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令狐冲一进房中,便觉闷热异常,但见那房的窗缝都用棉纸牢牢糊住,当真是密不通风。房中生着两只大炭火盆,床上锦帐低垂,满房都是药气。老头子将椅子在床前一放,掀开帐子,柔声说道:“怡儿,今天觉得怎样?”只见鹅黄色的缎枕之上,躺着一张更无半点血色的脸蛋,一头三尺来长的秀发,散在一张黄色的绸被之上。那姑娘约摸十七八岁年纪,双眼紧闭,睫毛甚长,低声叫道:“爹!”却不睁眼。& x3 ^% G; w0 D
老头子道:“怡儿,爹爹给你炼制的‘绩命八丸’已经大功告成,今日便可服用了,你吃了之后,毛病便好,就可起床玩耍。”那少女嗯的一声,似乎并不怎么关切。令狐冲见到那少女病势如此沉重,心下更是过意不去,又想:“老头子对他女儿十分爱怜,无可奈何之中,只好骗骗她了。”老头子扶着女儿上身,道:“你坐起一些好吃药,这药得来不易,可别糟踢了。”那少女慢慢坐了起来,老头子拿了两个枕头,垫在她背后。那少女睁眼见到令狐冲,十分诧异。两颗骨溜溜的眼珠不住转动,只是向令狐冲脸上瞧去,道:“爹,他——他是谁?”4 D0 S2 A: S8 n, @
老头子微笑道:“他么?他不是人,他是药。”那少女茫然不解,道:“他是药?”老头子道:“是啊,他是药。那‘续命八丸’药性太过猛烈,我儿服食不宜,所以先由他服了,再刺他之血,供我儿服食,最为适富。”那少女“嗯”的一声,闭上了眼睛。$ M5 c! U: a. m" u( |/ ^% B* T
令狐冲一听老头子之言,又惊又怒,正欲破口大骂,转念一想:“我吃了这个姑娘的救命灵药,虽非有意,总之是我坏了大事,害了地的性命。何况我本就不想活了,以我之血,救她性命,赎我罪衍,有何不可?”当下凄然一笑,并不说话。老头子站在他身旁,只待他一出声叫骂,立即点他哑穴,岂知令狐冲竟是神色泰然,不以为意,倒也大出他意料之外。原来令狐冲自岳灵珊移情别恋之后,本已心灰意懒,这晚听得那大汉大声斥责岳灵珊和林平之,说他二人诽谤自己,又亲眼见到岳林二人在岸上树底密约相会,更觉了无生趣,于自己生死,早已全不挂怀。4 P4 L: b3 |4 e, \
老头子问道:“我要刺你心头热血,为我女儿治病了,你怕是不怕?”令狐冲淡淡的道:“那有什么可怕的?”( m" K) ~5 n9 C/ M2 w/ X, c! R
老头子侧目凝视令狐冲,果然见他毫无惧怕的神色,说道:“剌出你心头之血,你便性命不保了,我有言在先,可别怪我没告知你。”令狐冲淡淡一笑,道:“每个人到头来终于要死的,早死几年,迟死几年,又有什么分别?我的血能救得姑娘之命,那是再好不过,胜于我白白的死了,对谁都没有好处。”他猜想岳灵珊得知自己死讯,只怕非但毫不悲戚,说不定还要骂声:“活该!”不禁大生自怜自伤之意。老头子大拇指一翘,道:“这等不怕死的好汉,老头子生平倒是少见,只可惜我女儿若不饮你的血便难以活命,否则真想就此饶了你。”# x% l- j0 v( |) }- x# T$ I
他到灶下端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沸水出来,右手执了一柄尖刀,左手用手中在热水中浸湿了,敷在令狐冲心口。正在这时,忽听得祖千秋的声音在外面叫道:“老头子,老头子,快开门,我有件好东西送给你的小怡姑娘。”老头子眉头一皱,右手刀子一划,将那热手巾割成两半,将一半塞在令狐冲口中,说道:“甚么好东西了?”放下刀子和热水,出去开门,将祖千秋放进屋来。& t1 g# _7 K7 H! ]8 l! T( w
祖千秋道:“老头子,这一件事你如何谢我?当时事情紧急,又找你不到。我只好取了你的‘续命八丸’,骗他服下,倘若你自己知道了,也必会将这些灵丹妙药送去,可是他就未必肯服。”老头子怒道:“胡说八道——”租千秋将嘴凑到他的耳边,低声说了几句话。老头子突然跳起身来,大声道:“有这等事?你—你—可不是骗我?”祖千秋道:“我骗你作甚?我打听得千真万确。老头子,咱们是几十年的交情,知己之极,我办的这件事,合了你心意吧?”老头子道:“不错,不错!该死,该死!”. ^* t# l: d& D2 y2 o! I
祖千秋奇道:“怎地又是不错,又是该死?”老头子道:“你不错,我该死!”祖千秋更加奇了,道:“你为什么该死?”老头子一把拖了他手,直入女儿房中,向令狐冲纳头便拜,道:“令狐公子,令狐大人,令狐爷爷,小人猪油蒙住了心,今日得罪了你。幸好天可怜见,祖千秋及时赶到,倘若我一刀剌死了你,便将老头子全身肥肉熬成脂膏,也赎不了万分之一的罪愆。”说着连连叩头。
7 X" \! z% f0 E9 a 令狐冲口中塞着半截手巾,荷荷作声,说不出话来。祖千秋心细,忙将手中从他口中挖了出来,问道:“令狐公子,你怎地到了此处?”令狐冲忙道:“老前辈快快讲起,这等大礼,我可愧不敢当。”老头子道:“常言道:不知者不罪,小老儿不知令狐公子和我大恩人有这等渊源,多多冒犯,唉,唉,该死!胡闹透顶,就算我有一百个女儿,个个都要死,也不敢谅令狐公子流半点鲜血救她们性命。”祖千秋睁大了眼,道:“老头子,你将令狐公子绑在这里干什么?”老头子道:“唉,总之是我倒行逆施,胡作非为,你少问一句行不行?”祖千秋又问:“这盆热水,这把尖刀放在这里又干什么来着?”只听得拍拍拍拍几声,老头子举起手来,力批自己双颊。他的脸颊本就肥得有如一个圆球,这几下着力击打,更是肿胀不堪。令狐冲道:“种种情事,晚辈如在五里雾中,实不知半点因由,还望两位前辈明示。”老头子和祖千秋匆匆忙忙解开了他身上绑缚,说道:“咱们一面喝酒,一面细谈。”令狐冲向床上的少女望了一眼,道:“令媛的病势,不致便有变化么?”+ f2 N' e+ ~' p# l' \
老头子道:“没有,不会有变化。就算有变化,唉,这个——那也是——”他口中唠唠叨叨,也不知说些什么,将令狐冲和祖千秋让到厅上,倒了三碗酒,又取些花生、豆干、蚕豆之类来下酒,恭恭敬敬的举起酒碗,敬了令狐冲一碗。令狐冲一口饮了,只觉酒味清淡,和舟中那一十六坛美酒,可不能同日而语,但比之在祖千秋酒杯中盛过的酒味,却又好上十倍。
) @. q/ f7 v4 Q( y 老头子说道:“令狐公子,老朽胡涂透顶,得罪了公子,唉,这个——真是——”一脸惶恐之色,不知说甚么话,才能表达心中歉意。祖千秋道:“令狐公子大人大量,也不会怪你。再说,你这‘续命八丸’倘若有些效验,对令狐公子的身子真有补益,那么你反有功劳了。”那老头子道:“这个——这个——功劳是不敢当,祖贤弟,还是你的功劳大。”祖千秋笑道:“我取了你这八颗丸药,只怕于小怡姑娘身子有妨,这一些人参,给她补一补吧。”说着俯身取过一只竹篓,打开盖子,掏出一把把的人参来,有粗有细,看来没有十斤,也有八斤。7 J8 K% U6 O5 ]0 n- G o. O) d
