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西就是一块坚硬的切糕

baxi · 发表于 2012-12-13 18:25

梅西双手抱膝跪倒在草坪，硕大的诺坎普霎时鸦雀无声，5万人屏住呼吸。本菲卡门将阿图尔离他不远，表情焦急却无可奈何，眼神比身后球门还空洞……一分钟前，面对阿图尔出击，梅西本可以躲避或摔倒，可他眼中只有皮球，与后者激烈碰撞依旧完成射门。一分钟后，当担架被抬进球场，所有人视线都转移到梅西的膝盖上。西班牙足球专家希德·洛维将梅西之矜持比作“垂死者的高傲姿态”，球员本人则心有余悸，“我原以为我将很长时间不能碰球。”

　　怎么听，都像一块切糕的自白。但梅西的骨头比切糕硬朗。上周四，巴萨俱乐部官网证实梅西只是轻微擦伤；周五，梅西独自出现在健身房；周六，他参与球队合练；周日清晨，他乘机飞往塞维利亚。接下来发生的故事毋庸赘述，他对皇家贝蒂斯梅开二度，以86粒进球打破前德国射手盖德·穆勒把持近40年的个人年度进球纪录。

　　很长时间不能碰球？拉倒吧。如今，全世界球迷都被梅西的神奇表演折服，本菲卡门将也该为此烧香拜佛。与佩佩、乌伊法鲁西等“犯罪分子”相比，阿图尔幸福多了——巴萨球员和球迷尚未轮番严厉谴责，加泰媒体也没来得及彻查其祖上族谱。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“保护梅西”的圣谕如雷贯耳，舆论偏爱梅西似乎天经地义：若梅西受伤就客串法官，负责审判罪犯；若梅西误伤对手，他们又会变身圣母和佛陀，给天使喂奶，为苍生祈福。

　　这仅仅是梅西享受特殊优待的一个侧面。但他是否有错？我更愿意相信，此乃天时、地利、人和多重因素合力下的必然结果——就像他刷新纪录一样。很多因素促成了梅西创造新的进球纪录：如ESPN专栏作家菲尔·鲍尔所写，范加尔后巴萨历任主帅都擅长和媒体打交道，稳定军心，并让球队技战术风格得以传承。巴萨体系成熟，哈维、伊涅斯塔等顶尖球星正值当打之年，与梅西配合默契。西甲联赛注重技术，防守强度相对欧洲其他联赛较弱，法尔考单场就能进5个……而以竞技成绩为基础，加泰罗尼亚媒体持续造势，便将球队头牌梅西一步步推上神坛，同时也将他“培养”成足联机构与裁判重点照顾的对象。

　　某种意义而言，梅西的俱乐部队友亦沦为他通往纪录高处的垫脚石。哈维和伊涅斯塔随西班牙国家队连续夺得三届世界大赛冠军，前者被誉为球队“大脑”，后者是二战至今用右足外脚背传球次数最多的巴萨球员，可巴萨全队战术围绕梅西而设，他俩只能做红花身边的绿叶。蒂耶里·亨利、特略、比利亚等前锋都曾被梅西当面呵斥，伊布更悲惨，因与梅西位置不容被驱逐离队。

　　一个团队固然有所取舍，但诸位可以看出，倘若缺少巴萨全队与外界舆论支持、保护、宠溺乃至迁就，梅西绝无可能获得今日声望。这块切糕再精贵，也成不了必胜客。

　　当然，梅西的伟大不会打折。2012年阿根廷跳蚤已经打进86球，助攻29次；他从不擅长假摔和表演，远离政治话题；他一直都在进步，超越前辈、挑战自己；他在世界足球史上地位高不可攀，却并不仗Untouchable（不可碰触）的特权标签“满地打滚求保护”——你有86个理由爱上他，但梅西不在乎，他只钟情足球。

　　过去几个赛季，梅西的进球数量持续上升，但其低调性格无形中压抑了足球比赛中激情的释放。英国足球学者诺博·斯密茨曾说，“具有观赏性的比赛总是与进球数量、射门次数、激发观众热情等元素紧密相关”，但梅西比赛激情何在？他出道时赖以成名的长途奔袭早已消失，进球方式和庆祝动作单调得如同方程式：1+1=2，H2O=H2+O2，正确、高效，但个性全无，《卫报》记者巴尼·诺内将他形容为“一台经过精密设计，能够精准运转的机器”。当预感到梅西超越盖德·穆勒板上钉钉时，我看他的每一粒进球都像看装修工人钉钉子，像在棺材上刻字。梅西不用担心个人进球纪录被超越，多年后当他挂靴，这份纪录就将躺进棺材，从此作古。

