长,活塞末端装了一条横木,六名士兵分站左右,握住横木一齐拉推。从水枪口倒入热水后,班副将一声令下,六名士兵出力推动活塞,热水从水枪中激射而出,直射到二百余步之外。
' u. }( g: O/ H: O  i* j  韦小宝看了试演,连声喝采,说道:“这不是水枪,是水炮,咱们给取个好听的名字,叫作……叫作白龙水炮。”取出金银,犒赏班副将和造炮官兵,吩咐连日连夜赶造。
/ C+ q) g' U" ?- e( x# }( A6 }  图尔布青见清军退而复回,站在城领眺望,见清军营中,堆积了无数木材,心想:“中国蛮子砍伐木材,要生火取暖,如此看来,那是要围城不去了。哼,再过得半个月,大风雪刮来,可有得你们受的了,火烧得再旺,也挡不了这地狱里出来的阴风寒气。”他下得城来,命亲兵烧旺了室中炉火,斟上罗刹烈酒,叫两名掳掠而来的中国少女服侍饮酒。
! M8 Z& B% V7 R# B  朋春、何佑等分遣骑兵,将数百里方圆内百姓的铁镬铁锅都调入大营,掘地为灶,木柴堆、冰雪堆如一座座小山相似,一尊尊造好的白龙水炮上都盖了树枝,以免给罗刹士兵发觉。- k% @/ P! x, f3 z" R) S9 N
  过得几日,班副将禀报三千尊白龙水炮已然造就。次日是黄道吉日,韦小宝卯时升帐,击鼓聚将,下令将水炮抬上长垒,炮口对准城中。军中号角齐鸣,号炮砰砰砰的连发九下。各营将士一齐动手,将冰雪铲入铁镬铁锅,烧将起来。
6 P. R, l5 B8 f. j& E  图尔布青正在热被窝中沉沉大睡,忽听得城外炮声大作,急忙跳起,匆匆穿上衣服,披上貂裘,到城头察看。其时风雪正大,天色昏暗,朦胧中见到清军长垒上摆满了一棵棵大树,正疑惑间,猛听得清军齐声呐喊,有如山崩地裂一般,数千株大树中突然射出水来,四面八方的喷射入城。
6 v9 d' O, i0 k7 r: l! N, {) H" r# J  图尔布青大惊,只叫得一声:“啊哟!”一股热水当胸射到。总算天时实在太冷,热水射到时已不甚烫,却冲得他立足不牢,一个踉跄,倒在城头,身旁亲兵急忙扶起。但听得四下里都是喊声,头顶水声哗哗直响,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飞入城中。霎时之间,雅克萨城上罩了一团茫茫大雾,却是水汽遇冷凝结而成。
6 x4 [: J6 e- I- Z  图尔布青心中乱成一团,叫道:“中国蛮子又使妖法!”大树中竟会喷出水来,自然是妖法无疑。他惶急之下,大叫:
3 F, J& b/ a5 ?. S9 {; ~  “大家放枪,别让中国蛮子冲上城来。”! g7 b8 t2 P3 d, {% L  S+ O8 B
  自从那日他被清军剥光衣裤、牵着绕城三匝之后,威信大失,发出来的号令,部属已不如先前之凛遵不误。只是清军围城甚急,罗刹兵将俱恐城破后无一幸免,这才勉力守御,这时忽见巨变陡起,数千股水柱射入城来,众兵将四散奔逃,哪里还有人理睬于他?- d% J  N$ w9 @2 K8 I
  幸喜清军只是射水,倒不乘机攻城。罗刹兵乱了一阵,惊魂稍定,但见地下积水成冰,头顶一条条水柱兀自如注如灌,泼将下来。3 M" g( G& E  y* \) w1 K* F
  雅克萨城内中国男子早已被杀得清光,只剩一些年轻女子,作为营妓,供其淫乐。城中除了罗刹兵将外,尚有莫斯科派来的文职官员,传教的教士,随军做买卖的商人,想到东方来大发洋财的无赖亡命、小偷大盗。顷刻之间,人人身上淋得落汤鸡相似,初时水尚温热,不多时湿衣渐冷,又过一会,湿衣开始结冰。众人大骇,纷纷脱下衣裤皮靴,各人均知湿衣一经结冰,黏连肌肤,那时手指僵硬,再也无法解脱,就算有人相助,往往将皮肤连着衣裤鞋袜一齐撕下,实是危险不过。% |( C- r: e( L- T" k2 _! F- g( E
  地下积水渐高,慢慢凝固,变成稀粥一般,罗刹人赤脚踏在其中,冰冷彻骨,忍不住双脚乱跳,大叫:“冻死啦,冻死啦。”众人纷纷抢到高处,有些人索性爬上了屋顶。* l+ F- u. ^$ Q. K1 b
  人丛中有人叫了起来:“投降,投降!再不投降,大伙儿都冻死啦。”/ E0 s3 \  S+ N2 w
  图尔布青身披貂裘,左手撑伞,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回巡视,听得有人大叫“投降”,大声怒喝:“谁在这里扰乱军心?奸细!拉出来枪毙!”
. ]( Z6 `# T8 B  众人见他貂裘可以防水,身上温暖,在这里呼喝叱骂,旁人却都冻得死去活来,人人心中不忿,当下便有人拾起冰块雪团,向他投去。图尔布青举起短铳,轰隆一声,向人丛中射去,登时打死了两人。余人向他乱掷冰块雪团,更有人扑了上去,将他拉下马来。卫兵舞刀砍杀,却哪里止得住?% _, M. M6 R3 t# J* n
  正大乱间,一小队骑兵奔到,罗刹乱民才一哄而散。图尔布青从地下爬起,恰好头顶两股水柱淋下,登时将他全身泼湿。他双脚乱跳,大声咒骂,只得命卫兵相助脱衣除靴。: `* h; h" q2 E! Z
  清军望见城中罗刹兵狼狈的情状,土垒上欢声雷动,南腔北调,大唱俚歌,其中自也少不了韦小宝那“一呀摸,二呀摸”的“十八摸”。
+ f# ?: d6 x' \0 H, A% d  朋春等军官忙碌指挥。班副将所带的木匠队加紧修理坏炮。烧水队加柴烧火,将冰雪铲入锅中,运水队将热水一桶桶的自炮口倒入。炮筒中水一倒满,“一、二、三,放!”六名炮手奋力向前推动活塞,一股水箭从炮口冲出,射入城中。0 R% D3 x5 e+ O! ?6 V7 o( K
  清军水炮中射出热水时笔直成柱,有的到了城头上空便散作水珠,如大雨般纷纷洒下,有的射得较低,却凝聚不散,对准了人身直冲。水炮精粗不一,有的力道甚大,可以及远,有的却射程甚近,更有许多射得几次便炮筒散裂,反而烫伤了不少清军“炮手”。( @" U& m. \* h# U" B9 V
  三千尊水炮射了一个多时辰,已坏了六七百尊。同时烧煮冰雪而成热水,不及水炮发射之快,“弹药”到后来已然接济不上。又射得大半个时辰,坏炮愈多,热水更缺,只剩下八九百尊水炮还在发射,威力大减。
; W( d7 k! `% D  ~4 J  韦小宝正感沮丧,忽见城门大开,数百名罗刹兵涌了出来,大叫:“投降,投降!”; R9 \% k: N: k) M  ~' }: Q
  萨布素其时头上枪伤已好了大半,当即率领一千骑兵上前,喝道:“降人坐在地下!”罗刹人面面相觑,不明其意。一名清军把总往地下一坐,叫道:“坐下,坐下!”
& _. D7 D# S$ {) ~; c4 F+ r  便在此时,城门又闭,城头上几排枪射了下来,将罗刹降人射死了数十人。其余罗刹降人四散奔逃。清军水炮瞄准城上放枪的罗刹兵将,水柱激射过去,罗刹兵纷纷摔下城头。1 B" e" S% Y+ V. U
  这时候城内积水二尺有余,都已结成了冰,若要将全城灌满了水,冻成一座大冰城,至少也得十天半月。但罗刹兵无衣无履,又生不了火,人人冻得簌簌发抖,脸色发青。有的数兵搂抱在一起,互借体温取暖。4 Q& w8 G/ o" t  u" V; w
  图尔布青兀自在大声叱喝,督促众兵将守城。众兵都转过了头,不加理睬。图尔布青大怒,伸掌去打一名军官。那军官转身避开,图尔布青追将过去,忽然脚下在冰上一滑,摔倒在地。旁边一名士兵伸手一推,将他推入地下一个积水的窟窿之中。图尔布青出力挣扎,但手足麻木,爬不上来,大叫:“救我,救我!”众兵将人人脸现鄙夷之色,聚在那水窟旁围观。过不多时,窟中积水凝结成冰,将图尔布青活活的冻结在内,他上身在冰窟之外,兀自喘气不已,胸膛以下却陷在冰内,便似活埋了一般。1 m8 R: d2 D* l- L3 W3 O
  这时人人心意相同,打开城门,大叫:“投降!”蜂涌而出。% h" C; u7 R& [9 N* u$ I8 Q
  韦小宝狂喜之下,手舞足蹈,胡言乱语,所发的号令早已全然莫名其妙。好在清军带兵将领均是久经战阵的宿将,口中大叫:“得令!”却自行去办理受降、入城、缴械、清理诸般手续,一切井井有条,却和韦大帅所发的号令全不相干。* j5 k+ A% t1 |3 ^
  先前射水入城,唯恐不多,此刻要将城中积冰烧融,化水流出城外,却也难以办到,只好顺其自然。郎坦督率众兵,先将总督府清理妥善,请韦小宝、索额图和钦差住入,然后再去将火药库,枪械库、金银库等要地一一封存,派兵看守。
- u+ l/ w: G( [. D) B  其时清朝国势方强,军中纪律森严。大官如韦小宝、索额图等不免乘机大发横财,军官士兵却是一物不敢妄取。0 n& E7 G- l" l* ~5 W' _, H# {
  城内城外杀牛宰羊,大举庆祝。索额图等自是谀词潮涌,说韦大帅用兵如神,古时孙吴复生,也所不及。那钦差道:“兄弟这次出京,皇上一再嘱咐,要韦大帅不可杀伤太多。今日韦大帅攻克坚城,固是奇功,更加难得的是,居然刀枪剑戟、弓箭火器,一概不用,我军竟没一兵一卒阵亡。一日之内摧大敌,克名城,而不损一名将士,古往今来,唯韦大帅一人而已。这不但空前,也一定是绝后了。”
4 s8 A; }1 p9 O1 b/ T9 c* j9 P6 ?  韦小宝得意洋洋,大吹牛皮:“要打破雅克萨城,本来也非难事。难在皇恩浩荡,体惜将士,不能伤亡太大。因此上兄弟要等到今天,才使这条计策,好让钦差大臣亲眼见到。咱们给皇上办事,打场胜仗,那也罢了,人人都会的,不算希奇。总是要仰尊皇上圣意,打胜仗而不死人,这就难一些了。”
( |( g; j3 e! a+ C/ }  众将均觉他虽然自吹自擂,但要打一个大胜仗而已方不死一人,也确是天大的难事,当下人人点头。
! B+ P7 \* I5 U1 t; b4 N- x  索额图道:“这是皇上的洪福,韦大帅的奇才。”韦小宝道:“今日自上到下,人人都有很大功劳。若不是钦差大人和索大人亲临前敌,奋勇督战,咱们也不能胜得这么容易。”钦差和索额图大喜,感激无比,适才对阵之时,他两个文官躲得远远的,唯恐受了火器矢石之伤,那有半点“亲临前敌,奋勇督战”之事?但韦小宝既这么说,在报捷的折子之中,自也有自己的一份大功了。满清军功之赏,最是丰厚,远非其他功劳之可比。
, ^$ |8 P, N: Z$ k  常言道:“花花轿子人人抬”。韦小宝深通做官之道,奉送钦差这一份大功,自己惠而不费,一无所损。钦差这一回到北京,在皇帝面前一定会替自己大加吹嘘,将五分功劳说成了十分,自己在军中便有甚么逾规越份之事,钦差和索额图也必尽力包瞒,守口如瓶。, i. R2 s0 Q" j! W0 V8 W
  众人吃喝了一会,萨布素的部下得罗刹兵举报,将图尔布青从冰窟中挖了出来,抬到阶下。这时图尔布青早已冻毙,全身发青。韦小宝叹道:“这人的名字取得不好,倘若不叫图尔布青,叫作图尔布财,那就不会发青,只会发财了。”命人取棺木将他收殓。: h# ]4 h2 n1 a
  待得降兵人数、城中财物器械等大致查点就绪,韦小宝与索额图、钦差三人联名上奏,遣飞骑驰往北京,向皇帝报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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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38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
' X0 O4 H/ y: ]  U0 @/ A第四十八回 都护玉门关不设 将军铜柱界重标, u- n- h/ t6 I1 ]
  当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总督府的卧房中就寝,炉火生得甚旺,狐被貂褥,一室皆春。/ q. |  ?9 I* d
  这是他的旧游之地,掀开床边大木箱的盖子一看,箱中放的却是军服和枪械。双儿微笑道:“相公盼望箱子里又钻出个罗刹公主来,是不是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是中国公主,比罗刹公主好得多。”双儿笑道:“可惜你的中国公主在北京,不在这里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双儿,咱们今日算不算‘大功告成’?”双儿嫣然一笑,双颊晕红。她虽和韦小宝做夫妻已久,听得丈夫调笑,却仍有羞涩之意。5 m! X$ G9 g$ Y
  韦小宝搂住了她腰,两人并坐床沿。韦小宝道:“你拼凑地图,花了不少心血,咱们终于拿到了鹿鼎山,皇上封我为鹿鼎公,这座城池,多半是让我管了。这山底下藏得有无数金珠宝贝,咱们慢慢掘了出来,我韦小宝可得改名,叫做‘韦多宝’。”双儿道:“相公已有了许多金子银子,几辈子也使不完啦,珠宝再多,也是无用。我瞧还是做韦小宝的好。”
4 a' C; D/ L/ e2 K7 Y  韦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说道:“对,对!这些日来,我一直拿不定主意,要是掘宝罢,只怕挖断了满洲龙脉,害死了皇帝。皇上向来待我不错,害死了他,未免对不住他。不掘宝罢,又觉得可惜。这么着,咱们暂且不掘这宝藏,等到皇上御驾升天,咱们又穷得要饿饭了,那时候再掘不迟。”
+ o" Z9 w3 _5 v  刚说到这里,忽听得木箱中轻轻喀的一响。两人使个眼色,注视木箱,过了好一会,却更无动静。韦小宝双掌轻轻拍了三下,双儿过去开了房门,守在门外的四名亲兵躬身听令。韦小宝指着木箱,低声道:“里面有人!”
: M  c6 g; n  o  Z  四名亲兵吃了一惊,抢到箱边,揭开箱盖,却见箱中盛满了衣物。韦小宝打个手势,亲兵搬开衣物,揭开箱底,露出一个大洞,便在此时,砰的一声巨响,洞中放了一枪出来。- `4 P1 e; y2 ~2 F+ z% a
  一名亲兵“啊”的一声,肩头中弹,向后便倒。
) B* e5 {: E) H8 W5 j' T  x& V  双儿忙将韦小宝一拉,扯到了自己身后。韦小宝指指炭炉,作个倾倒的手势。一名亲兵过去端起炭炉,便往洞中倒了下去。
" {) ]0 F4 o/ p) X  t  只听得洞中有人以罗刹话大叫:“别倒火,投降!”跟着咳嗽不止。韦小宝以罗刹话叫道:“先把火枪抛上来,再爬出来。”洞中抛出一杆短铳,跟着一名罗刹兵探头出来。一名亲兵抓住他头发一拉,另一名亲兵伸刀架在他颈中,那兵胡子着了火,兀自未熄,只痛得哇哇大叫,狼狈异常的爬了出来。
1 x, z( H! e2 n, l# w: n7 w  韦小宝道:“下面还有人没有?”洞内有人叫道:“还有一个!1 `: ]# a" N, l+ I) }
  投降!投降!”韦小宝喝道:“抛枪上来!”洞口白光一闪,抛上来一柄马刀,跟着一团火烧了出来,原来这名罗刹兵烧着了头发。  z8 x% h+ P0 M0 e, {  X0 V* B: [
  在门外守卫的亲兵听得大帅房中有警,又奔进数人。七八名亲兵揪住了两名罗刹兵,扑灭了两人头发胡子上的火焰,反绑了缚住。
2 F: w: e7 k% U  韦小宝突然指着一名罗刹兵叫道:“咦,你是王八死鸡。”' S' D& r! Z1 n& V! E: e
  那兵脸露喜色,道:“是,是,中国小孩大人,我是华伯斯基。”
, z0 q. Z6 X! ~& O  另一名罗刹兵也叫了起来:“中国小孩大人,我……我是齐洛诺夫。”韦小宝向他凝视半晌,见他胡子烧得七零八落,脸上也熨得又红又肿,但终于认了出来,笑道:“对啦!你是猪猡懦夫!”齐洛诺夫大喜,叫道:“对,对!中国小孩大人,我是你的老朋友。”& ]  ~4 |% L$ n5 m1 |; L- V
  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都是苏菲亚公主的卫士。当年在雅克萨城和韦小宝同去莫斯科。两人在猎宫随同火枪手造反,着实立了些功劳。苏菲亚公主掌执国政后,酬庸从龙之士,将身边卫士都升了队长。其中四人东来想立功劫掠。当兵败城破之时,一人战死,一人冻死。余下这两人悄悄躲入地道,想出城逃走,哪知城外地道出口早已堵死,两人进退不得,终于形迹败露。当年韦小宝分别叫他们为“王八死鸡”和“猪猡懦夫”。两人哪知其意,只道中国小孩发音不正,便即答应。
2 o' P0 h: {3 f/ C# R  听公主叫他为“中国小孩”,初时也跟着一般称呼,待得韦小宝立功,公主封了他爵位,众卫士便称之为“中国小孩大人”。
0 s* x7 A; p: \" P5 h$ H- y$ k  韦小宝问明来历,命亲兵松绑,带出去取酒食款待。3 Q1 v9 |) ^# J9 c
  众亲兵生怕地道中尚有奸细,钻进去搜索了一番,查知房中此外更无地道复壁,这才退出。亲兵队长心下惶恐,连声告罪,心想真是侥天之幸,倘若这两名罗刹兵半夜里从地道中钻将出来,刺死了韦大帅,自己非满门抄斩不可。7 n3 H% I2 ^, U2 y0 o+ Q, K
  次日韦小宝叫来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,问起苏菲亚公主的近况。二人说公主殿下总理朝政,罗刹全国的王公大臣、将军主教,谁也不敢违抗。两位沙皇年纪幼小,一切也都听姊姊的。齐洛诺夫道:“公主殿下很想念中国小孩大人,吩咐我们来打听你的消息,要我们见到你后,请你再去莫斯科玩玩,公主重重有赏。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不知道是中国小孩大人带兵来打仗,否则的话,大家是亲爱的甜心,是好朋友,这仗也不用打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胡说八道,骗人!”两人赌咒发誓,说道千真万确,决计不假。
, B+ ?! O! d, U/ p6 V  韦小宝寻思:“皇上本是要我设法跟罗刹国讲和,不妨便叫这两个家伙去跟苏菲亚公主说说。”说道:“我要写一封信,你们送去给公主,不过我不会写罗刹蚯蚓字,你们代我写罢。”
- A( s+ U: V" j( d9 O5 K. B% A  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面面相觑,均有难色,他二人只会骑马放枪,说到提笔写字,却也是一窍不通。齐洛诺夫道:“中国小孩大人要写情书,我们两个是干不来的。我们……我们去找个教士来写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命亲兵带二人去罗刹降人中找寻。! g( b) l1 u- E: }3 p# {6 F
  过不多时,两人带来一名大胡子教士到来。其时罗刹军人大都不识字,随军教士除了祈祷上帝、激励士气之外,还有一门重要职司,便是替兵将代写家书。那教士穿了清兵装束,衣服太小,紧紧绷在身上,显得十分可笑。他吓得战战兢兢,随着两名队长参见韦小宝,说道:“上帝赐福中国大将军,大爵爷,愿中国大将军一家平安。”6 {8 A. k  e6 }2 _/ Q4 ]
  韦小宝要他坐下,说道:“你给我写封信,给你们的苏菲亚公主。”那教士连声答应。亲兵早已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。3 N9 F+ E; I: y  \# V( v# ]
  那教士手执毛笔,铺开宣纸,弯弯曲曲的写起罗刹字来,但觉那毛笔柔软无比,笔划忽粗忽细,说不出的别扭,却不敢有半句话评论中国笔墨,只怕惹了这位中国将军生气。3 N. }* B2 l0 v3 W+ Q, u4 v7 E
  韦小宝道:“你这么写:自从分别之后,常常想念公主,只盼娶了公主做老婆……”那教士吓了一跳,手一颤,毛笔在纸上涂了一团墨迹。齐洛诺夫道:“这位中国小孩大人,是苏菲亚公主殿下的甜心。公主殿下很爱他的,常说中国情人胜过罗刹情人一百倍。”他要讨好韦小宝,不免张大其词。那教士诺诺连声,道:“是,是,胜过一百倍,一百倍。”他心神不定,文思窒滞,却又不敢执笔沉吟,只得将平日用惯的陈腔滥调都写了上去,尽是罗刹士兵写给故乡妻子、情人的肉麻辞句,甚么“亲亲好甜心”、“我昨晚又梦见了你”、“吻你一万次”之类,不一而足。% y/ Q* l- p! D' u
  韦小宝见他笔走如飞,大为满意,说道:“你们罗刹兵来占我中国地方,杀了许多中国百姓。中国大皇帝十分生气,派我带兵前来,把你们的兵将都捉住了。我要将他们割成一条一条,都烧成霞舒尼克……”那教士大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说道:“我的上帝!”韦小宝续道:“不过瞧在你公主的面上,暂时不割不烧。如果你答应以后罗刹兵再也不来犯我中国疆界,中国和罗刹国就永远是好朋友。要是你不听话,我派兵来杀光你们的罗刹男人,你就再也没有罗刹男人陪着睡觉了。你要男人陪着睡觉,天下只有中国人了。”0 h! d$ b8 A" D5 Y7 D
  那教士心中大不以为然,暗道:“天下除了罗刹男人,并非只有中国男人,这句话也太没有道理。”又觉这种无礼的言语决不能对公主说,决意改写几句又恭谨又亲密的话,料想这中国将军也不识得。但他为人谨细,深怕给瞧出了破绽,将这几行文字都写成了拉丁文,写毕之后,不由得脸露微笑。6 b1 |2 T& O2 s: c. [# @% R
  韦小宝又道:“现下我差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送这封信给你,又送给你礼物。你愿意做我情人,还是做我敌人,你自己决定罢。”
7 T  q/ `- Z! }' m/ X  b: X  那教士又将最后这句话改得极尽恭敬,写道:“中国小臣思慕殿下厚恩,谨献贡物,以表忠忱。小臣有生之年,皆殿下不二之臣也。企盼两国和好,俾罗刹被俘军民重归故国,实出殿下无量恩德。”最后这句话却是出于他的私心,料想两国倘若和议不成,自己和其余的罗刹降人势必客死异乡,永远不得归国。0 ^2 H( z( N  i2 C+ c
  韦小宝待他写完,道:“完了。你念一遍给我听听。”那教士双手捧起信笺诵读,念到自己改写之处,却仍照韦小宝的原义读出。韦小宝会讲的罗刹话本就颇为有限,听来似乎大致不错,哪料得他竟敢任意窜改?便点点头,道:“很好!”6 M5 @' [* J& Z: ^
  取出“抚远大将军韦之印”的黄金印信,在信笺上盖了朱印。3 M9 ?5 i6 C3 o' q& _5 ]+ N! t$ V) s
  这封情书不像情书、公文不似公文的东西就搞成了。% b5 N( M8 h6 g  B
  韦小宝命那教士下去领赏,吩咐大营的师爷将信封入封套,在封套上用中国文字写上苏菲亚公主的名字。那师爷磨得浓墨,蘸得饱笔,第一行写道:“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奉书”,第二行写道:“鄂罗斯国摄政女王苏飞霞固伦长公主殿下”。“罗刹”两字,于佛经意为“魔鬼”,以之称呼“俄国”,颇含轻侮,文书之中便称之为“鄂罗斯”。那师爷又觉“苏菲亚”三字不甚雅驯,这个“菲”字令人想起“芳草菲菲”,似乎讥讽她全身是毛,于是写作了“苏飞霞”,既合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之典,又有“飞霞扑面”之美;“固伦长公主”是清朝公主最尊贵的封号,皇帝的姊妹是长公主,皇帝的女儿是公主,此女贵为摄政,又是两位并肩沙皇的姊姊,自然是头等公主了。待听得韦小宝笑道:“这个罗刹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,几年不见,不知她怎样了?”那师爷在封套上又写上两行字:“夫和戎狄,国之福也。如乐之和,无所不谐,请与子乐之。”心想这是《左传》中的话,只可惜罗刹乃戎狄之邦,未必能懂得中华上国的经传,其中双关之意,更不必解,俏眉眼做给瞎子看,难免有“明珠暗投”之叹了。5 g' E$ z- Q8 D
  其实不但“鄂罗斯国固伦长公主苏飞霞”决计不懂这几个中国字的含义,连“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”,除了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两个“人”字之外,也是只字不识,见那师爷在封套正反面都写了字,说道:“够了,够了。你的字写得很好,胜过罗刹大胡子。”
% ^* V& C5 V' r5 c0 m6 u0 B  Z  ~  他吩咐师爷备就一批贵重礼物,好在都是从雅克萨城中俘获而得,不用花他分文本钱。再将华伯斯基、齐洛诺夫两名队长传来,叫他两人从罗刹降兵挑选一百人作为卫队,立即前往莫斯科送信。两名队长大喜过望,不住鞠躬称谢,又拿起韦小宝的手,在他手背上连连亲吻。韦小宝的手背被二人的胡子擦得酸痒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% N& d1 q- F0 _- |
  雅克萨城小,容不下大军驻扎,当下韦小宝和钦差及索额图商议了,派郎坦、林兴珠二人率兵二千,在城中防守,大军南旋,协驻瑗珲、呼玛尔二城候旨。韦小宝临行之际,郑重叮咛郎坦、林兴珠二人,决不可在雅克萨城开凿水井,挖掘地道。. K5 ?8 ]0 |4 j% Y0 S
  大军南行。韦小宝、索额图、朋春等驻在瑗珲,萨布素另率一军,驻在呼玛尔。韦小宝命罗刹降兵改穿清军装束,派人教授华语,命他们将“我皇万岁万万岁”、“圣天子万寿无疆”、“中国皇帝德被四海、皇恩浩荡”等句子背得烂熟,然后派兵押向北京,要他们在京师大街上一路高呼,朝见康熙时更须大声呐喊,说道越是喊得有劲,皇上赏赐越厚。
/ k; l: y3 ~6 c5 T. r! z7 T  匆匆数月,冬尽春来。韦小宝在瑗珲虽住得舒服,却记挂着阿珂、苏荃等几个妻子和虎头等儿女,曾连遣亲兵,送物回家。六位夫人也各有衣物用品送来,大家知他不识字,家书却两免了,只是命亲兵带个口信,说家中大小平安,盼望大帅早日凯旋归来。
1 l- b) o5 z- Q  W  B5 T( A; {! h  过得二十多天,康熙颁来诏书,对出征将士大加嘉奖,韦小宝升为二等鹿鼎公,其余将士各有升赏。传旨的钦差将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木盒交给韦小宝,乃是皇上御赐。韦小宝磕头谢恩,打开木盒,不禁一呆。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。碗中刻着“公忠体国”四字,依稀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,只是花纹字迹俱有破损,却又重行修补完整。& t( R8 X  `* l% B0 D, @
  韦小宝记得当年这只金饭碗放在铜帽儿胡同伯爵府中,那晚仓惶逃走,并未携出,一凝思间,已明其理。定是那晚炮轰伯爵府后,前锋营军士将府中残损的剩物开具清单,呈交给皇帝。这只金饭碗已打烂了一次,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,别再打烂了。韦小宝心想:“小皇帝对我倒讲义气,咱们有来有往,我也不掘他的龙脉。”当晚大宴钦差,诸将相陪,宴后开赌。% F, ?5 k7 z) ]- q
  再过月余,康熙又有上谕到来,这一次却是大加申斥,说韦小宝行事胡闹,要罗刹降兵大呼“万寿无疆”,实在无聊之至。上谕中说:“为人君守牧者,当上体天心,爱护黎民。罗刹虽蛮夷化外之邦,其小民亦人也,既已降服归顺,不应复侮弄屈辱之。汝为大臣,须谏君以仁明爱民之道。朕若有惠于众,虽不寿亦为明君,若骄妄残虐,则万寿无疆,徒苦天下而已。大臣谄谀邪佞,致君于不德,其罪最大,切宜为诫。”! e; U/ ^1 c5 v: B( x1 ]& I
  韦小宝这次马屁拍在马脚上,碰了一鼻子灰,好在脸皮甚厚,也不以为意,对着传旨的钦差大骂自己该死,心想:! b1 V9 k: _; J1 ~
  “天下哪有人不爱戴高帽的?定是这些罗刹兵中国话说得不好,把皇上听得胡里胡涂,惹得他生气。”将教授罗刹兵华语的几名师爷叫来,痛骂一顿。骂完之后,拉开桌子便和他们赌钱,掷得几把骰子,早将康熙的训诫抛到九霄云外。
& Y" f$ e$ W# ?* R+ z# v7 k  这日京中又有上谕颁来,钦命韦小宝和索额图为议和大臣,与罗刹国议订和约,又派来镶黄旗汉军都统一等公佟国纲、护军统领马喇、尚书阿尔尼、左都御史马齐四人相助。
) c: t& ?. O9 Z8 ?" W7 b  佟国纲宣读上谕已毕,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,却是罗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国书,这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。国书中说道:“谨奉上抚远华夏、洋溢寰宇、率贤臣共图治理、分任疆土、满清兼统、声名远播、大圣皇帝曰:向者父阿列克席米汗罗为汗,曾使尼果来等赉书至天朝通好,以不谙中国典礼,语言举止,陋鄙无文,望宽宥之。至颂扬皇帝,舛谬失礼,亦因地处荒远,典礼素昧所致,幸无见罪。皇帝在昔所赐之书,下国无通解者,未循其故。及尼果来等归问之,但述天朝大臣以不还逋逃人根特木尔等、并骚扰边境为词。近闻皇帝兴师,辱临境上,有失通好之意。如果下国边民构衅作乱,天朝遣使明示,自当严治其罪,何烦动辄干戈?今奉诏旨,始悉端委,遂令下国所发将士,到时切勿交兵。恭请明察我国作乱之人,发回正法,除嗣遣使臣议定边界外,先令末起、佛儿魏牛高、宜番、法俄罗瓦等星驰赉书以行。乞撤雅克萨之围,仍详悉作书,晓谕下国。则诸事皆寝,永远辑眺矣。上国大臣韦小宝阁下,昔年曾见知于我皇姊摄政女王苏菲亚殿下,远临我京师莫斯科,拨乱反正,有大功于下国,此上国之惠也,下国君臣,不敢有忘。谨奉重礼,献于大圣皇帝陛下,以次重礼奉于韦小宝大臣阁下,以示下国诚信修睦之衷。”(按:此通俄罗斯国国书录自史籍,正确无误,惟最后一段关于韦小宝者,恐系小说家言,或未可尽信云。)
. t+ J* d3 l* E0 ]  佟国纲读了国书后,师爷将书中意思向韦小宝及众将详细解释。这是军中通例,文书来往,文字有时颇为艰深,带兵将官不识字者固多,就算读过几年书的,所识也颇有限,军中来文去件关涉军机大事,如有误解,干系重大,因此满洲军制有师爷解释文书的规定。
7 w; C8 w$ M* t+ T5 b- r7 s0 Y. ]  佟国纲笑道:“这位罗刹国摄政女王,对韦大帅颇念旧情,送来的礼物着实不少。皇上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,交韦大帅收纳。”韦小宝拱手道:“多谢,多谢。”又道:“罗刹人不懂礼节,不说自己的礼物很轻,却自吹自擂,说礼物很重,送给皇上的是重礼,送给我的是甚么次重礼,也不怕人笑话。”! B1 Z5 a6 s9 a/ F# i1 t. m
  佟国纲道:“是。韦大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,皇上亲加审讯,发现小兵之中,混有一个罗刹大官……”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叫道:“有这等事?”佟国纲道:“这人十分狡猾,混在小兵之中,丝毫不动声色。那日皇上逐批审讯降人,一名荷兰传教士做通译,审到后来,皇上对那传教士说了几句拉丁话。罗刹降人中有一名小兵,忽然脸露诧异神色。皇上问他是不是懂得拉丁话,那个小兵不住摇头。皇上便用拉丁话说道:‘将这个小兵拉出去砍头。’那小兵脸色大变,跪下求饶,供认懂得拉丁话。”
( e4 X, v3 ?; D+ S: L  韦小宝问道:“拉丁话是什么话?他们罗刹人拉壮丁挑军粮之时说的话,皇上怎么会说?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聪明智慧,无所不晓。罗刹人拉壮丁时说的话,那也会说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罗刹人平时说的话,皇上不懂,拉壮丁时说的话,却又会说?”; J; e! z. C  x, h; N
  佟国纲无法回答,笑道:“这中间的理由,咱们可都不懂了。下次大帅朝见皇上之时,自己磕头请问罢。”韦小宝点点头,问道:“那个罗刹人后来怎样?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细细审问,那人终于无法隐瞒,一点点吐露了出来。原来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,是尼布楚、雅克萨两城的都总督。”  D5 D0 z7 J% U& [
  众人一听,好不自禁的“啊”的一声。韦小宝道:“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。”佟国纲道:“可不是吗?罗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,以他为最大,雅克萨城破之日,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,以致给他瞒过了。”韦小宝摇头笑道:“攻破雅克萨城那天,罗刹的将军、小兵、大官、小官,个个脱得精光,瞧来瞧去,每一个都是这么一回事,实在没甚么分别。不见得官做得大了,那话儿也大些。兄弟的……这个大官认他不出,倒也不是我们的错处。”
# O$ S7 P4 u, g# N$ v. L  众将哈哈大笑,向佟国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。
. O% r# I. N2 @; a  佟国纲笑道:“原来如此,这也难怪。皇上说道:韦小宝擒获罗刹国尼布楚、雅克萨二城都总管,功劳不小,不过他以为此人只是寻常小兵,办事也太胡涂了,将功折罪,此事无赏无罚。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皇上恩典,奴才感激之至。”
' m- M' q- ~2 ?8 X; K' [9 j0 l  佟国纲道:“皇上审问这亚尔青斯基,接连问了六天,罗刹国的军政大事,疆域物产,甚么都盘问备细。皇上当真是天纵英明,又从这亚尔青斯基身上,发见了一个秘密。依韦大帅说,这人被擒之时,身上一丝不挂,哪知他竟有法子暗藏秘密文件。”* z1 L9 [, M( \" A
  韦小宝骂道:“他奶奶的,这阿二掀死鸡实在鬼计多端,下次见到了他,非要他的好看不可。这秘密文件,又藏在甚么地方?难道藏在屁……屁……”. @+ b* q$ W5 K
  佟国纲道:“罗刹降人朝见皇上之前,自然全身都给御前侍卫仔细搜过,头发、胡子都要摸过,裤子和靴子更要脱下来瞧过明白。番邦之人心怀叵测,倘若身怀利器,那还了得?  i3 a, }' O6 Q' |; {
  这个亚尔青斯基当然也曾细细搜过,身上更无别物。可是皇上洞察入微,见他右肩上凸起了一块,又时时斜眼去瞧,便问他手臂上是甚么东西。亚尔青斯基拉起袖子,手臂上绑了厚厚的绷带,说是在雅克萨城受的伤。皇上叫他走上前来,用力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。亚尔青斯基‘哎唷’一声叫,声音中却不显得如何疼痛。”! [. Q9 g; L; q; {( Q. l$ D
  韦小宝笑道:“有趣,有趣!这罗刹鬼受伤是假的。”% @' \& `4 g9 l8 z
  佟国纲道:“可不是吗?皇上当即吩咐侍卫,将他手臂上的绷带解下。亚尔青斯基面如土色,只吓得全身发抖。韦大帅你猜绷带之中,藏着些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刚才说秘密文件,难道就是这调调儿吗?”佟国纲拍手笑道:“正是。难怪皇上时时赞你聪明,果然一猜便着。那亚尔青斯基绷带中所藏的,赫然是一份文件,是罗刹国沙皇给他的密谕。皇上叫荷兰传教士译了出来,抄得有副本在此。”从封套中取出一份公文,大声读了出来:" l8 w$ n- |: {6 ?3 _5 W* ~' r3 K0 a
  “汝应向中国皇帝说知:领有全部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及大王兼多国之俄皇陛下,皇威远届,已有多国君王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。彼中国皇帝亦应求得领有全部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陛下恩惠,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。大皇帝陛下必将爱护中国皇帝于其皇恩浩荡之中,并保护之,使免于敌人之侵害,彼中国皇帝可独得归依大君主陛下,处于俄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,永久不渝,并向大君主纳入贡赋,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属人等,应准在中国及两境内自由营商,为此彼中国皇帝应准将大皇帝陛下之使臣放行无阻,并向大皇帝陛下致书答复。”(按:此为真实文件,当年康熙逮捕俄国使臣,将其监禁半月后递解回国,没收此文件,存于宫中档案。原件摄影见“故宫俄文史料”)
2 ?  U: n; o- b* I  佟国纲读一句,韦小宝骂一声:“放屁!”待他读完,韦小宝已骂了几十句“放屁”。
4 a- Z% T- E1 y  佟国纲道:“皇上圣谕:罗刹人野心勃勃,无礼已极。下这道密谕的罗刹皇帝,是现今两位沙皇的父亲,已经死了。那时他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。现下罗刹人吃了苦头,想来已不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。不过跟他们议和之时,还得软硬兼施,不能轻忽。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皇上吩咐了的,咱们狠狠的打他们几个嘴巴,踢他们几脚,又在他们肩上拍拍,背上摸摸。”佟国纲道:“那个甚么摄政女王就狡猾得很,她假装不知道雅克萨已经给我们攻下,说已下令罗刹兵不可跟我们交锋。可是国书之中却又露出了马脚,请皇上将抓住的罗刹人发回给他们正法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?