老头子道:“从那里弄了这许多人参来?”祖千秋笑道:“自然是从药材铺中借来的了。”老头子哈哈大笑,道:“刘备借荆州,不知何日还。”令狐冲见老头子虽是强作欢容,却掩不住眉间愁闷,说道:“老先生,祖先生,你两位要医我之病,虽是一番好意,但一个欺骗在先,一个掳绑在后,未免太不将在下瞧在眼里了。”老祖二人一听,当即站起,连连作揖,齐道:“令狐公子,老朽罪该万死。不论公子如何处罚,老朽都是罪有应得。”令狐冲道:“好,我有事不明,须请直言相告。请问二位到底是冲着谁的面子,才对我这等相敬?”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,祖千秋道:“公子爷心中当然知道。那一位的名字,恕我们不敢提及。”
b& A9 y! F3 s& A: t, R: x 令狐冲道:“我的的确确不知。”他暗自思忖:“是风太师叔祖么?是不戒大师么?是田伯光么?是绿竹翁么?可是细细想来,又都不像。”祖千秋道:“公子爷,你问这件事,我和老兄二人是决计不敢答的,你就杀了我们,也不会说。你公子爷心中自然知道,又何必定要咱们说了出来?”令狐冲见他语气十分坚决,显是不论如何逼问,都是决计不说的了。便道:“好,你们既然不说,我心下怒气不消。老先生,你将我绑在椅上,吓得我魂飞魄散,我也要绑你二人一绑,说不定我心中不开心,一尖刀把你们的心肝给挖了出来。”老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,道:“公子爷要绑,我们自是不敢反抗。”& l1 o& ^% D: r' S3 r4 e
老头子去端过两只椅子,又取了七八条粗索来。两人先用绳索将自己双足在椅脚上牢牢缚住,然后双手放在背后。道:“公子请缚。”二人心下均想:“这位少年未必真要绑我们出气,多半是开开玩笑。”那知令狐冲取过绳索,当真将二人双手反背转好,提起老头子的尖刀,说道:“我内力已失,不能用手指点穴,又怕你们运力挣扎,只好用刀柄敲打,封了你二人的穴道。”当下倒转尖刀,用刀柄花二人的环跳、天柱、少海等处穴道中用力敲击,封住了二人穴道。老头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觑,大是诧异,心中不自禁的生出恐惧之情,不知令狐冲用意何在。只听他说道:“你们在这里等一会。”转身出厅。. ^0 l( @/ l% \' V8 d$ |+ ?
令狐冲握着那柄尖刀,走到那少女的房外,咳嗽一声,说道:“老——唔,小怡姑娘,你身子怎样?”他本待叫她“老姑娘”,但想这少女年纪幼小,虽然姓老,称之为“老姑娘”总是不大妥当,听得祖千秋叫她为小怡姑娘,便也如此称呼。小怡姑娘“嗯”的一声,并不回答。令狐冲掀开棉帷,走进房去,只见她兀自坐着,靠在枕垫之上,半睡半醒,双目微睁。令狐冲走近两步,见她脸上肌肤便如透明一般,雪白的肌肉下现出一条条青筋,似乎可见血管中血液隐隐流动。只是房中寂静无双,风息全无,好像她体内的鲜血,正在一滴滴的凝结成膏,她呼出来的气息,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。! |; r4 G2 n. s% F* D
令狐冲长长叹了口气,心道:“这位姑娘本来可活,给我误服丹药而害了她。我反正是要死了,多活几天,少活几天,又有什么分别?”取过一只瓷碗放在几上,伸出左腕,右手举刀在碗脉上横斩一刀,鲜血泉涌,向碗中直流下去。他见老头子先前取来的那盆热水仍是冒着热气,当即放下尖刀,右手抓些热水,淋在伤口之上,使得伤口鲜血不致迅速凝结。顷刻之间,已注满了大半碗。
8 M: O& y- i" } 小怡姑娘迷迷糊糊中运到一阵血腥气,睁开眼来,见到令狐冲手腕上鲜血直淋,一惊之下,大叫了一声。老头子和祖千秋在厅中听见小怡的叫声,不知令狐冲对她在干什么,两个人你瞧着我,我瞧着你,心中各有许多话要说,却是谁也不敢先开口。
4 ], m/ p* h4 q) R 令狐冲见碗中鲜血将满,端到小怡床前,就在她嘴边,道:“快喝了,血中含有灵药,能治你之病。”小怡道:“我——我怕,我不喝。”令狐冲流了一碗血后,只觉脑中空荡荡地,四肢软弱无力,心想:“她害怕不喝,这血岂不是白流了?”左手抓过尖刀,喝道:“你若是不饮,我一刀剌死了你。”将尖刀的刀尖直抵到她喉头。小怡怕了起来,只得张嘴将一碗鲜血一口口的都喝了下去,几次烦恶欲呕,看到令狐冲的尖刀闪闪发光,竟是吓得不敢作呕。令狐冲见她喝干了一碗血,自己腕上伤口鲜血已然凝结,心想:“我服了老头子的‘续命八丸’,从血液中进入小怡腹内的,只怕不到十分之一,待我大解小解之后,不免所失更多,须得尽早再喂她几碗鲜血,直到我不能动弹为止。”当下再割右手腕脉,放了大半碗鲜血,又去喂小怡饮。小怡皱起了眉头,道:“你——你别迫我,我真的不行了。”令狐冲道:“不行也得行,快喝,快。”小怡道:“你——你为什么这样?你这样做,好伤自己身子。”令狐冲苦笑道:“我伤身子打什么紧,我只要你好。”, J- [" I" O) W T' w! M
桃枝仙和桃实仙二人被老头子所装的渔网所缚,越是挣扎,渔网收得越紧,到得后来,两人手足要移动数寸也是有所不能。两人身不能动,耳目却仍十分灵敏,口中更是争辩不休。当令狐冲将老祖二人缚住后,桃枝仙猜他一定要将二人杀了,桃实仙则猜他一定先来释放自己兄弟,那知二人空争半日,所料全然不中,令狐冲去走进了小怡房中。小怡的闺房密不通气,二人在房中的说话之声,只能隐隐约约的传了少些出来。桃枝仙、桃实仙、岳不群、老头子、祖千秋五人内力都甚为了得,但令狐冲在小怡房中到底干什么事,五人只好随意想象,突然间听得小怡一下尖声大叫,五人脸色登时都为之大变。
$ N; ~3 l5 ~$ G) n S/ | 桃枝仙道:“令狐冲一个大男人,走到人家闺女房中去干什么?”桃实仙道:“你听!那姑娘害怕之极,说道:‘我——我怕!’令狐冲说:‘你若是不——,我一刀剌死你。’他说‘你若是不——’不什么?”桃枝仙道:“那还有什么好事?自然是逼迫那姑娘做他的老婆。”桃实仙道:“哈哈,可笑之极、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儿,当然也是个矮冬瓜,胖皮球,令狐冲为什么要逼她做老婆?”桃枝仙道:“萝葡青菜,各人所爱,说不定令狐冲特别喜欢肥胖女子,一见肥女,便即魂飞天外。”桃实仙道:“你听,你听,那肥女求饶了,说甚么‘你别迫我,我真的不行了。’”桃枝仙道:“不错。令狐冲这小子却是霸王硬上弓,说道:‘不行也得行,快,快!’”
