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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888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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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庸小说全集15套在线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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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3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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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龙八部(旧版): }& @2 Z5 h5 k1 ?" y; Z& C
 
/ M: T9 V$ _; [; R8 j  W8 w第一百二十二章  藏经阁中! g9 x3 E  S0 S/ |5 d+ h  R3 v) j
  那老僧慢慢转过头来,向慕容博瞧去。慕容博见他目光迟钝,直如视而不见其物,却又似自己心中所隐藏的秘密,每一件事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,不由得心中发毛,周身大不自在。只听那老僧叹了口气,说道:“慕容居士虽然是鲜卑族人,但在江南侨居已有数代,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风流,岂知居士来到藏经阁中,将我禅宗的精言微语、历代高僧的语录心得,一概弃如敝屣,挑到一本‘拈花指’法,便如获至宝。昔人买椟还珠,贻笑千载,两位居士乃当今不世的高人,却也作此愚行。唉,于己于人,都是有害无益。”慕容博心下骇然,自己初入藏经阁,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籍,确然便是“拈花指功”,但当时曾四周详察,查明藏经阁里外并无一人,怎么这老僧直如亲见?只听那老僧又道:“居士之心,比之萧居土尤为贪多务得。萧居士所研习者,只是如何克制少林派现有的武功,慕容居士却将本寺七十二绝技,一一囊括以去,直过了三年,这才重履藏经阁。想来这三年之中,居士尽心竭力,意图融会贯通这七十二绝技,说不定已传授于令郎了。”他说到这里,眼光向慕容复转去,只看了一眼,便摇了摇头,待看到鸠摩智,这才点头,道:“是了!令郎年纪尚轻,功力不足,无法研习少林七十二绝技,原来是传之于一位天竺高僧。大轮明王,你错了,全然错了,次序颠倒,大难已在旦夕之间。”鸠摩智从未入过藏经阁,对那老僧绝无敬畏之心,冷冷的说道:“什么次序颠倒,大难已在旦夕之间?大师之语,不太也危言耸听么?”那老僧道:“不是危言耸听。明王,请你将那部易筋经还给我吧。”鸠摩智此时不由得不惊,心道:“你怎知我从那铁头人处抢到的‘易筋经’?要我还你,哪有这么容易?”口中兀自强硬:“什么‘易筋经’?大师的说话,教人好难明白。”那老僧道:“本派武功传自达摩老祖。佛门子弟学武,乃在强身健体,护法伏魔。在修习任何一套武功之时,心中都须存著一股慈悲仁善之念。若不以佛学为基,则练武之时,必定伤及自身。功夫练得越深,自身受伤越重。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拳打脚踢、兵刃暗器的外门功夫,那也罢了,对自身为害甚微,只须身子强壮,尽自抵御得住……”
: v$ A9 ~  V6 m5 s" m& U  他一番话尚未说完,忽听得楼下说话声响,跟著楼梯上托、托、托、几下轻点,七八个僧人纵身上阁。当先的是少林派两位玄字辈高僧玄生、玄病,其后便是神光上人、道清大师等几位外来高僧,跟著是天竺哲罗星、波罗星师兄弟,其后又是玄字辈的玄真、玄净。众僧见萧远山父子、慕容博父子、鸠摩智五人都在阁中,静听一个面目陌生的老僧说话,均感诧异。这些僧人均是大有修养的高明之士,当下也不上前打扰,站在一旁,且听他说什么。
  s8 o: d! W+ l  那老僧见众僧上来,全不理会,继续说道:“但若练的是本派上乘的武功,有如拈花指、多罗叶指、般若掌之类,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调和化解,则戾气深入脏腑,愈陷愈深,比之任何外毒,都要厉害百倍。大轮明王既是我佛门弟子,精通佛法。但记诵明辨,固是当世无双,若是非觉非悟,不存慈悲舍身、普渡世人之念,虽是精熟典籍,妙辩无碍,却终不能消解修习这些上乘武功时所种的戾气。”群僧只听得几句,便觉这老僧所言大含精义,道前人之所未道,心下均有凛然之意。有几人便合什念沸,道:“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!”但听他继续说道:“我少林寺建刹千年,古往今来,唯有达摩祖师一人身兼诸种绝技,此后更无一位高僧能并通诸般武功,都是何故?七十二绝技的典籍一向在此楼中,向来不禁门人弟子翻阅,明王可知其理安在?”