: T0 ^0 x. x  N4 t2 T  她送给我几张貂皮,几块宝石的次重礼,就想我们放了她的官兵。”
6 g% D; q# m% D" p( K  佟国纲道:“皇上吩咐:罗刹人既然求和,跟他们议和也是不妨,不过咱们须得带了大军过去,跟他们订个城下之盟。”2 @# O7 V% H3 @' v/ N. \5 c0 T
  韦小宝问道:“甚么叫作城下之盟?”佟国纲道:“两国交兵,咱们大军围了番邦的城池,番邦求和,在他城下订立和约,那就叫作城下之盟。这番邦虽然不算投降,总也是认输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其实咱们出兵去把尼布楚拿了下来,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: r! ^( ~/ H' V0 k' b2 I  佟国纲道:“皇上圣谕:再打几个胜仗,本来也是挺有把握的。不过罗刹是当世大国,属下统辖的小国很多。他们在东方如果败得一塌胡涂,威风大失,属下各小国就要不服。这样一来,罗刹非点起大军来报仇不可,那就兵连祸结,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方了。皇上盘问了那亚尔青斯基,得知罗刹国的西方另有一个大国,叫做瑞典,和罗刹国之间的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。罗刹倘若东西两边同时打仗,很是头痛。咱们乘此机会跟他订立和约,必定可以大占便宜,至少可以保得北疆一百年太平。”6 C/ X+ _1 e1 _& X! r
  韦小宝大胜之余,颇想一鼓作气,连尼布楚也攻了下来,听得皇上答允罗刹求和,很觉没瘾,但这是皇上的决策,他要搞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,自也难以违旨,转念又想:“你是皇上的舅舅,也是我老婆的舅舅,排起来算是我的长辈。你是一等公,我只是刚升的二等公。这次跟罗刹人议和,皇上却派你来做我副手,皇上给我的面子可也不小了。”  N* a6 z0 e7 R" f# ]
  佟国纲的父亲佟图赖,是康熙之母孝康皇后的父亲,乃是汉人,因此康熙的血统是半满半汉。佟图赖此时已死,佟国纲袭封为一等公。佟图赖早年在关外便归附满清,属镶黄旗,军功甚著,名气很大,韦小宝却觉得他的名字太也差劲,图赖,图赖,说明赌输了想赖,堂堂国丈,算甚么玩意儿?当晚张宴接风之后,众大臣在韦大帅倡议之下,赌了几手。佟国纲果然输了,但六百两银票推了出去,漫不在乎,毫无图赖之意。韦小宝见他输得爽快,并无父风,不禁颇为诧异,回到房中,上床睡下,这才恍然大悟:“他名叫佟骨光,话明要在骨牌上输清光的。此人赌品极好,可以跟他交个朋友。”9 }$ l% z; H* S# D* X% O5 {& A" r$ b
  次日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,大家说既要和对方订城下之盟,不妨就此将大军开去,以逸待劳。韦小宝点头称是,传下将令,瑗珲和呼玛尔城两军齐发,到尼布楚城下会师。其时已是夏季,天暖雪溶,军行甚便。0 d5 m" Y3 O0 p# N6 M; F1 _
  这日行至海拉尔河畔,前锋来报,有罗刹兵一小队,带兵队长求见大帅。韦小宝传见队长,原来是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。韦小宝喜道:“很好,很好!原来是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。”两人躬身行礼,呈上苏菲亚公主的复书。2 u5 x- S9 ^, Z
  那名罗刹传教士这时仍留在清军大营,以备需用。康熙为了议和签订文书,又遣来一名荷兰传教士相助。韦小宝传两名教士入帐,吩咐他们传译公主的复信。
5 B0 [1 w- Y& y( }  那罗刹教士那日窜改韦小宝的情书原意,这时心中大为惴惴,惟恐在公主回信中露出了马脚,忙取过信来看了一遍,这才放心。那荷兰传教士当下将罗刹文字译成华语。
# D6 p0 |5 w8 ~* |  信中说道:分别以来,时时思念,盼和约签成之后,韦小宝赴莫斯科一行,以叙故人之情。韦小宝得两国君主宠爱,须当从中说明种种误会,消除隔阂,树立两国万世和好之基。
% q8 f; u0 o4 k  信中又说:中华和罗刹分居东西,为并世大国,联手结盟,即可宰制天下,任何国家均不能抗。若和议不成,长期战争,不免两败俱伤。因此盼望韦小宝促成此事,于中华固为建立大功,罗刹国亦必另有重酬。又请韦小宝向中国皇帝进言,放还被俘的罗刹国将士,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聚云云。! ^7 U+ N, b8 u
  荷兰教士传译已毕,韦小宝见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连使眼色,知道另有别情,于是命两名传教士退出,问道:“你们还有甚么话说?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要我们对中国小孩大人说,公主殿下很想念你,罗刹男人不好,中国小孩大人天下第一,一定要请你去莫斯科。”韦小宝哼了一下,心道:“这是罗刹迷汤,可万万信不得。”' `$ s" p8 C: A9 Z( i& U
  齐洛诺夫道:“公主殿下另外有几件事,要请中国小孩大人办理。这是公主殿下送给你的。”说着从项颈中取下一条铜链,链条下系着一只革囊。华伯斯基也是如此。想是二人长途跋涉,怕有失落,因此用铜链系在颈中。两只革囊的囊口都用铜锁锁住。华伯斯基又从腰带解下一枚钥匙,去开了齐洛诺夫的铜锁。齐洛诺夫也用自己的钥匙,去开了华伯斯基所携革囊的铜锁。两人恭恭敬敬的将革囊放在韦小宝面前桌上。
6 U+ M' ~: L! E! Q  韦小宝倒转革囊,玎珰声响,倾出数十颗宝石来,彩色缤纷,灿烂辉煌,都是极大的红宝石、蓝宝石、黄宝石。另一只革囊中盛的则是钻石和翡翠。登时满帐宝光,耀眼生花。1 H' H4 Y" c* k$ B3 e
  韦小宝生平珠宝见过无数,但这许许多多大颗宝石聚在一起,却也是从所未见,笑道:“公主送给我这样的重礼,可当真生受不起。”(按:据《燕京学报》廿五期刘选民著《中俄早期贸易考》,俄国派大使费要多罗·果罗文和中国谈判分疆修好、通商事务。果罗文东来途中,又接获朝廷秘密训令,郑重指示:如能获得中国通商之利,雅克萨城不妨让与中国,并在不损俄皇威严范围内,可秘密予中国代表以相当礼物贿赂。)
) j& I2 x' h) Q5 x4 j  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说,如果中国小孩大人办成大事,还有更贵重的礼物送给你:又有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、哥萨克、鞑靼、瑞典、波斯、波兰、日耳曼、丹麦十国美女,每国一名,个个年轻貌美,都是处女,决非寡妇,一齐送给中国小孩大人。”# `+ n" M$ O- m: g7 f
 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七个老婆已经应付不了,再有十个美女。中国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呜呼了。”华伯斯基连称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这十个美貌的处女,公主殿下已经备好,我们亲眼见过,个个像玫瑰花一样的相貌,牛奶一样的皮肤,夜莺一样的声音。”韦小宝怦然心动,问道:“公主殿下要我办甚么事?”& J  I# R5 S2 Y. q& u- |- D7 X) L; K
  齐洛诺夫道:“第一件,两国和好,公平划定疆界,从此不再交兵。”
- P, e, h/ p9 s6 |1 g  韦小宝心想:“小皇帝正要如此,这一件办得到。”说道:“你们罗刹国西边,有一个瑞……瑞甚么国的,派来了使者,要和我们一起出兵,东西夹攻罗刹,把你们的国家平分了。那时候甚么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不大不小中俄罗斯、黑俄罗斯、白俄罗斯、五颜六色花俄罗斯,各种美女要多少,有多少,也不用你们公主殿下送了。何况每样只送一名,太也寒蠢小气!”2 }+ ~9 f9 h6 c
  两名罗刹队长一听,都大吃一惊。其时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在位,也是个英明有为的少年君主,整军经武,颇有意东征罗刹,日来大队兵马源源向东开拔。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为忧,不料瑞典竟会想要和中国联盟。罗刹虽强,但如腹背受敌,那就大势去矣。* e( \* S1 L5 Q. K
  韦小宝见了两人脸色,知道自己虚晃一招,已然生效,便道:“可是我和公主殿下是甜心好朋友,怎能答应瑞甚么国的蛮子?现下我们中国皇帝还没拿定主意,如果罗刹国确然诚心求好,我可以赶瑞甚么国的使者回国。”
. T- ~" Y/ V2 t' `( U3 v  两名队长大喜,连称:“罗刹国十分诚意,半点不假。请中国小孩大人快快把瑞典国的使者赶出去,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头。”
7 J+ M, o2 M" C/ ^$ ^, {  韦小宝摇头道:“使者的头是砍不得的。何况他已送了我许多宝石、十几个美女,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,是不是?”两位队长连声称是,心想:“原来瑞典国加意迁就,先送货,后收钱,这一手可比我们漂亮了。”又想:“幸亏中国小孩大人是我们公主的甜心,否则的话,这件事当真大大的糟糕。”
" }- ~  L* k( U  c9 x9 a9 E) V  韦小宝问道:“公主殿下还要我办甚么事?”华伯斯基微笑道:“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国小孩大人办的事,是要请你去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公主寝室里去办的。”韦小宝嘿的一声,心道:“这是罗刹迷汤,简称罗刹汤,可喝不可信。”笑道:“原来你们罗刹男人都不中用。”齐洛诺夫道:“也不是罗刹男人不中用,不过公主殿下特别想念中国小孩大人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又是一碗罗刹汤。”说道:“既是这样,公主没别的事了?”+ }6 @) [0 s& G: \
  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要请中国皇帝陛下准许,两国商人可以来往两国国境,自由通商。”齐洛诺夫道:“两国商人来往密了,公主就时时可以写信送礼给大人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又是一碗。”说道:“这么说来,两国通商,公主是为私不为公?”齐洛诺夫道:“是,是,完全是为了中国小孩大人。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我不是小孩子了,你们不可再叫甚么中国小孩大人。”两人一齐深深鞠躬,说道:“是,是!中国大人阁下。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道:“好了,你们下去休息。/ ~& \1 k% G7 U6 @( F( d; Z
  我们要去尼布楚,你们随着同去便是。”
) c$ E' A8 `& A$ x) c) L" r  两人都是一惊,相互瞧了一眼,心想:“中国大军到尼布楚去干什么?难道是去攻城吗?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放心。我答应了公主,两国和好,不再打仗就是了。”两人又一齐鞠躬,说道:“多谢中国小……不……大人阁下。”- ^4 ]  Z  q9 g9 {$ W* D
  华伯斯基又道:“公主听说中国的桥梁造得很好,不论多宽的大江大河,都可以用大石头造桥,下面不用石柱桥墩。公主心爱中国大人阁下,也爱上了中国的东西,因此请大人派几名造桥的工匠技师去莫斯科,造几座中国的神奇石桥。公主殿下天天见到中国石桥,在桥上走来走去散步,就好像天天见到大人阁下一般。”
3 _+ H+ T# B$ ~* E/ I  韦小宝心想:“罗刹汤一碗一碗的灌来,再喝下去我可要呕了。公主特别看中了我们中国的石桥,那是甚么缘故?其中必有古怪,每不能上这个罗刹狐狸精的当。”说道:“公主想念我,石桥是不用造了,工程太大。我送她几条中国丝棉被、几个中国枕头便是,让她抱住了睡觉,就好像每天晚上有中国大人阁下陪着她。”
# y' [4 K% Z9 N  两名罗刹队长对望了一眼,脸上均有尴尬之色。齐洛诺夫道:“这个……好像……”华伯斯基脑筋较灵,说道:“大人阁下的主意极高,中国丝棉被、中国枕头就由我们带去,公主抱不到中国大人阁下,抱一抱中国丝棉被、中国枕头也是好的。不过丝棉被、枕头过得几年就破烂了,不及石桥牢固,因此建造石桥的技师,还是请大人派去。”
' r+ x* Y. Y* x0 _# l  韦小宝听他二人口气,罗刹朝廷对造桥技师需求殷切,料想必有阴谋诡计。他不知中国造桥技师当时甲于天下,外国人来到中国,一见到建构宏伟的石桥,必定啧啧称异,赞赏不止,何以拱桥能横越江面,其下不需支柱,更觉神奇莫测。9 k& ?' h; X) d4 T' H7 P; H
  罗刹人盼望学到这门造桥方法,倒是出于艳羡中国科学技术之心,并无其他阴谋。(按:康熙十五年,俄国派斯巴塔雷N.G.Spatnary为钦差,率同宝石专家、药材专家来北京,提出多项要求,其中一条为:“中国准许俄国借用筑桥技师。”该钦差因不肯向康熙磕头,被清廷驱逐回国。)韦小宝心想:
5 R2 A  F4 H2 |% @% i; I- S  “你们越想要的东西,老子越是不能给你。”说道:“知道了,下去罢!”/ D" t1 ]; t7 T& L0 {
  两名队长不敢再说,行礼退出。
0 g1 ^( f% ^- I" c, I/ J+ m: r  不一日,罗刹钦差大臣费要多罗,在尼布楚城得报清军大至,忙差人送信,请清军在原地驻扎,他立即过来相会。3 @2 Z6 S7 @; ]0 G
  (按:罗刹国议和钦差的姓名是费要多罗·果罗文FedorA.Golovin,当时不知西人名先姓后之习,故中国史书称之为费要多罗。)
4 y3 R2 e) ?5 ?2 \. v6 \  韦小宝道:“不用客气了,还是我们来拜客罢!”清军浩浩荡荡开抵尼布楚城下。萨布素、朋春、马喇分统人马,绕到尼布楚城北、城南、城西把守住了要道,既截住了尼布楚罗刹军的退路,又阻住西来援军。韦小宝亲统中军屯驻城东。
/ z' b/ N$ {  w% ]6 u4 l  中军流星炮射上天空,四面号炮齐响。7 ]* o- u: g6 m& d: I/ J1 u: k
  尼布楚城中罗刹大臣、军官、士卒望见清军云集围城,军容壮盛,无不气为之夺。费要多罗当即备了礼物,派人送别清军军中,并致书中国钦差大臣,说道两国皇帝已决定罢兵议和,此次会晤专为签订和约,双方军队不宜相距过近,以免引起冲突,有失两国交好之意。
, K/ F- E% U, s. f 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。众人都说中华上国不宜横蛮,须当先礼后兵。韦小宝于是下令退兵数里,驻在什耳喀河以东;又令尼布楚城北、西、南三面的清军退入山中候令。
2 k7 ~  x1 Y% b7 W1 K0 }  费要多罗见清军后撤,略为宽心,又再写了一通文书,提出四点相会的条件:一、会见之所设于尼布楚城与什耳喀河之间的中央:二、会见之日,两国钦差各带随员四十人;三、两国各出兵五百,俄军列于城下,清军列于河边;四、两国使节之护卫亲兵各以二百六十人为限,除刀剑外,不准携带火器。他所以提这四个条件,因清军势大,俄军人少,倘若双方不限人数,俄军必处下风。但罗刹兵火器厉害,如双方兵员相等,俄兵即占优势,料想对方不允,因此先行提出,规定卫兵只可携带刀剑。文书中又建议次日相会。+ D. R7 I/ }/ ?$ p. _* j
 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后,认为可行,当即接纳,连夜派兵搭起篷帐,作为会所。! Q6 h; \( |5 }1 D
  次日清晨,韦小宝、索额图、佟国纲等钦差带同随员,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,来到会所。只见尼布楚城城门开处,二百余骑哥萨克兵手执长刀,拥簇着一群罗刹官员驰来。这队骑兵人高马大,威风凛凛,清军的藤牌手都是步兵,相形之下,声势大为不如。
& g9 {2 i" ~/ A0 C3 V  d  佟国纲骂道:“他奶奶的,罗刹鬼狡猾得很,第一步咱们便上了当。说好大家只带二百六十名卫兵,就只忘了说骑兵步兵。他们便多了二百六十匹马。”索额图道:“这件事提醒了咱们跟罗刹鬼打交道,可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,只疏忽得半分,便着了道儿。”
, w" y. r1 Z" T- `  说话之间,罗刹兵驰到近前。佟国纲道:“咱们遵照皇上嘱咐,事事要顾全中华上国是礼仪之邦,大家下马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大家下马。”众人一齐下马,拱手肃立。罗刹钦差费要多罗见状,一声令下,众官员也俱下马,鞠躬行礼。双方走近。
* J" C' K* a3 T# L  费要多罗说道:“俄罗斯国钦差费要多罗,奉沙皇之命,敬祝大清国皇帝圣躬安康。”韦小宝学着他的说话,也道:“大清国钦差韦小宝,奉大皇帝之命,敬祝罗刹国沙皇圣躬安康。”再加上一句:“又祝摄政女王苏菲亚公主殿下美丽快乐。”* c- b3 A' C, ?' I( J+ m
  费要多罗微微一笑,心想:“大清皇帝祝我们公主美丽快乐,这句颂词倒也希奇古怪,不过公主倘若听到了,想必喜欢。”+ q2 B* B4 r. I( k" x
  两人互致颂词,介绍副使。双方译员译出。. z$ R. `, a' K' c% U+ e3 P
  韦小宝见罗刹官员肃立恭听,倒也礼貌周到,但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昂然骑在马背,手持长刀,列成队形,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,隐隐有威胁之势,越看越有气,说道:“你们的卫兵太也无礼,见了中国大人阁下,怎不下马?”他说罗刹话文法颠倒,词句错落,但在恼怒之下,不及等译官译述,罗刹话冲口而出。费要多罗道:“敝国的规矩,骑兵在部队之中,就是见到了沙皇陛下,也不用下马的。”
7 l4 k+ m/ s1 x' O! {& \! ~  韦小宝道:“这是中国地方,到了中国,就得行中国规矩。”3 |. g# Q/ _  Z" `
  费要多罗摇头道:“对不起,阁下错了。这是俄罗斯沙皇的领地,不是中国的地方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明明是中国地方,是你们强行占去的。”费要多罗道:“对不起,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误会了。这是俄国沙皇的领地。尼布楚城是俄罗斯人筑的。”* i9 K. X/ y: ~5 m* s
  两国此次会议,原是划界争地,当地属中属俄,便是关键的所在。两个钦差大臣刚一见面,还没入帐开始谈判,就起了争执。0 v. i8 u$ [" R( F4 q' {
  韦小宝道:“你们罗刹人在中国地方筑了一座城池,这地方就算是你们的了,天下哪有这个道理?”费要多罗道:“这是俄国地方,俄罗斯人在这里筑城,中国人不在这里筑城,这就证明这是俄国地方。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说这是中国地方,不知有甚么证据?”
# Z3 q1 s, H2 s, [: Y" o1 O  尼布楚一带向来无所管束,中俄两国疆界也迄未划分,到底属中属俄,本来谁也没有证据。韦小宝听他问到这句话,不禁为之语塞,待要强辩,苦于说罗刹话辞不达意,寻常应答已感艰难,要巧言舌辩,如何能够?心中一怒,说道:“这是中国地方,证据多得很。”跟着便以扬州话骂道:“辣块妈妈,我入你鬼子十七八代老祖宗。”这一句话出口,扬州的骂人粗话便流水价滔滔不绝,将费要多罗的高祖母、曾祖母、以至祖母、母亲、姊妹、外婆、姨妈、姑母,人人骂了个狗血淋头。罗刹国费家女性,无一幸免。
" }4 {: Z9 _2 H0 \' H+ n" T6 O- F  中俄双方官员见中国钦差大臣发怒,无不骇然。只是他说话犹似一长串爆竹一般,别说费要多罗莫名其妙,连中国官员和双方译员也是茫然不解。韦小宝这些骂人说的话,全是扬州市井间最粗俗低贱的俗话,扬州的绅士淑女就未必能懂得二三成,索额图、佟国纲等或为旗人,或为久居北方的武官,却如何理会得?- i4 a4 t) U6 X: w8 f; p
  韦小宝大骂一通之后,心意大畅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& a! o& Z$ N8 }& v. Z- f7 k6 B* H
  费要多罗虽然不懂他言语,但揣摩神色语气,料想必是发怒,忽见他又纵声大笑,更加摸不着头脑,问道:“请问贵使长篇大论,是何指教?贵使言辞深奥,敝人学识浅陋,难以通解,请你逐句慢慢的再说一遍,以便领教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刚才说,你太也不讲道理。我要你的祖母来做甜心,做老婆。”' O, A* C" C* ?9 c3 I9 C
  费要多罗微笑道:“我祖母是莫斯科城出名的美人儿,她是彼得洛夫斯基伯爵的女儿。原来中国大人阁下也听到过我祖母的艳名,敝人实在不胜荣幸之至。只可惜我祖母已死了三十八年啦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我要你母亲做我的甜心,做我老婆。”7 Z1 g9 Z7 n1 A) D  ~2 G
  费要多罗眉花眼笑,更是喜欢,说道:“我的妈妈出于名门望族,皮肤又白又嫩,她会做法国诗。莫斯科城里有不少王公将军很崇拜她。我们俄国有一位大诗人,写过几十首诗赞扬我的妈妈。她今年虽然已六十三岁了,相貌还是和三十几岁的少年妇人一样。中国大人阁下将来去莫斯科,敝人一定介绍你和我妈妈相识,要结婚恐怕不成,做甜心吗,只要我妈妈答应,那是可以的。”原来洋人风俗、如有人赞其母亲、妻子貌美,非但不以为忤,反而深感荣幸,比称赞他自己还要高兴。( L" O) F8 k: C6 o9 ?8 Y/ g# ~
  韦小宝却道此人怕了自己,居然肯将母亲奉献,有意拜自己为干爹,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,笑道:“很好,很好。+ O2 m& X/ E" g1 E* p- S( i
  以后如来莫斯科,定是你府上常客。”拉着他手,走入帐中。/ ~$ o4 K, d8 l6 h% ^
  双方副使随员跟着都进了营帐。韦小宝等一行坐在东首,费要多罗等一行坐在西首。0 q9 r8 r! x& ~( i
  费要多罗说道:“敝国摄政女王公主殿下吩咐,这次划界谈和,我们有极大诚意,双方必须公平,谁也不能欺了对方。
) S) l! M  j3 X+ [$ H6 e  因此敝国提出,两国以黑龙江为界,江南属于中国,江北属于俄罗斯。划定疆界之后,俄罗斯兵再也不能渡江而南,中国兵也不能渡到江北。”韦小宝问道:“雅克萨城是在江南还是江北?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在江北。该城是我们俄罗斯人所筑,可见黑龙江江北之地,都是属于俄国的。”* L! d" T' [$ m6 J& g- j# r
  韦小宝一听,怒气又生,问道:“雅克萨城内有座小山,你可知叫甚么名字?”费要多罗回头问了随员,答道:“叫高助略山。”韦小宝懂得罗刹语中“高助略”即为“鹿”,说道:“我们中国话叫做鹿鼎山。你可知我封的是甚么爵位?”费要多罗道:“阁下是鹿鼎公,用我们罗刹话说,就是高助略山公爵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一来,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。明知我是鹿鼎公,却要把我的鹿鼎山占了去,岂不是要我做不成公爵么?”费要多罗忙道:“不,不,决无此意。”
+ Z( M9 v9 O7 b  I0 ]3 q% a  韦小宝问道:“你是甚么爵位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是洛莫诺沙伐侯爵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,那么洛莫诺沙伐是属于中国的地方。”费要多罗吃了一惊,随即微笑道:“敝人的封邑洛莫诺沙伐尚在莫斯科之西,怎能是中国的地方?”
* G7 s1 R; r4 H2 e8 Z5 f& `1 m  韦小宝道:“你说你的封邑叫作老猫拉屎法……”费要多罗道:“洛莫诺沙伐。”韦小宝不理他,继续说道:“从我们的京城北京,到老猫拉屎法一共有几里路?要走几天?”费要多罗道:“从洛莫诺沙伐到莫斯科,一共五百多里路,五天的路程。从莫斯科到北京,总得走三个月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说来,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,得走三个月零五天,路程是远得很了。”费要多罗道:“很远,很远!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的路程,老猫拉屎法当然不会是属于中国的了。”费要多罗微笑道:“公爵说得再对没有了。”
( E" d6 Y8 A' a' ]) R  韦小宝举起酒杯,道:“请喝酒。”罗刹人嗜酒如命,酒杯放在费要多罗面前已久,酒香阵阵冲鼻,主人没举杯,他不敢便饮,这时见韦小宝举杯,心中大喜,忙一饮而尽。
' p' G; C" L# l. Q  清方随员又给他斟上酒,从食盒中取出菜肴,均是北京名厨的烹饪,罗刹国其时开化未久,要到日后彼得大帝长大,与其姊苏菲亚公主夺权而胜,将苏菲亚幽禁于尼庵之中,然后大举输入西欧文化,当韦小宝之时,罗刹国一切器物制度、文明教化,俱与中国相去甚远,至于烹红之精,迄至今日,俄国仍和中国相差十万八千里,当年在尼布楚城外,费要多罗初尝中华美食,自然是目瞪口呆,几乎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。韦小宝陪着他尝遍每碟菜肴,解释何谓鱼翅,何谓燕窝,如何令鸭掌成席上之珍,如何化鸡肝为盘中之宝,只听得费要多罗欢喜赞叹,欣羡无已。$ Q4 A3 C, {6 k9 g* @
  韦小宝随口问道:“贵使这一次是哪一天离开莫斯科的?”# n, [  W. q  t% R
  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于四月十二日奉了公主殿下的谕示,从莫斯科出发。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来,再干一杯。我们这位佟公爷,酒量很好,你们两位对饮几杯。”当下佟国纲向费要多罗敬酒,对饮三杯。) y) K4 j- ?- L: ]1 f: [
  韦小宝道:“贵使是本月到尼布楚的罢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是上个月十五到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喂,从四月十二行到七月十五,路上走了三个多月。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,走了三个多月。幸好天时已暖,道上倒也并不难走。”韦小宝大拇指一翘,赞道:“很好!贵使这一番说了真话,终于承认尼布楚不是罗刹国的了。”
7 J5 P. c5 G& k  O5 h2 I  费要多罗喝了十几杯酒,已微有醉意,愕然道:“我……我几时承认了?”韦小宝笑道:“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,得走三个多月,路程很远,因此老猫拉屎法不是中国的地方。从莫斯科到尼布楚,你也走了三个多月,路程可也不近,尼布楚自然不是罗刹国的了。”
# g5 F/ i) P, M5 l! X1 ~  费要多罗睁大了眼睛,一时无辞可对,呆了半晌,才道:“我们俄罗斯地方大得很,那是不同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大清国地方也可不小哪。”费要多罗强笑道:“贵使爱开玩笑,这……这两件事,是……是不能一概而论的。”
- j! ]! ]3 m2 D* P  韦小宝道:“贵使定要说尼布楚是罗刹国地方,那么咱们交换一下。我到莫斯科去,请公主封你为尼布楚伯爵,封我为老猫拉屎法公爵。这老猫拉屎法城就算是中国地方了。”, c/ H, W) \" M' B6 _5 h
  费要多罗满脸胀得通红,急道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以?”不禁大为担忧,心想公主是他情人,倘若给他在枕头边灌了大量中国迷汤,竟尔答应交换,那就糟糕透顶了。又想:“我那洛莫诺沙伐是祖传的封邑,物产丰富,如果给公主改封到了尼布楚,这里气候寒冷,人丁稀少,可要了我的老命啦。何况我现下是侯爵,改封为尼布楚伯爵,岂不是降级?”
7 F$ R, o! w# Z  韦小宝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,笑道:“你想连我的封地雅克萨也占了去,叫我做不成鹿鼎公。我有甚么法子?只好去做老猫拉屎法公爵了。虽然你这封邑的名字太难听,甚么老猫拉屎、小狗拉屎的,可也只得将就将就了。”, A4 D  f+ l  I2 E/ y
  费要多罗寻思:“你中国想占我的洛莫诺沙伐,那是决无可能。不过你韦小宝已受过我俄罗斯帝国的封爵,倘若来谋我的封邑,倒也麻烦。我们也不是真的要雅克萨,这雅克萨已经给你们打下来了,再要你们退出来,自然不肯。”于是脸露笑容,说道:“既然雅克萨城是贵使的封邑,我们就退让一步,两国仍以黑龙江为界,不过雅克萨城和城周十里之地,属于中国。这完全是看在贵使份上,最大的让步了。”
$ M5 g1 |5 }2 |  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打败了仗,还这么神气活现。倘若这一战是你们罗刹人胜的,只怕连北京城也要划给你们了。”说道:“咱们打过一仗,不知是你们胜了,还是我们胜了?”费要多罗皱起眉头道:“小小接仗,也不能说谁胜谁败。我们公主殿下早有严令,为了顾全跟贵国和好,不许开仗,因此贵国军队进攻之时,敝国将士都没有还手。否则的话,局面就大大不同了。”韦小宝一听大怒,说道:“原来罗刹兵枪炮齐放,不算还手?”费要多罗道:“他们不过是守御本国土地,不算还手。罗刹人真的打起仗来,不会只守不攻的。两国要是大战,罗刹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就会进攻北京城了。”
8 i8 M* g2 Q  ~/ a  韦小宝怒极,心道:“你奶奶的,你这黄毛鬼说大话吓人。
7 [3 w7 ?0 f3 h6 w) ]  我要是给你吓倒了,我跟你姓,做你儿子,我不叫韦小宝,叫作‘小宝费要多罗’。”他到过莫斯科,知道罗刹人习惯是名前姓后,但费要多罗是名非姓,他却又不知,说道:“那很好,大大的好!侯爵大人,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盼望的是甚么事?”