; [1 {0 ~; @+ J' }5 D7 f" Q2 u 桃实仙道:“为甚么令狐冲叫她快些,快甚么?”桃枝仙道:“你没娶过老婆,是童男之身,自然不懂。”桃实仙道:“难道你就娶过了,不害燥!”桃枝仙道:“你明知我没娶过,干么又来问我?”桃实仙大叫:“喂,喂,老头子,令狐冲在逼你女儿做老婆,你干么见死不救?”桃枝仙道:“你管甚么闲事?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,说甚么见死不救?”3 m1 R$ C# g: E6 b) B
老头子和祖千秋给缚在椅上,又给封了穴道,听得房中小怡惊呼和哀求之声,二人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是好。二人心下本已起疑,听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声争辩,祖千秋道:“老兄,这件事非阻止不可,没想到令狐冲如此好色,只怕闯出了大祸。”老头子道:“唉,糟蹋了我小怡,那还罢了,却——却对不起人家。”祖千秋道:“你听,你听。你的小怡对他生了情意,她说道:‘你这样做,好伤自己身子。’令狐冲说甚么?你听到没有?”老头子道:“他说:‘我伤身子打甚么紧?我只是要妳好!’他——他奶奶的,这两个小家伙。”祖千秋哈哈大笑,道:“老——老兄,恭喜,恭喜!”老头子怒道:“恭你奶奶个喜!”祖千秋道:“你何必发怒,恭喜你得了个好女婿!”老头子大叫一声,喝道:“别再胡说!这件事传扬出去,你我还有命么!”他说这两句话时,声音中含着极大的惊恐。祖千秋道:“是,是!”声音却也打颤了。
T, n1 g; c$ q6 F* L 岳不群处身在墙外树上,隔得更远,虽是运起了“紫霞神功”,也只听到一鳞半爪,桃谷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说话不绝传入耳中,只道令狐冲当真乘人之危,对小怡姑娘大肆非礼,后来再听老祖二人的对答,心想令狐冲潇洒风流,那小怡姑娘若与乃父相像,是个胖皮球一般的丑女,则失身之后对其倾倒爱慕,亦非奇事了。岳不群初闻令狐冲强迫小怡之事,便拟冲入房中阻止,但转念一想,这些人连令狐冲在内个个诡秘怪异,不知有何图谋,还是不可鲁莽,静观其变,当下强自仰制,继续倾听。2 r7 Y1 b* F3 v$ ?. X( d9 n9 _. _$ D
忽听得小怡又尖叫道:“别,别—这么多血,求求你—”突然墙外有人叫道:“老头子,桃谷四鬼给我撇掉啦。”波的一声轻响,有人从墙外跃入,推门进内,正是那个手持白旗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汉子。他一见老头子和祖千秋都给绑在椅上,吃了一惊,叫道:“怎么啦!”右手一翻,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灿然的匕首,手臂几下挥舞,已将两人手足上所绑的绳索割断。
, @! H( W/ D8 b1 f! x4 o 房中小怡尖声惊叫:“你——你——求求你——不能再这样了。”那汉子听小怡叫得紧急,惊道:“小怡姑娘!”向房门冲了过去。老头子出手极快,一把拉住了他手臂,喝道:“不可进去!”那汉子一怔之下,停住了脚步。只听得院子中桃枝仙道:“我想矮冬瓜得了令狐冲这样一个女婿,定是欢喜得紧。”桃实仙道:“令狐冲快要死了,一个半死半活的女婿。得了有什么欢喜?”桃枝仙道:“他女儿也快死了,一对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。”只听得房中砰的一声,什么东西倒在地下,小怡又是叫了起来,声音虽然微弱,却充满了惊惶之意,叫道:“爹,爹快来!” b* R5 I" |9 F8 G, @6 J A
老头子听得女儿呼叫,抢进房去,只见令狐冲倒在地下,一只瓷碗合在胸口,上身全是鲜血,小怡斜倚在床,嘴边也都是血。祖千秋和那汉子站在老头子身后,望望令狐冲,望望小怡,满腹都是疑窦。小怡道:“爹,这——这个人割了许多血出来,逼我喝了两碗——他——他还要割——”老头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忙俯身扶起令狐冲,只见他右手腕脉处的伤口中,鲜血兀自泊泊的流个不住。
9 w- k" v$ ~: N; X2 M2 c( S 他一冲出房,取了金创药来,心慌意乱之下,虽在自己屋中,还是额头在门框上撞得肿起了一个大瘤,门框却被他撞塌了半边。桃枝仙只道他在殴打令狐冲,叫道:“喂,老头子,令狐冲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,你可不能再打。若是打死了他,我们桃谷六仙非将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条条不可。”桃实仙道:“错了,错了!”桃板仙道:“什么错了?”桃实仙道:“他若是全身瘦肉,自可撕成一条一条,那全是肥肉,一撕便成一团一塌胡涂的膏油,如何撕成一条一条?”' O# p8 p/ Q, }7 v- l' o# M1 o6 A7 K
第四十回 五仙教主
0 J% V) {. D" G5 _% [ 老头子也不理会他二人胡说八道,忙将金创药在令狐冲手腕上伤口处敷好,再在他胸腹间几处穴道上推拿良久,令狐冲这才悠悠转醒。老头子惊魂略定,道:“令狐公子,你——这件事当真叫咱们粉身碎骨,也是——唉——也是——”祖千秋也道:“令狐公子,老头子刚才缚住了你,全是一场误会,你怎地当真了?岂不是令他无地自容?”令狐冲微微一笑,道:“在下的内伤非灵丹妙药所能医洽,祖前辈一番好意,取了老前辈的‘续命八丸’来给在下服食,那实—实在是糟蹋了——”他说到这里,只因失血过多,一阵晕眩,又昏了过去。老头子将他抱起身来,走出女儿闺房,横卧在自己房中的睡床之上,愁眉苦脸的道:“那怎么办?那怎么办?”