, p' J5 X' c7 N; e4 w: x  鸠摩智道:“那是宝刹自己的事,外人如何得知?”玄生、玄病、玄真、玄净均想:“这位老僧服色打扮,乃是本寺操执杂役的服事僧,怎有如此修为?”原来这些服事僧虽是少林寺的僧人,但不拜师父、不传武功、不列“玄、慧、虚、空”的辈份排行,宛如是雇工一般,作些烧火、锄地、洒扫、土木的粗活。玄生等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,不识此僧的相貌,倒也并不稀奇,只是听他吐属高雅,识见卓超,都是不由得暗暗纳罕。只听那老僧继续说道:“本寺七十二绝技,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,取人的性命,凌厉狠辣,大干天和,是以每一项绝技,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。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,只是一人练到四五种绝技之后,在禅学上的领悟,自然而然的会到了止境,须知佛学在求渡世,武功在求杀生,两者背道而驰,相互克制。只有佛法越高,慈悲之念越盛,这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,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,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。”
$ M3 ]4 X% e9 q: I& c) Z  道清大师点头道:“得闻师父一番言语,小僧今日茅塞顿开。”那老僧合什道:“不敢,老衲说得不对之处还望众位指教。”群僧一齐合掌道:“请师父更说佛法。”鸠摩智却倚在书架之上,寻思:“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被慕容先生盗了出来,泄之于外,便遣个老僧在此装神弄鬼,意欲叫外人不敢练他门中的武功。嘿嘿,我鸠摩智哪有这容易上当?”只听那老僧又道:“本寺之中,自然也有人佛学修为不足,却要强自多学上乘武功的,但练将下去,不是走火入魔,便是内伤难愈。当年玄证大师以一身超凡绝俗的修为,先辈高僧均许为本寺二百年来武功第一,但在一夜之间,突然筋脉俱断,成为废人,那便是为此了。”玄生、玄病二人突然跪倒,说道:“大师,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师弟一救?”那老僧摇头道:“太迟了,不能救了。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拣取武学典谱,老衲曾三次提醒于他,他始终执迷不悟,筋脉既断,如何能够再续?”
- `* v2 o; [% r3 _1 Z  忽听得嗤、嗤、嗤三声轻响,响声过去更无异状。玄生等均知这是本门“无相劫指”的功夫,齐向鸠摩智望去,只见他脸上已然变色,却兀自强作微笑。原来鸠摩智越听越是不服,心道:“你说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不能齐学,我不是已经都学会了?怎么又不见什么筋脉齐断,成为废人?”双手拢在衣袖之中,暗暗使出“无相劫指”,神不知、鬼不觉的向那老僧弹去。不料指力甫及那老僧身前三尺之处,便似遇上了一层柔软之极,却又坚硬之极的屏障,嗤的一声响,指力便散得无形无踪,却也并不反弹而回。鸠摩智大吃了一惊,心道:“这老僧果然有些鬼门道,并非大言唬人!”6 g+ z7 l6 k; w- `$ ?$ J# N) k) w2 g
  那老僧恍如不知,只道:“两位请起。老衲在少林寺供诸位大师差遣,两位行此大礼,如何克当?”玄生、玄病只觉各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在小臂下轻轻一托,身不由主的便站将起来,却没见那老僧伸手拂袖,都是惊异不置,心想这般潜运神功,心到力至,莫非这位老僧竟是菩萨化身,否则怎能有如此广大神通,无边佛法?) x" {3 l( h# E# H( `6 F
  那老僧又道:“本寺七十二绝技,均分‘体’、‘用’两道,‘体’为内力本体,‘用’为运用法门。两位居士和大轮明王、天竺波罗星师兄本身早具上乘内功,来本寺所习的,只不过七十二绝技的运用法门,虽有损害,却一时不显。明王所练的,本来是‘逍遥派’的‘小无相功’吧?”鸠摩智又是大吃一惊,他偷学逍遥派的“小无相功”,本来无人知悉,怎么他却瞧了出来?但转念一想,随即释然:“虚竹适才跟我相斗,使的便是小无相功。多半是虚竹跟他说的,何足为奇?”
9 M# W( {5 y) _) _3 o3 f  鸠摩智当即说道:“‘小无相功’虽然源出道家,但近日佛门弟子习者亦多,演变之下,已集佛道两家之所长。即是贵寺之中,居然亦不乏此高手。”那老僧微现惊异之色,道:“少林寺中也有人会‘小无相功’?老衲今日还是首次听闻。”鸠摩智心道:“你倒装得很像。”微微一笑也不加点破。那老僧继续道:“小无相功宏博精心,以此为根基,本寺的七十二绝技皆可运使,只不过细微曲折之处,不免有点似是而非罢了。”玄生转头向鸠摩智道:“明王自称兼通敝派七十二绝技,原来是如此兼通法。”语中带刺,锋芒逼人。那老僧又道:“明王若只是习七十二绝技的运用之法,其伤隐伏,虽有疾患,一时之间也不致丧命。可是明王此刻‘承泣穴’上色现朱红,‘承香穴”上隐隐有紫气进出,‘眉冲穴’筋脉颤动,种种迹象,显示明王在练过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后,又去强练本寺内功秘笈‘易筋经’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曳然而止,眼光中大露悲悯惋惜之情。; z* E2 Z5 }: b4 T