6 y# ~2 E; Q/ n7 W9 @  费要多罗道:“这倒不知道,请你指教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现下是公爵,心中只盼望加官进爵,封为郡王、亲王。”费要多罗心想:“加官进爵,哪一个不想?”微笑道:“公爵大人精明能干,深得贵国皇帝宠信,只要再立得几件功劳,加封为郡王、亲王,那是确定无疑的。敝人诚心诚意,恭祝你早日成功。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件事可得你帮忙才成,否则就怕办不成。”费要多罗一愣,说道:“敝人当得效劳,只不知如何帮法?”2 m4 a* h7 E. W) J; d' b7 e  W  K
  韦小宝俯嘴到他耳边,轻轻说道:“我们大清国的规矩,只有打了大胜仗,立下军功,才能封王。现下我国太平无事,反叛都已扑灭,再等二三十年,恐怕也没仗打。我想封王,那就为难得很了。这次划界议和,你甚么都不要让步,最好派兵向我们挑战,将我们这里的大臣杀死一个两个。咱们两国就大战一场。你派火枪手、哥萨克骑兵去进攻北京。我们和瑞典国联盟,派兵来打莫斯科。只杀得沙尘滚滚,血流成河,那时候我就可以封王了。拜托,拜托,千万请你帮这个大忙。$ \( b( p# ]% r
  说话悄声些,别让别人听见了。”1 W" U# b  z7 E  p/ E# ^- s
  费要多罗越听越惊,心想这少年胆大妄为,为了想封王,不惜挑起两国战火,还要和瑞典国联盟,这一仗打了起来,将来谁胜谁负虽然不知,但此时彼众我寡,双方军力悬殊,这眼前亏是吃定了的;心下好生后悔,实不该虚声恫吓,说甚么火枪队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,这少年信以为真,非但不惧,反而欢天喜地,这一下当真是弄巧成拙了,但如露出怯意,不免又给他看得小了,一时不由得徬徨失措。' f; T. I3 k7 s" ?  B
  韦小宝又道:“莫斯科离这里太远了,大清兵开去攻打,实在没有把握,说不定吃个败仗,皇上反要怪我……”费要多罗一听有了转机,脸现喜色,忙道:“是,是。奉劝阁下还是别冒险的好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只是想立功封王,又不想灭了罗刹国。贵国地方很大,我也决计没本事灭得了。”费要多罗又连声称是。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样罢,你发兵去打北京,我就发兵打尼布楚,咱们哥俩各打各的。打下了北京,是你的功劳;打下了尼布楚,是我的功劳。你瞧这计策妙是不妙?”( {- z0 A5 S; r& n, }  C
  费要多罗暗暗叫苦,自己手边只二千多人马,要反攻雅克萨也无能为力,却说甚么去攻打北京城,心想再不认错,说不定这少年要弄假成真,只得苦笑道:“请公爵大人不必介意。
8 j' v2 ]' P& F; ]$ a2 v  刚才我说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,那是当不得真的,是我说错了,全部收回。”1 Q. m8 n% ?+ B' S  V+ h
  韦小宝奇道:“话已说出了口,怎么收回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向公爵大人讨个情,请你忘了这句话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么说来,你们罗刹兵是不去攻打北京的了?”费要多罗道:“不会,决计不会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也不想强占我的雅克萨城了?”费要多罗摇头道:“不会,不会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尼布楚城,你们也决计不敢要了?”
9 @% ]8 u# u9 H* Q. }  费要多罗一怔,说道:“这尼布楚城,是我们沙皇的领地,请公爵大人原谅。”( B8 m& n' ]; `& w( S
  韦小宝心想:“苏州人说‘漫天讨价,着地还钱。’我向他要尼布楚,是要不到手的。且向他要尼布楚以西的地方,瞧他怎么说?”说道:“咱们这次议和,一定要公平交易,童叟无欺,谁也不能吃亏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点头道:“正是。两国诚意划界,树立永久和平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好得很。这边界倘若划得太近莫斯科,是你们罗刹人吃了亏,划得太近了北京,是我们中国人吃了亏。最好的法子,是划在中间,二一添作五。”3 s7 U6 {' O1 L% ]& r! A1 e
  费要多罗问道:“甚么叫二一添作五?”韦小宝道:“从莫斯科到北京,大约是三个月路程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三个月分为两份,是多少时候?”费要多罗不解其意,随口答道:“是一个半月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。6 Y& J* J% A1 o; c% v
  咱们也不用多谈了,大家各回本国京城。然后你从莫斯科出发东行,我从北京出发西行。大家各走一个半月,自然就碰头了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。不知大人这么干是甚么用意?”
, \7 V$ q" p- s3 Y$ @  韦小宝道:“这是最公平的划界法子啊。我们碰头的地方,就是两国的边界。那地方离莫斯科是一个半月路程,离北京也是一个半月路程。你们没占便宜,我们也没占便宣。但我们这一场胜仗,就算白打了。算起来还是你们占了便宜,是不是?”
* c$ Z1 r+ B$ z8 n  费要多罗满脸胀得通红,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
3 e3 c. f4 }1 x  站起身来。
. o3 ]* L7 G- W$ O  韦小宝笑道:“你也觉得这法子非常公平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连忙摇手,道:“不,不!绝对不可以。如此划界,岂不是将俄罗斯帝国的一半国土划给了你?”韦小宝道:“不会是一半啊。你们在莫斯科以西,还有很多国土,那些土地就不用跟中国二一添作五。又何必这样客气?”( d# \+ u6 d+ k5 r3 ~, j2 t
  费要多罗只气得直吹胡子,隔了好一会,才道:“公爵大人,你如诚心议和,该当提些通情达理的主张出来。这样……
* Q0 U" O" a/ Z( m2 c  u  这样的法子,要将我国领土分了一半去,那……那太也欺人太甚。”说着气呼呼的往下一坐。腾的一声,只震得椅子格格直响。- h6 t  G- \" n1 e/ r" m, _) n6 J
  韦小宝低声道:“其实议和划界,没甚么好玩,咱们还是先打一仗,你说好不好?”
4 }" K. ]6 {, _' l/ U" G& X1 ?) r. b  费要多罗不住喘气,忍不住便要拍案而起,大喝一声:6 Z  u1 e. Y6 w/ ?* b# w
  “打仗便打仗!”但想到这一仗打下去,后果实在太过严重,己方又全无胜望,只得强行忍住,默不作声。
! ^9 h) X9 T9 m8 U( I: W  韦小宝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,笑道:“有了,有了,我另外还有个公平法子。”伸手入怀,取出两粒骰子,吹一口气,掷在桌上,说道:“你不想打仗,又不愿二一添作五,咱们来掷骰子,从北京到莫斯科,算是一万里路程,咱们分成十份,每份一千里。我跟你掷骰子赌十场,每一场的赌注是一千里国土。如果你运气好,赢足十场,那么一直到北京城下的土地,都算罗刹国的。”费要多罗哼了一声,道:“要是我输足十场呢?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你自己说好了。”费要多罗道:“难道莫斯科以东的万里江山,就通统都是中国的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猜你运气也不会这样差,十场之中连一场也赢不了。! U  z$ X* ~; F/ O
  你只消赢得一场,就保住了一千里土地,两场二千里,赢得六场,就有便宜了。”费要多罗怒道:“有甚么便宜?莫斯科以东六千里,本来就是俄国地方。七千里、八千里,也都是俄国的地方。”, P- R* Q# a" T/ g: `+ Z+ i8 C8 V) _
  韦小宝与费要多罗二人不住口的交涉,作翻译的荷兰教士在旁不断低声译成中国话。佟国纲、索额图等听在耳里,初时觉得费要多罗横蛮无理,竟然要以黑龙江为界,直逼中国辽东,那是满洲龙兴之地,如何可受夷狄之逼?心中都感恼怒;后来听得韦小宝说渴欲打仗立功,以求裂土封王,俄使便显得色厉内荏,不敢接口:再听得韦小宝东拉西扯,什么交换封邑、二一添作五、又是甚么掷骰子划界,每注一千里土地,明知是胡说八道,对方是决计不会答应,但费要多罗的气焰却已大挫,均想:“罗刹人横蛮,确是名不虚传,要是跟他们一本正经的谈判,非处下风不可。皇上派韦公爵来主持和议,果真大有知人之明。这番邦鬼子是野蛮人,也只有韦公爵这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,才能跟他针锋相对,以蛮制蛮。”! L: Z) V8 }: x( y- w0 c( w
  佟国纲、索额图等大臣面子上对韦小宝虽都十分恭敬客气,心底里却着实瞧他不起,均觉他不过是皇上宠幸的一个小丑弄臣,平日言谈行事,往往出丑露乖,却偏偏又恬不知耻,自鸣得意,此番与外国使臣折冲樽俎,料想难免贻笑外邦,失了国家体面。哪知皇上量材器使,竟然大收其用,若不派这个惫懒人物来办这桩差使,满朝文武大臣之中,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。众大臣越听越佩服,更觉皇上英明睿智,非众臣所及。
' }" v' k8 {4 o9 |  索额图听到这里,突然插口道:“莫斯科本来是我们中国的地方。”
* |7 s0 K) O$ m, F6 I  荷兰教士将这句话传译了。费要多罗大吃一惊,心想:' E" c9 N5 y8 C2 E8 N7 e
  “这少年胡言乱语,也还罢了。怎地你这老头儿也这样不要脸的瞎说?竟说我国京城莫斯科是你们中国地方?”
5 ?) Z2 y4 ?3 G" _3 E5 j  索额图又道:“按照贵使的说法,只要是罗刹人暂时占据过的土地,就算是罗刹国的土地了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道:“本来就是这样嘛!贵使却说莫斯科是中国地方,嘿嘿,那……那太笑话奇谈了。”索额图道:“罗刹国的人民有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,又有哥萨克、鞑靼等等,那都是罗刹人。”2 [1 G7 S5 }2 q: I( M
  费要多罗道:“一点不错,我国土地广大,治下人民众多。”索额图道:“我国百姓的种类也很多啊,有满洲人、蒙古人、汉人、苗人、回人、藏人等等。”费要多罗道:“正是。俄国是大国,中国也是大国。咱们这两国,是当世最大的大国。”* n+ C, @5 C; \. c' d
  索额图道:“贵使这次带来的卫兵,好像都是哥萨克骑兵。”费要多罗微微一笑,说道:“哥萨克骑兵英勇无敌,是天下最厉害的勇士。”索额图道:“哥萨克骑兵比俄罗斯人是厉害得多了?”费要多罗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。哥萨克是罗刹百姓,俄罗斯也是罗刹百姓,毫无分别。好比满洲人是中国人,蒙古人、汉人也是中国人,毫无分别。”索额图点头道:“那就是了。因此莫斯科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。”2 @( s3 r, d0 q0 ]
  韦小宝听他二人谈到这里,仍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,他明知莫斯科离此有万里之遥,决非中国地方,但听索额图说得像煞有其事,而费要多罗额头青筋凸起,脸色一时铁青,一时通红,显是心中发怒如狂,便插口道:“莫斯科是中国地方,那是半点也不错的。中国皇帝宽宏大量,给你们刘备借荆州,一借之后就永世不还。”
1 @! R, V) q3 p( z  费要多罗自然不知刘备借荆州是甚么意思,只觉得这些中国蛮子不讲理性,说话完全不像文明人,冷笑道:“我从前听说中国历史悠久,中国人很有学问,哪知道……嘿嘿,就是专爱不凭证据的瞎说。”9 o6 ?! N4 q0 @+ o  a
  索额图道:“贵使是罗刹国大臣,就算没甚么学问,但罗刹国的历史总是知道的?”费要多罗道:“我国的历史都有书为证,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,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的。”索额图道:“那很好,中国从前有一位皇帝,叫做成吉思汗……”' i' S" F. S& U  R9 T9 q! F
  费要多罗听到“成吉思汗”四个字,不由得“哎唷”一声,叫了出来,心中暗叫:“糟糕,糟糕!怎么我胡里胡涂,竟把这件大事忘了。”* {5 y; C, O, I1 Y
  索额图继续道:“这位成吉思汗,我们中国叫做元太祖,因为他是我们中国创建元朝的太祖。他是蒙古人。贵使刚才说过,满洲人、蒙古人、汉人都是中国人,毫无分别。那时候蒙古骑兵西征,曾和罗刹兵打过好几次大仗。贵国历史有书为证,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,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。# d% ~5 b5 Q, O% j# f4 n, k
  这几场大仗,不知是我们中国人赢了,还是贵国罗刹人赢了?”0 _! n* Y  ~) Z% H, I% P) L
  费要多罗默然不语,过了良久,才道:“是蒙古人赢了。”
  o( J: Z* v- j# @/ c  索额图道:“蒙古人是中国人!”费要多罗瞪目半晌,缓缓点头。( P" o6 e8 ], x- W- [
  韦小宝不知从前居然有这样的事,一听之下,登时精神大振,说道:“中国人和罗刹人打仗,罗刹人是必输无疑的。8 ^, W# _* b6 K
  你们的本事确是差了些,下次再打,我们只用一只手好了。否则的话,双方相差太远,打起来没甚么味儿。”/ s) o& n' Y4 b  v, J
  费要多罗怒目而视,心想:“若不是公主殿下颁了严令,这次只许和、不许战,凭你说这些侮辱我们罗刹人的话,我便要跟你决斗。”
0 T( U* v6 A1 G' ?  韦小宝笑嘻嘻的问索额图道:“索大哥,成吉思汗是怎样打败罗刹兵的?”
4 p- e! a: E$ ]5 r# m" g  索额图道:“当年成吉思汗派了两个万人队西征,一共只有二万人马,便杀得罗刹联军十余万人大败亏输。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,也是一位大英雄,率领军队将罗刹兵打得落花流水,占领了莫斯科,一直打到波兰、匈牙利,渡过多瑙河。' h, H; S1 }" I8 m7 }
  此后几百年中,罗刹的王公贵族都要听我们中国人的话。那时我们中国的蒙古英雄,住在黄金镶嵌的篷帐里。莫斯科大公爵时时来向中国人磕头。中国人说要打屁股就打屁股,要打耳光就打耳光,罗刹人还笑嘻嘻的大叫打得好,否则的话,他就当不成公爵。”(按:蒙古大将拔都于公元1238年攻陷莫斯科及基辅,蒙古人于1240年至1480年的240年间,统治俄罗斯广大土地,建立“金帐汗国”。《大英百科全书》于“俄罗斯”条中有如下记载:“莫斯科的王子公爵,必须去伏尔加河口萨莱城朝见黄金帐中的蒙古可汗,接受封号。他们通常要忍受诸般屈辱。朝拜已毕而回到莫斯科后,便能向鞑靼人收税,欺压邻近的诸侯小邦。”)" m+ `% l3 n* r  m8 ^4 w8 j
  韦小宝听得眉飞色舞,击桌大赞:“乖乖龙的东!原来莫斯科果然是属于中国的。”
, G' i6 i$ n# x+ O2 r% l" f9 O  费要多罗脸上一阵青、一阵白,索额图所述确是史实,绝无虚假,只是罗刹向来不认蒙古人是中国人。此时蒙古属于中国,由此推论,说莫斯科曾属于中国人,也非无稽之谈。
' I1 i; ~  i6 Q/ t( C1 p: M  韦小宝道:“侯爵阁下,我看划界的事,我们也不必谈了,请你回去问问公主,甚么时候将莫斯科还给中国。我也要赶回北京,采购牛皮和黄金,以便精制一顶黄金篷帐,然后拆平克里姆林宫,竖立金帐,请苏菲亚公主来睡觉。哈哈,哈哈!”' Y2 U. @! z7 K1 ]0 B5 t' |
  费要多罗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冲出帐外,只听得他怒叫如雷,大声吆喝,传呼命令,跟着马蹄声响,两百多匹马一齐冲将过来。; Y5 E) V" ?* f
  韦小宝大吃一惊,叫道:“啊哟,这毛子要打仗,咱们逃命要紧。”
& I+ P) n& h6 J  佟国纲久经战阵,很沉得住气,喝道:“韦公爷别慌,要打便打,谁还怕了他不成?”$ X7 o1 E. H: T6 ]& f" L! n
  只听得帐外哥萨克骑兵齐声大呼。韦小宝吓得全身发抖,一低头,便钻入了桌子底下。佟国纲和索额图面面相觑,心下也不禁惊慌。
7 C1 P" Z" y; z6 q; s  帐门掀开,一将大踏步进来,正是带领藤牌兵的林兴珠,朗声说道:“启禀大帅……”却不见大帅到了何处。韦小宝在桌子底下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在这里,大伙儿快……快逃命罢。”林兴珠蹲下身来,对着桌子底下的韦大帅说道:“启禀大帅:罗刹兵声势汹汹,咱们不能示弱,要干就干他妈的。”0 b! b4 R: Q5 `* |* j! ~0 M7 E
  韦小宝听他说得刚勇,心神一定,当即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,适才起事仓卒,以致躲入桌底,其实他倒也不是一味胆怯,一拍胸口,说道:“对,要干就干他奶奶的,老子身先士卒,勇往……勇往不……不前。不对!勇往值钱(他想勇往才值钱,不勇往就不值钱)。”拉住林兴珠的手,走向帐外。
( [7 S) s( _! @" `. D" m: v  一出帐外,只见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,骑了骏马,围着帐篷耀武扬威,一圈圈的不停疾驰。费要多罗一声令下,众骑兵远远奔了开去,在二百余丈之外,列成了队伍,二十六骑一行,十行骑兵排得整整齐齐,突然间高声呼叫,向着韦小宝急冲过来。( I6 k: @" p, D$ h' v$ R: h
  韦小宝叫道:“我的妈啊!”便要钻进营帐,转念一想:
2 v+ e* ^/ \/ z* f, o8 X9 \  “罗刹鬼如要杀我,躲入营帐还是给他们揪了出来,这个脸可丢不得。”当下全身发抖,脸如土色,居然挺立不动。, C) ]2 D1 T  g
  林兴珠喝道:“藤牌手保卫大帅!过来!”, u( F6 k. Y( k" q+ }+ ]
  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齐声应道:“是。”快步奔来,站在韦小宝等众大臣之前。0 k7 w( D3 ]8 c; G' Y
 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心想:“倘若罗刹鬼真要动蛮,大家便拚斗一场,义气可不能不顾。”抢过去站在索额图面前,叫道:“索大哥别怕,我护住你。”
5 t5 S9 C! p9 `& G. S6 z; m& m  索额图是文官,早已吓得魂不附体,说道:“全……全仗兄弟了。”; \& N5 b& x! r; b, [
  只见十排哥萨克骑兵急冲过来,冲到离清兵五丈外,当先的队长长刀虚劈,一声吆喝,众骑兵挺身勒马,二百六十匹马同时间停住了脚步站定。那队长又一声吆喝,众骑兵从中分为两队,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北,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南,奔出数十丈,兜了个圈子,又回到离帐篷二百余丈处站定,队形丝毫不乱。二百六十骑人马便如是一人一骑,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。
0 H0 }& c( u/ ]2 n6 y1 `9 s2 N  费要多罗哈哈大笑,高声叫道“公爵大人,你瞧我们的罗刹兵怎样?”
: _6 A/ d, |; K+ _  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过是炫武示威,心中大怒,叫道:“那是马戏班耍猴子的玩意儿,打起仗来,半点用处也没有的。”
! I  b1 N6 E* N5 [& M( Q! ^  费要多罗怒道:“咱们再来!”心想:“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,瞧你逃不逃走。”叫道:“把中国兵的帽子都削下来。”哥萨克骑兵队长叫出号令,二百六十名骑兵又疾驰过来。5 O+ _# ?7 m% }) M+ z2 D
  韦小宝叫道:“砍马脚!”林兴珠叫道:“得令!砍马脚!别伤人!”# D+ t* T9 K' t: y; r5 K9 h1 u
  但听得蹄声如雷,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,哥萨克骑兵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,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、二十丈、十丈……仍未停步,又奔近了四五丈,林兴珠叫道:“滚堂刀,上前!”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,在地下滚了过去。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手教练出来的地堂刀好手,身法刀法皆尽娴熟,翻滚而前,藤牌护身,却不露出半点刀光。7 _. x: T+ n  r5 m0 Y
  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滚着地来,都是大为诧异。雅克萨城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苦头,但那些守军死的死,俘的俘,早已全军覆没。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护送费要多罗东来,从未见过藤牌兵的打法,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,太也愚蠢,给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。* h( u- h7 }8 Q0 `, S
  顷刻之间,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,猛然间众马齐嘶,纷纷摔倒。藤牌兵利刃挥出,一刀便斩下一两条马脚,藤牌护身,毫不停留的斩将过去。罗刹兵人喊马嘶声中,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,斩下一百七八十条马脚,在哥萨克骑兵阵后列成了队伍。林兴珠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,又排在韦小宝之前。二百六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,伤势均轻,伤者强忍痛楚,仍然站在队中。
0 J" X! s& u8 ~1 Q) r0 \  ?! `  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大半摔下马来,有的给坐骑压住,躺在地下呻吟呼号,只有数十人纵骑远远逃开,大部份站在地上,手足无措。这些骑兵一生长于马背,只有骑在马上,才剽悍骁勇,双足一着地,便如是游鱼出水,无所凭借了。
* J& U; A5 V6 D( f. s0 }  韦小宝叫道:“分兵一半,围住罗刹大官。”林兴珠喝出号令,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官员围住,一百柄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,刀锋向着圈内,只须一声令下,这一百柄大刀挤将进去,费要多罗等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?
5 s) |' H" z$ a- @! p  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,飞步奔来,大叫:“不可伤人,不可伤人!”- _- D1 _3 W+ k. \) y
  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道:“过去点了他们的穴道。”双儿道:“好!”纵身而出,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后,伸指点了他后腰穴道,跟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。& e* S0 W. [7 @+ g/ U: w
  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,拔出一枝短枪,叫道:“不许动!”
' A0 K2 m" }# G0 a- l  双儿抓住身畔一名罗刹兵,挡在身前,推着他走前几步。那小队长便不敢开枪,又叫:“不许动!”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他掷去。那小队长一惊,闪身相避,双儿已纵身过去,点了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,夹手抢过他手中短枪,朝天砰的一声,放了一枪。
- b5 v4 R0 G4 O% V; Q  韦小宝大声道:“好啊,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,你们罗刹鬼子太也不讲信用。”走前几步,对费要多罗道:“喂,你叫手下人抛下刀枪,一起下马,排好了队,身上携带火器的都缴出来。”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,便传出令去。
2 I: ~2 G: M+ J% {$ J! U  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,下马列队。韦小宝吩咐一百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围住,搜检罗刹兵。二百六十人身上,倒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。有的一人带了两枝。
4 ^* g4 |, [/ p9 s1 s; V0 l  尼布楚城下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,慢慢过来。东边清军也拔队而上。两邻相距数百步,列阵对峙。罗刹兵望见主帅被围,只有暗暗叫苦,不敢再动。
+ y+ x' f. k- I: G  韦小宝问费要多罗道:“侯爵大人,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干甚么啊?”费要多罗垂下了头,说道:“对不起得很,我的卫兵不听命令,暗带火器,回去我重重责罚。”韦小宝叫道:“藤牌手,解开自己衣服,给他们瞧瞧,有没有携带火器?”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,以左手解衣,右手仍高举大刀,以防对方异动。各人解开衣衫,袒露胸膛,跳跃数下,果然没一人携带火器。费要多罗心中有愧,垂头不语。5 k; r1 R! n1 C  z3 R
  韦小宝以罗刹话大声道:“罗刹人做事不要脸,把他们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,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?”费要多罗大惊,忙道:“公爵大人,请你开恩。你……你如剥了我的裤子,我……我只好自杀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裤子是非剥不可的。”
+ e7 L, W3 U" B+ S  费要多罗道:“请你饶恕一次,别的事情,一切都依你吩咐。”
( A: m3 S" l$ d3 {! @* y  韦小宝道:“刚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,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,大失公爵大人的体面。这件事怎么办?”费要多罗心想:“是你自己胆小,我有什么法子?”但身旁清兵刀光闪闪,只好道:“敝人愿意赔偿损失。”
1 z9 ^# i! T2 k  韦小宝心中一乐,暗道:“罗刹竹杠送上门来了。”一时想不出要他赔偿甚么,传下命令:“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割断了。”, N: C0 a) \5 M, H  o) @! P
  藤牌手大叫:“得令!”举起利刃插进罗刹人腰间,刃口向外,一拉之下,裤带立断。
! S* z1 D6 r7 @1 I0 v  自费要多罗以下,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,双手紧紧拉住裤腰,惟恐跌落,韦小宝哈哈大笑,传令:“押着罗刹人,得胜回营!”+ r: v! Z, Q; Q6 y& H
  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心的只是裤子掉下,毫不抗拒,随着清兵列队向东。+ n: @- K2 B) V4 L6 c- Q* {
  佟国纲笑道:“韦大帅妙计,当真令人钦佩。割断裤带,等于在顷刻之间,将二百六十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。”
+ u: K3 c) M6 o) F8 K  韦小宝笑道:“罗刹男人最怕脱裤子,罗刹女人反而不怕,那不是怪得很么?”佟国纲等人都色迷迷的笑了起来。
; f* R% g' c$ O" \# I  一行人和大军会合,清军中推出四百余门大炮,除下炮衣,炮口对准了罗刹军。其时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,但在东方,却不及康熙这次有备而战,以倾国所有大炮的半数调到了尼布楚前线,是以不论兵力火力,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。罗刹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,都是面面相觑,大有惧色。统军将官急忙传令回城,紧闭城门。清军却也并不攻城。
; t" H/ C+ O5 ?( r3 Z& z- S  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、副队长、和一名小队长被双儿点了穴道,兀自动弹不得。三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,站在空地之上。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城时十分匆忙,未曾留意,这时在城头望见,均感诧异,却都不敢出城相救。过了半个时辰,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,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,只行得十余丈,清军大炮便轰了数发。守城将军忙命号兵吹起退军号,将这队骑兵召了回去,生怕清兵大至,连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。6 O, s2 h1 ?% b3 g- G
  城上城下,两军遥遥望见三人定住不动,姿势怪异。清兵鼓噪大笑,罗刹兵尽皆骇然。9 f  a* B+ n3 o- F3 X& x
 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,分宾主坐下。韦小宝只笑嘻嘻的不语。
2 ~; @' n! @+ X' d$ `; [' a$ T  费要多罗怒道:“公爵大人,你不用跟我玩把戏,要杀就杀好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跟你是朋友,为甚么杀你?咱们还是来谈划界的条款罢。”他想此刻对方议界大臣已落入自己掌握之中,不论自己提出甚么条件,对方都难以拒却。+ e" @2 U# l* S
  不料费要多罗是军人出身,性子十分倔强,昂然道:“我是你的俘虏,不是对等议界的使节。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,甚么条款都不能谈。就算谈好了,签了字,那也没有效。”韦小宝道:“为甚么没有效?”费要多罗道:“一切条款都是你定的,还谈甚么?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。”韦小宝道:“为甚么不能逼你谈判?”费要多罗道:“我决不屈服。你挥刀杀了我,开枪打死我,尽管动手好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如果我叫人剥了你的裤子呢?”  K1 H6 F9 |; W) B0 a
  费要多罗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“你……”只说得一个“你”字,裤子突然溜下,急忙伸手抓住。他的裤带已被割断,坐在椅上,不必用手抓住,盛怒中站将起来,却忘了此事,幸好及时抢救,才没出丑。帐中清方大官侍从,无不大笑。
. }: B- b5 S1 k$ S  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,双手抓住裤带,神情甚是狼狈,待要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,苦于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,要如何慷慨激昂,也势必有限,重重呸的一声,坐了下来,说道:“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,你不能侮辱我。”
, e9 E: S% {, c  韦小宝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侮辱你。咱们还是好好来谈分划国界罢。”
- ]# Q8 P% P8 T: J2 R* a  费要多罗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,包在自己嘴上,绕到脑后打了个结,意思是说决计不谈。韦小宝吩咐亲兵送上美酒佳肴,摆在桌上,在酒杯中斟了酒,笑道:“请,请,不用客气。”费要多罗闻到酒菜香味,忍耐不住,解开手帕,举杯便饮。韦小宝笑道:“侯爵又用嘴巴了?”费要多罗喝酒吃菜,却不答话,表示嘴巴只用于吃喝,不作别用。韦小宝不住劝酒,心想把他灌醉了,或许便能叫他屈服,那知费要多罗喝得十几杯酒,吃了几块牛肉,将手帕抹了抹嘴巴,又将自己的嘴绑上了。" q: x" u5 R/ X1 D0 K, z
  韦小宝见此情形,倒也好笑,命亲兵引他到后帐休息,严加看守,自和索额图、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。* x8 f, e- {4 M4 p- R
  佟国纲道:“这人如此倔强,坚决不肯在咱们军中谈和,但如就此放了他回去,却又于心不甘。”索额图道:“关得他十天八日,每天在他面前宰杀罗刹鬼子,瞧他是否还倔强得出?”佟国纲道:“倘若将他逼死了,这件事不免弄僵。咱们以武力俘虏对方的议和划界大臣,皇上说不定会降罪。”索额图道:“佟公爷说得对,跟他一味硬来,也不是办法。”. V( p1 x8 M7 g
  众大臣商议良久,苦无善策。今日将费要多罗擒来,虽是一场胜仗,但决非皇上谋和的本意,可说已违背了朝廷大计,一个处理不善,便成为违旨的重罪。说到后来,众大臣均劝韦小宝还是将费要多罗释放。# v9 V& z! F6 O0 |0 h! r
  韦小宝道:“好!咱们且扣留他一晚,明天早晨放他便是。”' g5 O. p: m; F
  回入寝帐,踱来踱去的筹思,忽然想起:“先前学诸葛亮火烧盘蛇谷,在雅克萨打了个大胜仗,老子再来学一学周瑜群英会戏蒋干。”仔细盘算了一会,已有计较。6 U# j* g  ?2 Y7 A& _
  回到中军帐,请了传译的荷兰教士来,和他密密计议一番;又要他教了二十几句罗刹话,念得正确无误;再传四名将领和亲兵队长来,吩咐如此如此。众人领命而去。- r: I3 Y$ @9 J8 ]
  费要多罗睡在后帐,心中思潮起伏,一时惊惧,一时悔恨,却如何睡得着?翻来覆去的挨到半夜,只听得帐口鼻息如雷,三名看守的亲兵竟然都睡着了。费要多罗心想:“倘若不答应中国蛮子的条款,决计难以脱身。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气来,将我杀了,岂非冤枉?天幸这三名卫兵都睡着了,何不冒险逃走?”蹑手蹑足的从床上起来,解下斜背的皮带缚在腰间,以免裤子脱落,轻轻走到帐口,只见三名亲兵靠在篷帐的柱子上,睡得甚熟。
! |, j) k/ Z8 b  他伸手去一名亲兵腰间,想拔他佩刀,那亲兵突然打个喷嚏。费要多罗大吃一惊,急忙缩手。过了好一会,不见有何动静,又想去取另一名亲兵的佩刀。那亲兵忽然伸个懒腰,说了几句梦话。费要多罗不敢多耽,悄悄走出帐外,幸喜三名亲兵均不知觉。他走到帐外,缩身阴影之中,见外面卫兵手提灯笼,执刀巡逻,北、东、南三边皆有巡兵,只西边黑沉沉地似乎无人。于是一步步挨将过去,每见有巡兵走近,便缩身帐篷之后,好在一路向西,都是太平无事。刚走到一座大帐之后,突然间西边有一队巡逻兵过来,费要多罗忙在篷帐后一躲,却听得帐中有人说话,说的竟是罗刹话。& k: ^  |( p# I/ i
  只听得那人说道:“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,也不是不可以,只不过路途遥远,十分危险。”费要多罗大惊,当即伏下身子,揭开篷帐的帐脚,往内望去,一望之下,一颗心怦怦乱跳。& D2 x4 f% E) o/ Z  v% @
  帐内灯火照耀如同白昼,韦小宝全身披挂,穿着戎装,居中而坐,两旁站立着十余员大将,帐下数十名亲兵手执大刀。) `. R$ J; f- Q4 G0 U
  韦小宝桌旁站着那作译员的荷兰教士,正在跟他说话。
) D1 G: [: M* b, |  只听韦小宝说罗刹话:“咱们跟费要多罗在这里喝酒,谈话,假的,不是真的话,谈了一个月、两个月,谈来谈去,都是假的话,大军偷偷向西。罗刹公主时时接到费要多罗,笨蛋,报告,说正在跟咱们谈话,她不怕,天天和甜心跳舞,睡觉。中国大军突然间到了莫斯科城下,进攻,奇怪的进攻,将两个沙皇,苏菲亚公主,抓了起来。罗刹人哭了,跪倒,投降!”那荷兰教士道:“行军打仗的事,我是不懂的。不过一面跟罗刹人讲和,一面却出兵偷袭他们的京城,那不是不讲信用吗?上帝的道理,教训我们不可欺诈,不可说谎。”韦小宝道:“哈哈,是罗刹人先骗人。大家说好了,双方卫兵携带火器,不可以,他们身上都藏了枪,短的,他们骗人,我们也骗人。他咬我,一口,我咬他,两口。大大的!”
3 T/ F) \6 c( [6 L0 `. t1 u  W  那教士嘿的一声,隔了一会,说道:“我劝公爵大人还是不要打仗的好。两国开战,死的都是上帝子民……”韦小宝摇手道:“别多说了。我们只信菩萨,不信上帝。那个费要多罗如果公平谈判,让中国多占一些土地,本来是可以议和的。* p9 P- }, |, ]3 W- L% K
  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让。等我们打下了莫斯科,罗刹男人上天堂,女人,做中国人老婆的。”
5 t5 y) K: D: b/ j/ T# F/ i$ j  费要多罗越听越心惊,暗道:“我的上帝,中国蛮子真是无法无天,胆大妄为。”! Z- z0 c( @8 r( B5 a8 }4 O$ C% D
  只听韦小宝又道:“今天我派了一个亲兵,在三名哥萨克骑兵队长的身上,用手指戳了几下,这三名队长,不会动,你见了么?”那教士道:“我瞧见的。这是甚么魔术,真是奇怪之极。”韦小宝道:“中国魔术,成吉思汗,传下来的。成吉思汗用这法子,打得罗刹人跪地投降,我们再用这法子去打他们,罗刹国,又死了!”