$ f A7 }" d; b" r) F5 z 祖千秋道:“令狐公子失血极多,只怕性命已在顷刻之间,咱三人便以毕生修为,将内力注入他体内如何?”老头子道:“自该如此。”轻轻扶起令狐冲身子,右掌掌心贴在他背心大推穴,甫一运气,便是全身一震,喀喇一声响,他所坐的一张木椅给他压得稀烂。原来他这一下触动了令狐冲体内所蓄桃谷六仙与不戒和尚的真气。那七人的内力何等厉害,老头子自是抵受不住。5 d5 E0 w1 B! f1 \% }
桃枝仙哈哈大笑,道:“令狐冲的内伤,便因咱六兄弟以内力给他疗伤而起,这矮冬瓜居然又来学样,令狐冲岂不是伤上加伤,伤之又伤,伤之不已!”桃实仙道:“你听,这喀喇一声响,定是矮冬瓜给令狐冲的内力震了出来,撞坏了甚么东西。令狐冲的内力,便是我们的内力,矮冬瓜又吃了桃谷六仙一次苦头!妙哉!妙哉!”
' Z* j- I" ?5 A7 ] 桃谷二仙说话甚响,黄河老祖和那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。老头子叹了口气,道:“唉,令狐公子若是不醒,我老头子只好自杀了。”那汉子道:“且慢。”突然放大喉咙,叫道:“坐在墙外枣树上的那一位,可是华山派掌门人岳不群先生吗?”( l1 T0 I' `2 ~) s# f
岳不群大吃一惊,身子一晃,险些从树上掉将下来,心道:“原来我的行踪早就给他见到了。”只听那汉子又叫:“岳先生,远来是客,何不进来见面?”岳不群极是尴尬,只觉进去固是不妙,其势又不能老是坐在树上不动。那汉子道:“令高足令狐公子晕了过去,请你一起来参详参详。”岳不群咳嗽一声,一纵身,越过了院子中丈余空地,落在滴水檐下的走廊之上。老头子已从房中走了出来,拱手道:“岳先生,请进。”岳不群道:“在下挂念小徒安危,可来得鲁莽了。”老头子道:“那是在下该死。唉,倘若——倘若——”桃枝仙大声道:“你不用担心,令狐冲死不了的。”老头子大喜,问道:“你怎知他不会死?”桃枝仙道:“他年纪比你小得多,也比我小得多,是不是?”老头子道:“是啊。那又怎样?”桃枝仙道:“年纪老的人先死呢,还是年纪小的人先死?自然是老的先死了。你还没有死,我也没有死,令狐冲又怎么会死?”老头子本道他有独到之见,岂知又来胡说一番,只有苦笑。7 h( {, ~+ r7 J1 e4 E. b6 |
岳不群走入房中,只见令狐冲晕倒在床,心想:“我若不露一手紫霞神功,可教这几人轻视我华山派了。”当下暗运神功,脸向里床,以便脸上紫气显现之时无人瞧见,伸掌按到令狐冲背心大椎穴上。他早知令狐冲体内真气运行的情状,当下并不用力,只是以微量内力缓缓输入,觉得他体内真气生出反激,手掌便和他肌肤离开了半寸,停得片刻,又将手掌按了上去。果然过不多时,令狐冲便即悠悠醒转,叫道:“师父,你——老人家来了。”/ ^; ?" ? x+ \7 q, T' f
老头子见岳不群毫不费力,便将令狐冲救转,心下大是佩服。岳不群寻思:“此处是非之地,不能多耽,又不知舟中夫人和众弟子如何。”拱手说道:“多承诸位对我师徒礼敬有加,愧不敢当,这就告辞了。”老头子道:“是,是!令狐公子身子违和,唉,咱们本当好好接待才是,眼下却是不便,实在是失礼之至,还请两位原恕。”岳不群道:“不用客气。”黯淡的灯光之下,见那汉子一双眸子炯炯发光,心念一动,拱手道:“这位朋友尊姓大名?”祖千秋笑道:“原来岳先生不识得咱们的夜猫子无计可施计无施。”
4 `+ v7 w3 I3 A$ y 岳不群心中一惊,暗道:“夜猫子计无施?此人三十年前便已名震武林,据说他天赋异禀,黑夜视物,如同白昼,行事忽善忽恶,或邪或正,是个极厉害的人物,怎地会和老头子等人搅在一起?”忙拱手道:“久仰计师傅大名,当真是如雷贯耳,今日有幸得见。”计无施微微一笑,道:“咱们今日见了面,明日还要在五霸岗见面啊。”岳不群又是一惊,虽觉初次见面,不便向人探询详情,但女儿被掳,骨肉关心,说道:“在下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这里武林中的朋友,想必是路过贵地,未曾拜候,实是礼数不周。小女和一个姓林的小徒不知给那一位朋友叫了去,计先生可能指点一二么?”计无施微笑道:“是么?这个可不大清楚了。” K9 e, W. k1 g- D4 y {2 \
岳不群向计无施探询女儿下落,本已大大委曲了自己掌门人的身份,听他不置可否,心下虽是又恼又急,其势却已不能再问,当下淡淡的道:“深夜滋扰,甚以为歉,这就告辞了。”将令狐冲扶了起来,伸手欲抱。老头子一矮身,从他两师徒之间探头上来,将令狐冲抢着抱了过去,道:“令狐公子是在下请来,自当由在下恭送回去。”说着抓了一张薄被,盖在令狐冲身上,生怕他受了风寒,这才大踏步往门外走出。. e+ a% a9 m1 `5 r) O9 y( C
桃枝仙叫道:“喂,我们这两条大鱼,放在这里,成什么样子?”老头子沉吟道:“这个—”心想缚虎容易纵虎难,若是将他两兄弟放了,他桃谷六仙前来生事寻仇,却是难以抵挡。令狐冲知他心意,道:“老前辈,请你将他们二位放了,桃谷二仙,你们以后也请勿向老祖二位寻仇生事,大家化敌为友如何?”桃枝仙道:“单是我们二位,也无法向他们寻仇生事。”令狐冲道:“那自是包括桃谷六仙全体在内了。”桃实仙道:“不向他们寻仇生事,那是可以的,说到化敌为友,却是不行,绝对不行。”老头子和祖千秋都哼了一声,心下均想:“我们不过冲着令狐公子的面子,才不来跟你们计较,难道当真怕了你桃谷六仙不成?”令狐冲道:“却是为何?”桃实仙道:“桃谷六仙和他们黄河老祖本来无怨无仇,根本不是敌人,既非敌人,这‘化敌’便如何化起?所以啊,要结成朋友,倒也不妨,要化敌为友,可无论如何化不来了。”众人一听,都是哈哈大笑。祖千秋俯下身去,解开了渔网上的活结。原来这渔网乃人发,野蚕丝,纯金丝所绞成,坚韧异常,宝刀利剑亦不能所,陷身入内后若非得人解救,否则越是挣扎,勒得越紧。桃枝仙站起身来,拉开裤子,便在渔网上撒尿。祖千秋惊问:“你——你干什么?”桃枝仙道:“不在这臭网上撒一泡尿,难消老子心头之气。”当下七个人回到河边码头。岳不群遥遥望见劳德诺和高根明二弟子仗剑守在船头,知道众人无恙,便放了一半心。老头子将令狐冲送入船舱,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,道:“公子爷义薄云天,老朽感激不尽。此刻暂且告辞,不久便当再见。”