  鸠摩智蓦地想起,自从半年多前在铁头人处夺得“易筋经”以来,知道这是武学至宝,随即静居苦练,但练来练去,始终没半点进境,猜想凡是上乘内功,决非旦夕之间听能奏效,尽管并无进益,还足坚持不懈,心想少林派“易筋经”与天龙寺“六脉神剑”齐名,慕容博曾称之为武学中至高无上的两大瑰宝,自然非一蹴可就,说不定要练上十年八年,这才豁然贯通,只是越练到后来,越感心烦意躁,头绪纷纭,难以捉摸,难道那老僧所说确非虚话,果然是“次序颠倒,大难已在旦夕之间”么?但转念又想:“修练内功不成,因而走火入魔,原是常事,但我鸠摩智精通武学秘奥,岂是常人可比?这老僧大言炎炎,我若中了他的诡计,鸠摩智一生英名,付诸流水了。”
% T0 j# [- D) Q& a6 t  那老僧双目注视著他,见他脸上初现忧色,但随即双眉一挺,又从一脸刚愎自负的模样,显然将自己的言语当作了耳畔东风,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,向萧远山道:“萧居士,你近来小腹上‘梁门’、‘太乙’两穴,可感到隐隐疼痛么?”萧远山全身一凛,道:“神僧明见,正是这般。”那老僧又道:“你‘关元穴’上的麻木不仁,近日来却又如何?”萧远山更是惊讶,道:“这麻木之处十年前只有小指头般大一块,现下……现下几乎有茶杯口大了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已是发颤。9 C6 T0 ^& _% ~  o
  萧峰一听之下,知道父亲三处要穴现出这种迹象,乃是强练少林绝技所致,从父亲的话中听来,这种征象烦扰他多年,始终无法驱除,成为他内心一大隐忧,为了父亲之故,向这位老僧脆求又有何妨?当即上前两步,双膝跪下,向那老僧拜了下去,说道:“神僧既知家父病根,还祈慈悲解救。”那老僧道:“居士请起。居士宅心仁善,以天下苍生为念,不肯以私仇而伤害宋辽军民,居士如此大仁大义,不论有何吩咐,老衲无有不从。不必多礼。”萧峰大喜,又磕了两个头,这才站起。那老僧又道:“萧老居士过去杀人甚多,颇伤无辜,像乔三槐夫妇、玄苦大师,实是不该杀的。”
) |; U# [  x+ z' m; Q3 C  Y) Y 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,年纪虽老,不减犷悍之气,听那老僧责备自己,便朗声道:“老夫自如受伤已深,但年过六旬,有子成人,纵然顷刻间便死,亦复何憾?神僧要老夫认错悔过,却是万万不能。”那老僧摇头道:“老衲不敢要老居士认错悔过,只是老居士之伤,乃因练少林派武功而起,欲觅化解,便须从佛法中去寻。”他说到这里,转头向慕容博道:“慕容老居士视死如归,自不须老衲饶舌多言。但若老衲指点途径,令老居士免除了阳白、廉泉、风府三处穴道,每日三次的万针攒刺之苦,却又何如?”慕容博脸色大变,不由得全身微微颤动。他阳白、廉泉、风府三处穴道,每日清晨、正午、子夜三段时间之中,确如万针攒刺,痛不可当,这种痛楚近日越来越是厉害,不论服食何种灵丹妙药,都是没半点效验,只要一运内功,那针刺之痛更是深入骨髓,一日之中,连死三次,哪里还有什么人生乐趣?他所以甘愿一死,以交换萧峰答允兴兵攻宋,虽说是为了光复燕国的大业,一小半也为了身患这无名恶疾,实是难以忍耐。他突然听到那老僧说出自己的病根,宛如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一般,当真是一惊非同小可,其实以他这等武功高深之士,真的耳边平白响起一个霹雳,丝毫也不会吃惊,甚至连响十个霹雳,却也只是当老天爷放屁,不予理会。但那老僧平平淡淡的几句话,却令他心惊肉跳,惶惑无已。他身子抖得两下,猛觉阳白、廉泉、风府三处穴道之中,那针刺般的剧痛又发作起来。本来此刻并非作痛的时辰,可是心神震荡之下,其痛陡生,但听得他周身骨骼咯咯作响,宛似互相撞击一般,慕容博是何等身份之人,岂肯出声向那老僧求教?当下只有咬紧牙关,强忍痛楚。但这牙关却也咬它不紧,上下牙齿得得相撞,霎时间狠狈不堪。慕容复素知父亲要强好胜的脾气,宁可杀了他,也不能在人前出丑受辱,当下向萧峰父子一拱手,说道:“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今日暂且别过。两位要找我父子报仇,咱们在姑苏燕子坞参合庄恭候大驾。”伸手携住慕容博右手,道:“爹爹,咱们走吧!”那老僧道:“你竟忍心如此。便让令尊受此彻骨奇痛的熬煎?”慕容复脸色惨白,拉著慕容博之手,迈步便走。萧峰喝道:“你就想走?天下有这等便宜事?你父亲身上有病,大丈夫不屑乘人之危,且放了他过去。你可没病没痛!”慕容复气往上冲,喝道:“那我便接萧兄的高招。”萧峰更不打话,呼的一掌,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“见龙在田”,向慕容复猛击过去。他见藏经阁中地势狭隘,高手群集,不便久斗,是以使上了十成力,要在数掌之间便取敌人性命。慕容复见他掌势凶恶,当即运起平生之力,双掌力推,与之相抵。那老僧双手合什,说道:“阿弥陀佛,佛门善地,两位居士不可妄动无名,冒犯了菩萨。”