0 z8 K8 E, u" y# c# T  费要多罗心想:“当年蒙古人只二万人马,一直打到波兰、匈牙利,天下无人挡得住,看来定有魔术。东方人古怪得紧,他们又来使这法术,那……那就如何是好?”. I, q+ E$ O8 ^2 P% u4 C& m
  只听那教士道:“罗刹人如果远远开枪,你们的魔术就没用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啊,因此,我们得假装要在这里谈判,军队就去打莫斯科,像小贼一样,偷进城去。我到过莫斯科的,城里鞑靼人很多。咱们的军队化装为鞑靼牧人,混进城去,罗刹守军一定不会发觉。”
1 J* z. E2 j, A- r  费要多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,心想:“这中国小鬼这条毒计,实在厉害得很。中国兵乔装改扮为鞑靼牧人,混进我们京城,施展起魔术来,那怎么抵挡得住?”他不知双儿的点穴术是一门高深的武功,必须内功练到上乘境界,方能使用,清军官兵数万,会点穴功夫的只她一人而已。费要多罗却以为这魔术只须一经传授,人人会使,这么手指一碰,对方就动弹不得,数万中国兵以此法去偷袭莫斯科,罗刹只怕要亡国灭种了。
$ q3 v$ {0 d/ V- z: G' ^  只听那教士道:“公爵大人如果要派遣二万中国兵混入莫斯科,用成吉思汗传下来的魔术制住罗刹军,那么要俘虏两位沙皇和摄政女王,的确是可以成功的。不过……不过这件事必须十分机密,大军西行之时,不能让罗刹人知觉了。公爵大人,今日的罗刹国已十分强大,和当年跟成吉思汗打仗时的罗刹人,是大不相同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到过莫斯科,罗刹国的情形都清清楚楚,我们明天一早,放了费要多罗回去,然后跟他谈判,都是假的,他不肯答应的。咱们在这里多谈得一日,中国大军就近了莫斯科一日路程。”那教士道:“是,是。大人一切还是要小心,这件事是很危险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知道了。你不能够说出去,不能让费要多罗起了疑心的。”那教士答应了下去。$ z0 U. g: a# B. r
  韦小宝喝道:“传王八死鸡、猪猡懦夫。”亲兵出帐,带了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进来。韦小宝对二人道:“明天,我派两队人去莫斯科,礼物很多很多,送给苏菲亚公主。路上盗贼多的,多派官兵保护。”华伯斯基道:“从这里到莫斯科,只有些小股的鞑靼强盗,也不算很凶,公爵大人放心好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知道。鞑靼强盗,八九千人一队,有的二十个一千人,三十个一千人。”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对望了一眼,均有不信之色。
7 Q0 h& o7 O+ ?! p6 m# S; S# C  韦小宝道:“我这两队人,分南北两路去莫斯科,王八死鸡领北路的,猪猡懦夫领南路的。两条路,怎样的?”华伯斯基道:“从北路走,这里向西到赤塔,经乌斯乌德,绕过贝加尔大湖的南端,向西经托木斯克、鄂木斯克等城而到莫斯科。”" l7 U3 w% s7 b6 S' a7 s
  齐洛诺夫道:“南路起初的走法是一样的,过了贝加尔湖分道,向西南经过哈萨克人居住的地方,一路向西,经奥斯克、乌拉尔斯克等地到莫斯科。”# a% m" R: b4 Y) e" ~% c) L% [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,是这样走的。我的礼物,信,由中国使者交给公主,你们两个带路。带得好,有赏,多的。带得不好,领兵中国将军,砍下你们的头。下去罢!”' w; A- c/ K& k  A2 }7 E6 i
  两名罗刹队长退出后,韦小宝拿起金批令箭,发施号令,一个个中国大将躬身接令。费要多罗不知他们说些什么,但见所有接令的中国大将都是神情慷慨激昂,拍胸握拳,指天誓日,显是向主帅保证,说甚么也要大功告成,有的伸掌在自己颈中一斩,有的拔出匕首在自己胸口虚刺,口中不住说:
! X( Z9 A$ J1 p: ]2 k4 I# k  “莫斯科,莫斯科”,料想是说倘若攻不下莫斯科,宁可自杀。
; x% C' G2 C% j, q+ S2 n0 y  韦小宝叽哩咕噜说了一番话,四名亲兵从桌上拿起一张大地图来,刚好对着费要多罗。
" {3 Y7 D' W- _9 U  只见韦小宝的手指从尼布楚城一路向西移动,沿着一条红色粗线,直指到一个红色圆圈。费要多罗虽不识得图上的中国文字,但一看方位,便知是莫斯科。韦小宝说了一番话,手指又沿着另一条线而到莫斯科。费要多罗心想:“这些中国蛮子当真可恶,原来他们处心积虑,早就已预备攻打莫斯科了。”
8 D5 S, K% @! b3 U" s0 h. x  韦小宝又说了一番话,接连说到“费要多罗”的名字,众将一听到,便都大笑。
1 h6 T  \3 `8 u+ n! ]  ^  费要多罗心想道:“你们一定在笑我是傻瓜,骗得我谈判划界,拖延时日,暗中却去偷袭莫斯科。哼,我才不上这当呢。”慢慢站起身来,心想:“上帝保?,让我发现了中国蛮子这个大诡计,可见我俄罗斯帝国得上帝眷顾,定然国运昌隆。反正他明天就会放我,今晚不用冒险逃跑了。”但见西边巡逻兵来去不绝,东边却黑沉沉地无人,悄悄回去,幸喜清兵并未发觉。来到自己帐外,只见看守的三名卫兵兀自熟睡,于是进帐就寝。
  [8 X" `% r& h- `4 s  次晨费要多罗吃过丰盛早餐,随着亲兵来到中军帐。韦小宝笑问:“侯爵大人昨晚睡得好吗?”费要多罗哼了一声,道:“你的卫兵保卫周到,我自然睡得很好。”: y" i6 Z/ f6 ?; \" p
  韦小宝道:“今日你不再生气了罢?咱们来谈谈划界的条款如何?”费要多罗不答,从身边摸出手帕,又绑上了嘴巴。
: ^7 b* @7 |1 {# d. e" b  韦小宝大怒,喝道:“你这样倔强,我立刻将你杀了。”费要多罗毫不畏惧,心想:“你预定今日要放我的,这样装腔作势,谁来怕你?”
  l7 f2 q$ {/ b' L4 \. C  韦小宝大发一阵脾气,见他始终不屈服,无可奈何,只得说道:“好!你这样勇敢,我佩服你了。放你回去罢。你回去请好好休息。十天之后,咱们再另商地点,谈判划界。”  P6 b. l- t6 D2 t; ?
  费要多罗心想:“你拚命拖延,这时候只怕偷袭莫斯科的军队已出发了。我决计不会上你这当。”说道:“你放我回去,很是多谢。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,我建议今天下午就可开始谈判,不必等到十天之后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件事不用忙,大家休息休息,慢慢谈判好啦。”费要多罗道:“两国君主都盼谈判早日成功,还是先签了划界条约,再休息不迟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皇上倒也不急,那么咱们五天之后再谈罢。”费要多罗摇头道:“不必耽搁了,就是今天谈。”韦小宝道:“再隔三天?”费要多罗道:“不,今天!”韦小宝道:“明天?”费要多罗道:“今天!”' O# O2 x% r) _6 N- T8 S
 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这样坚决,我只好让步。不过我警告你,待会谈到划分国界之时,我是决计不会随便让步的。咱们一尺一尺、一寸一寸的来讨价还价。”
) @: v  r/ ?) T7 _3 j  费要多罗心道:“划分国界要一尺一寸的细谈,等到谈妥,你们早打进莫斯科去了。你道我真是大傻瓜吗?”当即站起,说道:“那么敝人告辞了,多谢公爵大人的酒饭。”韦小宝送到帐口,派遣一队藤牌兵护送他回尼布楚城,那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却不释放。
4 F8 w8 e" ]0 L0 I1 @0 t  费要多罗出得帐来,只见昨天竖立军营的地方都已空荡荡地,大队清军已拔营离去。他暗暗心惊:“中国蛮子说干便干,委实厉害。”
" l5 z# e( u. n7 T  一行人来到昨日会谈的帐前,只见那三名哥萨克队长呆呆站在当地,所摆的姿势仍和昨天一模一样,丝毫动弹不得。
- c6 p5 S  Y! s/ S; g! Q* |$ @0 M  清军中跃出一名瘦小的军官,来到三名队长身前,口中大声念咒,大叫:“成吉思汗,成吉思汗!”过去在三人身上拍拿几下。三名队长便慢慢能动了,只是站立了半天一晚,实是疲累已极,双足麻木,一齐坐倒在地。六名藤牌兵上前扶起,走出数十丈后,三名队长方能自己行走。
6 N' H% J) _4 K1 k: r. @# D% c" R  费要多罗更是骇异:“成吉思汗传下的魔术,果然厉害无比,难怪当年他纵横天下,无人能敌。幸好现下已发明了火器,可以不让敌人近身。否则的话,中国异教徒又要统治全世界,我们信上帝的正教徒,都要变成奴隶了。”
& J7 v' V# o5 }0 Y9 B$ @  清军藤牌手直护送费要多罗到尼布楚城东门之前,这才回去。: i: r9 h' f) @9 [5 N, c
  费要多罗询问三名哥萨克队长中了魔术的情形。三名队长都道:当时只觉后心和腰间一麻,便即全身不能动弹。费要多罗道:“你们身上带着十字架没有?”三名队长解开衣襟,露出挂在颈中的十字架来,其中一人还多挂了一个耶稣圣像。4 m! X4 j; G" `
  费要多罗皱起眉头,心道:“成吉思汗的魔法当真厉害,连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也辟不了邪。”当即写下了三道奏章,派遣十五名骑兵分作三路,向莫斯科告急:中国军队已出发前来偷袭,行将化装为鞑靼牧人,混入京城,务须严加防备。
/ V, E3 j; {- s3 s+ K  中午时分,三路信差先后回城,说道西去的道路均已被中国兵截断,一见罗刹骑兵,远远便射箭过来,实是难以通过。费要多罗心中愁急,寻思:“只有尽快和中国蛮子议定划界条约,那么他们便会撤回兵马。”
+ X& R( S- O3 n9 |: E: |  |  未牌时分,费要多罗带了十余名随员,前去两国会议的帐篷。这次他全然不带哥萨克骑兵,以表决无他意,何况就算带了卫队,招架不了中国兵的“成吉思汗魔术”,也是无用。3 \7 J$ f2 n4 O+ o) ?5 I. v2 R
  费要多罗学识渊博,办事干练,本来绝非易于受欺之人,但罗刹人心中对成吉思汗的畏惧根深蒂固,双儿的点穴之术又十分精妙,他亲见之下,不由得不信。/ _, t- k/ G- F1 N. g: z5 W  r1 G
  他先到篷帐。不久韦小宝、索额图、佟国纲等清方大官也即到达。韦小宝见对方不带卫队,于是命护卫的藤牌手也退了回去。
! S+ \% j" T$ @3 d$ o  f  双方说了几句客套,全然不提昨日之事,便即谈判划界。
( N4 u% }$ ~$ w. e% c  K, _! e  费要多罗但求谈判速成,事事让步,与昨日态度迥不相同。韦小宝心中暗笑,知道昨晚“周瑜群英会戏蒋干”的计策已然成功,他于划界之事一窍不通,当下便由索额图经由教士传译,和对方商议条款。% {; N; B+ G/ H3 j$ _' c
  只见索额图和费要多罗两人将一张大地图铺在桌下,索额图的手指不断向北指去,费要多罗皱起眉头,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北退让。这手指每在地图上向北让一寸,那便是百余里的上地归属了中国。韦小宝听了一会,心感不耐,便坐到另一张桌旁,命侍从取出食盒,架起二郎腿,慢慢咀嚼糕饼点心,鼻中低哼“十八摸”小调。
5 U8 B8 v7 U' j& Y7 f7 a  费要多罗决心退让,索额图怕事中有变,也不为已甚。但条约文字谨严,双方教士一一译成拉丁文,反复商议,也费时甚久。到第四日傍晚,《尼布楚条约》条文六条全部商妥。
8 _/ G( h( t$ R+ s- l  韦小宝得索额图和佟国纲解说,知道条约内容于中国甚为有利,割归中国的土地极为广大,远比康熙谕示者为多。条约共为四份,中国文一份,罗刹文一份,拉丁文二份,订明双方文字中如有意义不符者,以拉丁文为准。
& a4 X- J% ?) \! m  当下随从磨得墨浓、醮得笔饱,恭请中国首席钦差大人签字。4 H2 G: x% P$ u  ]) s1 H7 G. f
  韦小宝自己名字的三个字是识得的,只不过有时把“章”字看成了“韦”字,“卖”字当作是“宝”字,三个字联在一起就不大弄错了,但说到书写,“小”字勉强还可对付,余下一头一尾两字,那无论如何是写不来的。他生平难得脸红,这时竟然脸上微有朱砂之色,不是含怒。亦非酒意,却是有了三分羞惭。
. b2 l( g8 k3 {/ s  索额图是他知己,便道:“这等合同文字,只须签个花押便可。韦大人胡乱写个‘小’字,就算是签字了。”- m  f4 h5 s6 ^) B, Z( p
  韦小宝大喜,心想写这个“小”字,我是拿手好戏,当下拿起笔来,左边一个圆团,右边一个圆团,然后中间一条杠子笔直的竖将下来。1 C. v- Z9 X) K0 b& w
  索额图微笑道:“行了,写得好极。”韦小宝侧头欣赏这个“小”字,突然仰头大笑。索额图奇道:“韦大帅甚么好笑?”; p8 m1 o# v. `' q" a. ^
  韦小宝笑道:“你瞧这个字,一只雀儿两个蛋,可不是那话儿吗?”清方众大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,连众随从和亲兵也都笑出声来。, U" h; ]) A/ s2 `( z0 }8 d8 Q
  费要多罗瞪目而视,不知众人为何发笑。* j# ]* J3 ]2 q7 ]
  当下韦小宝在四份条约上都画了字,在罗刹文那份条约上,中间那一直画得加倍巨大,然后费要多罗、索额图、俄方副使等都签署了。中俄之间的第一份条约就此签署完成。
$ P0 c3 i" i* W9 Q& |. F  这是中国和外国所订的第一份条约。由于康熙筹划周详,全力以赴,而所遣人员又十分得力,是以尼布楚条约划界,中国大占便宜。约中规定北方以外兴安岭为界,现今苏联之阿穆尔省及滨海省全部土地尽属中国,东方及东南方至海而止。4 b! |$ e- ]4 g/ b. P6 L, }$ l
  双方议界之时,该地区原无归属,中国所占之地亦非属于罗刹,但罗刹已在当地筑城殖民,签约后被迫撤退,实为中国军事及外交上之胜利。约中划归中国之上地总面绩达二百万方公里,较之今日中国东北各省大一倍有余。此约之立,使中国东北边境获致一百五十余年之安宁,而罗刹东侵受阻,侵略野心得以稍戢。自康熙、雍正、乾隆诸朝而后,满清与外国订约,无不丧权失地,康熙和韦小宝当年大振国威之雄风,不可复得见于后世。(按:条约上韦小宝之签字怪不可辨,后世史家只识得索额图和费要多罗、而考古学家如郭沫若之流仅识甲骨文字,不识尼布楚条约上所签之“小”字,致令韦小宝大名湮没。后世史籍皆称签尼布楚条约者为索额图及费要多罗。古往今来,知世上曾有韦小宝其人者,惟“鹿鼎记”之读者而已。本书记叙尼布楚条约之签订及内容,除涉及韦小宝者系补充史书之遗漏之外,其余皆根据历史记载。)
" V% ~  V2 k: o5 {! C+ G+ X  K  依据当时习惯,双方同时鸣炮,向天立誓,信守不渝。清方大炮四百余门,在尼布楚城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响起,大地震动。俄方大炮只二十余门,炮声廖廖,强弱之势,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。费要多罗暗叫侥幸,倘若议和不成,开起仗来,俄国非一败涂地不可。& `% e. Z/ [6 g5 M
  当下两国使臣互赠礼物。费要多罗赠给韦小宝等人的是时表、千里镜、银器、貂皮、刀剑等物。韦小宝赠给对方使节的是马匹、鞍辔、金杯、丝绸衣衫、绢帛等物,此外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各赠纹银二十两,以赔偿被清兵割断的裤带。4 L# m9 P: j+ G
  当晚大张筵席,庆贺约成。费要多罗兀自担忧,不知前去偷袭莫斯科的清兵是否即行召回。不断以言语试探,韦小宝只是装作不懂。
1 T: s- L) z$ Z8 R. H; y7 E  过得两日,费要多罗得报,有大队清兵自西方开来。他登上城头,以千里镜眺望,果见一队队清兵向西而来,渡过尼布楚河以东扎营。费要多罗大喜,知道西侵的清兵已然召回。他哪知大队清兵只在尼布楚之西二百里外驻扎候命,一听得炮声,便即拔队缓缓而归。
  y) j* d% \8 {0 G  又地数日,石匠已将界碑雕凿完竣。碑上共有满、汉、蒙、拉丁及罗刹五体文字。
% v' z# R3 ^7 ~& C& m0 e0 `* D  界碑分立于格尔必齐河东岸,额尔古纳河南岸、以及极东北之威伊克阿林大山各处。碑文中书明两国以格尔必齐河为界,“循此河上流不毛之地,有名大兴安以至于海,凡山南一带流入黑龙江之溪河,尽属中国;山北一带之溪河,尽属俄罗斯”;又书明:“将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为界,河之南岸,属于中国;河之北岸,属于俄罗斯。其南岸之眉勒尔客河口,所有俄罗斯房舍,迁徒北岸”;又书明:“雅克萨所居俄罗斯人民及诸物,尽行撤往察罕汗之地”;又书明:“凡猪户人等,断不许越界,如有相聚持械捕猎,杀人抢掠者,即行捕拿正法,不以小故阻坏大事,中俄两国和好,毋起争端。”
# }- T0 p, I1 G0 u' ?  两国钦差派遣部属,勘察地形无误后。树立界碑。此界碑所处之地,本应为中俄两国万年不易之分界,然一百数十年后,俄国乘中国国势衰弱,竟逐步蚕食侵占,置当年分界于不顾,吞并中国大片膏腴之地。后人读史至此,喟然叹曰:9 V/ @: f9 a* ]  q" B% J& K8 b
  “安得康熙、韦小宝于地下,逐彼狼子野心之罗刹人而复我故土哉?”
# e$ E8 T9 X8 U3 \) d% J& D. `4 S  树立界碑已毕,两国钦差行礼作别,分别首途回京复命。5 L) n# t5 _5 r3 y2 B  I
  韦小宝召来华伯斯基与齐洛诺夫,命二人呈奉礼物给苏菲亚公主,其中既有锦被,又有绣枕。北国荒鄙之地,这些物事无处购置,均是双儿之物。韦小宝笑道:“公主如当真想念我,就抱抱丝棉被和枕头罢。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对大人阁下的情意天长地久,棉被枕头容易残破,还是请大人派几名筑桥技师,去莫斯科造座石桥,那就永远不会坏了。”
/ @& C$ c3 L" i( u/ X  韦小宝笑道:“我早已想到此节,你们不必罗苏。”命亲兵抬出一只大木箱,长八尺,宽四尺,宛似一口大棺材一般,八名亲兵用大杠抬之而行,显得甚是沉重。箱外铁条重重缠绕,贴了封条,以火漆固封。韦小宝道:“这件礼物非同小可,你们好生将护,不可损坏。公主见到之后,必定欢喜,这天长地久的情意,和中国石桥完全一般牢固。”4 e! u+ R/ ~, w: K. @7 v2 B
  两名罗刹队长不敢多问,领了木箱而去。这口大木箱重逾千斤,自尼布楚万里迢迢的运到莫斯科,一路之上,着实劳顿。% n; _, M+ P2 l" l- a
  苏菲亚公主收到后打开箱子,竟是一座韦小宝的裸体石像,笑容可掬,栩栩如生。
& o5 O* m2 s6 r: t% K- A  原来韦小宝召来雕凿界碑的石匠,凿成此像,又请荷兰教士写了“我永远爱你”几个罗刹文字,雕在石像胸口。苏菲亚公主一见之下,啼笑皆非,想起这中国小孩古怪精灵,却也非罗刹男子之可及,不由得情意绵绵,神驰万里。
( j% L" Q# t! A: `+ C1 l1 v  这石像便藏于克里姆林宫中,后来彼得大帝发动政变,将苏菲亚公主驱逐出宫,连带将此石像击碎。唯有部份残躯为兵士携带出外,罗刹民间无知妇女向之膜拜求子,抚摸石像下体,据称大有灵验云。
# e: _) j: G: K4 P. E1 G- U; I. @  注:“都护”是汉朝统治西域诸国的军政总督,“玉门关”是汉时通西域的要道,“玉门关不设”意谓疆域扩大,原来的关门已不成为边防要地。“铜柱界重标”指东汉马援征服交趾(安南)后,开拓疆土,立铜柱重行标界,意谓另定有利于中国的国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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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38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$ x* m3 l. w0 N9 G; @& R
第四十九回 好官气色车裘壮 独客心情故旧疑
8 _* B* Z  T, e2 I. e1 q& O% c  韦小宝凯旋回京。大军来到北京城外,朝廷大臣齐在城门口迎接。韦小宝率同佟国纲、索额图、马喇、阿尔尼、马齐、朋春、萨布素、郎坦、巴海、林兴珠等朝见康熙。皇帝温言奖勉,下诏韦小宝进爵为一等鹿鼎公,佟国纲、索额图等大臣以及军官士卒各有升赏。
" @% p; q9 L2 j* y' {- S( q  此后数日,康熙接连召见韦小宝,询问攻克雅克萨、划界订约的经过详情。韦小宝据实奏告,居然并不如何夸张吹牛。康熙甚是欢喜,赞他大有长进,对他七名夫人和两个儿子都加颁赏。+ f! _8 n! _  @+ j, I
  这日康熙赐宴抚远大将军、鹿鼎公韦小宝暨此役有功诸臣。康熙在席上题了两首诗,陪宴的翰林学士尽皆恭和,庆功纪盛。宴罢,韦小宝捧了御赐珍物,得意洋洋的出得宫来,从官前呼后拥,打道回府,忽听得大街旁有人大呼:“韦小宝,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!”4 h( X: a9 k2 O
  韦小宝吃了一惊,更听得声音颇为熟悉,侧头瞧去,只见一条大汉从屋檐下窜到街心,指着他破口大骂:“韦小宝,你这千刀万剐的小贼,好好的汉人,却去投降满清,做鞑子的走狗奴才。你害死了自己师父,杀害好兄弟,今日鞑子皇帝封了你做公做侯,你荣华富贵,神气活现。你奶奶的,老子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在你小贼身上戳你妈的十七廿八刀,瞧你还做不做得成乌龟公、甲鱼公?”这大汉上身赤膊,胸口黑毵毵地生满了长毛,浓眉大眼,神情凶狠,正是当年携带韦小宝来京的茅十八。. A9 r6 v, H1 ~# G% |
  韦小宝一呆之际,早有数十名亲兵围了上去。茅十八从绑腿中拔出短刀,待要抵抗,众亲兵一齐出手,有的伸刀架在他颈中,有的夺下他手中短刀,横拖倒曳的拉过,绑了起来。茅十八兀自骂不绝口:“韦小宝,你这婊子生的小贼,当年老子带你到北京,真是错尽错绝,我对不起陈近南陈总舵主,对不起天地会的众家英雄好汉。老子今日就是不想活了,要让天下众人都知道,你韦小宝是卖友求荣、忘恩负义的狗贼,你只想升官发财,做鞑子皇帝的走狗……”众亲兵打他嘴巴,他始终骂不绝口。韦小宝急忙喝止亲兵,不得动粗。一名亲兵取出手帕,塞入茅十八嘴里。茅十八犹自呜呜之声不绝,想必仍在痛骂。
) z+ G' t6 K1 f- s1 G5 P  韦小宝吩咐亲兵:“将这人带到府里,好生看守,别难为了他,酒食款待,等一会我亲自审问。”
' ~- ?7 y! w- }+ T6 B- x8 T  韦小宝回府后,在书房中设了酒席,请茅十八相见,生怕他动粗,要苏荃和双儿二人假扮亲随,在旁侍候。亲兵押着茅十八进来,韦小宝命除去茅十八身上铐镣,令亲兵退出。( [9 W0 s. B$ ~  d5 I+ O7 l
  韦小宝含笑迎上,说道:“茅大哥,多日不见,你好啊。”" G! E9 i" b) z# l! D) D6 N0 g+ v
  茅十八怒道:“我有甚么好不好的?自从识得你这个贼之后,本来好端端地,也变得不好了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茅大哥且请宽坐,让兄弟敬你三杯酒,先消消气。兄弟甚么地方得罪了茅大哥,你喝了酒之后,再骂不迟。”茅十八大踏步上前,喝道:“我先打死你这小贼再喝酒。”伸出碗大拳头,呼的一声,迎面向韦小宝击去。: ~0 p2 b) F& v$ l
  苏荃抢将上去,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,轻轻一扭,右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。茅十八登时半身酸麻,不由自主的坐入椅中。他又惊又怒,使劲跳起,骂道:“小贼……”苏荃站在他背后,双手拿住他两肩的“肩贞穴”,又轻轻向下一按,茅十八抗拒不得,只得重行坐下。他身形魁梧,少说也有苏荃两个那么大,但为她高深武功所制,缚手缚脚,只有乖乖的坐着,更是恼怒,大声道:“老子今日当街骂你这小汉奸,原是拚着没想再活了,只是要普天下世人知道你卖师卖友的卑鄙无耻……”
1 J7 O% z/ F$ D7 R; ^  韦小宝道:“茅大哥,我跟皇上办事。是去打罗刹鬼子,又不是去杀汉人,这可说不上是汉奸啊。”茅十八道:“那……那你为甚么杀死你师父陈近南?”韦小宝急道:“我怎会害我师父?我师父明明是给郑克塽那小子杀死的。”茅十八怒斥:( y1 J1 S, B) \4 d
  “你这时候还在抵赖?鞑子皇帝他妈的圣旨之中,说得再也清楚不过了。”韦小宝惊道:“皇上的圣旨之中,怎……怎会说我害死师父?”心中一片迷惘,转头向苏荃瞧去。
) d4 t4 F: E- ?7 N& U  苏荃道:“皇上前几天升你为一等鹿鼎公,颁下的诰命中叙述你的功劳,也不知道诰命是谁写的,其中说你‘举荐良将,荡平吴逆,收台湾于版图;提师出征,攻克进城,扬国威于域外’,那都是对的。可是又有两句话说:‘擒斩天地会逆首陈近南、风际中等,遂令海内跳梁,一蹶不振;匪党乱众,革面洗心’,那便不对了。”. r; Z6 H& T6 |( E) T  ]0 O' n6 V9 i
  韦小宝皱眉道:“什么洗面割心的,到底说些甚么?”苏荃道:“诰命里说你抓住陈近南、风际中等人杀了,吓得天地会的人再也不敢造反。”韦小宝跳起身来,大叫:“哪……哪有这事?这不是冤枉人吗?”苏荃缓缓摇头,道:“风际中做奸细,确是咱们杀的,圣旨里的话没错,就只多了‘陈近南’三字。”韦小宝急道:“陈近南是我恩师,我……我怎么会害他老人家?皇上……皇上这道圣旨……唉……你见了圣旨,怎不跟我说?”苏荃道:“咱们商量过的,圣旨里多了‘陈近南’三字,你如知道了,一定大大的不高兴。”韦小宝知道所谓“咱们商量过的”,便是七个夫人一齐商量过了,转头向双儿瞧去,双儿点了点头。+ C- w  z- U% O% k6 C& i
  韦小宝道:“茅大哥,我师父的的确确不是我害的。那风际中是天地会的叛徒,他……他暗中向皇帝通风报信……”茅十八冷笑道:“那么你倒是好人了?”( c: o- P* C3 E, a2 b
  韦小宝颓然坐倒,说道:“我跟皇上分说去,请他改了……改了……改了……”他说三个“改了”,却知道康熙决不致因圣旨中多了‘陈近南’三字,会特地另发上谕修改,心想:
  Z3 \2 l3 z, X- _7 y  “不知那个狗贼多嘴,去跟皇上说我害死师父。在皇上看来,这是我的忠心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韦小宝还算是人吗?”他心中焦急,突然间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叫道:“茅大哥,荃姊姊,好……好双儿,我没害死我师父!”6 [1 S9 |" i/ ^$ o* l0 s5 T
  三人见韦小宝忽然大哭,都吃了一惊。苏荃忙走过去搂住他肩头,柔声道:“那郑克塽在通吃岛上害死你师父,咱们都是亲眼见到的。”说着取出手帕,给他抹去了眼泪。
3 W, ^* ]! V8 E: a& V  茅十八这时才看了出来,这个武功高强的“亲兵”原来竟是女子,不禁大为惊诧。, ]) _2 D- A; j0 g: F
  韦小宝想起一事,说道:“茅大哥,郑克塽那小子也在北京,咱们跟他当面对质去,谅他也不敢抵赖。对,对!咱们立刻就去……”
3 M- X; x8 K  x( w$ m4 Q* Y  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门外亲兵大声说道:“圣旨到。御前侍卫多总管奉敕宣告。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迎到门口,只见多隆已笑吟吟的走来。韦小宝向北跪下磕头,恭请圣安。( A( U" R4 A7 e* A
  多隆待他拜毕,说道:“皇上吩咐,要提那在街上骂人的反贼亲自审问。”  L7 `2 N) D. S, i- f8 G
  韦小宝心头一凛,说道:“那……那个人么?兄弟抓了起来,已详细审过,原来是个疯子,这人满口玉皇大帝、太上老君的胡说八道。兄弟问不出甚么,狠狠打了他一顿,已将他放了。皇上怎地会知道这事?其实全不打紧的……”6 Q- m0 L! I* H# b) y" O
  茅十八听到这里,再也忍不住,猛力在桌上一拍,只震得碗盏都跳了起来,乒乒乓乓,在地下摔得粉碎,大声骂道:“他妈的韦小宝,谁是疯子了?今日在大街上骂鞑子皇帝的就是老子!老子千刀万剐也不怕,难道还怕见他妈的鞑子皇帝?”
6 J) |/ i0 p" |9 ^* P% Q  韦小宝暗暗叫苦,只盼骗过了康熙和多隆,随即放了茅十八,那知他全然不明自己的一番回护之意,如此公然辱骂皇上,茅十八当真便有十八颗脑袋,也保不住了。$ b- z7 s) N6 Z
  多隆叹了口气,对韦小宝道:“兄弟,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挺有义气,我也是很钦佩的。这件事你已出了力,算得是仁至义尽。咱们走罢。”
8 k, ~% @9 Z8 F( h/ a, O/ ]  茅十八大踏步走到门口,突然回头,一口唾沫,疾向韦小宝脸上吐去,韦小宝正想着心事,不及闪避,拍的一声,正中他双目之间。几名亲兵拔出腰刀,便向茅十八奔去。韦小宝摆摆手,黯然道:“算了,别难为他。”多隆带来的部属取出手铐,将茅十八扣上了。
, t( |, ^. |7 F! [  R( F6 D  韦小宝寻思:“皇上亲审茅大哥,问不到三句,定要将他推出去斩了。我须立刻去见皇上,无论如何,总得想法子救人。”向多隆道:“我要去求见皇上,禀明内情,可别让这粗鲁汉子冲撞了皇上。”3 `1 E9 {" i0 y9 ^
  一行人来到皇宫。韦小宝听说皇帝在上书房,便即求见。
  W. k# ~" @4 o  康熙召了进去。韦小宝磕过了头,站起身来。4 Y# P+ {$ K$ Y, |0 T% R# _" l
  康熙道:“今日在大街上骂了你、又骂我的那人,是你的好朋友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见万里,甚么事情用不着猜第二遍。”康熙道:“他是天地会的?”韦小宝道:“他没正式入会,不过会里的人他倒识得不少。他很佩服我的师父。皇上圣旨中说我杀了师父,他听到后气不过,因此痛骂我一场。至于对皇上,他是万万不敢有半分不敬的。”
( x0 C' a& C; z0 D  康熙微笑道:“你跟天地会已一刀两断,从今而后,不再来往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这次去打罗刹鬼子,奴才就没带天地会的人。”康熙问道:“以后你天地会的旧朋友再找上你来,那你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决计不见,免得大家不便。”( T! C. M- \& G* h/ R  }1 S, B; m* r
  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因此我在那道诰命之中,亲笔加上陈近南、风际中两个的名字,好让你日后免了不少麻烦。小桂子,一个人不能老是脚踏两头船。你如对我忠心,一心一意的为朝廷办事,天地会的浑水便不能再?了。你倘若决心做天地会的香主,那便得一心一意的反我才是。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跪下磕头,说道:“奴才是决计不会造反的。奴才小时候做事胡里胡涂,不懂道理,现在深明大义,洗面割心,那是完完全全不同了。”
2 \# q, o  N* O4 i+ {6 Z2 B  康熙点头笑道:“那很好啊。今天骂街的那个疯子,明天你亲自监斩,将他杀了罢。”韦小宝磕头道:“皇上明鉴,奴才来到北京,能够见到皇上金面,都全靠了这人。奴才对他还没报过恩,大胆求求皇上饶了这人,宁可……宁可奴才这番打罗刹鬼子的功劳,皇上尽数革了,奴才再退回去做鹿鼎侯好了。”康熙脸一板,道:“朝廷的封爵,你当是儿戏吗?赏你做一等鹿鼎公,是我的恩典,你拿了爵禄封诰来跟我做买卖,讨价还价,好大的胆子!”