0 Z! T4 S) x1 t/ F0 V 令狐冲在路上一震,迷迷糊糊的又欲晕去,也不知他说些甚么话,只嗯了一声。岳夫人等见这肉球人前倨后恭,对令狐冲如此尊敬,无不大为诧异。
6 _2 F5 F; T& j( U9 n/ q 老头子和祖千秋深怕桃根仙等回来,不敢在船边多所逗留,向岳不群一拱手,便即告辞。桃枝仙向祖千秋招招手,道:“祖兄慢去。”祖千秋道:“干什么?”桃枝仙道:“干这个!”身子一侧,一肩向他怀中拉了过去。这一拉去势奇快,两人相距既近,又是出其不意,祖千秋无可闪避,只得急运内力,硬接他这一撞,霎时之间,气充丹田,肚腹已是坚如铁石。只听得喀喇,霹啪,叮叮,铮铮十几种声音齐响,桃枝仙已倒退在数丈之外,哈哈大笑。- ?% q; Y3 o0 z7 }
祖千秋大叫:“啊唷!”探手入怀,摸出无数碎片来,或瓷或玉,或竹或木,原来他怀中所藏的二十余只酒杯,这么一撞之下尽数粉碎。他既是痛惜,又是恼怒,手一扬,数十片碎片向桃枝仙激射过去。桃枝仙早就有备,闪身避开,叫道:“令狐冲叫咱们化敌为友,他的话可不能不听,咱们须得先成敌人,再做朋友。”+ A3 c9 c( f% q; |9 d6 k$ ~
祖千秋穷数十年心血搜罗来的这些酒杯,给桃枝仙一撞之下尽数化为碎片,如何不怒?本来还待追击,听得桃枝仙这么一说,当即止步,干笑几声,道:“不错,化敌为友,化敌为友。”和老头子、计无施二人转身而行。令狐冲迷迷糊糊之中,还是挂念着岳灵珊的安危,说道:“桃枝仙,你请他们不可——不可伤害我岳师妹。”桃枝仙应道:“是。”大声说道:“喂!喂!老头子,夜猫子,祖千秋几个朋友听了,令狐冲说,叫你们不可伤害他的宝贝师妹。”计无施等本已走远,听了此言,二人停步低声商量了片刻,这才离去。2 g: h% g$ {. O m) N- P" D
岳不群刚向夫人述说几句在老头子家中的见闻,忽听得岸上大呼小叫,桃根仙等四人回来。四个满嘴吹嘘,说那手持白旗之人给他们四兄弟擒住了,已撕成四块。桃实仙哈哈大笑,说道:“厉害,厉害。四位哥哥端的了得。”桃枝仙道:“你们将那人撕成了四块,可知他叫甚么名字么?”桃干仙道:“他死都死了,管他叫甚么名字?难道你便知道?”桃枝仙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他姓计,名叫计无施,还有个外号,叫作夜猫子。”桃叶仙拍手道:“这姓固是姓得好,名字也取得妙,原来他倒有先见之明,知道日后给桃谷六仙擒住之后,定是无计可施,逃不了被撕成四块的命运,所以取了这个名字。”' G+ I/ b0 w# V# ~& c( [0 j
桃实仙道:“这夜猫子计无施,功夫当真出类拔萃,世所罕有!”桃根仙道:“是啊,他功夫实在了不起,若不是遇上桃谷六仙,凭他的轻身功夫,在武林中也算得是一把好手。”桃实仙道:“轻身功夫倒也罢了,给撕成四块之后,他居然能自行拚起,死后还魂,行动如常。刚才还到这里来说了一会子话呢。”1 ]/ F9 E8 F; P. t3 \
桃根仙等才知谎话拆穿,但四人也不以为意,都是脸上假装现出惊异之色。桃花仙道:“原来这计无施还有这种功夫,那倒是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,佩服,佩服。”桃根仙道:“将撕成四块的身子自行拚凑,片刻间行动如常,听说从前本有这样一门功夫,叫做甚么‘化零为整大法’,只是失传已久,想不到这计无施居然学会了,确是武林异人,下次见到,可以跟他做个朋友。”他一谎既穿,次谎遂生,兄弟六人均不知羞耻为何物,随口胡说,洋洋得意。岳不群和岳夫人相对发愁,爱女被掳,连对头是谁也不知道,想不到华山派威名数百载,却在黄河边上栽了这样一个大斤头,可是怕众弟子害怕,脸上却还是半点不露声色。夫妇俩也不商量种种疑难不解之事,只是心中暗自琢磨,一条大船之中,便听得桃谷六仙在胡说八道。! j( i0 k# j0 u, h' P* r- r
过了大半个时辰,天色将曙,忽听得岸上脚步声响,不多时有两乘轿子抬到岸边。当先一名轿夫朗声说道:“令狐冲公子吩咐,不可惊吓岳姑娘。敝上多有冒昧,还请令狐冲公子勿罪。”四名轿夫将轿子放下,转身向船上行了一礼,便即转身而去。只听得轿中岳灵珊的声音叫道:“爹,妈!”岳不群夫妇又惊又喜,跃上岸去掀开轿帷,果然是爱女好端端的坐在轿中,只是腿上被点了穴道,行动不得。另一顶轿中坐的,正是林平之。岳不群伸手在女儿环跳、脊中、委中几处穴道上拍了几下。岳灵珊“啊”的一声尖叫,神情极是痛楚,腿上被封的穴道却是不解,跟着低声道:“爹,他说这是他独门点穴手法,爹爹解不开的。”
+ z/ B1 [' y7 E5 E/ A2 M4 `. \ 岳不群问道:“那人是谁?”岳灵珊道:“是那个又高又大的大个子啊。他——他——他—”连说了三个“他”字,嘴巴一扁,忍不住要哭。岳夫人轻轻摸地的头发,将她抱了起来,走入船舱,低声问道:“可受了委曲吗?”岳灵珊给母亲一问,索性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岳夫人大惊,心想:“那些人路道不正,珊儿落在他们手里好几个时辰,不知是否受了凌辱?”忙问:“怎么了?跟妈说不要紧。”岳灵珊只是哭个不停。岳夫人更是惊惶,船中人多,不敢再问,将女儿横卧于榻,拉过被子,盖在她身上。岳灵珊忽然大声哭道:“妈,这大个子骂我,呜,呜,呜!”, d \" X6 ]2 l( Y1 I! B9 {* L- _% s