. ]% w2 p% d/ H2 Z% Y/ Z  说也奇怪,他双掌只是这些一合,便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坚不可摧的无形高墙,挡在萧峰和慕容复之间。两人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,登时无影无踪,消于无形。这堵墙坚韧无比,丝毫不为两股掌力所摇动,却又是平和之极,将两人掌力尽数受了下来,没半点力道反弹回去。萧峰心中一凛,他生平从未遇过敌手,自忖以虚竹二弟招数之奇、段誉三弟剑法之精,比之自己尚自逊了一筹,但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僧,功力显是比自己强过太多,既是他出手阻止,今日之仇是决不能报了。他天性纯孝,想到父亲的内伤,便又躬身道:“在下蛮荒匹夫,草野之雄,不知礼仪,冒犯了神僧,恕罪则个。”那老僧微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老僧对萧居士好生相敬,唯大英雄真本色,萧居士当之无愧。”萧峰道:“家父犯下的杀人罪孽,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,恳求神僧治了家父之伤,诸般罪责,都由在下领受,万死不辞。”
( u/ v  V' S# O7 e  那老僧微微一笑说道:“老衲已经说过,欲求化解萧老居士的内伤,须从佛法中寻求。佛由心生,佛即是觉,旁人只能指点,却不能代劳。我问萧居士一句话:倘若你有治伤的能耐,那慕容老居士的内伤,你肯不肯替他医治?”萧远山一怔,道:“我……我替慕容老……老匹夫治伤?”1 q& i; |' q: V
  慕容复喝道:“你嘴里放干净些。”萧远山咬牙切齿的道:“慕容老匹夫杀我爱妻,毁了我一生,我恨不得千刀万剐,将他斩成肉酱。”那老僧道:“你不见慕容居士死于非命,难消心头之恨?”萧远山道:“正是。我在少林寺中潜居三十年,正是为了报此大仇。”那老僧点头道:“那也容易。”站起身来,缓步向前,伸出一掌,拍向慕容博头顶。慕容博初时见那老僧离座而起,也不在意,待见他伸掌拍向自己天灵盖,急忙左手上抬相格,又恐对方武功太过厉害,一抬手后,身子跟著向后飘出。他姑苏慕容氏家传武学,本已非同小可,再钻研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后,更是如虎添翼,这一抬手,一飘身,看似平平无奇,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,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袭,守势之严密飘逸,直可说至矣尽矣,无以复加。阁中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,一见他使出这两招来,都是暗暗喝一声彩,即是萧远山父子,也是不禁钦佩。) L# i6 ~# O4 M( s4 \) E% h
  殊不知那老僧一掌轻轻拍将下去,波的一声响,正好击在慕容博脑门正中的“百会穴”上,慕容博的一格一退,竟是没有一点效用。想那“百会穴”是人身体何等要紧的所在,即是给全不会武功之人碰上一碰,也有重伤致命之虞,那老僧运足了内力一掌击下,慕容博全身一震,登时气绝,仰身向后便倒。6 @2 c7 E: E7 c$ [7 ?/ W5 T3 I. X6 H
  慕容复大惊,抢上扶住,叫道:“爹爹,爹爹!”但见父亲嘴眼惧闭,鼻孔中已无出气,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,却是心跳亦停。慕容复悲怒交集,万想不到这满口慈悲佛法的老僧居然会下此毒手,叫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这老贼秃!”将父亲的尸身往柱上一靠,飞身纵起,双掌齐出,向那老僧猛击拍去。那老僧不闻不见,全不理睬,慕容复双掌推到那老僧身前两尺之处,突然间如撞上了那堵无形气墙,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,掌力虽猛,却是无可施力,被那气墙一推,反弹出丈余,撞到一座书架之上。本来他去势既猛,反弹之力也必十分凌厉,但说也奇怪,他掌力似被那无形气墙尽数化去,然后将他轻轻推开,是以他背脊撞上书架,那书架固不倒塌,连架上堆满的经书也没落下一册。慕容复生性十分机警,虽然是伤痛父亲之亡,但知那老僧武功高出自己十倍,纵然狂打狠斗,终究是奈何他不得,当下倚在书架之上,假作喘息不止,心下却在暗自盘算,如何出其不意的再施偷袭。
& I, W, H3 L$ r% e  那老僧转向萧远山,淡淡的道:“萧老居士要亲见慕容老居士死于非命,以平积年仇恨。现下慕容老居士是死了,萧老居士这口气可平了吧?”4 ]4 g2 j; L4 L