  Z% G" i" i5 [+ m9 ?* w  韦小宝连连磕头,说道:“奴才是漫天讨价,皇上可以着地还钱,退到鹿鼎候不行,那么退回去做通吃伯、通吃子也是可以的。”
  P' t4 L+ l( F. m7 M; k! Q- Y) d  康熙本想吓他一吓,好让他知道些朝廷的规矩,那知这人生来是市井小人,虽然做到一等公、大将军,无赖脾气却丝毫不改,不由得又好气,又好笑,喝道:“他妈的,你站起来!”韦小宝磕了个头,站起身来。) g( ^7 ~6 Q4 Q. p. q& W
  康熙仍是板起了脸,说道:“你奶奶的,老子跟你着地还钱。你求我饶了这叛逆,那就得拿你的脑袋,来换他的脑袋。”0 s* ]+ k# M, e
  韦小宝愁眉苦脸,说道:“皇上的还价太凶了些,请您升一升。”康熙道:“好,我就让一步。你割了卵蛋,真的进宫来做太监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请皇上再升一升。”康熙道:“不升了。你不去杀了此人,就是对我不忠。一个人忠心就忠心,不忠就不忠。那也有价钱好讲的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对皇上是忠,对朋友是义,对母亲是孝,对妻子是爱……”
! C' _# s8 ~' X; ^6 B! U! X6 d 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这家伙居然忠孝节义,事事俱全。好,佩服,佩服。明天这时候,拿一个脑袋来见罢,不是那叛逆的脑袋,便是你自己的脑袋。”
6 g6 `0 Q3 {6 |3 C; l1 E  韦小宝无奈,只得磕头退出。, U& [" y! j) ~
  康熙见他走到门口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又想逃走了吗?”
  o) ?4 ^) K# Z' X  韦小宝道:“这一次是不敢了。奴才回家去,垫高了枕头,躺下来好好想想,最好是既能让皇上欢喜,又顾得了朋友义气,而奴才自己这颗脑袋,仍是生得牢牢的。”
2 ?, f: e! L# ^! v: w8 G  j4 r8 i  康熙微笑道:“很好。我跟建宁公主多日不见,很想念她,已吩咐接来宫里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其余的六个夫人,三个儿女,也随同公主一起进宫来朝见太后。太后说你功劳不小,要好好赏你的夫人和儿女。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太后和皇上的恩典,奴才实在是粉身难报。”退得两步,忍不住道:“皇上。奴才以前说过,你是如来佛,我是孙悟空,奴才说甚么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。”康熙微笑道:“你神通广大,那也不用客气了。”! {6 a# ^& n  r  K% L; t
  韦小宝出得书房门,不由得唉声叹气,心道:“皇上把我七个老婆、三个儿女都扣了起来,就算我有胆子逃走,可也舍不得哪。”/ U5 C1 E# u7 Q! _' D# o
  走到长廊,多隆迎将上来,笑道:“韦兄弟,太后召见你的夫人、公子、小姐,赏赐定是不少。恭喜你啊。”韦小宝拱手道:“托福,托福。”多隆微笑道:“兄弟这回带兵出征之前,吩咐我给你讨债,讨到现在,也有七八成了。二百六十几万两银子的银票,回头我送到府上来。”, d: o/ D1 X" `" a* w
  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本领不小,居然榨到了这么多。”随即恨恨的道:“郑克塽这小子害死我师父,直到今天,还是叫我头痛之极。他奶奶的,那疯子今日在街上骂人,还不是郑克塽种下的祸根。”越想越恨,说道:“大哥,请你多带人手,咱们这就讨债去。”
4 ~  ?6 x8 O" \4 Z  多隆听到又要去郑府讨债,那是第一等的赏心乐事,今日有抚远大将、一等鹿鼎公韦公爷带队,干起来更加肆无忌惮,当即连声答应,吩咐御前侍卫副总管在宫里值班,率了一百名侍卫,簇拥着韦小宝向郑府而去。
8 P* Z. x4 r, C' A  v4 F  那郑克塽封的虽然也是公爵,然而和韦小宝这公爵相比,可就天差地远了,一个是归降的叛逆藩王,一个是皇帝驾前的大红人、大功臣。同是公爵府,大小、派头却也大不相同,大门匾额上那“海澄公府”四字乃是黑字,不如韦小宝“鹿鼎公府”那四字是金字。韦小宝一见之下,便有几分喜欢,说道:“这小子门口的招牌,可不及我的金字招牌了。”
$ l. }( n9 E' l; O* E  众侍卫来海澄公府讨债,三日两头来得惯了的,也不等门公通报,径自闯进府去。韦小宝在大厅上居中一坐,多隆坐在一旁。
+ T8 w; q) w3 A! P% V6 g9 @  郑克塽听得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到来,那是他当世第一克星,不由得便慌了手脚,却又不敢不见,只得换上公服,战战兢兢的出迎,上前拱手见礼,叫了声:“韦大人!”1 Z7 m3 }) Z: X4 O
  韦小宝也不站起,大刺刺的坐着,拾头向天,鼻中哼了一声,向多隆道:“多大哥,郑克塽这小子可忒也无礼了。咱们来了这老半天,他不理不睬,可不是瞧不起人吗?”多隆道:“是啊!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老是做一辈子缩头乌龟,终究是躲不过去的。”
9 T8 c1 _! O/ V4 D  郑克塽怒极,只是在人檐下过,那得不低头,眼前二人,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,一个是御前侍卫总管,自己无权无势,身当嫌疑之地,虽说爵位尊荣,其实处境比之一个寻常百姓还要不如,只得强忍怒气,轻轻咳嗽一声,说道:“韦大人,多总管,您两位好!”
; k. ~( s2 E/ p% L. {$ E: }6 d$ }  韦小宝慢慢低下头来,只见眼前站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儿,头发花白,容色憔悴不堪,仔细再看,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,只是愁眉苦脸,眼角边都是皱纹,颏下留了短须,也已花白,再凝神一看,却不是郑克塽是谁?数年不见,竟然老了二三十岁一般。韦小宝先是大奇,随即明白,他这几年来苦受折磨,以致陡然衰老,不禁起了怜悯之意,但跟着想起当年他在通吃岛上手刃陈近南的狠毒,怒气立时便涌将上来,冷笑道:“你是谁?”; O1 K* Y; y& m) z  v9 ~
  郑克塽道:“在下郑克塽,韦大人怎地不认识了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郑克塽?郑克塽不是在台湾做延平王吗?怎么会到了北京?你是个冒牌货色。”郑克塽道:“在下归顺大清,蒙皇上恩典,赏了爵禄。”韦小宝道:“哦,原来如此。你当年在台湾大吹牛皮,说要打到北京,拿住了皇上,要怎样怎样长,怎样怎样短,这些话还算不算数?”: }  o9 `% X) X. ]7 z
  郑克塽背上冷汗直流,心想:“他要加我罪名,胡乱捏造些言语。皇上总是听他的,决不会听我的。”自从多隆率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士不断前来滋扰,郑克塽当真度日如年,从台湾带来的大笔家产,十之八九已给他们勒索了去,为了凑集二百多万两银子的巨款,早将珠宝首饰变卖殆尽。他心中已不知几千百遍的懊悔,当日实不该投降。施琅攻来之时,如率兵奋力死战,未必便败,就算不胜,在阵上拚命而死,也对得起祖父、父亲的在天之灵,不致投降之后,却来受这无穷的困苦羞辱。此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,更是懊丧欲死。
" r* O# y2 }6 s$ T% g/ F 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这位郑王爷,当年可威风得很哪。
$ Z* t2 K$ X4 l3 [  兄弟最近听得人说,有人要迎接郑王爷回台湾去,重登王位。; o4 B! W: D# o. l
  郑王爷,来跟你接头的人,不知怎么说?兄弟想查个明白,好向皇上回报。”
- o1 C$ ~7 f: b  n4 X" c  郑克塽颤声道:“韦大人,请你高抬贵手。您说的事,完……完全没有……”* g; ]; }4 U/ ^! ~7 x2 d
  韦小宝道:“咦,这倒奇了。多大哥,昨儿咱们不是抓到了一个叛徒吗?他破口大骂皇上,又骂兄弟。这人说是郑王爷的旧部下,说他在北京受人欺侮,要为他报仇,要杀尽满清鞑子甚么的。”9 s+ E8 P+ u. X( M; P) Y
  郑克塽听到这里,再也支持不住,双膝一曲,跪倒在地,颤声道:“韦大人饶命!小人过去罪该万死,得罪您老人家。2 f1 T7 S; A6 ~5 I: f9 @: f, i3 y
  您大人大量,放我一条生路,老天爷保?你公侯万代。”* E- r; J! J3 U) }5 }
  韦小宝冷笑道:“当日你杀我师父的时候,可没想到今日罢?”$ v1 O: y1 X- _
  突然间后堂快步走出一人,身材瘦长,神情剽悍,却是“一剑无血”冯锡范。他抢到郑克塽身旁,一伸手便拉起了他,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当年杀陈近南,全是我的主意,跟郑公爷无关。你要为你师父报仇,尽管冲着我来好了。”! q. \: \* L1 B: x% P
  韦小宝对冯锡范向来十分忌惮,见到他狠霸霸的模样,不由得全身在椅中一缩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想打人吗?”多隆跳起身家,叫道:“来人哪!”便有十多名侍卫一起拥上,团团围住。韦小宝见己方人多势众,这才放心,大声道:“这人在京师之地,胆敢行凶,拿下了。”四名侍卫同时伸手,抓住了冯锡范的手臂。8 E' X$ B7 [5 H& h
  冯锡范也不抗拒,朗声道:“我们归降朝廷,皇上封郑公爷为海澄公,封我为忠诚伯。皇上金口说道,过去的事一笔勾销,决不计较。韦大人,你想假公济私,冤枉好人,咱们只好到皇上跟前去分剖明白。”- f! R- F, S8 G8 K* r# Q
  韦小宝冷笑道:“你是好人,嘿嘿,原来‘一剑无血’冯大人是大大的好人,这倒是今日第一天听见!”2 {+ m; m% i$ m* r% n
  冯锡范道:“我们到了北京之后,安份守己,从来不见外人,更加不敢犯了半条王法。这些侍卫大人不断的前来伸手要钱,我们倾家荡产的应付,那都没有甚么。韦大人,你要乱加我们罪名,皇上明见万里,只怕也由不得你。”
6 j" S4 |9 q. X* j0 k5 T/ O  这人有胆有识,远非郑克塽可比,这番话侃侃而言,韦小宝一时倒也难以辩驳,心想他二人虽是台湾降人,却已得朝廷封爵,欺侮欺侮固然不难,当真要扳倒他们,皇上只消问得几句,立时便显了原形。皇上料到自己是为师父报仇,非怪罪不可。他心中已自软了,嘴上却兀自极硬,说道:“我们昨天抓到一个叛逆,他亲口供认要迎郑王爷回台湾,难道会是假的?”
# z# F+ ^- y/ [+ q. d  冯锡范道:“这种人随口妄扳,怎作得数?请韦大人提了这人来,咱们上刑部对质。”
; p* h3 }* ~1 s6 U/ t* i( M  韦小宝道:“你要对质?那好得很,妙得很,刮刮叫得很,别别跳得很。”转头问郑克塽道:“郑王爷,你欠我的钱,到底几时还清哪?”
: `7 Q* y/ S  ^1 C0 x  冯锡范听得韦小宝顾左右而言他,鉴貌辨色,猜想他怕给皇帝知晓,心想这件事已弄到了这步田地,索性放大了胆子,闹到皇帝跟前。皇帝年纪虽轻,却十分英明,是非曲直,定能分辨。若不乘此作个了断,今后受累无穷。实在是给这姓韦的小子逼得让无可让了,狗急跳墙,人急悬梁,你逼得我要上吊,大伙儿就拚上一拚。他心念已决,说道:“韦大人,多总管,咱们告御状去。”
: C' v" L4 f6 a- a 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要是告到皇帝跟前,自己吃不了要兜着走,可是这当儿决不能示弱,说道:“很好!把这姓郑的一并带了走!把他们两个先在天牢里收押起来,让他们好好享享福,过得一年半载,咱们慢慢的再奏明皇上。”& ?/ v. |7 q/ w& X- g7 M
  多隆心下踌躇,郑克塽是敕封的公爵,跟他讨债要钱,那是不妨,真要逮人,却非奉到上谕不可,低声道:“韦大人,咱们先去奏知皇上,再来提人。”. w7 {; B$ g9 Q' G5 v3 b" B5 ~, l
  郑克塽心中一宽,忙道:“是啊,我又没犯罪,怎能拿我?”  n. R- s+ _6 b: u! F
  见风使帆原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,当即说道:“是不是犯罪,现在还不知道。你欠我的钱可没还清,那怎么办?你是还钱呢,还是跟了我走?”
5 t& M8 ~7 Y4 [) N! f" P  郑克塽听得可免于逮捕,一叠连声的道:“我还钱,我还钱!”忙走进内堂,捧了一叠银票出来,两名家丁捧着托盘,装着金银首饰。郑克塽道:“韦大人,卑职翻箱倒笼,张罗了三四万两银子,实在再也拿不出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再也拿不出了?我不信,兄弟陪你进去找找。”郑克塽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那可不大方便。”- i8 B1 e. j  L1 Z
  冯锡范大声道:“我们又没犯了王法,韦大人要抄我们的家,是奉了圣旨呢,还是有刑部大堂的文书?”
: o7 g4 h6 C& |; J  韦小宝笑道:“这不是抄家。郑王爷说再也拿不出了,我瞧他还拿出得很。只怕他金银珠宝,还有大批刀枪武器、甚么龙椅龙袍,收藏在地窖秘室之中,一时找不到,大伙儿就给他帮忙找找。”$ K* T8 U5 M. b3 G" a8 ]
  郑克塽忙道:“刀枪武器、龙椅龙袍甚么的,我……我怎敢私藏?再说,卑职只是……只是公爵,‘王爷’的称呼,是万万不敢当的。”
# j% ~: o: A+ Y  \; t  韦小宝对多隆道:“多大哥,请你点一点,一共是多少钱。”' l9 n1 {7 O6 T+ @2 a4 u
  多隆和两名侍卫点数银票,说道:“银票一共是三万四千三百两银子,还有些挺不值钱的首饰,不知怎生作价。”% ]6 _1 V8 O& y$ l! O  n
  韦小宝伸手在首饰堆里翻了几下,拿起一枚金凤钗,失惊道:“啊哟,多大哥,这是违禁的物事啊,皇上是龙,正宫娘娘是凤,怎……怎么郑王爷的王妃,也戴起金凤钗来?”
% |3 t7 J9 i4 V# |& U5 h  p  n  冯锡范更是恼怒,大声道:“韦大人,你要鸡蛋里找骨头,姓冯的今日就跟你拚了。普天下的金银首饰铺子,哪一家没金凤钗?北京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,哪一个不戴金凤钗?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冯大人看遍了北京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,嗯,你说哪一家的太太小姐最为美貌?啧啧啧,厉害,厉害,看了这么多人家的女眷,眼福不浅。康亲王的王妃,兵部尚书明珠大人的小姐,你都见过了吗?”冯锡范气得话也说不出来,心里也真有些害怕,知道这少年和当朝权贵个个交好,倘若将这番话加油添酱的宣扬出去,自己非倒大霉不可。# s; z7 D$ S6 x0 d; ^! p( U$ ?" J
  郑克塽连连打躬作揖,说道:“韦大人,一切请你担待,卑职向你求个情。”+ |8 b5 F! E5 C* j8 T
  韦小宝见几句话将冯锡范吓得不敢作声,顺风旗已经扯足,便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多大哥,兄弟的面子,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,多大哥来讨债,讨到了二百多万两银子,兄弟亲自出马,却不过这么一点儿。”郑克塽道:“实在是卑职家里没有了,决不敢……决不敢赖债不还。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走罢!过得十天半月,等郑王爷从台湾运到了金银,再来讨帐便是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走出厅去。9 N. }' C7 b) [/ A" E( d8 w
  冯锡范听得韦小宝言语之中,句句诬陷郑克塽图谋不轨,仍在和台湾的旧部勾结,这是灭族的大罪,若不辩明,一世受其挟制,难以做人,朗声道:“我们奉公守法,不敢行错踏差了半步。今日韦大人、多总管在这里的说话,我们须得一五一十的奏明皇上。否则的话,天地虽大,我们可没立足之地了。”
5 i# c# I; K7 }: g: y: `/ x$ e  韦小宝笑道:“要立足之地么?有的,有的。郑王爷、冯将军回去台湾,不是有一块大大的立足地么?你们两位要商议立足的大事,我们不打扰了。”携了多隆之手,扬长出门。& N. N4 v8 S; a9 Z2 t% T4 M' U
  韦小宝回到府中,当即开出酒筵,请众侍卫喝酒。多隆命手下侍卫取过四只箱子,打了开来,都是金银珠宝以及一叠叠的银票,笑道:“讨了几个月债,郑克塽这小子的家产,一大半在这里了。韦兄弟,你点收罢。”
3 Y. ]/ o& C$ v% M, M  韦小宝取了一叠银票,约有十几万两,说道:“这狗贼害死了我师父,偏生皇上封了他爵位,这仇是报不得了。多谢大哥和众位兄弟治得他好惨,代兄弟出了这一口恶气。我师父没家眷,兄弟拿这笔钱,叫人去台湾起一座大大的祠堂,供奉我师父。余下的便请大哥和众位兄弟分了罢。”
  b% z2 i/ |6 E5 a1 Y" o8 y  多隆连连摇手,说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。这是郑克塽欠兄弟的钱。你只消差上几名清兵,每日里上门讨债,也不怕他不还。我们给你办一件小小差使,大家是自己人,怎能要了你的?”韦小宝笑道:“不瞒大哥说,兄弟的家产已多得使不完,好朋友有钱大家使,又分甚么彼此?”
3 T" z+ C' [3 q9 k0 M5 B$ a  多隆说什么也不肯收,两人争得面红耳赤,最后众侍卫终于收发一百万两银子的“讨债费”,另外三十万两,去交给骁骑营的兄弟们分派,余下的多隆亲自捧了,送入韦府内堂。: l( K3 S, f* t2 q7 R  a& o+ W+ o
  众侍卫连着在宫里值班的,大家一分,每人有几千两银子。人人兴高采烈,酒醉饭饱之余,便在公爵府花厅上推牌九、掷骰子的大赌起来。# m" b& R1 ~& k5 Y- [5 f2 a, P
  既是至好兄弟,韦小宝掷骰也就不作弊了。赌到二更时分,韦小宝向多隆道:“多大哥,兄弟还要烦劳你做一件事。”9 v' o2 T' M; U4 M, X3 g) m3 x& h
  多隆手气正旺,心情大佳,笑道:“好,不管甚么事,只要你吩咐。”但随即想起一事,说道:“就只一件不成!那个骂街的疯子,皇上吩咐了要我严加看管,明天一早由你监斩。倘使我徇私释放,皇上就要砍我的头了。”
/ `1 L5 J" \0 A, V8 o  韦小宝想托他做的,便正是这件事,哪知他话说在前头,先行挡回,心想:“皇上神机妙算,甚么都料到了。连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到茅大哥的一条命。”心中恼恨,便又想去郑克塽家讨债,但一想到郑克塽那副衰颓的模袲,觉得尽去欺侮这可怜虫也没甚么英雄,一转念间,说道:“那疯子是皇上亲自吩咐了的,我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放他。今日咱们去讨债,那郑克塽倒也罢了,他手下那个冯锡范,妈巴羔子的好不厉害,咱们可都给他欺了。兄弟想起来,这口气当真咽不下。”+ T( @- e3 l) h  E
  几名侍卫在旁听了,都随声附和,说道:“咱们今日见着,人人心里有气。韦大人不用烦恼,大伙儿这就找上门去。他一个打了败仗的降兵,竟胆敢在北京城里逞强,这般无法无天的,咱们还用混吗?”众侍卫越说越怒,都说立时去拆了冯锡范的伯爵府。
- P7 b: P" _: T) R- J  韦小宝道:“咱们去干这龟儿子,可不能明着来,给言官知道了,奏上一本,御前侍卫的名声也不大好。”多隆忙道:“是,是,兄弟顾虑得很对。”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也不用亲自出马,便请张大哥和赵大哥两位带了人去。”向张康年和赵齐贤道:“你们冒充是前锋营泰都统的手下,有紧急公事,请冯锡范那龟儿子商议。他就算心中起疑,却也不敢不来。走到半路,便给他上了脚镣手铐,眼上蒙了黑布,嘴里塞了烂布,在东城西城乱兜圈子,最后才兜到这里来。大伙儿狠狠揍他一顿,剥光他衣衫,送去放在泰都统姨太太的床上。”
, |, a$ O3 W- }1 A9 z; u+ [  众侍卫哄堂大笑,连称妙计。御前侍卫和前锋营的官兵向来不和,碰上了常常打架。前锋营的统领本是阿赤济,那日给韦小宝用计关入了大牢,后来虽放了出来,康熙怪他无用,办事不力,已经革职,现下的都统姓泰。多隆和泰都统明争暗斗,已闹了好久,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。& ~+ G. ~: R) q( }/ t; D
  多隆更是心花怒放,说道:“老泰这家伙怕老婆,娶了妾侍不敢接回家去。他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住在甜水井胡同,老泰晚上不去住宿。咱们把冯锡范剥得赤条条的,放在他新姨太太的床上,老泰非气个半死不可。他就算疑心是咱们搞的鬼,大伙儿只要不泄漏风声,他也无可奈何。”3 q! d, N. |  {7 B3 \8 `' O
  当下众侍卫除去了身上的侍卫标记,嘻嘻哈哈的出门而去。
. P7 c. w3 T' I: F+ L+ u0 L0 D- f  韦小宝和多隆在厅上饮酒等候。韦小宝手下的亲兵不断打探了消息来报:众侍卫已到了“忠诚伯府”门前,自称是前锋营的,打门求见;冯锡范出来迎接,要请众人入内喝茶;张康年说奉泰都统之命,有台湾的紧急军情,请他即刻去会商;冯锡范已上了轿,众侍卫拥着去了西城;众侍卫已将冯锡范上了铐镣,将他随带的从人也都抓了起来;一行人去了北城,九门提督的巡夜喝问,赵齐贤大声回答是前锋营的,冯锡范在轿里一定听得清清楚楚;众人向着这边府里来了……/ C, p; s) _( H- ?0 Z
  过得一炷香时分,众侍卫押着冯锡范进来。张康年大声道:“启禀泰都统:犯官冯锡范带到。”韦小宝右手捏紧拳头,作个狠打的姿势。众侍卫叫道:“犯官冯锡范勾结叛逆,图谋不轨。泰都统有令,重重拷打。”当即拳打脚踢,往他身上招呼。$ l; ^0 @  }6 R5 U
  冯锡范武功极高,为人又十分机警,当众侍卫冒充前锋营官兵前来相请之时,他便瞧出路道不对,若要逃走,众侍卫人数虽多,却也决计擒拿不住。但他投降后得封伯爵,心想对方纵使有意陷害,皇帝英明,总可分辩,要是自己脱身而走,不免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,从此尊荣爵禄,尽付流水,是以一直不加抗拒。只因贪图富贵,以致身为当世武功高手,竟给众侍卫打得死去活来。
; r5 l! l# z- @  眼见他鼻孔流血,内伤甚重,韦小宝甚感痛快,杀师父之仇总算报了一小半,再打下去只怕便打死了,当即摇手制止,命亲兵剥光他衣衫,用一条毛毡裹住。这时冯锡范已自奄奄一息,人事不知。' z8 n, T! S- x+ O' s
  多隆笑道:“这就到老泰的八姨太家去罢。”赵齐贤笑道:“最好把老泰的八姨太也剥光了,将两人捆在一起。”。众侍卫大乐,轰然叫好。多隆要瞧泰都统的八姨太给剥光了衣衫的模样,笑道:“这次我来带队。”+ J2 G" o- {+ C6 u# k  s
  一行人抬了冯锡范正要出发,忽然两名亲兵快步进来,向韦小宝禀报:“启禀大人:甜水井泰都统的外宅,这会儿闹得天翻地覆,正在打大架。”) O7 a3 X9 u  }! L
  众人都吃了一惊,均想:“怎么泄漏了风声?泰都统有了防备,这件事可要糟糕。”
1 G% y+ a0 K) w% b/ ?  韦小宝问道:“甚么人打大架?”一名亲兵道:“小人等一共八人,奉了大人将令,在甜水井胡同前后打探,忽然见到一队娘子军,总有三四十人……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甚么娘子军?”那亲兵道:“回大人:这一大队人都是大脚女人,有的拿了赶面棍儿,有的拿了洗衣棒,还有拿着门闩扁担,冲进泰都统的外宅,乒乒乓乓的乱打,把一个花不溜秋的小娘子拉了出来,用皮鞭狠狠的抽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可奇了!再探。”; x% F5 l9 x- q; P9 f; y- c
  两名亲兵答应了出门。
- H% r/ Y& P/ S* u- b" l' D8 y  第二路探子跟着来报:“回大人:泰都统骑了快马,已赶到甜水井胡同。他衣服也没穿好,左脚有靴子,右脚却是赤脚。原来率领娘子军攻打甜水井胡同的,便是泰都统夫人。”
( S9 f8 w2 B6 b% m1 C  众人一听之下,哄堂大笑,才知是泰都统夫人喝醋,去抄打他的外宅。  ?& H) _( u5 V
  那亲兵说到这里,也忍不住笑,又道:“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统,劈脸就是劈劈拍拍两个耳括子,跟着又是一脚,好不厉害。泰都统打躬作揖,连说:‘太太息怒!’”
% I4 }8 |/ F3 f  A$ n  多隆手舞足蹈,说道:“这一下可有得老泰受的了。”- L) F8 a- I4 w( k, g. o
  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,你快带领人马,赶去劝架。这一下老泰给你揪住了小辫子,保管他前锋营从今而后,再也不敢跟咱们御前侍卫作对。”
# I; y0 \4 U$ H& H3 {  多隆给他一言提醒,大喜之下,伸手在自己额头用力一凿,笑道:“我这胡涂蛋!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。兄弟们,大伙儿去瞧热闹啊。”率领众侍卫,向甜水井胡同急奔而去。4 ~8 V6 b3 V8 d1 y5 ?
  韦小宝瞧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,寻思:“这家伙怎生处置才是?放了他之后,他必定要去禀告皇上。就算拿不到我把柄,皇上也必猜到是我作的手脚。”背负双手,在厅上踱来踱去,又想:“天一亮,就得去杀茅大哥,可有甚么法子救他性命?‘大名府’劫法场是不行的,法场,法场……”" X# A( E1 Z& D& w2 l) K' f$ s
  突然之间,想起了一出戏来:“‘法场换子’!对了,薛刚闯了祸,满门抄斩,有个徐甚么的白胡子老头儿,把自己的亲生儿子,在法场换了一个薛甚么的娃娃出来……”
" [) m# k! j- i# L/ u2 U8 d" Z  他看过的戏文着实不少,剧中人的名字不大说得上来,故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。一想到“法场换子”,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出戏来:“‘搜孤救孤’!这故事也差不多,有个叫做程婴的黑胡子,把自己的儿子去调换了主子的儿子,让儿子去杀头,救了小主人的性命。乖乖不得了,幸亏茅大哥的年纪跟我儿子不一样,否则的话,要我将虎头、铜锤送上法场杀头,换了茅大哥出来,虽说朋友义气为重,这种事情我可是万万不干的。很好,很好!”向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重重踢了一脚,说道:“你运气不坏,韦大人这就收了你做干儿子。3 i2 y, ^  b/ b* {& T
  韦大人的亲儿子舍不得换,干儿子就马马虎虎。”8 T# m. J6 b. S$ }* p  f
  当即叫了亲兵队长进来,密密嘱咐一番,赏了他一千两银子,另外又有一千两银子,命他去分给办事的其余亲兵。那队长躬身道谢,说道:“大人放心,一切自会办得妥妥帖帖,决不有误。”
* A; G9 \  a4 [  韦小宝安排已毕,回进内堂。七个夫人和儿女都给太后召进皇宫去了,屋里冷冷清清,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,不久天便亮了。8 T( c- O+ F6 k4 V" u* D
  辰牌时分,宫里传出旨来:“江洋大盗茅十八大逆不道,辱骂大臣,着即斩首,命抚远大将军、一等鹿鼎公韦小宝监斩。”
5 S/ d9 _' G# v  韦小宝接了上谕,在府门外点齐了亲兵,只见多隆率领了数十名御前侍卫,押着茅十八而来。& U# q/ ^5 z9 x1 d; a+ W$ t) k
  茅十八目青鼻肿,满脸是血,显是受了苦刑。他一见韦小宝便破口大骂:“韦小宝,你这不要脸的小汉奸,今日你做老子的监斩官,老子死得一点不冤。谁叫我当日瞎了眼睛,从扬州的婊子窝里,把你这小汉奸带到北京来?”众亲兵大声吆喝,茅十八却越骂越凶。
# @7 e, p& W2 I9 Y0 a1 {7 f4 k% Q  韦小宝不去理他,问多隆道:“老泰怎样了?”多隆笑道:“昨晚我赶到时,老泰已给他夫人抓得满脸都是血痕。他一见到我,这份狼狈样儿可有得瞧的了。我做好做歹,劝住了他夫人,又把他八姨太接到我家里,让两个小妾陪她。老泰千恩万谢,感激得了不得。”; z. \9 K3 z( O; R& F
  韦小宝笑问:“这位八姨太相貌怎样?”多隆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嘿嘿,了不起!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可不能见色起意,乘火打劫!”多隆哈哈大笑,道:“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,你大哥那能这么不长进?老泰虽是我对头,这种事情你大哥是决计不干的。”% J! {1 s( D$ @% b
  当下两人押着茅十八,往菜市口法场而去。多隆骑马,韦小宝则乘了一辆大马车。茅十八坐在开顶的牛车之中,双手反绑,颈中插了一块木牌,写道:“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”。牛车自骡马市大街向西,众百姓纷纷聚观。茅十八沿途又叫又唱,大喊:“老子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,所以名叫茅十八,早就知道是要杀头的。”街边百姓大声喝采,赞他:“有种,是硬汉子。”
/ R3 H5 N% v+ t3 L# Z0 {% m  来到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,韦小宝的亲兵早已连夜搭灯了席棚,棚前棚后,守卫得极是严密。多隆奉了康熙的嘱咐,生怕天地会要劫法场,已知会九门提督,派了两千名官兵在法场四周把守。! i# @6 U; i% F5 m3 B
  茅十八凛然站在法场中心,大叫:“咱们都是大汉百姓,花花江山却给鞑子占了,总有一日,要把鞑子杀得干干净净!”
" O& ~, H1 f; Y0 Y0 z& ?( Z9 W  韦小宝下车进棚,马车停在棚边。韦小宝升座,请多隆坐在一旁,多隆皱眉道:“这犯人尽说大逆不道的言语,在这里煽动人心,咱们尽快把他斩了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喝道:“带犯人!”四名亲兵将茅十八推进棚来,要按他跪倒,茅十八说甚么也不背跪。韦小宝道:“不用跪了。”转头向多隆道:“大哥,验明正身,没错罢?”多隆道:“没错!”6 ^, F  }% F% A1 [. V/ @
  韦小宝道:“验明正身,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。”提起朱笔,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圈,摔了出去。一名亲兵拾起木牌,将茅十八拉了出去。" n: k& x/ A7 O; j1 o7 a
 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我给你瞧一样好玩的物事。”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叠手帕来,递到多隆面前,手帕上绣的是一幅春宫图,图中男女面目俊美,姿态生动。多隆一见之下,目光登时给吸住了,翻过一块手帕,下面一块帕子上绣的又是另外一幅春宫,姿势甚是奇特。多隆笑道:“这模样倒古怪得紧。”一连翻下去,每块帕子上所绣的人物姿态愈出愈奇,有一男两女者,有二男三女者。多隆只看得血脉贲张,笑道:“兄弟,这宝贝儿是哪里来的?你给哥哥也买上一套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兄弟孝敬大哥的。”多隆如获至宝,眉花眼笑的连声多谢,将一叠手帕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。
" [8 z/ n8 e( ^- `, D8 X  便在这时,外面砰砰砰连放三炮,亲兵队长进来禀告:
" G1 k# g- Z0 j  “时辰已到,请大人监斩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站起身来,拉着多隆的手,走到棚外。只见茅十八垂头丧气的跪在法场之中,便如昏迷了一般。鼓手擂起鼓来,鼓声一停,披红挂彩的刽子手举起手臂,靠在下臂的鬼头刀向前一推,登时将犯人的脑袋切下,左足飞出,踢开脑袋。犯人身子向前一倒,脖子中鲜血狂喷。
% z7 y# ?, P! h& A1 H  多隆道:“差事办成了,咱们别过了罢。我要去见皇上复旨。”韦小宝哽咽道:“多大哥,这人跟我挺有交情,实在是皇上的严旨,救他不得,唉!”说着以袖拭泪,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。多隆叹道:“兄弟很够义气。你好好收殓了他,给他安葬,那也是很对得起死者了。”韦小宝应了一声,哭泣不止。6 x4 {" n6 J" Z
  韦小宝以衣袖拭泪,其实是将袖中备下的生姜揉擦双眼,辣得眼睛通红,流泪不止,心中暗暗好笑,庆幸计策成功。多隆又安慰了几句,送他上了车,这才上马而去。众亲兵簇拥着马车,径回公爵府。另有几名亲兵以草席卷起犯人尸首,放入早就备在一旁的棺材,盖上棺盖钉实。
% X: p9 N* _/ u0 _5 ^' k& X  观斩的众百姓纷纷议论,都说茅十八临死之前还敢破口大骂,当真是英雄好汉,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诃责,说这钦犯大逆不道,决不可赞他,以免惹祸上身。: y/ o+ ~0 Y, l+ U' ^
  韦小宝来到府门前下车,那辆马车径自向南,出了北京城,一直往南,向扬州而去。
/ J# O+ X/ M2 g. G9 \# r4 O  韦小宝进宫复旨。康熙即行召见。他已得多隆回报,知道韦小宝监斩茅十八时曾流泪不止,这时见他双目红肿,心下微感歉仄,又想他忠心为主,很是难得,温言慰抚了几句,说道:“小桂子,你抓来的那些罗刹兵,大多数求我释放回国,我都已放了,却有二百多名愿意留居中国。”- P% l5 {5 k6 k9 ~! k3 v
  韦小宝道:“北京比莫斯科热闹好玩,跟随皇上办事,又比跟随那两个不中用的罗刹小沙皇,风光多了。”康熙微笑道:“我将这批罗刹兵编为两个‘俄罗斯佐领’。这两队兵,就拨归你统带罢。你可得好好管束,不许他们在京里生事。”韦小宝大喜,跪下谢恩。2 {4 o) `! `$ r
  出得宫来,两队罗刹兵已在太和门外金水桥边侍候。罗刹兵穿了新制的清兵服色,光鲜合身,倒也神气。韦小宝吩咐:每人赏银二十两,给假三天。罗刹兵大叫“乌拉”不已。
3 W8 T/ R+ X$ q6 v  终康熙之世,这两队罗刹兵一直在清军中服役,忠心不贰,外国使臣前来北京,见到中国皇帝役使罗刹官兵,无不心中敬畏。直到众罗刹兵逐渐老死,“俄罗斯佐领”的编制方始裁撤。(按:关于被俘罗刹兵编入清军详情,具见俞正燮《癸巳类稿》卷九“俄罗斯佐领考”。萧一山《清代通史》云:2 M8 j/ h! }7 h: x+ ]
  “俘献京师,玄烨赦之,编为佐领,是为俄罗斯族兵,其苗裔今有存者云。”则俄罗斯兵有和中国女子通婚而生育子女者。); K+ d% N8 E& C, S! D
  韦小宝回到府中,公主和其余六位夫人、三名子女都已从宫中出来,人人得了太后不少赏赐,公主却愀然不乐。" T4 b& L' W: ~" X6 ^8 p
  韦小宝一问,原来太后对七个夫人一视同仁,公主虽是她亲生女儿,却无半句亲热的言语。韦小宝自然明白其中缘故,暗想:“太后没对你特别不好,已是瞧在你老公份上了。”1 g5 z0 }/ h' x3 B1 R8 C
  说道:“太后是很识大体的,只怕对你特别好了,六个妹妹吃醋。”公主怒道:“她是我亲娘,对我好些,难道她们也会吃醋?”韦小宝搂住她,笑道:“我对你特别好些,瞧她们吃不吃醋?”众夫人叽叽喳喳,笑成一团。公主是直性子人,大家一闹,也就释然了。
5 [) ^1 U9 s2 q+ M% Z  此后十多天中,王公大臣一个个设宴和韦小宝庆功道贺,听戏赌钱,更无虚夕。
) X  O; o) P  i- ]8 l  这一日多隆来访,说起冯锡范失踪了十多天,他家人已告上了顺天府。多隆低声问道:“兄弟,那晚咱们痛打了他一顿,后来怎样了?”韦小宝道:“后来就送他回家了,这家伙到哪里去啦?”多隆道:“不是你杀了他?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是我叫人杀了他,你一定也在旁瞧着。多大哥,你有没瞧见?”