岳夫人一听,如释重负,微笑道:“给人家骂几句,便这么伤心?”岳灵珊哭道:“他举起手掌,还假装要打我,吓我。”岳夫人笑道:“好啦,好啦,下次见到,咱们骂还他,吓还他。”岳灵珊道:“我又没说大师哥坏话,小林子更加没说。那大个子强凶霸道,他说平生最不喜欢的事,便是听到有人说令狐冲的坏话。我说我也不喜欢,他说,他一不喜欢,便要把人煮来吃了。妈,他说到这里,便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吓我。呜呜呜。”岳夫人道:“这人真坏。冲儿,那大个子是谁啊?”令狐冲神智未曾十分清醒,听师娘叫他,便道:“大个子吗?我——我——我——”
1 ^+ w* G U! o" D9 r/ a 这时林平之也已由高根明抱入船舱之中,插口道:“师娘,那大个子和那和尚当真吃人肉的,倒不是空言恫吓。”岳夫人一惊,道:“他二人都吃人肉?你——你怎知道?”林平之道:“那和尚问我辟邪剑谱的事,问了一会,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来啃,吃得津津有味,还拿到我嘴边,问我要不要吃。原来——原来是一只人的手掌。”岳灵珊大叫一声,道:“你——你先前怎地不说?”林平之道:“我怕你受惊,不敢跟你说。”* X: K* r0 n- j; X% Y
岳不群忽道:“啊,我想起来了。这是‘漠北双熊’。那大个儿皮肤很白,那和尚则皮肤很黑,是不是?”岳灵珊道:“是啊,爹,你认得他们?”岳不群摇头道:“我不认得。只是听人说过,塞外漠北有两名剧盗,一个叫白熊,一个叫黑熊。倘若事主自己携货而行,漠北双熊不过抢了财物,也就算了若是有镖局子保镖,那么双熊往往将保镖的煮来吃了,还道练武之人,肌肉结实,吃起来加倍有咬口。”岳灵珊又是“啊”的一声尖叫。岳夫人道:“师哥你也真是的,甚么‘吃起来加倍的有咬口’这种话也说得出口,不怕人作呕。”岳不群微微一笑,顿了一顿,才道:“从没听说漠北双熊进过长城,怎地这一次到黄河边上来啦?冲儿,你怎会认得漠北双熊的?”
& q5 {3 ?$ U" K& Q& K1 X 令孤冲道:“漠北双雄?”他只道“双雄”二字定是英雄之雄,却不料是熊罴之熊,呆了半晌,道:“我不认得啊。”岳灵珊忽道:“小林子,那和尚要你咬那只手掌,你—你咬了没有?”林平之道:“我自然没咬。”岳灵珊道:“你不咬就罢了,若是咬过一口,哼哼,瞧我以后还睬不睬你?”
4 t8 B/ Y3 T" n' \/ J( {0 x- C 桃干仙在外舱忽然说道:“天下第一美味,莫过于人肉,小林子一定偷吃过了,只是不肯承认而已。”桃叶仙道:“他若是没吃,先前为什么不说,到这时候才拼命抵赖?”
! P0 X8 R7 X7 ` o1 a 林平之自遭大变后,行事言语均是十分稳重,听得桃干仙、桃叶仙这么说,一怔之下,无以对答。桃花仙道:“这就是了。他不声不响,便是默认。岳姑娘,这种人吃了人肉不认,为人极不诚实,岂可托终身?”桃根仙道:“你与他成婚之后,他日后必定与第二个女子勾勾搭搭,回家来你若问他,他定是抵赖不认。”桃叶仙道:“更有一桩危险万分之事。他吃人肉吃出瘾来,他日你和他同床而卧,睡到半夜,忽然手指奇痛,又听得喀喇,喀喇的咀嚼之声,一查之下,你道是什么?却原来这小林子在吃你的手指。岳姑娘,一个人连脚趾在内,也不过二十根,今天吃几根,明天吃几根,好容易便将他十根手指,十根脚指都吃了。”原来桃谷六仙受了平一指的嘱咐,要听令狐冲的言语。这六兄弟虽然好辩成性,为人却是毫不蠢笨,令狐冲和岳灵珊之间落花有意,流水无意的情状,他六人早就瞧在眼里,此时捉到林平之的一点岔子,竟尔大肆挑拨离间。
* A8 e0 ^( l# | B- o 岳灵珊伸手指塞在耳朵,叫道:“你们胡说八道,我不要听,我不要听。”桃根仙道:“岳姑娘,你喜欢嫁给这个小平子做老婆,倒也不妨,不过有一门功夫,却是不可不学。这门功夫和你一生关系极大,若是错过了机会,日后定是追悔无及。”岳灵珊听他说得郑重,问道:“什么功夫,这么要紧?”桃根仙道:“那个夜猫子计无施,有一门‘化零为整大法’,日后你的耳朵、鼻子、手指、脚指给小林子吃在肚里,若是你身具这门功夫,那也不惧,尽可剖开他肚子,取了出来,拚在身上,化零为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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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a! p& G% z1 l6 {& L% {: q 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声中,坐船已是拔锚解缆,向黄河下游驶去。其时曙色初现,晓雾未散,河面上一团团白雾,罩在滚滚浊流之上,放眼不尽,令人胸襟为之一畅。船行无多时,白雾中忽然冲出一叶小舟,贴着华山派的坐船而行。这小舟行驶极快,一晃眼间便赶在华山坐船之前,依稀听得船中有女子唱歌之声。只是那歌声极轻极柔,几不可闻。岳不群和岳夫人对望了一眼,均觉这艘小舟有些古怪。
, e$ g0 O$ N8 c& O6 H 过了小半个时辰,太阳渐渐升起,照得河水中金蛇乱舞,忽见一艘小舟兴起风帆,迎面驶来,其时吹的正是东风,那小舟的青色帆篷吃饱了风,舟身又是极轻,飞也似的溯河而上。岳不群凝目望去,只见青色的帆布上绘着一只白色的人脚,再细看时,那人脚纤纤美秀,显是一只女子的素足。华山群弟子都谈论起来,说道:“怎地在帆上画一只脚,这可奇怪之极了!”桃枝仙道:“这多半是漠北双熊的船。啊唷,岳夫人、岳姑娘,你们娘儿们可得小心,这艘船上的人讲明了要吃女人脚。”岳灵珊碎了一口,心中却也不由得有些惊惶。8 ]% I1 [ [0 |4 V. J
那小船片刻间便攻到面前,船中又是隐隐有歌声传出。这一次众人却是听得十分清楚,这歌极是轻柔,浓腻无方,简直不但是歌,慨似叹息,又似呻吟,令人一听之下便即怦然心动。华山派一众青年男女登时忍不住面红耳赤,听那歌声一转之下,更像是男女欢合之音,喜乐无限,狂放不禁。岳夫人骂道:“那是什么妖魔鬼怪?”