  萧远山见那老僧一掌击死了慕容博,也是讶异无比,听他这么问,不禁心中一片茫然,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这三十年来,他处心积虑,便是要报这杀妻之仇、夺子之恨。这一年中真相显现,他将当年参与雁门关之役的中原豪杰一个个打死,连玄苦大师与乔三槐夫妇也死在他的手中。其后得悉那“带头大哥”便是少林寺方丈玄慈,更在天下英雄之前揭破他与叶二娘的奸情,这仇可算报得到家,令他身败名裂,这才逼他自杀。待见玄慈死得光明磊落,不失英雄气慨,萧远山内心深处,隐隐已觉此事做得未免过了份,而叶二娘之死,更令他良心渐感不安。只是其时得悉假传音讯,酿成惨变的奸徒,便是那同在寺中隐伏,与自己三次交手不分高下的白衣僧慕容博,萧远山满腔怒气,便都倾注在此人身上,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,恨不得抽其筋而炊其骨。哪知道平白无端的出来一个无名老僧,行若无事的一掌便将自己的大仇人给打死了,他霎时之间,犹如身在云端,飘飘游荡,在这世间更无立足之地。5 r# I9 I( ~+ y+ r
  萧远山少年时豪气干云,学成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,一心一意为国效劳,树立功名,做一个名标青史的人物。他与妻自幼便青梅竹马,两相爱悦,成婚后不久诞下一个麟儿,更是襟怀爽朗,意气风发,但觉天地之间更无一件恨事,不料雁门关外奇变徒生,堕谷不死之余,整个人全变了个样子,什么功名事业、名位财宝,在他眼中皆如尘土,日思夜想,只是如何手刃仇人,以泄大恨。他本来是个豪迈诚朴,无所萦怀的塞外大汉,这心中一充满仇恨,性子自然越来越是乖戾。再在少林寺中潜居数十年,昼伏夜出,勤练武功,一年之中难得与旁人说一两句话,性情更是大变。# C2 ~8 K- d- g8 _0 u8 _
  突然之间,数十年来恨之切齿的大仇人,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,按理说该当十分快意,但他心中却是感到说不出的寂寞凄凉,只觉自己在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事情可干,活著也是白活。他斜眼向倚在柱上的慕容博瞧去,只见他脸色平和,嘴角边微带笑容,倒似死去之后,比活著还更快乐。萧远山内心反而隐隐有点羡慕他的福气,但觉一了百了,人死之后,什么都是一笔勾销。在这顷刻之间,他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:“仇人都死光了,我的仇全报完了。我却到哪里去?回大辽吗?到雁门关外去隐居么?带了峰儿浪迹天涯,四海飘流么?”只觉不论到什么地方,都是全无意味。0 X/ `! j5 q9 F: @8 P+ A' k" ~
  那老僧道:“萧老居土,你要到哪里去,这就请便。”萧远山摇摇头道:“我……我却到哪里去?我无处可去。”那老僧道:“慕容居士是我出手打死,你未能亲自报得大仇,是以心有余憾,是也不是?”萧远山道:“不是!就算你没有打死他,我也不想打死他了。”那老僧点头道:“不错!可是这位慕容少侠伤痛父亲之死,却要找老衲和你报仇,却是如何是好?”萧远山心灰意冷,万念俱息,道:“大和尚乃代我出手,慕容少侠要为父报仇,尽管来杀我便是。”他突然叹了口气道:“他来取我性命倒好。峰儿,你也回到大辽去吧,咱们的事都办完啦,路已走到了尽头。”箫峰叫道:“爹爹,你……”忽听那老僧道:“慕容少侠若是打死了你,你儿子势必又要杀慕容少侠为你报仇,如此怨怨相报何时方了?不如天下罪孽,都归我吧!”说著踏上一步,提起手掌,往萧远山头顶拍将下去。萧峰一见大惊,他已有前车之鉴,知道之老僧既能一掌打死慕容博,也能一掌打死了父亲,大声喝道:“住手!”双掌齐出,向那老僧当胸猛击过去。他对那老僧本来大有敬仰之意,但这时为了相救父亲,只有全力奋击,已顾不得这双掌之中包含了当世至刚至强、无坚不摧的大力,纵然是铜筋铁骨之身,只怕也是当者立毙。那老僧伸出左掌,将萧峰双掌推来之力挡了一档,右掌却仍是拍向萧远山头顶。# s2 v: V! o8 c. l
  萧远山全没想到抵御,眼见那老僧的右掌正要碰到他脑门的百会穴上,那老僧突然大喝一声,右掌改向萧峰击去。萧峰双掌之力正与他左掌相持,突见他右掌转而袭击自己,当即抽出左掌抵挡,同时叫道:“爹爹,快走,快走!”不料那老僧右掌这一击中途转向,纯系虚招,只是要引开萧峰双掌中的一掌之力,以减轻推向自身的力道。萧峰左掌一回,那老僧的右掌立即圈转,波的一声轻响,已击中了萧远山的顶门。便在此时,萧峰的右掌已跟著击到,砰的一响,重重打中那老僧胸口,跟著喀喇喇几声,肋骨断了几根。那老僧微微一笑,道:“好俊的功夫!降龙十八掌,果然天下第一。”这个“一”字说出,口中一股鲜血跟著直喷了出来。
2 Z$ U0 i0 W% ~$ D' A2 P7 R: Y  a  萧峰一呆之下,过去扶著父亲身子,但见他呼吸停闭,心不再跳,已然气绝身亡。忽听得阁下传来人声,有人说道:“难道是在藏经阁中?”好几个人快步走近。
4 o/ w6 L+ b0 ^$ \8 P/ {8 S  那老僧道:“是时候了,该当走啦!”伸出双手,右手抓住萧远山尸身的后领,左手抓住慕容博尸身的后领,迈开大步,竟如凌虚而行一般,走了几步,便跨出了窗子。萧峰和慕容复齐声大喝:“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同发掌力,向那老僧背心击去。就在片刻之前,他二人还是势不两立,要拼个你死我活,这时二人的父亲双双被害,竟尔敌忾同仇,联手追击对头。二人掌力相合,力道更是巨大。但那老僧的身子便如是一只纸鸢般,在二人掌风的推送之下,向前飘出数丈,双手仍是抓著两具尸身,三个身子轻飘飘地,浑不似血肉之躯。