3 A1 E, m) v- F2 `6 Z  多隆忙道:“没有,没有。咱们只狠狠打了他一顿,哪里杀他了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兄弟自从奉旨带兵后,虽已交卸了副总管的差使,但只要是御前侍卫们干的事,不论有甚么干系,兄弟仍然跟大哥一起担当。”: ^2 v% h$ |2 x+ U' `# M
  多隆微笑道:“乱子是不会有的。冯家咬定那晚是前锋营老泰派人来接他去的,后来就没回家。顺天府亲自去拜访老泰,问起那晚的事。老泰好不尴尬,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说,后来老羞成怒,大发脾气,顺天府也不敢查了。”说着站起身来,拍拍韦小宝的肩头,笑道:“兄弟,你是福将。哪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凑巧,老泰的夫人迟不迟、早不早,偏偏会在这一晚心血来潮,率领娘子军去攻打甜水井胡同。这一来,甚么事情都教老泰给担当了去。”他心中料定,冯锡范定是暗中给韦小宝杀了,这件事自己虽然了担了些干系,但嫁祸于前锋营泰都统,却是大合己意。# A* z! \" v; x. }
  他哪里知道,泰都统夫人不迟不早于那时出师,并非凑巧,而是韦小宝算准时刻,派人向她通风报信的。他自然更加不会知道,韦小宝派了清兵,在监斩的席棚中搭了复壁,将冯锡范藏于其内。待验明茅十八正身,牵出席棚之时,韦小宝拿出春宫手帕来,引开了多隆的目光,手下亲兵立即将茅十八和冯锡范二人掉了包。其时冯锡范昏迷不醒,满脸是血,衣着打扮和茅十八一模一样,在法场中低头而跪,立即斩首,冯茅二人面貌身材虽然有异,却谁也没有发觉,刽子手所杀的,其实是冯锡范的头。* v7 U: g! S- N$ P% [3 ]
  亲兵将茅十八抱入紧靠席棚的韦大人座车,塞住了他嘴巴,马不停蹄的送往扬州,过了黄河才跟他说明真相,又送了他三千两银子。茅十八死里逃生,锐气大挫,又觉韦小宝拚了性命救他,并非不讲义气之人,自也不会再声张出来了。1 d$ p4 ]9 G! X; T
  韦小宝连日酬酢,也有些腻了,记挂着天地会的兄弟,心想皇帝的手段越来越厉害,自己在公爵府享福,青木堂的众兄弟可别让皇帝给一网打尽了,须得商量个计较才是。于是扮作个富家公子模样,要双儿扮作了亲随,两人来到天桥,在人丛中混了半个时辰,便见徐天川背着药箱,坐在一家小菜馆中喝茶。: S$ W" W& x: Q, W, ]- @6 F, }$ e! O
  韦小宝当即走进茶馆,在徐天川的座头上坐了下来,低声叫道:“徐大哥!”徐天川霍地站起,怒容满脸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韦小宝一愕,跟了出去,见徐天川尽往僻静处走去,当下和双儿远远跟随在后。
3 |) Z7 ~3 M: u% b9 H: T) k  徐天川穿过三条胡同,经过两条小街,来到一条小巷子前,巷口两株大银杏树。他走进巷子,到第五家屋子的大门上打了几下。板门开处,樊纲迎了出来。他一见到韦小宝,一怔之际,也是怒容满脸。韦小宝走上前去,笑道:“樊大哥,你好!”樊纲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徐天川板起了脸,问道:“韦大人,你是带了兵马来捉我们吗?”- @" y, _) V! h: V
  韦小宝忙道:“徐三哥怎……怎么开这个玩笑?”樊纲快步走到小巷外一张,回进屋来,关上了门。韦小宝和双儿跟着二人穿过院子,来到大厅,只见李力世、祁清彪、玄贞道人、高彦超、钱老本等一干人都聚在厅上。众人一见韦小宝,都“啊”的一声,站起身来。) I% ~- g! X# v+ ?3 s. w
  韦小宝拱手道:“众位哥哥,大家都好。”玄贞道人怒道:“我们还没给你害死,总算还不错!”刷的一声,拔出了腰间佩剑。韦小宝退了一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们为甚么对我……: u8 R" R9 T. p
  对我这样?我又没做……做甚么对不起你们的事?”
4 r8 ~) b- x% i, C7 J  玄贞道人大声怒道:“总舵主给你害死了,风二哥也给你害死了,前几天你又杀了茅十八!我……我们恨不得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。”韦小宝大急,忙道:“没……没有的事,那都是假的。”玄贞抢上一步,左手抓住了他衣襟,厉声道:“我们正想不出法子来杀你,你……你这小汉奸今日上门送死,真是总舵主在天有灵。”
6 _: y7 {' o; X3 a; t$ t0 h  韦小宝见情势不对,回过头来,便想施展“神行百变”功夫,溜之大吉,却见徐天川和樊纲二人手执兵刃站在身后,只得说道:“大家自己兄弟,何必……何必这样性急?”玄贞道:“谁跟你这小汉奸称兄道弟?你这小鬼花言巧语,没甚么好听的。先剖了你的狼心狗肺出来,祭了总舵主和风二哥再说。”  X/ W  W# s) }9 K, ^% n+ @, q. \
  左臂一缩,将他拉近身去。韦小宝大叫:“冤枉,冤枉哪!”8 G: V" H- w: W+ N7 |! L. p; U- A% M. k
  双儿眼见危急,从怀里取出罗刹短铳,向着屋顶砰的一声,放了一枪,屋中登时烟雾瀰漫,随即抓住韦小宝后心,用力一扯。玄贞当年吃过西洋火器的大苦头,父兄都死于火器之下,一听到枪声,心头大震,韦小宝便给双儿夺了过去。6 x7 I9 G* {2 t- I: c
  双儿跃向屋角,挡在韦小宝身前,以短铳铳口对着众人,喝道:“你们讲不讲理?”
* N. ~2 p, M( C0 `0 p  玄贞红了双眼,叫道:“大伙儿上,跟他们拚了!”提剑便欲抢上。钱老本伸手拉住,说道:“道长,且慢!”向双儿道:“你有甚么道理,说来听听。”
1 F' ]7 j; T( Q2 B: q  双儿道:“好!”于是将韦小宝如何为了相救陈近南及众家好汉而出亡、如何给神龙教掳向通吃岛、陈近南如何为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所杀、风际中如何阴谋败露而给自己轰毙、康熙如何一再命令韦小宝剿灭天地会而他决不奉命、最近又如何法场换人搭救茅十八等情,一一说了。她并非伶牙俐齿之人,说得殊不动听,但群豪和她相处日久,素知她诚信不欺,又见她随口说出来,没丝毫踌躇,种种情由决非顷刻之间捏造得出,韦小宝为了救护众人而弃官,伯爵府为大炮轰平,众人原是亲历,再细想风际中的行事,果然一切若合符节,不由得都信了。
3 ]! k$ Q, A2 N2 \  玄贞道:“既是这样,鞑子皇帝的圣……圣……他妈的圣旨之中,怎么又说是韦香主害死了总舵主?”他改口称为“韦香主”,足见心中已自信了九分。双儿摇头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了。”祁清彪道:“这是鞑子皇帝的阴谋,要韦香主跟本会一刀两断,从今而后,死心塌地做鞑子的大官。”) }; o( T( M0 X. r
  徐天川道:“祁兄弟的话不错。”还刀入鞘,双膝一曲,便向韦小宝跪下,说道:“我们一批胡涂虫鲁莽得紧,得罪了韦香主,罪该万死,甘领责罚。”其余群豪跟着一起跪下。玄贞连打自己耳光,骂道:“该死,该死!”, h) z, l6 U6 G0 M! i
  韦小宝和双儿急忙跪下还礼。韦小宝惊魂方定,说道:“众位哥哥请起,常言道不知者不罪。一时误会有甚么打紧?”+ a+ w8 u' C: H
  群豪站起身来,又一再道歉。韦小宝这时可得意了,手舞足蹈,述说往事。他的叙述自然精采生动,事事惊险百出,但在群豪听来,却远不如双儿所说的可信。) y' m$ p* m+ Q3 h+ N4 q+ i  o
  群豪交头接耳的低声商议了一会,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总舵主不幸为奸人所害。天地会群龙无首,十堂兄弟一直在商议推举总舵主的事。咱们青木堂兄弟想推你为总舵主。只是怕其余九堂的兄弟们不服,又或是心有疑忌,大伙儿想请你去立一件大功。”
4 z* G# j3 j% p+ z( t( e  韦小宝连连摇手,说道:“总舵主我是决计做不来的。”但好奇心起,问道:“却不知要我立甚么大功?”李力世道:“三藩之乱已定,台湾又给鞑子占了,北方罗刹人也已给韦香主打退,咱们反清复明的大业,可越来越难了。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。”心中却道:“既然很难,大家就偷偷懒,不干反清复明了罢。”/ J. k3 L7 I- e/ j2 x" D
  李力世道:“鞑子皇帝年纪虽轻,却是十分精明能干,又会收罗人心。天下百姓对前朝已渐渐淡忘。再这般拖得几年,只怕鞑子的江山就坐稳了。”韦小宝又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。”
% s9 z7 H% s" Q  心道:“小玄子坐稳江山,也没甚么不好啊。”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很得皇帝宠信,大伙儿想请你定个计策,带着众兄弟混进宫去,刺死鞑子皇帝。”* h8 ~5 q( c" J3 v
  韦小宝大惊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件事可办不到。”樊纲道:“请问韦香主,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困难?”韦小宝道:“皇宫里的侍卫多得很,又有骁骑营、前锋营、护军营、火器营、健锐营、虎枪营等等保驾,乖乖不得了。单是侍卫,就有御前侍卫、干清门侍卫、三旗侍卫。当日神拳无敌归辛树老爷子这等英雄了得,尚且失手毙命,何况是我?要行刺皇上,那可是难上加难。”
, x8 z  T6 `- d/ o2 ~  群豪听他一口拒绝,已是不悦,又听他口称“皇上”,奴气十足,更是人人脸有怒色。
$ _  S1 ~7 {8 @) B  樊纲向众兄弟瞧了一眼,对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行刺鞑子皇帝当然极难,然而由你主持大局,却也不是绝无成功的指望。我们兄弟进得宫去,那是没一人想活着出来的了,却无论如何要保得韦香主平安。你曾为本会立了不少大功,本会十数万兄弟之中,实在没一人及得上你。天地会和鞑子不共戴天。今后反清复明的重担子,全仗韦香主挑起。”
: Y. d$ t" }8 o$ t( V& L  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件事我是决计不干的。皇上要我灭了天地会,我不肯干,那是讲义气。你们要我去刺杀皇帝,我也不干,那也是讲义气。”
$ S; x- G9 P$ [& x; S0 I. _) T  玄贞怒道:“你是汉人,却去跟鞑子皇帝讲义气,那不是……不是汉……”他本想骂出“汉奸”两字来,终于强行忍住。樊纲道:“这件事十分重大。韦香主难以即刻答应,那也是情理之常。请你仔细想想,再吩咐大伙儿罢。”
' I; O( o  Y/ q: z  韦小宝忙道:“好,好。我去仔细想想,我去仔细想想。”# P' h& P  U5 x. |" i: s! E
  徐天川见他毫无诚意,说道:“只盼韦香主不可忘了故总舵主的遗志,不可忘了亡国的惨祸,凡我汉人,决不能做鞑子的奴才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。那是不能忘的。”群豪知他言不由衷,均各默然。" a+ R0 i9 Z% J1 i
  韦小宝瞧瞧这个,望望那个,笑道:“众位哥哥怎么不说话了?”群豪仍是均不作声。韦小宝甚感没趣,犹似芒刺在背,说道:“那么今天咱们暂且分手,待我回去仔细想想,再跟众位大哥商量。”说着站起身来。群豪送到巷口,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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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7 18:38 | 只看该作者
鹿鼎记6 i4 x# d: J  J3 [* g$ a
第五十回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
! E" r7 o2 z3 G  韦小宝回到府中,坐在厢房里发闷,到得午后,宫里宣出旨来,皇上传见。
6 \( @" B% b% m- ~9 Q2 }  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叩见。康熙问道:“冯锡范忽然失了踪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道:“怎么问起我来?”说道:“回皇上:冯锡范失踪的那天晚上,奴才一直跟多总管和御前侍卫们在一玩儿,后来听说前锋营泰都统把冯锡范找了去,不知怎的,这冯锡范就没了影子。这些台湾降人鬼鬼祟祟的,行事古怪得很,别要暗中在图谋不轨,奴才去仔细查查。”4 l" }& y# Z0 j
 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好,这冯锡范的下落。就责成你去查问清楚,克日回报。我答应过台湾降人,维护他们周全。
: ~: e9 v5 R: l& I5 {& f, r  这人忽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踪,倘若没个交代,可教我失信于天下了。”韦小宝额头汗珠渗出,心想:“皇上这话好重,难道他知道是我杀了冯锡范?”只得应道:“是,是。”
6 z$ q% }- Y# f9 ]3 F9 _4 F0 e3 c  康熙又问:“今儿早你去银杏胡同,可好玩吗?”# M  J5 M; G- x2 z8 M" [
  韦小宝一怔,道:“银杏胡同?”随即想起,天地会群豪落脚处的巷子口头,有两株大银杏树,看来这条巷子就叫银杏胡同,皇帝连胡同的名字也知道了,还有甚么可隐瞒的?这一下更是全身冷汗,双腿酸软,当即跪倒,磕头道:“皇上明见万里。总而言之,奴才对你是一片忠心。”7 d! T5 p4 Q! J# v, o# u6 Y
  康熙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这些反贼逼你来害我,你说甚么也不肯答应,你跟我很讲义气,可是……可是小桂子,你一生一世,就始终这样脚踏两头船吗?”& t" q# k4 s9 ?- b. k. a5 Q
  韦小宝连连磕头,说道:“皇上明鉴:那天地会的总舵主,奴才是决计不干的。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。”+ M. {, w9 c7 A2 F) [' ?- a: E
  康熙又叹了一口气,抬起头来,出神半晌,缓缓的道:“我做中国皇帝,虽然说不上尧舜禹汤,可是爱惜百姓,励精图治,明朝的皇帝中,有哪一个比我更加好的?现下三藩已平,台湾已取,罗刹国又不敢来犯疆界,从此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乐业。天地会的反贼定要规复朱明,难道百姓在姓朱的皇帝治下,日子会过得比今日好些吗?”0 G3 x$ J0 a+ r2 x
  韦小宝心道: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。”说道:“奴才听打凤阳花鼓的人唱歌儿,说甚么‘自从出了朱皇帝,十年倒有九年荒。大户人家卖田地,小户人家卖儿郎。’现下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皇上鸟生鱼汤,朱皇帝跟您差了十万八千里,拍马也追不上。”% g  M6 \6 z8 F4 y; i; N& s
  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你起来罢。”站起身来,在书房里走来走去,说道:“父皇是满洲人,我亲生母后孝康皇后是汉军旗人,我有一半是汉人。我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,决没丝毫亏待了汉人,为什么他们这样恨我,非杀了我不可?”  n" S+ c' k6 R, s, n* p- f
  韦小宝道:“这些反叛大逆不道,胡涂得紧,皇上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。”$ `5 x6 F9 p* v: r# j5 V/ d3 w; l
  康熙摇了摇头,脸上忽有凄凉寂寞之意,过了好一会,说道:“满洲人有好有坏,汉人也有好有坏。世上的坏人多得很,杀是杀不尽的,要感化他们走上正途,我也没这么大的本事。4 Z1 X) r: ^5 U+ X/ b" D
  唉,做皇帝嘛,那也难得很。”向韦小宝凝视半晌,道:“你去罢!”
1 s7 l5 ?  X4 f' |5 r  韦小宝磕头辞出,只觉全身凉嗖嗖地,原来刚才吓得全身是汗,内衣内裤都浸湿了,出得宫门,才吁了一口长气,寻思:“天地会的兄弟中又混进了奸细。杀了一个风际中,另外又出了一个。否则的话,他们要我来行刺皇上,他又怎会知道?可不知是谁做奸细?”回到府中,坐下来细细思索,寻不到半点端倪。3 L7 U& J' V2 }& o4 K
  又想:“皇上责成我查明冯锡范的下落,瞧皇上的神气,是怀疑我做的手脚,只不过不大拿得准。这件事又怎生搪塞过去?刚才双儿在银杏胡同说到我法场换子,相救茅大哥,幸好我事先没跟她说是用冯锡范换的,否则这老实丫头必定顺口说了出来,那奸细去禀报了皇上,我这一等鹿鼎公如不连降十七廿八级,我可真不姓韦了。”  X) Z/ E' c3 [8 ?9 f& s  [8 O& d
  东想西想,甚感烦恼。又觉以前进宫,和康熙说说笑笑,两个儿都开心得很,现下大家年纪长大了,皇上威严日甚,自己许多胡说八道的话,吓得再也说不出口,这个抚远大将军、一等鹿鼎公的大官,做来也没甚么趣味,倒不如小时候在丽春院做小厮来得逍遥快活。
' U7 A3 f  D. r3 K) N6 t& y2 c! v  心道:“天地会众兄弟逼我行刺皇上,皇上逼我去剿灭天地会。皇上说道:‘小桂子,你一生一世,就始终这样脚踏两头船么?’他奶奶的,老子不干了!什么都不干了!”心中一出现“老子不干了”这五个字。突然之间,感到说不出的轻松自在,从怀里摸出骰子,向桌上一把掷了出去,嘴里喝道:“要是不干的好,掷一个满堂红!”四粒骰子滚将出去,三粒红色朝天,第四粒却是六点,黑得不能再黑。他掷骰之时,本已做了手脚,仍是没掷成。他骂了一句:“他妈的!”拿起骰子又掷,直到第八把上,这才掷成四粒全红,欣然说道:“原来老天爷要我先给皇上干七件大事,这才不干。”
/ E/ j4 ]2 ?- d' J0 M3 D  心道:“七件大事早已干过了。杀鳌拜是第一件,救老皇爷是第二件,五台山挡在皇上身前救驾是第三件,救太后是第四件,第五件大事是联络蒙古、西藏,第六件破神龙教,第七件捉吴应熊,第八件举荐张勇、赵良栋他们破吴三桂,第九件攻克雅克萨……太多了,太多了,小事不算,大事刚好七件,不多不少。”这时也懒得去计算那七件才算是大事,总而言之:“老子不干了!”+ C: o  B- u0 \8 i7 g, K# d1 n+ G% C3 t
  “一不做官,二不造反,那么老子去干甚么?”想来想去,还是回扬州最开心。4 _8 c( r- M: s: i  A! ?" r
  一想到回扬州,不由得心花怒放,大叫一声:“来人哪!”
9 L( z5 K8 @; U+ [/ A4 J" |$ s7 B  吩咐亲兵取来酒菜,自斟自饮,盘算该当如何,方无后患,要康熙既不会派人来抓,天地会又不会硬逼自己一同造反。要公主陪着自己去扬州花天酒地,她一定不干,不过要去扬州开妓院,只怕苏荃、阿珂、方怡、沐剑屏、曾柔她们也都不肯答应。“好,咱们走一步,算一步,老子几百万两银子的家产,不开妓院也饿不死我,只是没这么好玩罢了。”8 ?$ t2 o. F/ [5 m( h
  当晚府中家宴,七位夫人见他笑咪咪的兴致极高,谈笑风生,一反近日来愁眉不展的情状,都问:“甚么事这样开心?”3 Q+ I: g6 F5 }" j' {% Z1 w+ D
  韦小宝微笑道:“天机不可泄漏。”公主问:“皇帝哥哥升了你的官吗?”曾柔问:“赌钱大赢了?”双儿问:“天地会的事没麻烦了吗?”阿珂道:“呸,这家伙定是又看中了谁家姑娘,想娶来做第八房夫人。”韦小宝只是摇头。
" a/ G% [& R2 h  众夫人问得紧了,韦小宝说道:“我本来不想说的,你们一定要问,只好说了出来。”七位夫人停着倾听。韦小宝正色道:“我做了大官,封了公爵,一字不识,实在也太不成样子。
# e: m# r2 N8 T  打从明儿起,我要读书做文章,考状元做翰林了。”- s( S- m5 Z- V: ^. ^6 u
  七位夫人面面相觑,跟着哄堂大笑。大家知道这位夫君杀人放火、偷抢拐骗,甚么事都干,天下唯有一件事是决计不干的,那就是读书识字。- s9 ^# [* P  U7 r
  次日一早,顺天府来拜,说道奉到上官谕示,得悉皇上委派韦公爷查究忠诚伯冯锡范失踪一事,特地前来侍候,听取进止。3 t7 h  k8 m' D# c0 M$ @
  韦小宝皱起眉头,问道:“你顺天府衙门捕快公差很多,这些天来查到了甚么线索?”
' p1 ^7 ~3 C. o  那知府道:“回公爷:冯伯爵失踪,事情十分跷蹊,卑职连日督率捕快,明查暗访,没得到丝毫线索,实在着急得不得了。今日得知皇上特旨,钦命韦公爷主持,卑职可比连升三级还要高兴。韦公爷是本朝第一位英明能干大臣,上马管军,下马管民,不论多么棘手的大事一到公爷手里,立刻迎刃而解。卑职得能侍候公爷办这件案子,那真是祖宗积德。卑职衙门里人人额手称庆,都说这下子可好了,我们大树底下好遮荫。韦公爷出马,连罗刹鬼子也给打得落荒而逃,还怕查不到冯伯爷的下落么?”8 i$ g" l7 p$ i4 s- R
  韦小宝听这知府谀词潮涌,说得十分好听,其实却是将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肩头,心想:“那冯锡范的尸首不知藏在哪里,今晚可得用化尸粉化了,别让把柄落在人家手里。只要没证据,谁也赖不到我头上。其实这尸首早该化了,这几天太忙,没想到这件事。但皇上面前又怎生交代?皇上交下来的差使,我小桂子不是吹牛,可从来没有一件不能交差的。”  u/ p/ \7 X6 ?& K( n( F$ v/ \
  那知府又道:“忠诚伯夫人天天派人到卑职衙门来,坐在衙门里不走,等着要人。卑职当真难以应付。昨天冯府里又来报案,说伯爷的一名小妾叫甚么兰香的,跟着一名马夫逃走了,卷去了不少金银首饰。倘若忠诚伯再不现身,只怕家里的妾室婢仆,要走得一个也不剩了。”
/ d+ [. ^; m  O  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这冯锡范不知躲在哪里风流快活,你多派人手,到各处窑子里查查。他吃喝嫖赌的不回家,小老婆跟人逃走了。也算活该。”那知府道:“是,是。按理说,冯伯爷倘若在花街柳巷玩耍,这许多日子下来,也该回去了。”
  F+ i+ a' N* K3 ~- J3 A7 v  韦小宝道:“那也难说得很。冯锡范这家伙是个老色鬼,可不像老兄这么正人君子,逛窑子只逛这么一天半晚。”那知府忙陪笑道:“卑职不敢,卑职不敢。”
# D2 Q1 N6 x  }; w  O- ?  正在这时,忠诚伯冯夫人差了她兄弟送了八色礼物来,说要向韦公爷磕头,多谢韦公爷出力查案。韦小宝吩咐挡驾不见,礼物也不收。
1 i$ a5 J+ ?6 ~5 j) B- ~) Z  亲兵回报:“回大人:冯家的来人好生无礼,临去时不住冷笑,说甚么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;又说皇上已知道了这件事,终究会水落石出,旁人别想只手遮天,瞒过了圣明天子。; }7 e0 E# z$ C  f
  回大人:这人胆敢到咱们门口撒野,小的当时就想给他几个耳括子。”当日法场换人,这名亲兵也曾参预其事,听得冯府来人说话厉害,似乎已猜到了内情,不由得心中发毛。
  r; D1 Q9 G6 r: E( L+ _0 q* t/ x% Z  韦小宝做贼心虚,不由得脸色微变,心想:“这般闹下去,只怕西洋镜非拆穿不可。你奶奶,冯锡范自己也给老子杀了,难道老子还怕你一个死鬼的老婆?”9 E7 I; \& e9 r* S9 j% J/ t& J: u
  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主意,登时笑容满面,向那知府道:“贵府不忙走,你在这里等一会儿。”回入内堂,叫来亲兵队长,吩咐如此如此,那队长应命而去。
3 d" G  _7 }, E4 X) O! r  韦小宝回到大厅,说道:“皇上差我办这件事,咱们做奴才的,自当尽心竭力,报答圣主。咱们这就到冯家去踏勘踏勘。”那知府一愕,心想:“忠诚伯失踪,他家有甚么好踏勘的?”口中连声答应。韦小宝道:“这桩案子十分棘手,咱们把冯家的大小人等一个个仔细盘问,说不定会有些眉目。”那知府道:“是,公爷所见极是。卑职愚蠢得紧,始终见不及此。”
5 q  D$ ?+ q; i" i- G1 `- ^/ D  其实以他小小一个知府,又怎敢去忠诚伯府详加查问?同时顺天府衙门中自上至下,人人都知冯锡范是抚远大将军韦公爷的死对头,此人失踪,十之八九是韦公爷派人害死了。韦公爷是当朝第一大红人,手掌兵权印把子,哪一个胆边生毛,敢去老虎头上拍苍蝇?办理这件案子,谁也不会认真,只盼能拖延日子,最后不了了之。这时那知府心想:“韦公爷害死了冯伯爵,还要去为难他的家人。那冯夫人也真太不识相,派人上门来胡说八道,也难怪韦公爷生气。”
( I- w6 S) \0 e6 P- z' Y  韦小宝会同顺天府知府,坐了八人大轿,来到忠诚伯府,只见数百名亲兵早已四下里团团围住。进入府中,亲兵队长上前禀道:“回大人:冯家家人男女一共七十九口,都在西厅侍候大人问话。”韦小宝点点头。那队长又道:“回大人:公堂设在东厅。”& {) F1 W6 y9 q! ?/ p2 h  _
  韦小宝来到东厅,见审堂的公案已经摆好,于是居中坐下,要知府在下首做着相陪。
7 m  ?- f' R9 |( |  亲兵带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,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,生得姿首不恶,袅袅娜娜的在公堂前跪下。韦小宝问道:“你是谁?”那女子道:“贱妾是伯爵大人的第五房小妾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,你向我跪下可不敢当。”那女子迟迟不敢起身。韦小宝站起身来,笑道:“你不起来,我可要向你下跪了。”那女子嫣然一笑,站了起来。韦小宝这才坐下。. R3 Q" R- f1 U# L2 i- X
  那知府心想:“韦公爷对冯家的人倒不凶恶,只不过色迷迷的不太庄重。”6 U/ d, A1 e* z- N( k
  韦小宝问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”那女子道:“我叫菊芳。”8 h# o! P/ S$ J+ b' [  K
  韦小宝鼻子嗅了几下,笑道:“好名字!怪不得你一进来,这里就是一股菊花香。”菊芳又是一笑,娇声道:“公爷取笑了。”3 M1 R% ~$ g0 g! b0 S" x8 d
  韦小宝摇头摆脑的向她瞧了半晌,问道:“听说贵府逃走了一个姨娘?”菊芳道:“是啊。她叫兰香。哼,这贱人好不要脸。”
5 V% G* G" [3 u  T: j  韦小宝道:“老公忽然不见了,跟了第二个男人,嗯,倒也情有可原,未可……未可……”转头问知府道:“未可甚么非哪?”8 Q$ K; ~# ^4 ~: Q8 J
  那知府道:“回公爷:是未可厚非。”% s7 T, m0 s8 o  ^
  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对了,未可厚非。菊芳姊姊,你怎么又不逃啊?”知府听了,登时蹙起眉头,心想:“这可越来越不成话了,怎么‘姊姊’二字都叫了出来?”- P* ~- s  L" d2 \3 X
  菊芳低下头去。却向韦小宝抛了个媚眼。% O9 Y. J7 `' A/ j5 R
  韦小宝大乐,宛然是逛窑子的风光,笑问:“你会不会唱‘十……’”说到口边,总算缩得快,转头吩咐亲兵:“赏这位菊芳姑娘二十两银子。”几名亲兵齐声答应。叫道:“大人有赏。谢赏!”菊芳盈盈万福,媚声道:“多谢大爷!”原来她本是堂子里妓女出身,人家一赏钱,她习惯成自然,把“公爷”叫成了“大爷”。7 J1 |4 D. d! I( T, @/ W  k
  韦小宝逐一叫了冯家的家人来盘问,都是女的,年轻貌美的胡调一番,老丑的则骂上一顿,说她们没好好侍候伯爵,以致他出门去风流快活,不肯回家。$ |& ^0 I+ ^9 i. A( \+ E
  问得小半个时辰,亲兵队长走进厅来,往韦小宝身后一站。韦小宝又胡乱问了两个人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咱们去各处瞧瞧。”带着知府、顺天府的文案、捕快头目、亲兵,一间间厅堂、房间查将过去。2 a, v2 g8 B" I1 U) y  d: W
  查到第三进西偏房里,众亲兵照例翻箱倒笼的搜查。一名亲兵突然“啊”的一声,从箱子底下搜出一柄刀来,刀上有不少干了的血渍。他一膝半跪,双手举刀,说道:“回大人:
4 r9 L; N' y$ x; d" Z4 D  查到凶器一把。”
# x! K4 ?8 `# O8 O1 i  韦小宝嗯了一声,道:“再查。”对知府道:“老兄你瞧瞧,刀上的是不是血渍?”知府接过刀来,凑近嗅了嗅,果然隐隐有血腥气,说道:“回公爷:好像是血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刀的刀头上有个洞,那是甚么刀啊?”顺天府的一名文案仔细看一会,道:“回公爷:这是切草料的铡刀,是马厩里用的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; t3 F. [) K3 B; ?6 r5 E1 V! [) o
  亲兵队长吩咐下属,去挑一担水来,泼在地下。韦小宝问道:“这干什么?”那队长道:“回大人:倘若什么地方掘动过,泥土不实,便会很快渗水进去。”说犹未了,床底下的水迅速渗入土中。众亲兵齐声欢呼。抬开床来,拿了鹤嘴锄和铁铲掘土,片刻之间,掘了一具尸首出来。
2 h8 [. z3 y6 ]- s! Y  那具尸身并无脑袋,已然腐臭,显是死去多日,身上穿的是伯爵公服,那知府一见,便叫了起来:“这……这是冯爵爷!”
; s* |% n" m$ U. s/ T  韦小宝问道:“是冯锡范么?你怎么认得?”那知府道:“是,是。须得找到了脑袋,方能定案。”转头问身边的捕快头目:“这是甚么人住的房子?”