, }0 k% d% {. E 小舟中忽有一个女子声音腻声道:“华山派令狐公子可在船上?”岳夫人低声道:“别理她!”那女子说道:“咱们好想一睹令狐公子丰采,能赐见么?”( L7 h( Z1 P: N# H
这女子音声娇柔得宛转,荡人魂魄,华山派舟中所有男子固然为之心动,连素来瞧不起女人的桃谷六仙也不禁手足酸软,甚至岳夫人等一众女子亦觉心神荡漾。小舟中的女子说了这句话后,从舱中一跃而出,站在船头。只见她身穿蓝布印白花的衫裤,自胸至膝围着一条绣花围裙,色彩灿烂,辉煌无比,耳上垂着一对极大的黄金耳环,足足有酒杯口大小。那女子约摸廿七八岁年纪,肌肤微黄,双眼极大,黑如点漆,腰中一根彩色腰带被疾风吹而向前,当真是神采飞扬,双脚却是赤足。这女子风韵虽也甚佳,但闻其音而见其人,却觉声音之娇美,远过于其容貌了。
( j z* s! ~9 l W# G( v 说话之间,华山坐船顺流而下,和那小舟便要撞上,却见那小丹一个转折,掉过头来,风帆跟着卸下,便和大船并肩而行。那女子脸带微笑,似有嘲弄之意,瞧她装束,绝非汉家女子。岳不群心中一动,陡然间想起一事,问道:“这位姑娘可是云南五仙教蓝教主属下吗?”那女子格格一笑,道:“你倒有眼光,只不过猜对了一半。我是云南五仙教的,却不是蓝教主属下。”岳不群站到船头,拱手道:“在下请教姑娘贵姓,河上枉顾,有何见教?”那女子笑道:“苗家女子,不懂你抛书袋的说话,你再说一遍。”岳不群道:“请问姑娘,你姓甚么?”那女子笑道:“你早知道我姓甚么,又来问我。”岳不群道:“在下不知姑娘姓甚么,这才请教。”那女子笑道:“你这么大年纪啦,胡子也这么长了,明明知道我姓甚么,偏偏又要赖。”她这几句话说得颇为无礼,只是她言笑宴宴,神色可亲,并无相侮之意。岳不群对她仍是执礼甚恭,说道:“姑娘取笑了。”那女子笑道:“岳掌门,你姓甚么啊?”4 T: @+ t+ y, g9 X' ?
岳不群道:“姑娘知道在下姓岳,却又明知故问。”岳夫人见那女子身形婀娜,言语轻挑,心下甚是不喜,低声道:“别理睬她。”岳不群左手伸到自己背后,摇了几摇,示意岳夫人不可多言。
5 |" V w$ y7 T, S 桃根仙道:“岳先生在背后摇手,那是甚么意思?嗯,岳夫人叫他不可理睬那个女子,岳先生却见那女子既美貌,又风骚,偏偏不听老婆的话,非理睬她不可。”那女子笑道:“多谢你啦,你说我既美貌,又风甚么的,我们苗家女子,那有你们汉人的小姐太太们生得好看?”似乎她不懂“风骚”二字中含有污蔑之意,听人赞她美貌,登时容光焕发,十分欢喜,又向岳不群道:“那么为什么你知道我姓什么了,却又明知故问?”- K: G% p, d+ f
桃干仙道:“岳先生不听老婆的话,有何后果?”桃花仙道:“后果必定不佳。”桃干仙道:“岳先生人称‘君子剑’原来也不是真的君子,早知道人家姓什么了,偏偏明知故问,没话找话,跟人家多对答几句也是好的。”岳不群给桃谷六仙说得甚是尴尬,心想这六人口没遮拦,不知有多少难听的话将出来,给一众男女弟子听在耳中,算什么样子?”可又不能和他们当真,当即向那女子拱了拱手,道:“便请拜上蓝教主,说道华山岳不群请问她老人家安好。”5 `) x* T) G! c
那女子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,眼珠骨溜溜的转了几转,满脸诧异之色,道:“你为什么叫我‘老人家’,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?”岳不群大吃一惊,道:“姑娘——你——你便是云南五仙教的蓝教主?”
, D0 c0 A6 j6 D% w/ r 众人听得岳不群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,都是十分诧异,劳德诺却大声叫了出来:“——你——你是五仙教的蓝教主?”原来华山派坐船之中,除了岳不群外,就数劳德诺最为见多识广。他知道五仙教是个极为阴险狠辣的教派。“五仙”云云,只是美称,江湖中人背后提起,都是称之为五毒教。其实百余年前,这教派的真正名称便叫作五毒教,创教教祖和教中重要人物,都是云贵川湘一带的苗人。后来有几个汉人入了教,说起“五毒”二字不雅,这才改为“五仙”。这五仙教中的教众善于使瘴、使蛊、使毒,与“毒圣门”南北并称。五仙教中教众苗人为多,使毒的心计不及毒圣门中门下之士,但诡异古怪之处,却尤为匪夷所思,江湖中人传言,毒圣门使毒,虽是使人防不胜防,可是中毒之后,细推其理,终于能恍然大悟,但中了五仙教的毒后,即是下毒者向你细加解释,你往往还是摇头不信,可见其诡秘奇特非常理所能测度。
0 s# d m& q3 X6 u5 e5 I 众人目光一齐向那女子瞧去。那小舟是在华山坐船右侧,并肩而驶。华山船中众人挤向右边观看,轻重不均,船身也侧向了一边。只听那女子笑道:“我便是蓝凤凰,你不是早知道了么?我跟你说我是五仙教的,可不是蓝教主的属下。五仙教中,除了蓝凤凰自己,又有那一个不是蓝凤凰的属下?”说了这几句话,跟着便格格笑了起来。
: b& S& }( ?2 [5 y) E) n; |) _ 桃谷六仙附掌大笑,齐道:“岳先生真笨,人家明明跟他说了,他还是缠夹不清。”其实说到“缠夹不清”,举世无出桃谷六仙之右,可是他们偏偏将此“美誉”放在旁人身上。8 O1 I- J1 x8 w
岳不群只知五仙教的教主姓蓝,听她这么说了,才知是叫做蓝凤凰,瞧她一身花花绿绿的打扮,确是一头凤凰似的。其时汉人女子将姓名深加隐藏,唯恐旁人知晓,但苗家女子却无这许多顾忌,大河之上,当众自呼,丝毫无忸怩之态。只是她神态虽是落落大方,语音却仍是娇媚之极。
8 z7 t. J# y) ~9 v, s( O, [% W4 L 岳不群拱手道:“原来是蓝教主亲身驾临,岳某多有失敬,不知蓝教主有何见教?”蓝凤凰笑道:“我瞎字不识,教你什么啊?除非你来教我。瞧你这副打扮模样,倒真像是个教书先生,你想教我读书,是不是?我笨得很,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,我可学不会。”岳不群心道:“不知她是装傻,还是真的不懂‘见教’二字。瞧她神情,似乎不是装模作样。”便道:“蓝教主,你有甚么事?”7 F: E& d j+ y7 E: k& t