  D1 u; q3 M+ D- a# c  萧峰纵身一跳,跟著便追出窗外,只见那老僧手提二尸,直向山上走去。萧峰加快脚步,只道三脚两步便能追到他身后,不料那老僧轻功之奇,实是生平从所未见,宛似身有邪术一般。萧峰奋力急奔,只觉山风刮脸如刀,自知奔行奇速,但离那老僧背后始终有两三丈远近,连连发掌,总是打了个空。那老僧越走越高,在荒山中东一转、西一拐,到了一处林间略略平旷之地,忽将两具尸身往一株树下一放,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姿势,自己坐在二尸之后,各出一掌,抵住二尸的背心。他刚坐定,萧峰亦已赶到。
' g/ X9 [5 i4 {( H& l4 q( l  萧峰性子虽豪迈,处事却又极为精细,一见那老僧举止有异,便不上前动手。只听那老僧道:“我提著他们奔走一会,活活血脉。”萧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给死人活活血脉,那是什么意思?顺口道:“活活血脉?”那老僧道:“他们内伤太重,须得先令他们作龟息之眠,再图解救。”萧峰心下一凛:“难道我爹爹没死?他……他是在给爹爹治伤?天下哪有先将人打死再给他治伤之法?”这时慕容复、鸠摩智、玄生、玄渡以及神光上人等先后赶到,只见两具尸体的头顶,忽然冒出一缕缕的白气。
: k( s  @! s6 C) U6 [3 w  那老僧将二尸转过身来,面对著面,再令二尸的四双手相互握住。慕容复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这是干什么?”那老僧不答,绕著二尸缓绶行走,不住伸出手掌,有时在萧远山“大椎穴”上拍一记,有时在慕容博“玉枕穴”上揉一下,只见二尸头顶白气越来越浓,又过了一盏茶时份,萧远山和慕容博身子同时一动。萧峰和慕容复又惊又喜,齐叫:“爹爹!”萧远山和慕容博慢慢睁开双眼来,向对方看了一眼,随即闭住。但见萧远山满脸红光,慕容博脸上却隐隐现著青气。) y' d( z, ?: ~5 ?7 c
  众人这时方才明白,那老僧出掌击打二人,只不过暂时令他们停闭气息,心脏不跳,似是医治重大内伤的一种法门,只是“龟息”之法,许多内功高深之士都曾练过,然这是自停呼吸,要一掌打得将旁人停止呼吸而不死,却是万万不能。这老僧既是用心良善,原可事先明言,何必开这个大大的玩笑,以致累得萧峰、慕容复惊怒如狂,更累得他自身受到萧峰的掌击,口喷鲜血?众人心中积满了疑团,但见那老僧全神贯注,甚是忙碌,谁也不敢出口询问。1 e! x% M+ J" `, J- _, J3 j- m0 x
  却听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响,愈来愈是粗重,眼看萧远山脸色渐红,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,慕容博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青,碧油油的甚是怕人。二人身子颤动,显是颇为危殆。旁观众人均知,一个是阳气过旺,虚火上冲,另一个却是阴气太盛,风寒内塞。玄生、玄渡、神光,道清等身上均带得有种种灵丹妙药,只是不知哪一种方才对症。
) E! Q  V- ?% j3 w  只听得那老僧突然喝道:“咄!四手互握,内息相应,以阴济阳、以阳消阴。权位之图、仇恨之心,天地悠悠,消于无形!”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,听那老僧一喝,不由得手掌一紧,各人体内的内息向对方涌了过去,融会贯通,以有余补不足,两人脸色渐渐的变得苍白,又过一会,两人同时睁开眼来,相对一笑,莫逆于心。, r3 S2 L  b* D% c8 ~*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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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w8 S9 o6 }  t* d$ ?( h4 l第一百二十三章  异国金兰
; t' H5 y( @2 g+ M( s8 V! m1 c  萧峰和慕容复各见父亲睁眼微笑,欣喜不可名状,却见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携手站起,一齐在那老僧面前跪下。那老僧道:“你二人由生到死,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,心中可还有什么放不下?倘若适才就此死了,还有什么兴复大燕、亲报妻仇的念头?”萧远山道:“弟子空在少林寺做了三十年和尚,那全是假的,没有半点佛门弟子的觉心,恳请师父收录。”那老僧道:“你的杀妻之仇,不想报了?”萧远山道:“弟子生平杀人,无虑百数,倘若被我所杀之人的亲属皆来向我复仇索命,弟子虽死百次,亦自不足。”那老僧转向慕容博道:“你呢?”慕容博微微一笑,道:“庶民如尘土,帝王亦如尘土。大燕不复国是空,复国亦空。”那老僧哈哈一笑,道:“大彻大悟,善哉,善哉!”慕容博道:“求师父收为弟子,更加开导。”那老僧道:“你们想出家为僧,须求少林寺中的大师们剃度。我有几句偈语,不妨说给你们听听。”当即端坐说法。萧峰和慕容复见父亲跪下,跟著便也跪下。玄生、玄渡、神光、道清、波罗星瞧那老僧说到奇妙之处,不由得皆大欢喜,敬慕之心,沛然而起,一个个的都跪将下来。段誉赶到之时,听到那老僧正在为众人妙解佛义,他只想绕到那老僧对面,瞧一瞧他的容貌,哪知鸠摩智忽然间会下毒手,胸口竟然中了他的一记“火焰刀”。