4 q6 M, z5 c, F  那头目道:“小人立刻去问。”去西厅叫了一名冯家人来一问,原来这房本是逃走的兰香所在。那捕快头目道:“启禀公爷,启禀府台大人:凶刀是马厩中切草料的铡刀,拐带兰香卷逃的是本府的马伕邢四。待小人去马厩查查。”7 l/ A! G: Q* L) a
  众人到马厩中去一搜,果然在马槽之下的土中掘出了一个人头。请了冯夫人来认尸,确是冯锡范无疑。当下仵作验定:冯锡范为人刀伤、身首异处而死。
6 C' `5 v4 A" k/ Y  这时冯府家人都从西厅中放了出来,府中哭声震天,人人痛骂邢四和兰香狠心害主。消息传了出去,不到大半日,北京城里到处已说得沸沸扬扬。
  N7 P3 V0 E7 l; K" W! I0 r" {  那知府又是惭愧,又是感激,心想若不是韦公爷迅速破案,只怕自己的前程大大有碍,没口的称谢之余,一面行下海捕公文,捉拿“戕主逃亡”的邢四和兰香,一面伸报上司。
& r% A) _) l$ p' T  只有那捕快头儿心中犯疑,见尸身断颈处分得整齐,似是快刀所断,不像是用切草料的铡刀切的,又见藏尸和藏头处的泥土甚为新鲜,显是刚才翻动过的,不是已埋了十多天的模样。但韦公爷给他破了一件大案,上头犒赏丰厚,冯府又给了他不少银子,要他尽快结案,别让冯府亲人到衙门里出丑露乖,他便有天大的疑心,又怎敢吐露半句?只是自个儿寻思:“在冯府查案之时,韦公爷的亲兵把守各处,谁也不许走动,他们要移尸栽证,那是容易之极。别说要在地下埋一具尸首,就是埋上百儿八十的,那也不是难事。”
* u# z% w9 I# [  韦小宝拿了顺天府知府结案的公文去见康熙,禀报破案的详情。
( l% L; B4 a5 k  c) A3 Y 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桂子,你破案的本事不小,人家都赞你是包龙图转世哪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托了皇上的洪福,奴才碰巧破获而已。”康熙哼了一声,向他瞪了一眼,冷冷的道:“移花接木的事,跟我的洪福可拉不上干系。”
) @! n; N4 g! s% @  k+ g. E 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:“皇上怎么又知道了?”一转念间,立即明白:“我的亲兵队里,皇上当然也派下了密探。”正不知如何回答才是,康熙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样了结,那也很好,也免了外边的物议。只不过你这般大胆妄为,我可真拿你没法子了。”
$ H/ v2 K$ I) T; y8 m0 R2 i) M  韦小宝心中一宽,知道皇帝又饶了自己这一遭,当即跪下连连磕头。
; o1 h. c1 p( @- F3 c( o  康熙道:“方今四海升平,兵革不兴,你这抚远大将军的衔头,可以去了。”
4 m7 f- A9 V. f 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知道这是皇帝惩罚自己的胡闹,又道:“奴才这一等鹿鼎公,也可以降一降级。”康熙道:“好,就降为二等公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胡闹得紧,心中不安,请皇上降为三等的好了。”
! w4 k% N: ?: D* u9 d1 B8 ?( N 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他妈的,你居然会心中不安,日头从西方出了。”1 `- w; j4 F3 f
  韦小宝听得“他妈的”三字一出口,知道皇帝怒气已消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奴才良心虽然不多,有总还是有的。”5 Q! }9 O/ |5 o" ?. x
  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就是瞧在你还有点儿良心的份上,否则的话,我早已砍下你的脑袋,去埋在你夫人阿珂、双儿的床底下了。”韦小宝急道:“这个万万不可。”康熙问道:“有甚么不可?”韦小宝道:“阿珂和双儿,那是决计不会跟了马伕逃走的。”
- X* D5 d  l' P; i9 I+ K' ]* W  康熙笑道:“不跟马伕,便跟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即住口,心想再说下去,未免轻薄无聊,何况韦小宝虽然无法无天,终究对己忠心,君臣之间说笑则可,却不能出言侮辱。一时难以转口,便不去理他,低头翻阅案头的奏章。
5 g1 m$ Z* N$ S  韦小宝垂手在旁侍候,只见康熙眉头微蹙,深有忧色,心想:“皇上也时时不快活。皇帝虽然威风厉害,当真做上了,也不见得有甚么好玩。”
# w% R2 b/ X, `  C( X; M  康熙翻阅了一会奏章,抬起头来,叹了口长气。韦小宝道:“皇上有甚么事情,差奴才去办罢。奴才将功赎罪,报主龙恩。”康熙道:“这一件事,就不能差你了。施琅上奏,说道台湾台风为灾,平地水深四尺,百姓房屋损坏,家破人亡,灾情很重。”* v7 C4 O! Y/ H/ i
  韦小宝见他说话时泪光莹然,心想咱们从小是好朋友,不能不帮他一个忙,说道:“奴才倒有个法子。”康熙道:“甚么法子?”韦小宝道:“不瞒皇上说,奴才在台湾做官的时候,发了一笔小财,最近又向一个台湾财主讨得一批旧债。奴才双手捧着皇上恩赐的破后翻新金饭碗,这一辈子是不会饿饭的了,钱多了也没用,不如献了出来,请皇上去抚恤台湾的灾民罢。”/ s4 y2 M5 q9 Q# B4 A7 ?
 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受灾人数很多,你这笔小财,也不管甚么用。我即刻下旨,宫里裁减宫女太监,减衣减膳,让内务府筹划筹划,省他四五十万两银子去救济灾民。”
8 s- f& k8 c/ _. ?" K/ ^5 |: D  韦小宝道:“奴才罪该万死,真正乖乖不得了。”康熙问道:“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做官贪污,在台湾贪了一百万两银子。最近这笔债,是向郑克塽讨还的,又有一百万两……”康熙吃了一惊,说道:“有这么多?”韦小宝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,骂道:“小桂子该死!”
: y/ Y- _% K& y/ n2 m/ g  康熙却笑了起来,说道:“你要钱的本事可高明的很哪,我一点儿也不知道。”, a( G2 I7 X# s" ?+ K9 B3 W
  韦小宝又道:“小桂子该死!”脸上却有得色,心道:“做官的人伸手拿钱,怎能让你做皇帝的知道?你在我手下人之中派了探子,只能查到我敢不敢造反。你妹夫右手收钱,左手入袋,连你大妹子也不知道,你这大舅子就万万查不到了。”2 K" O" u* ]  x; w' l" \
  他嘴里自称“奴才”,心中却自居“妹夫”。  f  }$ x; x. R/ e! v- U5 {5 K  }
  康熙沉吟半晌,道:“你这番忠君爱民之心,倒也难得。这样罢,你捐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,我再省五十万两,咱君臣凑乎凑乎,弄个二百万两。台湾灾民约有一万几千户,每家分得一百多两,那也丰裕得很了。”0 j2 _5 t/ b( v( Z7 `
  韦小宝一时冲动,慷慨捐输,心中正感肉痛,已在后悔,听得康熙给他省了五十万两,登时大喜,忙道:“是,是。皇上爱民如子,老天爷保佑皇上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”/ Y- }4 I3 C  l$ h) P6 F
  康熙为了台湾灾重,这半天来一直心中难受,这时凭空得了这一大笔钱,甚是高兴,微笑道:“也保佑你升官发财,多福多寿。”
1 Y/ m  X# W4 \; r  韦小宝笑道:“多谢万岁爷金口。奴才升官发财,多福多寿,全凭皇上恩赐。再说,奴才这两笔钱,本来都是台湾人的,还给了台湾百姓,也不过是完璧归……归台而已。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完璧归赵的成语,他妈的给你改成了完璧归台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完壁归赵,刚才一时想不起这个‘赵’字来。赵钱孙李,周吴陈王。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,难怪他们这么发达,原来完璧什么的,都归了他赵家的。”
- H" w6 T- Y$ ^# Z  康熙更是好笑,心想此人“不学有术”,也教不了他许多,笑道:“很是,很是。有句成语,叫做‘韦编三绝’,说你韦家的人读书用功。学问很好。你们姓韦的,可也了不起得很哪。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的学问可差劲得很了,对不起姓韦的老祖宗。”(按:“韦编三绝”中的“韦”字,是指穿连竹简的皮条,康熙故意歪解,拿来跟韦小宝开玩笑。)5 G5 X, K3 f9 V; A/ U$ B9 r' g
  康熙道:“这次去台湾赈灾的事……”本想顺理成章,就派了他去,转念一想:“此人捐了这大笔银子出来,不过跟我讲义气,未必真有甚么爱民之心,只怕一出宫门,立刻就后悔了。他到台湾,散发了二百万两银子赈灾,多半要收回本钱,以免损失,说不定还要加一加二,作为利息。”他是韦小宝的知己,当即改口道:“……很是易办,不用你亲自去。小桂子,你的一等鹿鼎公,也不用降级了,咱们外甥点灯笼,照旧罢。”! T0 i3 Y  T5 ~  j1 p9 Q
  韦小宝跪下谢恩,磕过了头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奴才捐这点银子,不过是完壁归……归赵钱孙李,皇上就当是功劳。皇上减膳减衣,那是真正省出来的,才叫不容易呢。”
* F+ g+ H" M% ^$ E( @; B- K' I9 T  康熙摇头道:“不对。我宫里的一切使用,每一两银子都是来自天下百姓。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。我君临万民,就当尽心竭力,为百姓办事。你食君之禄,当忠君之事。我食民之禄,就当忠民之事。古书上说:‘四海困穷,则天禄永终。’如果百姓穷困,那就是皇帝不好,上天震怒,我这皇帝也做不成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决计不会的,万万不会的。”0 J" r' U; J' j$ J% L! v" ]
  康熙道:“你做大臣,出于我的恩典。我做皇帝,出于上天的恩典。你办事不忠,我砍你的脑袋。我不做好皇帝,上天也会另外换一个人来做。《尚书》有云:‘皇天后土,改厥元子。’‘元子’就是皇帝,皇帝做不好,上天会撵了他的。”
5 U* P4 i* J; t6 A* p2 K 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你叫做小玄子,原来玄子就是皇帝。”康熙道:“‘这个‘玄’字,跟那个‘元’字不同。”
7 ~9 R( t8 S" t- @/ |6 h' n$ l 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心想:“圆子汤团,都差不多。”反正他甚么“元”字“玄”字都不识,也不用费神分辨了。( W8 {& t9 o6 e
  康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,说道:“浙江巡抚进呈了一本书,叫做《明夷待访录》,是一个浙江人黄黎洲新近做的。浙江巡抚奏称书中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语,要严加查办。我刚才看了这书,却觉得很有道理,已批示浙江巡抚不必多事。”% s! v3 p) @5 ]" a2 J- [
  说着翻开书来,说道:“他书中说,为君乃以‘一人奉天下’,非为‘天下奉一人’,这意思说得很好。他又说:‘天子所是未必是,天子所非未必非。’这也很对。人孰无过?天子也是人,哪有一做了皇帝,就‘甚么都是对、永远不会错’之理?”
6 l  k; b6 _% @3 d  @  康熙说了一会,见韦小宝虽然连声称是,脸上却尽是迷惘之色,不由得哑然失笑,心想:“我跟这小流氓说大道理,他哪里理会得?再说下去,恐怕他要呵欠连连了。”于是左手一挥,道:“你去罢。”右手仍拿着那本书,口中诵读:“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,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,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,亦无不可。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,不敢自利。以我之大私,为天下之公。始而惭焉,久而安焉,视天下为莫大产业,传之子孙,受享无穷。’”
8 f2 ^( w4 f+ u: I& \4 Y8 j  韦小宝听得莫名其妙,但皇帝正在读书,又连连赞好,岂可不侍候捧场?见康熙放下书来,便问:“皇上,不知这书里说的是甚么?有甚么好?”
, M2 Y4 O: u+ N1 }, ?  康熙道:“他说做皇帝的人,叫天下的人不可自私,不可自利,只有他皇帝一人可以自私自利,而他皇帝的大私,却居然说是天下的大公。这做皇帝的起初心中也觉不对,有些儿惭愧,到得后来,习惯成自然,竟以为自己很对,旁人都错了。”
" ?- r7 X3 O# C. g9 T. A6 T  韦小宝道:“这人说的是坏皇帝,像皇上这样鸟生鱼汤,他说的就不对了。”康熙道:“嘿嘿!做皇帝的,人人都自以为是鸟生鱼汤,哪一个是自认桀纣昏君的?何况每个昏君身边,一定有许多歌功颂德的无耻大臣,把昏君都捧成了鸟生鱼汤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幸亏皇上是货真价实、划一不二的鸟生鱼汤,否则的说,奴才可成了无耻大臣啦。”5 I8 D9 t/ u5 Z& B/ B0 g$ y# j
  康熙左足在地下一顿,笑道:“你有耻得很,滚你的蛋罢!”
' [5 t: }, A+ P  O  D! J  b2 A  韦小宝道:“皇上,奴才向你求个恩典,请皇上准奴才的假,回扬州去瞧瞧我娘。”- o7 t% V3 l% Y+ v- l+ n
  康熙微笑道:“你有这番孝心,那是应该的。再说,‘富贵不归故乡,如衣锦夜行。’原该回去风光风光才是。你早去早回,把娘接到北京来住罢。我吩咐人写旨,给你娘一品太夫人的诰封。你死了的老子叫甚么名字,去呈报了吏部,一并追赠官职。这件事上次你回扬州,就该办了,刚好碰到吴三桂造反,耽搁了下来。”他想韦小宝多半不知他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,这时也不必查问。康熙虽然英明,这件事却还是只知其一、不知其二,韦小宝固然不知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,其实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。
) i1 }- v: x' u" j$ u/ x* b5 U& a  韦小宝谢了恩,出得宫门,回去府中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,到户部银库缴纳;去兵部缴了“抚远大将军”的兵符印信;又请苏荃替自己父亲取了个名字,连祖宗三代,一并由小老婆取名,缮写清楚,交了给吏部专管封赠、袭荫、土司嗣职事务的“验封司”郎中。
. Z- C- K/ U' j; x$ n  诸事办妥,收拾起行。韦小宝在朝中人缘既好,又是圣眷方隆,王公大臣送行宴会,自有种种热闹。他临行时想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捐得肉痛,又派亲兵去向郑克塽讨了一万多两银子的“旧欠”,这才出京。# a6 ~. ~+ a' ?$ x* O  @5 ^: J1 Y
  从旱路到了通州,转车换船,自运河向南,经天津、临清、渡黄河、经济宁。这一日将到淮阴,官船泊在泗阳集过夜。4 z, r( G5 T& W- ]
  韦小宝在舟中和七个夫人用过晚膳后坐着闲谈。苏荃说道:“小宝,明儿咱们就到淮阴了。古时候有一个人,爵封淮阴侯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嗯,他的官没我大。”苏荃微笑道:“那倒不然,他封过王,封的是齐王。后来皇帝怕他造反,削了他的王爵,改封为淮阴侯。这人姓韩名信,大大的有名。”
- N8 @& F7 j/ |  韦小宝一拍大腿,道:“那我知道。《萧何月下追韩信》、《十面埋伏》,《霸王别虞姬》,那些戏文里都是有的。”苏荃道:“正是。这人本事很大,功劳也很大,连楚霸王那样的英雄,都败在他手里。只可惜下场不好,给皇帝和皇后杀了。”韦小宝叹道:“可惜!可惜!皇帝为甚么杀他?他要造反吗?”苏荃摇头道:“没有,他没造反。皇帝忌他本事了得,生怕他造反。”韦小宝道:“幸亏我本事起码得紧,皇上甚么都强过我的,因此不会忌我。我只有一件事强过皇上,除此之外,甚么都是万万不及。”; e* g: }# [5 u" H# I
  阿珂问道:“你那一件事强过皇帝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有七个如花如玉的夫人,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女子来。皇上洪福齐天,我韦小宝是艳福齐天。咱君臣二人各齐各的,各有所齐。”他厚了脸皮胡吹,七个夫人笑声不绝。2 C$ A7 S: [* z, m+ V2 u
  方怡笑道:“皇帝是洪福齐天,你是齐天大圣。”韦小宝道:“对,我是水帘洞里的美猴王,率领一批猴婆子、猴子猴孙,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。”$ J/ F; }& E/ O- l% K+ D- D
  正说笑间,舱外家人朗声说道:“启禀公爷,有客人求见。”. h/ {  `0 A4 d0 @3 [! \5 _
  丫鬟拿进四张拜帖。苏荃接过来看了,轻声道:“客人是顾炎武、查继佐,黄黎洲、吕留良四位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顾先生他们,那是非见不可的。”吩咐家丁,接待有人在大船船舱中奉茶,当即换了衣衫,过去相见。
& S6 F6 |- [0 J8 p  顾、查、黄三人当年在扬州为吴之荣所捕,险些性命不保,幸得韦小宝相救。那吕留良却是初会。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是吕留良的儿子吕葆中、吕毅中。行礼相见后,分宾主坐下,吕葆中、吕毅中站在父亲的背后。
! w! g/ A/ g* l. E! X  顾炎武低声道:“韦香主,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拜访,有一件大事相商。泗阳集上耳目众多,言谈不便。可否请你吩咐将座舟驶出数里,泊于僻静无人之处,然后再谈?”
& j, S5 {9 b+ w6 d  [2 Q# k* P  顾炎武当年在河间府杀龟大会之中,曾被推为各路英雄的总军师,在江湖中声誉甚隆,韦小宝对他一向佩服,当即答应,回去向苏荃等人说了。% n4 Q- B- F& U$ A- O+ l
  苏荃道:“防人之心不可无。我们的座船跟着一起去,有甚么事情,也好有个接应。”
7 ~1 K9 A( W3 a, ?* J9 t  韦小宝想到要跟着顾炎武等到“僻静无人之处”,心下本有些惴惴,有七个夫人随后保驾,就稳妥得多了,连声叫好,吩咐船夫将两艘船向南驶去,说是要在运河中风景清雅的所在饮酒赏月,韦公爷雅兴来时,说不定要做几首好诗,其余从舟仍泊在泗阳集等候。) y3 i9 @1 E2 l
  韦小宝回到大船中陪客。两舟南航七八里,眼见两岸平野空阔,皓月在天,四望无人,韦小宝吩咐下锚停泊,叫大船上的舟子和侍从都到后舟中去,以免碍了韦公爷和六位才子的诗兴。
2 r1 f" b6 H9 l5 i9 v1 l2 z  待舟中更无旁人,顾炎武等这才又再申谢当年相救的大德。韦小宝谦逊一番,跟着说起吴六奇和陈近南先后遭害的经过,众人相对唏嘘不已。
: G3 F7 N  x* F- c9 z+ w  顾炎武道:“江湖上流言纷纷,都说韦香主贪图富贵,戕师求荣。黄兄、查兄、和兄弟几人,却知决计不确。想我们三人和韦香主素不相识,韦香主竟肯于冒奇险,杀了吴之荣那厮,救得我们性命,以这般义薄云天的性情,怎能去杀害恩师?”
  e* y9 \& I2 d) \7 z0 F  查继佐道:“我们听江湖上朋友说起此事的时候,总是竭力为韦香主分辩。他们却说,鞑子皇帝圣旨中都这样说,难道还有假的?可是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种种作为也不能跟外人明言。自来英雄豪杰,均须任劳任怨。以周公大圣大贤,尚有管蔡之流言,何况旁人?因此韦香主也不必放在心上。”韦小宝听不懂他说甚么周公管蔡,只有唯唯诺诺。" A1 Y* N% k  u5 a+ D# p0 k
  吕留良道:“韦香主苦心孤诣,谋干大事,原也不必在这时求天下人谅解。只要最后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,大家自会明白先前是错怪了你。”  U, z' f5 a* S" B% d
  韦小宝心想:“我会有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做出来?啊哟,不好,他们又是来劝我行刺皇上。怎么跟他们来个推三阻四、推五阻六才好?我得先把门儿给闩上了。”说道:“兄弟本事是没有的,学问更加没有,做出事来,总是两面不讨好。兄弟灰心得很,这次是告老还乡,以后是甚么事都不干了。”
4 G5 J$ Z; Y8 w, Y; i7 w$ [+ D* F  吕毅中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,居然说甚么“告老还乡”,忍不住嗤的一声,笑了出来,顾炎武等也都觉得好笑,相顾莞尔。- K- Z2 T+ q1 j( q
  黄黎洲微笑道:“韦香主英雄年少,前途不可限量。无知之徒的一时误会,那也不必计较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较是要计一计的。黄先生,你做了一部好书,叫做……叫做明……明甚么什么花花绿绿的?”黄黎洲大为奇怪:“这人目不识丁,怎会知道我这部书?”说道:“是《明夷待访录》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,是了。你这部书中,有许多话痛骂皇帝的,是不是?”
8 _) w1 [% s5 a, `8 |  [  黄黎洲等都吃了一惊,均想:“连这人都知道了,只怕又是一场大大的文字狱。”
! q( A9 r5 b; x6 Y! F: n* ^  顾炎武道:“也不是骂皇帝。黄兄这部著作见解精辟,说明为君之道,该当如何。”) w' W: @) b4 W- m2 j7 r; U
 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皇上这些日子中天天读黄先生这部书,不住赞你做得好,括括叫,说不定要请你去做状元,做宰相。”
  ~; W6 j/ G, Q  黄黎洲道:“韦香主取笑了,哪有此事?”韦小宝于是将康熙如何大赞《明夷待访录》一事说了,众人这才放心。黄黎洲道:“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分辨是非。”
5 T6 J/ Q/ u$ K  韦小宝乘机说道:“是啊。小皇帝说,他虽不是鸟生鱼汤,但跟明朝那些皇帝比较,也不见得差劲了,说不定还好些。他做皇帝,天下百姓的日子,就过得比明朝的时候好。兄弟没学问,没见识,也不知道他的话对不对。”
/ _) Z& U/ A4 v1 ]) G  顾查黄吕四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想起了明朝各朝的皇帝,自开国的明太祖直至未代皇帝崇祯,若不是残忍暴虐,便是昏庸胡涂,有哪一个及得上康熙?他四人是当代大儒,熟知史事,不愿抹煞了良心说话,不由得都默默点头。/ n* W5 l. g( P+ l% H
  韦小宝道:“所以啊。皇帝是好的,天地会众兄弟也是好的。皇帝要我去灭了天地会,我决计不干。天地会众兄弟要我去行刺皇帝,我也决计不干。结果两边都怪我,兄弟左思右想,决计要告老还乡了。”
% w! l0 S4 B3 q/ v  顾炎武道:“韦香主,我们这次来,不是要你行刺皇帝。”+ R; l/ K5 ^4 I
  韦小宝喜道:“那好得很,只要不是行刺皇帝,别的事情兄弟义不容辞。不知四位老先生、两位小先生有甚么吩咐?”
! s3 [9 |/ W) y- E  \& \  ?  顾炎武推开船窗,向外眺望,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。回过头来,说道:“我们来劝韦香主自己做皇帝!”/ B( g; ?4 i9 B- S' A
  乒乓一声,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,摔得粉碎,他大吃一惊,说道:“这……这不是开玩笑吗?”9 U6 A' \& N8 d
  查继佐道:“决不是开玩笑。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,都觉大明气数已尽,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。实在是前明的历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,人人思之痛恨。可是鞑子占了我们汉家江山,要天下汉人剃头结辫,改服夷狄衣冠,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。韦香主手绾兵符,又得鞑子皇帝信任,只要高举义旗,自立为帝,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。”3 |% ]* W+ l) h2 S" |
  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,连连摇手,道:“我……我没这个福份,也做不来皇帝。”
+ }' \2 c$ w" z; H! n/ l  顾炎武道:“韦香主为人仗义,福泽更是深厚之极。环顾天下,若不是你来做皇帝,汉人之中更没第二个有这福气了。”
$ m5 Y1 z1 g* b' A/ [  吕留良道:“我们汉人比满洲人多出百倍,一百人打他们一个,哪有不胜之理?当日吴三桂起事,只因他是断送大明江山的大汉奸,天下汉人个个对他切齿痛恨,这才不能成功。9 j9 C; ]) }# T* S" D& F
  韦香主天与人归,最近平了罗刹,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,声望之隆,如日中天。只要韦香主一点头,我们便去联络江湖好汉,共图大事。”0 h# X$ G/ n4 F3 {$ v- k5 _3 B
 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劝他做皇帝,呆了半晌,才道:“我是小流氓出身,拿手的本事只是骂人赌钱,做了将军大官,别人心里已然不服,那里还能做皇帝?这真命天子,是要天大福气的。我的八字不对,算命先生算过了,我要是做了皇帝,那就活不了三天。”
4 e( w& Z( v. X7 P: c& F( D/ B  吕毅中听他胡说八道,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。, w9 t. S2 o1 S' @9 P
  查继佐道:“韦香主的八字是甚么?我们去找一个高明的算命先生推算推算。”他知道韦小宝无甚知识,要晓以大义,他只讲小义,不讲大义:要喻以大势,他也只明小势,不明大势。但如买通一个算命先生,说他是真命天子,命中要坐龙庭,说不定他反而信了。
: ~- Z2 R. ]4 z( `  哪知韦小宝道:“我的时辰八字,只有我娘知道,到了扬州,我这就问去。”
$ H' q: \) y: s# z. a6 U  众人知他言不由衷,只是推托。
. L, K# x6 _3 \. C2 k6 v# I0 ~  吕留良道:“凡英雄豪杰,多不拘细行。汉高祖豁达大度,比韦香主更加随便得多。”他心中是说:“你是小流氓出身,那也不要紧。汉高祖是大流氓出身,他骂人赌钱,比你还要胡闹,可是终于成了汉朝的开国之王。”9 |  i% x- m8 c$ B! e# q% Q! W
  韦小宝只是摇手,说道:“大家是好朋友,我跟你们说老实话。”一面说,一面摸摸自己的脑袋,又道:“我这吃饭家伙,还想留下来吃他妈的几十年饭。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眼睛,要用来看戏看美女,生了一对耳朵,要用来听说书、听曲子。我如想做皇帝,这家伙多半保不住,这一给砍下来,甚么都是一塌胡涂了。再说,做皇帝也没甚么开心。台湾打一阵大风,他要发愁;云南有人造反,他又要伤脑筋。做皇帝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,我是万万不干的。”
' O3 ]% O4 W% s  顾炎武等面面相觑,心想这话本也不错,他既胸无大志,又不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,如何说得他动,实是一件难事。1 C7 k! o: u  `: p
  过了半晌,顾炎武道:“这件大事,一时之间自也不易拿定主意……”
& }5 W9 j0 U% u  P  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蹄声隐隐,有数十骑马沿着西边河岸自北而来,夜深人静,听来加倍清晰。9 H$ w: T' n: m$ Z4 l. R, p8 x
  黄黎洲道:“深夜之中,怎么有大队人马?”吕留良道:“是巡夜的官兵?”查继佐摇头道:“不会。官兵巡夜都是慢吞吞的,哪会如此快马奔驰。莫非是江湖豪客?”2 R$ E4 }( L) [7 y# z( H" r
  说话之间,只听得东边岸上也有数十骑马奔来。运河河面不宽,两岸驰马,在河上船中都听得清清楚楚。后面一艘船上的船夫奉命起篙,将船撑近。苏荃和双儿跃上船头。苏荃说道:“相公,来人只怕不怀好意,大伙儿都在一起罢。”
/ N4 e5 r- _& A  韦小宝道:“好!顾先生他们都是老先生,看来不像是好色之徒。大家都进来罢,给他们瞧瞧也不要紧的。”
6 K; ?+ k5 D3 F+ W4 R1 A4 [  顾炎武等心中都道:“胡说八道!”均觉不便和韦小宝的内眷相见,都走到了后梢。公主、阿珂等七个夫人抱了儿女,入了前舱。
' q* o1 f& n1 A5 R( q8 O  只听得东岸西岸两边河堤上响起嘘溜溜的竹哨之声,此应彼和。韦小宝喜道:“是天地会的哨子。”两岸数十匹马驰到官船之侧,西岸有人长声叫道:“韦小宝出来!”7 E( e; \" {" R# H+ {
  韦小宝低声骂道:“他妈的,这般没上没下的,韦香主也不叫一声。”正要走向船头,苏荃一把拉住,道:“且慢,待我问问清楚。”走到船舱口,问道:“那一路英雄好汉要找韦相公?”向两岸望去,见马上乘客都是青布包头,手执兵刃。3 \: n" L& L" N$ M
  西岸为首一人道:“我们是天地会的。”苏荃低声道:“天地会见面的切口怎么说?”韦小宝走到舱口,朗声说道:“五人分开一首诗,身上洪英无人知。”
; q& g5 f2 {' ~4 o  马上那人说道:“这是天地会的旧诗。自从韦小宝叛会降敌,害师求荣,会里的切口尽数改了。”韦小宝惊道:“你是谁?怎地说这等话?”那人道:“你便是韦小宝么?”韦小宝料想抵赖不得,便道:“我是韦小宝。”那人道:“便跟你说了也不打紧。我是天地会宏化堂座下,姓舒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是舒大哥,这中间实有许多误会。贵堂李香主是在附近吗?”- \4 O6 M' V# }3 b; H
  那姓舒的恨恨的道:“你罪恶滔天,李香主给你活活气死了。”
7 z& ]$ x' c2 s& Q$ D+ v  西岸众人大声叫道:“韦小宝叛会降敌,害师求荣,舒大哥不必跟他多说。今日咱们把他碎尸万段,替陈总舵主和李香主报仇。”东岸众人一听,跟着也大声呼喊。! \' }; b( \: g% K% T3 X* b
  突然间呼的一声,有人掷了一块飞蝗石过来。韦小宝急忙缩入船舱,暗暗叫苦,心想:“原来宏化堂李香主死了,这些兄弟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动蛮,那便如何是好?”只听得船篷上辟辟拍拍之声大作,两边暗器不住打到。总算官船停在运河中心,相距两岸均远,有些暗器打入了河中,就是打到了船篷上的,力道也已甚弱。
$ W2 X" B1 @) Q% f  F4 N  韦小宝道:“这是‘草船借箭’,我……我是鲁肃,只有吓得发抖的份儿。有那一个诸葛……诸葛亮,快……快想个计策。”0 t+ r. L# ]$ I% a- c: t2 U  Q
  顾炎武等人和船夫都在船梢,见暗器纷纷射到,都躲入了船舱。突然间火光闪动,几枝火箭射上了船篷,船篷登时着火焚烧。# L* _; K( q' j4 {: C- T6 K
 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乖乖不得了,火烧韦小宝。”
& Q- h* \& A% l( u1 z2 |) s# t  苏荃大声叫道:“顾炎武先生便在这里,你们不得无礼。”
8 |; s9 h0 ?' }  g. E0 G4 C7 l# S  她想顾炎武在江湖上声望甚隆,料想天地会人众不敢得罪了他。可是两岸人声嘈杂,她的叫声都给淹没了。; ~/ R* ~$ u( ~" a
  韦小宝道:“众位娘子,咱们一起来叫‘顾炎武先生在这里!’一、二、三!”
' ~! _1 w! n4 ?- R" M' @+ O# U  七个夫人跟着韦小宝齐声大叫:“顾炎武先生在这里!”2 w& V. |# B4 ^) V! k" Z
  叫到第三遍,岸上人声慢慢静了下来,暗器也即停发。那姓舒的纵声问道:“顾炎武先生在船里吗?”
& c4 {) S  j$ G' g- z" [1 ~' ]  顾炎武站到船头,拱手道:“兄弟顾炎武在此。”$ h5 f+ B" S! T5 }
  那姓舒的“啊哟”一声,忙发令道:“会水的兄弟快跳下河去,拖船近岸。”只听得扑通、扑通之声不绝,十余名会众跳入运河,将官船又推又拉的移到西岸。这时船上火势已烧得甚旺。双儿拉着韦小宝抢先跳上岸去,余人纷纷上岸。天地会会众手执兵刃,四下围住。$ s, U+ e) |7 K/ Q9 F" d
  那姓舒的向顾炎武抱拳躬身,说道:“在下天地会宏化堂舒化龙,拜见顾先生。”顾炎武拱手还礼。会众中一名老者躬身道:“当年河间府杀龟大会,天下英雄推举顾先生为总军师,在下曾见过顾先生一面。众兄弟可鲁莽了,还请恕罪。”
; Y5 u2 H0 F# ]  韦小宝笑道:“你们做事本来太也鲁莽。”那老者厉声道:“我是跟顾先生说,谁跟你这小汉奸说话?”一伸手,便往韦小宝胸口抓去。苏荃左手一格,反手擒拿,已扭住了他手腕,借势一推,那老者站立不定,向外直摔出去。两名天地会的会众急忙抢上扶住。
2 ?8 m# m) \! k0 m; x! O: p9 d  顾炎武叫道:“大家有话好说,别动武,别动武!”