蓝凤凰笑道:“令狐冲是你师弟呢,还是你徒弟?”岳不群道:“是在下的弟子。”蓝凤凰道:“嗯,我想瞧瞧他成不成?”岳不群道:“小徒正在病中,神智未曾清醒,大河之上,不便拜见教主。”蓝凤凰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,道:“拜见?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,他又不是我五仙教属下,干么要他拜我?再说,他是人家——嘻嘻——人家的好朋友,他就是要拜我,我也不敢当。听说他割了自己的血,去给老头子的女儿喝,救人家姑娘的性命,这样有情有义之人,咱们苗家女子最是佩服,所以我要见见。”
3 X7 L6 a& Q! w0 b" @: u. F 岳不群沉吟道:“这个——这——”蓝凤凰道:“他身上有伤,我是知道的,又割出了这许多血。不用叫他出来了,我自己过来吧。”岳不群忙道:“不敢劳动教主大驾。”; Q+ m+ p( |1 D0 m. Q4 \! O! ~
岳不群待要阻止,蓝凤凰轻轻一跃,已纵身来到了华山坐船的船头。岳不群见她身法轻盈,但说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,却也不见得,当即退后两步,身子却仍是挡在船舱入口之处,心下好生为难。他素知五仙教十分难缠,若是和她结上了怨仇,她不惜全教覆没,也要和你死拚到底,跟这种邪教拼斗,又不能全仗真实武功,所以一上来他对蓝凤凰十分客气,便是为此。这时蓝教主亲临,在理不该阻挡,可是这样一个周身都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了船舱,不知用意是善是恶,可也真的收心不下。他身子并不让开,叫道:“冲儿,蓝教主要见你,快出来见过。”心想叫令狐冲出来在船头一见,最为妥善。
+ U: Q D3 f: V1 ^& d* C 但令狐冲失了这许多血后,神智兀自未复,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自己,只是轻声答应:“是!是!”身子动了几下,竟是坐不起来。蓝凤凰道:“他受伤甚重,怎能出来?河上风大,再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。我进去瞧瞧他。”说着迈步便向舱门口走去。她走上几步,离岳不群已不过四尺。岳不群闻到一阵极浓列的花香,只得身子一侧,蓝凤凰已走进船舱。7 L6 T- H. d ]# G/ x# Q
外舱中桃谷五仙盘膝而坐,桃实仙则卧在床上。蓝凤凰笑道:“你们是桃谷六仙吗?我是五仙教教主,你们是桃谷六仙。大家都是仙,是自家人啊。”桃根仙道:“不见得,我们是真仙,你是假仙。”桃干仙道:“就算你也是真仙。我们是六仙,此你多了一仙。”蓝凤凰笑道:“要比你们多一仙,那也容易。”桃叶仙道:“怎么多一仙法?你的教改为七仙教么?”蓝凤凰道:“我们只有五仙,没有七仙。可是叫你们桃谷六仙变成桃谷四仙,不就比你们多一仙了么?”桃花仙怒道:“叫桃谷六仙变成四仙,你要杀死我们二人?”蓝凤凰笑道:“杀也可以,不杀也可以。听说你们是令狐冲的朋友,那么就不杀好了,不过你们不能吹牛皮,说比我五仙教还多一仙。”桃干仙叫道:“偏要吹牛皮,你又怎样?”一瞬之间,桃根、桃干、桃叶、桃花四人已抓住她的手足,刚要提起,突然四人同时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松手不迭。每个人摊开手掌,瞧着掌中之物,脸上现出恐怖异常的神情。岳不群一眼看到,不由得全身发毛,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。原来桃根仙、桃干仙二人手中各有一条绿色大蜈蚣,桃叶仙、桃花仙二人手中,则各有一条花纹斑烂的大蜘蛛。四条毒虫身上都生满长毛,令人一见便欲作呕。这四条毒虫只是微微抖动,并未咬嚙桃谷四仙,倘若已经咬了,事已如此,倒也不再令人生惧,正因将咬未咬,却制得桃谷四仙不敢稍动。蓝凤凰随手一拂,四只毒虫都被她收了去,霎时不见,也不知给她藏在身上何处。她不再理会桃谷六仙,又向前行。
1 s/ y1 l' r, W0 ^第四十一回 水蛭转血$ q7 \$ a. K7 V; V1 u; \
令狐冲和华山派一众男弟子都在中舱。这时中舱和后舱之间的夹板已然拉上,岳夫人和众女弟子都回入了后舱。蓝凤凰的眼光在各人脸上打了个转,走到令狐冲床前,低声叫道:“令狐公子,令狐公子!”声音温柔之极,令人闻之,当真是回肠荡气,难以自己。她虽然叫的是令狐冲,可是旁人听在耳里,都觉她叫的似乎便是自己,忍不住便要出声。给她这两声一叫,舱中一众男弟子倒有一大半脸红耳赤,全身颤抖。
. B; X+ W& ^8 k4 ~- Z; ?* E 令狐冲缓缓睁开眼来,低声道:“你——你是谁?”蓝凤凰道:“我是你好朋友的朋友,所以也是你的朋友。”令狐冲“嗯”的一声,又闭上了眼睛。蓝凤凰道:“令狐公子,你失血虽多,但不用怕,不会死的。”令狐冲昏昏沉沉,并不答话。蓝凤凰伸手到令狐冲被中,将他的右手拉了出来,搭他脉搏,皱了皱眉头,忽然探头出舱,一声忽哨,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话。她说的是苗人言语,舱中诸人均不明其意。过不多时,众人眼前一亮,四个苗女走了进来。2 w; L, d f3 @! ?* k( d) I
这四个苗女都是十八九岁年纪,穿的一色是蓝布印花的衣衫,腰中缚着一条绣花腰带,各人手中都拿着一只五寸见方竹织盒子。岳不群微微皱眉,心想五仙教门下所持之物,定然不是好东西,单是蓝凤凰一人,身上已是蜈蚣、蜘蛛,藏了不少,这四个苗女公然捧了盒子进船,只怕天下大乱了,可是对方未曾露出敌意,却又不便阻拦。四名苗女走到蓝凤凰身前,低声说了几句。蓝凤凰一点头,四名苗女便打开了盒子。众人心下都十分好奇,急欲瞧瞧盒中藏的是什么古怪物事,只有岳不群适才见过桃谷四仙掌中的生毛毒虫,心想这盒中物事,最好是今生永远不要见到。便在顷刻之间,奇事陡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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