1 ~, d3 M' E, `! [; u7 M7 A  段誉随即昏迷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这才慢慢醒转,睁开眼珠,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,跟著发觉是睡在床上被窝之中。他一时之间神智未曾全然清醒,用力思索,只记得是遭了鸠摩智的暗算,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,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,只觉口中奇渴,便欲坐起,微一转动,却觉胸口一阵剧痛,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只听外间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:“段公子醒了,段公子醒了!”语声中充满了喜悦之情。段誉只觉这少女的声音颇是熟悉,正在想说话之人是谁,忽见一个青衣少女急步奔进屏来,圆圆的脸蛋,嘴角边一个小小酒窝,正是当年在“无量剑”东宗大厅上所遇的钟灵。她父亲“见人就杀”钟万仇,和段誉之父段正淳结下深仇,设计相害,阴差阳错,段誉从石屋中出来之时,竟将个衣衫不整的钟灵抱在怀中,将害人反害己的钟万仇气了个半死。其后钟灵虽被云中鹤劫了去,不知下落如何,段誉有时念及,不免歉然,哪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相见。
2 T; S/ }) ~, W" I  钟灵和他目光一触,脸上一阵晕红,似笑非笑的道:“你早忘了我吧?还记不记得我姓什么?”段誉见到她的神情,脑海中蓦地里出现了一幅图画,只是地坐在横梁之上,两只脚一荡一荡,嘴里不住咬著瓜子,说也奇怪,当时她穿的那双葱绿鞋子鞋面上所绣的几朵黄色小花,这时还似看得清楚无比,禁不住脱口而出:“你那双绣黄花的葱绿鞋儿呢?”7 M! D, Q. {0 X* j5 o
 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,心想:“他居然将我那双鞋儿也记得清清楚楚,足见并没忘了我。”微笑道:“早穿破啦,亏你还记得这些。”段誉笑道:“怎么你没吃瓜子?”钟灵道:“好啊,这几天服侍你养伤,把人家都快急死啦,谁还有闲情吃瓜子。”一句活说出口,觉得自己真情流露,不由得飞红了脸。段誉怔怔的瞧著她,隔了半响,问道:“你的青灵子呢?那条金色小蛇儿呢?”钟灵道:“我流落在外,没回过家,怎……怎么带什么青灵子、金灵子?”
, x& H, P- n) m3 Q# z  段誉道:“啊,是了,那日那个‘穷凶极恶’云中鹤将你抱了去,我很是著急,只恨自己不会武功,便叫我徒儿南海鳄神来救你,不知你如何脱险,好生想念。”钟灵笑道:“你徒儿对你倒很忠心。这云中鹤轻功虽好,带了我终究奔行不快,只逃出数里,便给你徒儿追上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住口,神太甚是忸怩。' ]" g' b; V: d: j4 t5 i5 j
  段誉道:“怎么啦?”钟灵突然噗哧一笑,道:“你猜你那个徒儿叫我什么?真是叫人生气又不是,好笑又不是。”段誉看到她娇羞的模样,不禁心中一荡,说起当时在大理所说的话来,微笑道:“我徒儿自然叫你作‘师娘’啦。”钟灵满脸孕著笑意,说道:“我给那个恶徒抱著,拼命挣扎,却哪里挣得脱他的掌握?心里可真害怕得要命,只听得你徒儿一面追,一面嘶哑著嗓子大叫:‘师娘,师娘!你伸手掏他的腋窝儿,这瘦竹篙可最怕痒。’我心里想:‘呵痒么?那倒是我最拿手的事。’伸出手来,正要往那恶人腋窝里呵去,不料那恶人已先听到你徒儿的说话,不等我手到,忍不住已哈哈笑了起来。他这么一笑,便奔不快了,你徒儿跟著便即追到。- l( X  j& J4 t8 S  c! F# P
  “那恶人道:‘岳老三,你可上了人家的当啦!’岳老三道:‘什么上当不上当?你快放下我师娘,要不然便尝尝我鳄嘴剪的滋味。’那恶人无可奈何,只好将我放下。我乘他不备,伸手便呵他痒。那恶人弯了腰,笑得喘不过气来,他越是笑,我越是不住手的呵。他一面笑,一面不住咳嗽。岳老三道:‘师娘,你这就饶了他吧,再呵下去,他一口气接不上来,可活不成啦!’我好生奇怪,这恶人武功很高,怎么会给人呵痒呵死?便说:‘我不信,我呵死他试试看。’岳老三道:‘不成,试不得,呵死了便活不转了。云中鹤的练功罩门是在腋下天泉穴,这地方碰也碰不得。’“我听他这么说,便放手不再呵他痒,要是真的将这大恶人呵死了,那可不大妙。那恶人站直身子,狠狠向我瞧了一眼,突然一口唾沫向岳老三吐去,骂道:‘死鳄鱼,臭鳄鱼,我练功的罩门所在,为什么说与外人知道?’我说道:‘好呵,你骂人啊!’伸手又去呵他痒,不料这一次却不灵了,他飞出一脚,将我踢了个跟斗,便即扬长而去。