　　不仅因为梅西的踢球风格越来越简单，更因为他性格太平庸。

　　现实让人沮丧。梅西接近纪录前，有多少人记得盖德·穆勒1972年进了85个球？倘若许多年后仍无球员进球接近86，谁又会想起今天的梅西？穆勒比贝利晚出道，单年度进球比贝利纪录多13个，但巴西人才是公认的球王。贝利职业成就远高于同胞加林查，但在巴西国家体育馆，主队更衣室以酷爱盘带，场外酗酒好色的后者姓名命名。马拉多纳吸食过可卡因，克鲁伊夫曾拒绝代表荷兰国家队参赛。曼联队历代7号，从乔治·贝斯特、坎通纳到C罗，球迷真心热爱的竟多数是桀骜不逊的主儿……美国《赫芬顿邮报》断言未来的球迷将更热衷于支持球员而非球队，在足球圈内，个性独特的球员永远是世人眼中焦点。伊布、C罗皆属此列。

　　摇滚乐队地下丝绒(The Velvet Undergruond)写过这样一句歌词：“我将成为你的镜子，让你知道你是谁。”梅西是C罗镜子中的白雪公主，后者对他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，但换个角度，在梅西的镜子里，诸位同样能看到C罗的可爱之处。例如，C罗有许多牌子发胶，换过的发型和女友一样多；他拥有独特的造型（圆规）、肢体、表情语言和庆祝动作，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，快人快语，嬉笑怒骂真我风采；他赢球就笑输球则哭，又舍得牺牲自我娱乐大众，就连西班牙田径选手都曾向他拍砖。

　　梅西与C罗之争，衍生出一则有趣的悖论。梅西的身体条件更接近常人，形象亲民，成长经历似一本励志教材，一贯低调待人，但这很像刻意经营，反而给人一种天然的疏离感。C罗肌肉线条看上去像“地球超人”，自恋、贪婪、叛逆骄傲，扬言“吾乃高富帅，天下第一第二第三”，但这恰恰让我觉得真实而亲近。一个人爱或恨C罗都只需要几分钟时间，要么爱他爱到刻骨铭心，要么恨他恨得咬牙切齿——没有中间选项；但对于梅西，太多球迷欣赏他的成绩，却始终缺乏感觉。文艺一点，借用金庸笔下李文秀的话来说：“那都是很好很好的，可我偏不喜欢。”

　　如今的C罗比梅西更像一名南美球员，玩酷作秀无所不为，像天性奔放的街头足球手。葡萄牙人童年丧父少年缺爱成年欠抽——基恩、范尼、潘迪亚尼和卡西利亚斯的女友都想抽他，还容易伤心，但正是这些偶尔脑残的言行举止，将他与球迷之间的距离瞬间清零。他就像你隔壁那位穷邻居，喜欢炫耀、卖弄，成天幻想中头奖（金球），经常贪图小便宜却吃大亏。而梅西呢？每一次发言都像做政府工作会议总结，滴水不漏，却难免让人觉得虚伪。

　　众所周知，金球奖的评选规则是去年金木水火土，今年石头剪子布。所以，与过去3年一样，2012年仅收获一项集体荣誉的梅西仍是世界足球先生。我将向他的进球竖起大拇指，更不得不赞叹造物主之鬼斧神工：梅西长相和性格平庸至极，脱掉球衣就可以来吾国街头巷尾客串卖糕小贩，怎配拥有如此超凡脱俗的球技？

　　但切糕精贵，却远非完美。来年1月，当国际足联主席布拉特如爱抚一块切糕般与梅西深情拥抱时，站在梅西身旁的C罗将努力撅起嘴角，表演他的落选者专属嘴型。他才不会强作欢颜恭维梅西呢，满肚子委屈都会写在脸上，仿佛全世界欠他一个金球。

　　那个表情，才是让我动心的2012年金球时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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