" v3 L* H4 S5 V6 _) [8 v1 B+ v  这时官船舱内也已着火,火光照得岸上众人面目俱都清清楚楚。苏荃心想自己和双儿武功高强,要护丈夫突围当非难事,天地会会众要对付的只是韦小宝一人,只须他能脱身,这些江湖汉子不会去为难妇女孩子,当下和双儿二人分站韦小宝左右,看定了三匹马,一待说僵,立时便动手抢马。
. M/ g0 y4 d5 S+ q: z  顾炎武拉住舒化龙的手,说道:“舒大哥,请借一步说话。”
" y- y) d- x- Q2 P1 L# r5 D  两人走过了数丈。舒化龙听顾炎武说了几句话,便大声招呼了六七人过去,看模样都是这一批人的首领,那被苏荃摔跌的老者也在其内,余下四十余人仍是将韦小宝等团团围着。
; p( W7 |  H, E  韦小宝道:“我船里值钱的东西着实不少,你们一把火烧了,嘿嘿,宏化堂赔起来,可要破大财啦。”众人有的举刀威吓,有的出言詈骂。韦小宝也不理会,料想顾炎武必能向舒化龙等说明真相。
" K5 c: u- _( a/ l* ^4 e  果然舒化龙等宏化堂的首领听顾炎武解释后,才知其中曲折原委甚多,韦小宝在朝廷做大官,虽仍不为众人谅解,但总舵主陈近南既不是他所杀,心中的愤恨也都消了。2 E/ ^: n5 I- h/ ?# q( V
  众人一齐过来。舒化龙抱拳道:“韦香主,刚才之事,我们是误会了你,若不是顾先生开导,大伙儿险些得罪。”
/ f) z! L# Y! ^- Z7 r2 [% K  韦小宝笑道:“当真要得罪我,那也不容易罢。”说着斜身一闪,施展“神行百变”功夫,左一冲,右一穿,两三个起落,已在宏化堂众人包围圈外五六丈之遥,一跃上了一匹马的马背。: D1 \9 [/ Z6 H6 w
  舒化龙等都吃了一惊,谁也想不到他轻身功夫竟然如此神妙莫测,这人武功这般高强,难怪他小小年纪,便做了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,自来明师出高徒,总舵主的嫡传弟子,果然非同小可。宏化堂那老者武功甚强,众兄弟素来佩服,却被苏荃一扭一推,全无招架余地,险些摔了个筋斗,看来其余六个少妇个个都是高手,己方人数虽多,当真动手,只怕还要闹个灰头土脸。" g1 N& e* E2 m  M$ l9 N
  韦小宝笑道:“我这可要失陪了!”一提马缰,纵马便奔,但见他向西奔出十余丈,倏地跃下马来,冲向西北,左穿右插,不知如何,竟又回入了人圈,笑吟吟的站在当地,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。& O" `9 L9 v- h$ O* |8 k
  天地会会众相顾骇然。舒化龙抱拳道:“韦香主武功了得,佩服,佩服。”* {6 Q. |) L" W8 \+ c0 `) K3 B
  韦小宝抱拳笑道:“献丑,献丑。”2 p, s) K( A( S' {' p2 T/ L
  舒化龙道:“顾先生适才言道,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为天下汉人扬眉吐气。韦香主当真举事的时候,我们宏化堂的兄弟虽然没甚么本事,但只要韦香主有甚么差遣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”8 z, r$ j6 s. O3 r  [9 P
  舒化龙见他神色间淡淡的,突然右手伸出食指,噗的一声,插入了自己左眼,登时鲜血长流,众人齐声惊呼。
) U. y! Z: d& R/ O' ?# }  韦小宝、顾炎武等都惊问:“舒大哥,你……你这是干甚么?”0 \% X: J9 T3 G& c  N. K
  舒化龙昂然道:“兄弟冒犯韦香主,犯了本会‘不敬长上’的戒条,本该戳瞎了这对招子,惩戒我有眼无珠,可是兄弟要留下另一只眼,来瞧瞧韦香主到底怎样干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。”
) p% I3 K0 v* Q9 |  那老者森然道:“倘若顾先生和大伙儿都受了骗,韦香主只说不做,始终贪图富贵,做他的大官,那便怎样?”舒化龙道:“那么韦香主也挖出自己的眼珠子,来赔还我就是。”说着向顾炎武和韦小宝躬身行礼,说道:“我们等候韦香主的好消息。”左手一挥,众人纷纷退开,上马而去。1 b- M9 h+ B& p) ^( b* l  K5 Y5 H
  那老者回头叫道:“韦香主,你回家去问问你娘,你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。为人不可忘了自己祖宗。”2 d  O7 B  h7 m! P
  竹哨声响起,东岸群豪也纵马向南。片刻之间,两岸人马退得干干净净,河中那艘官船兀自燃烧未熄。2 `9 K/ j  q! ?" Q
  顾炎武叹道:“这些兄弟们,对韦香主总是还有见疑之意。, i, J% e' M$ `
  他们是草莽豪杰,说话行事不免粗野,可是一番忠义之心,却也令人起敬。韦香主,我们要说的话,都已说完了,只盼你别忘了是大汉的子孙。咱们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。”说看拱了拱手,和黄、查、吕诸人作别而去。- ]; h. X$ z8 S; W5 s( `
  韦小宝惘然站在河岸,秋风吹来,颇有凉意,官船上火势渐小,偶尔发出些爆裂之声,火头旺了一阵,又小了下去。1 n! ]& n1 _2 ~" Y4 S" q. _
  他喃喃自语: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% s4 S5 a8 n( V; F- J
  苏荃道:“好在还有一艘船,咱们先回泗阳集,慢慢儿的从长计议。”2 E& Z8 L, X/ n: T
  韦小宝道:“那老头儿叫我回家去问问我娘,我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,嘿嘿,这话倒也不错。”
6 y0 G/ U# }% G  苏荃劝道:“小宝,这种粗人的胡言,何必放在心上?咱们上船罢。”
* w6 i1 @  j! r6 D) ?  韦小宝站着不动,心中一片混乱,低下头来见到地下几滴血渍,是舒化龙自坏左眼时流下来的,突然大叫:“老子不干了,老子不干了!”
$ z' k' P, C5 k3 w$ g$ [- _" q  七个夫人都吓了一跳。韦双双在母亲怀中本已睡熟,给他这么大声呼叫,一惊而醒,哭了起来。; Y8 o5 l, S, j: k# O# p8 t" g
  韦小宝大声道:“皇帝逼我去打天地会,天地会逼我去打皇帝。老子脚踏两头船,两面不讨好。一边要砍我脑袋,一边要挖我眼珠子。一个人有几颗脑袋,几只眼睛?你来砍,我来挖,老子自己还有得剩么?不干了,老子说什么也不干了!”" V8 @) K. \5 b
  苏荃见他神情失常,软语劝道:“在朝里做官,整日价提心吊胆,没什么好玩。天地会的香主也没什么好当的。你决心不干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6 `6 M! E- C! Y
  韦小宝喜道:“你们也都劝我不干了?”苏荃、方怡、阿珂、曾柔、沐剑屏、双儿六人一齐点头,只建宁公主道:“你还只做到公爵,怎么就想不做官了?总得封了王,做了首辅大学士,出将入相,那才好告老啊。再说,你这时要辞官,皇帝哥哥也一定不准。”: _- W) U: ?1 }& p7 L3 @2 d/ m
  韦小宝怒道:“我一不做官,就不要皇帝管。他不过是我大舅子,他妈的,谁再罗里罗唆,我连这大舅子也不要了。”' R- l' i- V: w. c% J! ]+ Q0 k/ G
  不要皇帝做大舅子,就是不要公主做老婆,公主吓得哪敢再说?
& I2 p( _* ?4 A4 W  韦小宝见七个夫人更无异言,登时兴高采烈,说道:“宏化堂烧了我的坐船,当真烧得好、烧得妙、烧得刮刮叫。咱们悄悄躲了起来,地方官申报朝廷,定是说我给匪人烧死了,我这大舅子就从此再也不会来找我。”苏荃等一齐鼓掌,只公主默然不语。) z. ~1 A# p& J
  当下八人商议定当。韦小宝、公主、双儿三人改了装束,前赴淮阴安店中等候。苏荃率同方怡、阿珂、沐剑屏、曾柔四人,回去泗阳集余船中携取金银细软、各项要物,然后散布谣言,说道韦公爷的官船黑夜中遇到股匪袭击,船毁人亡。
# Z0 X% g, C3 @* L, C! Z  但那几名船夫见到韦小宝没死,大是后患,依苏荃说,就此杀之灭口,弃尸河边,那就更加像了几分。沐剑屏心中不忍,坚持不可杀害无辜。! s5 L7 i; t6 X( F
  苏荃道:“好,剑屏妹子良心好,老天爷保佑你多生几个胖儿子。小宝,我提剑杀你,你逃到树林之中,大声呼叫,假装给我杀了。”
3 _' u9 C" f. E5 p' U5 ]2 m  韦小宝笑道:“你这泼婆娘,想谋杀亲夫么?”高声大叫:
% ~* m0 w8 G$ Z  “杀人哪,杀人哪!”拔足飞奔,兜了几个圈子,逃向树林。苏荃提剑赶入林中。
  H: M0 {8 Z0 ~: D4 T$ G# V2 L  只听得韦小宝大叫:“救命,救命!救——”叫了这个“救”字,倏然更无声息。, r! S, g" k: n- E  O: `9 W
  沐剑屏明知是假,但听韦小宝叫得凄厉,不禁心中怦怦乱跳,低声问道:“双儿妹子,是……是假的,是不是?”
! R3 P. r6 T, ?" G$ i$ s  ~  双儿道:“别怕,自……自然是假的。”可是她自己也不自禁的害怕。
( z# P/ K/ E( H# Y+ a: h  只见苏荃从林中提剑出来,叫道:“把众船夫都杀了。”
% F; i$ G1 u, V) q" O  众船夫一直蹲在岸边,见到天地会会众放火烧船、苏荃行凶杀了韦爵爷,早已在簌簌发抖,见苏荃提剑来杀,当即四散没命价奔逃,顷刻间走得无影无踪。
. l6 K" N& |' W4 {: W  双儿挂念韦小宝,飞步奔入林中,只见他躺在地下,一动不动。双儿这一下吓得魂不附体,心想怎么真的将他杀死了,扑将过去,叫道:“相公,相公!”只见韦小宝身子僵直,心中更慌,忙伸手去扶。韦小宝突然张开双臂,一把将她紧紧搂住,叫道:“大功告成,亲个嘴儿!”
8 s  V+ J; C7 s3 R6 p2 T2 y  夫妻八人依计而行,取了财物,改装来到扬州,接了母亲后,一家人同去云南,自此隐姓埋名,在大理城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。
# \3 P  x/ {& Q) v6 E& J0 v/ {  韦小宝闲居无聊之际,想起雅克萨城鹿鼎山下尚有巨大宝藏未曾发掘,自觉富甲天下,心满意足,只是念着康熙的交情,才不忍去断他龙脉。
1 j5 r0 k* {5 z8 Z% z) g; S2 o  康熙熟知韦小宝的性格本事,料想他决不致轻易为匪人所害,何况又寻不着他的尸首,此后不断派人明查暗访,迄无结果。
! i. L5 R! p- `& U& S. T6 n; v  后世史家记述康熙六次下江南,主旨在视察黄河河工。但为什么他以前从来不到江南,韦小宝一失踪,当年就下江南?
( ~, |, h( `3 C. \; ^/ p  巡视河工,何须直到杭州?何以每次均在扬州停留甚久?又何以每次均派大批御前侍卫前往扬州各处妓院、赌场、茶馆、酒店查问韦小宝其人?查问不得要领,何以闷闷不乐?后人考证,《红楼梦》作者曹雪芹之祖父曹寅,原为御前侍卫,曾为韦小宝的部属,后被康熙派为苏州织造,又任江宁织造,命其长驻江南繁华之地,就近寻访韦小宝云。# Z% q5 a' t0 ^3 t9 |9 b* {
  那日韦小宝到了扬州,带了夫人儿女,去丽春院见娘。母子相见,自是不胜之喜。韦春芳见七个媳妇个个如花如玉,心想:“小宝这小贼挑女人的眼力倒不错,他来开院子,一定发大财。”
; |" B* G8 d9 o4 N  韦小宝将母亲拉入房中,问道:“妈,我的老子到底是谁?”; r# G: t1 s: F( ~; E
  韦春芳瞪眼道:“我怎知道?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你肚子里有我之前,接过什么客人?”韦春芳道:“那时你娘标致得很,每天有好几个客人,我怎记得这许多?”
- S" C4 J9 M8 Y/ j  韦小宝道:“这些客人都是汉人罢?”韦春芳道:“汉人自然有,满洲官儿也有,还有蒙古的武官呢。”
. z+ O& c1 O1 I$ _9 L0 B  韦小宝道:“外国鬼子没有罢?”韦春芳怒道:“你当你娘是烂婊子吗?连外国鬼子也接?辣块妈妈,罗刹鬼、红毛鬼到丽春院来,老娘用大扫帚拍了出去。”韦小宝这才放心,道:“那很好!”韦春芳抬起了头,回忆往事,道:“那时候有个回子,常来找我,他相貌很俊,我心里常说,我家小宝的鼻子生得好,有点儿像他。”韦小宝道:“汉满蒙回都有,有没有西藏人?”! T# W2 Y# V6 R7 A6 |  w9 x
  韦春芳大是得意,道:“怎么没有?那个西藏喇嘛,上床之前一定要念经,一面念经,眼珠子就骨溜溜的瞧着我。你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,真像那个喇嘛!”
5 M2 @- }( R! |( b4 T+ Q  (全书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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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录 康熙朝的机密奏折; w( V, L* q8 X$ o# L$ l
  《鹿鼎记》的故事中说到,康熙在韦小宝的部属中派有密探,所以知道了韦小宝的许多秘密行动。小说的故事有点夸张。清初政治相当清明,取消了明朝东厂、西厂、内厂、锦衣卫等特务制度,皇帝并没有私人特务。一直到清亡,始终没有特务系统。雍正的“血滴子”只是小说家言,并非事实。1 Q' H8 q4 K# M$ k7 u' |
  但康熙对于臣子的动静,地方上的民情,还是十分关心的,这是统治者所必须知道的情报。从康熙朝开始,清廷建立了“密折奏事”的制度。原来的制度是朝廷有一个“通政使”机关,凡是京官奏本,地方官的本章、题本,都先交到通政司,经审阅后再行转呈。康熙觉得这方式会导致壅塞,泄露机密,所以命令特别亲信的臣子专折奏闻。专折不经通政司,直接呈给皇帝,密折的封面上并不写明奏事者的姓名,只写“南书房谨封”字样。奏事者亲自送到御书房,面交太监,等皇帝批复之后,又亲自到御书房领回。3 r( `+ [# A  }7 K! h; x+ h; `9 ~
  后来这奏折制度的范围扩大。并不限亲信臣子才可密奏,一般地方督府、京中大员都可用折子向皇帝直接奏事。到了雍正朝,更规定科道等官(中级官员)每天一人以密折轮流奏事,事无大小,都可照实奏告,即使没有什么事可说,也须说明为什么没有事可说。这种方式扩大了皇帝的权力,同时使得各级官员不敢欺骗隐瞒。% i9 J7 w# u" r: ~  H
  从康熙朝的奏折中看来,奏折的内容主要是各地粮价、雨水、收成、民间舆论、官员的清贪。可见康熙最关心的是百姓的经济生活,以及治民的官员是否贪污。当然,各地的造反叛乱,他也是十分注意的。2 w0 Z$ g. L) u1 v( X
  康熙在奏折上用朱笔批示,大多数是写“知道了”三字,有时也有详细指示。从批示之中,可以见到康熙英明而谨慎,同时对待臣下和百姓都很宽仁。) V5 R5 F! B4 ^" o7 i7 k8 y
  王鸿绪的奏折
* l4 |/ P+ O' h$ w  王鸿绪比康熙大九岁,江苏华亭人,康熙十二年进士,做过翰林院编修、工部尚书、户部尚书等大官,是康熙十分亲信的臣子。他呈给康熙的奏折上,只写“密奏。臣王鸿绪谨奏”字样,不写官衔,所有公式套语完全不用。他在京城做官,所密奏的大都是北京官员的情况。
! a  N  r) y3 j  康熙派遣亲信探听消息,起初所派的都是大臣,人数极为有限,并一再叮嘱不可让人知道。他在给王鸿绪的亲笔上谕中说:9 G# _! U% r& z, z# G! m
  “京中地可闻之事,卿密书奏折,与请安封内奏闻,不可令人知道。倘有泻(泄)漏,甚有关系,小心,小心。”/ A0 G. D% E  h' w3 N
  “前岁南巡,有许多不肖之人骗苏州女子。朕到家里方知。今年又恐有如此行者。尔细细打听,凡有这等事,亲手蜜蜜(密密)写来奏闻。此事再不可令人知道。有人知道,尔即不便矣。”(苏州女子以美丽出名,大概有人乘着康熙南巡的机会,想选美进献,或假借名义,欺骗苏州女子的家属。)
, q7 p% n/ X& L, e* M  “已(以)后若有事,奏帖照南巡报例。在宫中耳目众,不免人知,不必奏。”
0 Q0 u& [4 s. b, X+ b  “有所闻见,照先密折奏闻。”
3 ^! B, f9 u* ?1 r& D  王鸿绪受到皇帝委托,保证绝对不敢泄漏。他在密折中说:
+ x* R* S( d  C5 J) M( j  “臣一介竖儒,历蒙圣恩简擢,毫无尺寸报效,愧悚无地。/ W5 O+ e$ f  P( O
  兹于十三日卯刻入直内廷,恭接御批并封内密谕,其时蔡查二臣未曾到。臣虔开默诵,不胜感激惶悚之至。伏念臣至愚昧,何足此数,乃仰荷天恩,破格密加委任,惟有竭尽犬马,力矢忠诚,以仰报圣恩于万一。至蒙恩谕谆诲,虑臣稍露风声,关系甚大,臣益感而欲泣,永永时刻凛遵,三缄其口,虽亲如父子兄弟,亦决不相告,自当慎之又慎,以仰副天心委任之至意也。自后京中可闻之事,臣随时于恭请圣安帖内缮写小折,密达御览。缘系特奉密旨事宜,理合奏复。谨奉。”
6 z  {  [  H- z6 `* M  (康熙批:是。)
7 f9 r2 d3 z! V9 m. Q  王鸿绪所密奏的,大都是关于钱粮、马政、铸钱、盐政等等财政经济事务。他对财经事务特别感兴趣,所以后来长期做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。本来这些财经事务可以由正式奏本奏告皇帝,但密折中所奏的大都是弊端,侵犯到既得者的利益,似乎密奏较为妥善。6 c: d$ |5 ?$ b; Y  v/ Q
  除财经弊端外,王鸿绪的密奏性质十分广泛。
$ s  c. J) \3 f5 ?4 h# ?7 L6 J* c  有几个密折与“陈汝弼案”有关。这案子起因于陈汝弼纳贿三千两银子,后来发展为大案,由“议政大臣、九卿詹事科道等赴刑部衙门会审”。王鸿绪参与会审,将审案经过详细密奏康熙,其中说到满官汉官之间的争辩:
1 B' ?  Z0 q; |6 T% L; k  “……定陈汝弼‘情真立斩’,满大人皆已依允。李振裕与臣说:定罪未有口供,大人们应斟酌,且陈汝弼昨日所首字纸及书札是什么东西。臣又云:不是隐藏得的。满大人因令司官取来,念与众大人听……满大人说,没有关系,不必入在口供内。汉大人说:‘假装身死’四字该去,昨日原是昏晕去了。因删四字。屠粹忠说:藏匿案卷及犯赃,得无‘立斩’之条。议政大人说:改了罢。舒辂因改‘立绞’。科道说:. w7 M5 t3 D9 X5 S" I/ U
  仍照三法司监候绞罢。满班大人未有应者。又陈汝弼令家人递亲笔口供,满大人不收。李录予说:以前三法司不曾取陈汝弼亲笔口供,今日伊家人来递,又不收,如何使得呢?……/ m: [  p  k" r+ b% @5 i4 p
  今本内所定口供,寥寥数语,乃舒辂所做也……从来问官改供及捏供,拟罪处分,条例甚重……满大人皆怕惹怨,有话不肯发出。议政大臣亦唯听舒辂作主裁定而已……”
1 S% M" ~/ G9 r; r  康熙批语:“此奏帖甚好,深得大臣体,朕已明白了。”: D8 R4 [0 ~$ a6 y7 P# \5 B
  奏帖的主要内容,是说“满大人”有冤枉犯人的情况。
3 Z3 N& f/ P3 g5 h/ L8 Y3 U% M! p  y  “汉大人”则力为开脱。这案子后来如何结案不明,相信康熙会有较宽大的裁定。值得注意的是,满洲官员传统上虽较有权势,但康熙并未偏袒满官。同时又可看到,当时处人死刑十分郑重,不能由有权势的大臣一言而决。' C2 X% K5 V4 N( l1 t% q
  王鸿绪的密奏中偶然也有若干无关紧要的小事,今日读来,颇有兴味:
( t7 Z; ?. E$ R7 c  有一个奏折是长篇奏告马政的,最后一段却说:“……李秀、殷德布二人,不知何人传信与他,说皇上在外说他是大光棍,李秀、殷德布甚是惊慌等语。此后臣所陈密折,伏乞皇上仍于密封套上,御批一‘封’字,以防人偷看泄漏之弊……”(康熙批:知道了。)9 r: ?% O; j5 S+ N8 E! ~
  有一个长篇密折奏告主考官、副主考是否有弊,最后一段说:“又宋荦幼子宋筠系举人,于十一月廿一日到京会试,向人言:其父向年有晕病,隔久方一发,惟今年武场中晕一次,及到扬州,复发一次,比以前紧些,然幸而晕醒,仍可办事,今奏新恩,将来交印之后即可来京等语……”(康熙批:
2 g* [- R8 T8 r! T, G* h  E3 E  知道了。)宋荦本为江宁巡抚,新升吏部尚书,办事能干,康熙关心他的健康。, U  [6 o7 ^  {; J" p8 A
  有一个密折奏告一个官员有罪充军,解差向他讨赏,每人要银子十两,那官员不给,反加辱骂。一天晚上,那官员忽被人绑缚,所有银两尽被取去。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,王鸿绪一样的密折奏闻。
: y* X1 ~7 K6 N0 b6 W  李煦的奏折
, }. J) u8 _. J3 c  李煦是康熙的亲信,任苏州织造达三十年之久。李煦的妹夫曹寅任江宁织造二十余年,曹寅就是《红楼梦》作者曹雪芹的祖父。李煦、曹寅,以及杭州织造孙文成三人,都不断向康熙呈递密折,奏报江南地方上的情形。其中极大部分是关于雨水、收成、米价、疫病、民情、官吏的名声等等。当时没有报纸,康熙主要从这些奏折中得知各地实情。
* h$ Q6 @0 H; f  康熙三十二年夏,淮徐及江南地区天旱,六月中降雨,李煦奏报收成及米价。康熙批:“五月间闻得淮徐以南时旸舛候,夏泽愆期,民心慌慌,两浙尤甚。朕夙夜焦思,寝食不安,但有南来者,必问详细,闻尔所奏,少解宵旰之劳。秋收之后,还写奏帖奏来。”
- x& ^* ~7 }, x  四十七年正月十九日,李煦有这样一个奏折:“恭请万岁万安。窃臣于去年十二月初七日,风闻太仓盗案,一面遣人细访,一面即缮折,并同无节竹子,差家人王可成赍捧进呈。
6 p6 n4 y8 K" h  今正月十七日,王可成回扬,据称:‘无节竹子同奏折俱已进了,折子不曾发出。臣煦闻言惊惧。伏思凡有折子,皆蒙御批发下,即有未奉批示,而原折必蒙赐发。今称不曾发出,臣心甚为惊疑。再四严刑拷讯,方云:‘折子藏在袋内,黑夜赶路,拴缚不紧,连袋遗失德州路上,无处寻觅。又因竹子紧要,不敢迟误,小的到京,朦胧将竹子送收,混说没有折子,这是实情。’等语。臣煦随将王可成严行锁拷,候旨发落。但臣用人不当,以致遗误,惊恐惶惧,罪实无辞,求万岁即赐处分。兹谨将原折再缮写补奏,伏乞圣鉴。臣煦临奏不胜战栗待罪之至。”
6 S, y& n6 \( ^8 X" h, a  康熙朱批:“凡尔所奏,不过密折奏闻之事,比不得地方官。今将尔家人一并宽免了罢。外人听见,亦不甚好。”5 O' ~" g& Y* M
  值得注意的,还不在康熙的宽大,而是他的基本心态:皇帝认为派人暗访密奏,是一件不光采、不名誉的事;不是堂堂正正的办事,就非光明正大的作风,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知道。康熙批复密折,从来不假别人之手,一度右手有病,不能书写,勉强用左手批复。但在政治黑暗的时代,统治者派遣探子私访密奏,却众所公认是理所当然。这种对“特务工作”的价值观念,是政治清明或腐败的一种明显分野。
# ]( H* L  n& R. U9 j& y: Q( D 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六,李煦在请安折子之中,又附奏江南提督张云翼病故的讯息。向皇帝请安,是“恭祝万岁爷万福金安”,该当大吉大利才是,死亡的消息必须另折奏报,决不可混在一起,否则有咒诅皇帝死亡的含义。李煦这个奏折犯了基本的忌讳,十分胡涂。奏折中说:“恭请万岁万安。
% a0 |  y0 K0 Z: Q! {  窃提督江南全省军务臣张云翼,于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,病患腰痈,医治不痊,于七月初三日巳时身故,年五十八岁,理合奏闻。苏州六月晴雨册进呈,伏乞圣鉴。”
# i+ N/ m, R) ^8 X; ~( |  康熙见了这大不吉利的奏折,自然很不高兴,但申斥的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幽默。朱批:“请安折子,不该与此事一起混写,甚属不敬。尔之识几个臭字,不知哪去了?”
$ [& [$ j% `$ e7 N& [4 l  李煦见到御批,自然吓得魂飞魄散,急忙上奏谢罪,痛自忏悔。康熙批:“知道了。”- @( R) w; W# f) m
 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,江宁织造曹寅(曹雪芹的祖父)奉命到扬州办理刻印《佩文韵府》事宜,染上疟疾,病势甚重。  m6 a" p0 ^# R1 x
  李煦前往探病,曹寅请他上奏,向康熙讨药。  N' U- y  p1 T4 i, g
  康熙得奏之后,立即朱批:“尔奏得好,今欲赐治疟疾的药,恐迟延,所以赚驿马星夜赶去。但疟疾若未转泄痢,还无妨。若转了病,此药用不得。南方庸医,每每用补济(剂),而伤人者不计其数,须要小心。曹寅元肯吃人参,今得此病,亦是人参中来的。金鸡拿(即奎宁,原文用满文)专治疟疾。用二钱,末。酒调服。若轻了些,再吃一服,必要住的。住后或一钱,或八分。连吃二服,可以出根。若不是疟疾,此药用不得,须要认真。万嘱,万嘱,万嘱,万嘱!”" ^. N- r3 X6 s4 X/ M
  康熙连写四次“万嘱”,又差驿马赶急将药送去扬州,限九日赶到,可见对曹寅十分爱护关心。奎宁原是治疟疾的对症药物,但曹寅可能有其他并发症,终于不治逝世。康熙甚为悼惜,命李煦妥为照顾曹寅的遗属。
0 m% A$ Z6 ^. _! p/ n  李煦的奏折之中,有一大部分是关于实验新种稻米的。康熙很重视稻米品质,经过多方试种,培育出一种优良品种,发交各地官绅试种。李煦详细奏报试种的情况,某官种几亩,亩产几石几斗;某商人种几亩,每亩产几石几斗等等。如康熙五十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奏:“窃奴才所种御稻一百亩,于六月十五日收割,每亩约得稻子四石二斗三升,谨砻新米一斗进呈。而所种原田,赶紧收拾,乃六月二十三日以前,又种完第二次秧苗。至于苏州乡绅所种御稻,亦皆收割。其所收细数,另开细数,恭呈御览。”可见李煦还负有“种御稻实验田”的任务。4 O& H; R* t2 K
  康熙将“御稻”种子普遍发交各地官绅商人试种,每人试种的田亩多数是两亩至三亩。李煦种到一百亩,是最大的实验农场。所产的米当时叫做“御苑胭脂米”,色红味香,煮粥最美。《红楼梦》写庄头乌进孝进给贾府的,就是这种米。
2 e' ^; l. M3 n4 \  康熙在南巡之时,见到民舟中满载猪毛、鸡毛,问起用途,得知是用作稻田肥料,其后即下旨试验,效果甚好。
; a! s+ C6 h: z6 u; O9 A  比之后世不经实验而大搞卫星田,不注意品种肥料而只虚报瞒骗,康熙的种稻实践是科学化得多了。
3 g  |! N5 v" u( |  李林盛的奏折
8 b7 T/ Y! ~3 b& t) _% n# J0 j1 Q  康熙颇有幽默感,虽然在严肃的公文批语之中,往往也流露出来。# T6 o5 k& v$ V+ M3 v
  康熙四十年十月二十四日,陕甘提督李林盛上了一道奏本。这人的正式官衔是:“提督陕西甘肃等处地方总兵官右都督加一级降二级戴罪图功。”奏折中说:
; K9 L' Z. Z" C( ~  “皇上著问:‘提督好,提督身上好么?各官好么?又在先的提督地方上事宜、雨水情形俱不时启奏,今你到任来,为何不具本启奏?今后可将地方上事宜不时启奏于皇上知道。
' e; v4 ?' n9 n  又皇上赐你鹿舌、鹿尾、干肉等捌样,你可查收’等因。臣随恭设香案,率同将弁各官,望阙谢恩,领受讫。除臣恭奉纶音,颁赐食品,见在另疏奏谢天恩外,所有奉宣地方事宜,雨水情形,令臣宣奏之上论,臣谨遵旨具复。伏念臣以庸愚,幸生圣世,遭遇尧舜之主,身经太平之年,毫无报称,夙夜兢惕……”
: ]6 {( i  {* Q  此人不明白康熙的性格,奏折中以大量套语歌功颂德,关于地方事宜和雨水情形,也是报喜不报忧。此人大概是汉军旗的武官,所用的师爷也不明规矩,在奏折上盖了一颗官印。
4 p( E6 w& n5 N. d4 G7 I/ B  j  康熙朱批:“知道了。已后折字写清字,不必用印。”
: o4 f# P# M8 |* k- A  “清字”即满洲文,康熙的意思是,这种奏折是秘密奏报,并非正式公文,要李林盛自己书写,不会写汉字则写清字好了。. K0 m% ^; R% C4 t8 D8 `
  李林盛收到御批后,又上奏折:
1 J& K1 Y$ f) `& a% k$ [  “……仰惟我皇上承天御极,神武英文,虽圣躬日理万机,犹无时不以民生为念。曩因河东岁歉,上勤圣怀,既沛赈恤之殊恩,复颁免赋之旷典,诚功高万世,德迈百王,薄海内外,靡不共戴尧天也……再臣应宜遵旨,以清字具折请奏,但臣虽稍识清字,因年衰目昏,不能书写,又兼清字之文理不通,如令人代缮,臣既不谙其中深义,诚恐词句失宜,并恳皇恩,容臣嗣后凡陈奏事宜,仍准以汉字具奏,庶民舛错之愆尤也。”
6 m# E2 H2 _# i( [1 y# _- Q, Y/ U0 |  康熙批示:“知道了。此汉文亦未必尔自能作也。”
) Y* X/ ~. ^  a! S; q+ m  他明知这员武将肚子里墨水有限,这封奏折必是叫人代写的,于是小小的讽刺了他一下,以后也不盼望他能自写奏折、密报地方讯息了。9 Y9 f& Z' S6 S" j& @" _; K
  李林盛这封奏折虽是师爷所写,其实还是有不通顺处。例如“但臣虽稍识清字,因年衰目昏,不能书写,又兼清字之文理不通”,其实应当是“又兼不通清字之文理”。原折中那一句话,变成了指摘满洲文“文理不通”。好在康熙宽供大量,不予追究,如果变成了细密深刻的雍正皇帝,或许会下旨斥责,罚他“再降一级,戴罪图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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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`! ~8 r8 X" i* Y% i" V( S后记
" w' n9 K5 I) S  T  《鹿鼎记》于一九六九年十月廿四日开始在《明报》连载,到一九七二年九月廿三日刊完。一共连载了两年另十一个月。
6 q! b* p- ?0 O) d7 q! z$ B* x  我撰写连载的习惯向来是每天写一续,次日刊出,所以这部小说也是连续写了两年另十一个月。如果没有特殊意外(生命中永远有特殊的意外),这是我最后的一部武侠小说。
$ ?: B- j- r8 E  然而《鹿鼎记》已经不太像武侠小说,毋宁说是历史小说。这部小说在报上刊载时,不断有读者写信来问:“《鹿鼎记》是不是别人代写的?”因为他们发觉,这与我过去的作品有很大不同。其实这当然完全是我自己写的。很感谢读者们对我的宠爱和纵容,当他们不喜欢我某一部作品或某一个段落时,就断定:“这是别人代写的。”将好评保留给我自己,将不满推给某一位心目中的“代笔人”。! a* W- }$ h' J- X5 y2 ~, N
  《鹿鼎记》和我以前的武侠小说完全不同,那是故意的。% O: _8 i# w. l0 S1 d
  一个作者不应当总是重复自己的风格与形式,要尽可能的尝试一些新的创造。
/ m4 R2 @1 \% B5 T0 Y4 l  有些读者不满《鹿鼎记》,为了主角韦小宝的品德,与一般的价值观念太过违反。武侠小说的读者习惯于将自己代入书中的英雄,然而韦小宝是不能代入的。在这方面,剥夺了某些读者的若干乐趣,我感到抱歉。6 X& O# c$ Z: j( @. {/ A$ C+ G
  但小说的主角不一定是“好人”。小说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创造人物;好人、坏人、有缺点的好人、有优点的坏人等等,都可以写。在康熙时代的中国,有韦小宝那样的人物并不是不可能的事。作者写一个人物,用意并不一定是肯定这样的典型。哈姆莱特优柔寡断,罗亭能说不能行,《红字》中的牧师与人通奸,安娜卡列尼娜背叛丈夫,作者只是描写有那样的人物,并不是鼓励读者模仿他们的行为。《水浒》的读者最好不要像李逵那样,赌输了就抢钱,也不要像宋江那样,将不断勒索的情妇一刀杀了。林黛玉显然不是现代妇女读者模仿的对象。韦小宝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女性,并没有贾宝玉那么多,至少,韦小宝不像贾宝玉那样搞同性恋,既有秦钟,又有蒋玉函。鲁迅写阿Q,并不是鼓吹精神胜利。
/ `. c0 A0 m5 j. N+ ~$ E4 o  小说中的人物如果十分完美,未免是不真实的。小说反映社会,现实社会中并没有绝对完美的人。小说并不是道德教科书。不过读我小说的人有很多是少年少女,那么应当向这些天真的小朋友们提醒一句:韦小宝重视义气,那是好的品德,至于其余的各种行为,千万不要照学。3 v1 o5 b2 c- q6 a4 `
  我写的武侠小说长篇共十二部,短篇三部。曾用书名首字的十四个字作了一副对联: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。最后一个不重要的短篇《越女剑》没有包括在内。
; e1 j! g$ n0 I3 y6 z  最早的《书剑恩仇录》开始写于一九五五年,最后的《越女剑》作于一九七○年一月。十五部长短小说写了十五年。
0 p. p9 }/ o5 m: `& e$ U9 |5 K  修订的工作开始于一九七○年三号,到一九八○年年中结束,一些是十年。当然,这中间还做了其他许多事,主要是办《明报》和写《明报》的社评。  n5 Z5 ~. g/ ^: m' W
  遇到初会的读者时,最经常碰到的一个问题是:“你最喜欢自己哪一部小说?”这个问题很难答复,所以常常不答。单就“自己喜欢”而论,我比较喜欢感情较强烈的几部:《神雕侠侣》、《倚天屠龙记》、《飞狐外传》、《笑傲江湖》。又常有人问:“你以为自己哪一部小说最好?”这是问技巧与价值。我相信自己在写作过程中有所进步:长篇比中篇短篇好些,后期的比前期的好些。不过许多读者并不同意。我很喜欢他们的不同意。5 t- N6 @: P9 J$ Q1 Y  f3 W% d3 \
  一九八一.六.二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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