岳老三将我扶了起来,问道:‘师娘,你摔痛了没有?’我还没有回答,忽见我爹爹提刀追来,叫道:‘臭丫头,你死在这里干什么?’岳老三回头喝道:‘他……他……’(这岳老三口中骂人)‘……你不干不净的嚷嚷什么?’我爹爹怒道:‘我自骂我女儿,管你什么事?’岳老三不知为了什么,突然大发脾气,指著我爹爹大叫:‘你……你这狗贼,居然想占我便宜?我……我岳老二跟你拼了。’我爹爹道:‘我占你什么便宜了?’岳老三道:‘他是我师娘,已然比我大了一辈,那是事出无奈,我也没什么法子。你却自称是她老子,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不是更比我大上两辈么。我岳老三在南海为尊,人人叫我老祖宗、老爷爷,来到中原,却处处比人矮上一两辈,老子不干,万万的不干!’”钟灵聪明伶俐,口齿便给,学起南海鳄神的说话来,虽不如阿朱之唯妙唯肖,但神态声音,却也有五分相似。段誉一听,觉得正是自己那宝贝徒儿的口吻,不由得甚是好笑。
2 @* N1 X% _3 Z5 X! O/ o3 [% D  钟灵续道:“我爹爹说道:‘你不干就不干。这是我亲生的女儿,我自然是她老子,又有什么自称不自称的。’不料这岳老三说不过我爹爹,竟然强辞夺理起来,说道:‘你当然是自称。我师娘这么美丽,你却丑得像个妖怪,怎么会是她老子?我师娘定然是别人生的,不是你生的。你是假老子,不是真老子!’我爹爹一听,气得脸也黑了,提刀向岳老三便砍。我忙劝道:‘爹爹,这人将我从恶人手里救了出来,你别杀他!’我爹爹怒火冲天,骂道:‘臭丫头,我早疑心你不是我生的。连这大笨蛋都这么说,还有什么假的?我先杀了他,再杀你,然后去杀你妈妈!’”原来钟灵之母昔日与段誉之父段正淳曾有过一段旧情。钟万仇瞧著她越长越美,与自己的尊容没半分相似之处,那疑心加上酸意,每日里都在心中纠缠不清。
: y" E: \' r- `( W+ ?* y  钟灵说到这里,眼睛中泪珠滚来滚去,盈盈欲滴。段誉道:“你别担心!我知道你爹最怕老婆,万万不敢去杀你妈。”钟灵笑了起来,道:“你怎么又知道了?”这一笑,藏在眼中的泪水都从脸颊上滚下来。段誉道:“我到你家万劫谷中去送信,亲眼见到你爹爹对你妈千依百顺,没半点违拗。”钟灵叹了口气,半晌不语。段誉道:“后来便怎样?怎么你又到了这里?”钟灵道:“我见爹爹和你徒儿斗了起来,一时间胜败难分,我便大声叫道:‘喂,岳老三,你不可伤我爹爹。’又叫道:‘爹爹,你不能伤了岳老三!’不理他们后来打得怎样,便自走了。”段誉点头道:“是啊,还是出来在外面散散心的好。”钟灵道:“我本来想找你,可是找来找去,却哪里找得到?前些日子听到江湖上有人说,天下英雄好汉都要到少林寺来聚会,我心里琢磨,说不定你也会来,因此上便也赶上少室山来。可是我既不是英雄,又不是好汉,这少林寺是不能去的,只好在山下乱走,见到人就打听你的下落。幸好这里有一所空屋子没人住,我便老实不客气的住将下来了。”段誉听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见她脸上颇有风霜之色,心想她小小年纪,孤身辗转江湖,这些日子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头,对自己的情意,实是可感,忍不住伸出手去,握住她手,低声道:“总算天可怜见,教我又见到了你!”' }; q. Q+ u: z
  钟灵坐到床沿之上,问道: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?”段誉睁大了眼睛,道:“我正要问你呢,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?我只知道有一个恶和尚暗算于我。我胸口中了他的无形刀气,受伤甚重,以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”钟灵皱起了眉头,道:“那可真奇怪之至了!昨日黄昏时候,我到菜园子去拔菜,在厨房里洗干净了切好,正要去煮,听得房中有人呻吟。我吓了一跳,拿了菜刀走进房来,只见我床上睡得有人。我连问几声:‘是谁,是谁?’不听见回答。我想一定是要想来算计我的坏人,举起菜刀,便要向床上那人砍将下去。幸亏……幸亏你是仰天而卧,刀子还没砍到你身子,我已先见到了你的脸……”她说到这里,伸手轻拍自己胸膛,想是当时情势惊险,此刻思之,犹有余悸。
- g: Y) |' u9 i0 z  段誉寻思:“此处既是离少林寺不远,想必是我受伤之后,有人将我送到这里来了。”钟灵又道:“我叫你几声,你却只是呻吟,不来睬我。我一摸你额头,烧得可厉害,又见你衣襟上有许多鲜血,知道你受了伤,解开你衣衫想瞧瞧伤口,却是包扎得好好的。我怕触动伤处,没敢打开绷带。等了好久好久,你总是不醒。唉,我又是喜欢,又是焦急,不知道怎样办才好。”段誉道:“累得你挂念在心,真是好生过意不去。”钟灵突然脸孔一板,道:“你不是好人,早知你这么没良心,我早不想念你了。现在我就不理你啦,让你死也好,活也好,我总是不来睬你。”段誉道:“怎么了?怎么忽然生起气来了?”钟灵“哼”的一声,小嘴一撅,道:“你自己知道,却来问我干什么?”段誉急道:“我……我当真不知,好姑娘,好妹子,你跟我说了吧!”钟灵嗔道:“呸!谁是你的好姑娘、好妹子了?你在睡梦中说了些什么话,你自己知道,却来问我?当真好没来由。”段誉急道:“我睡梦中说什么来看?那是胡里胡涂的言语,作不得准。啊,我想起来了,我定是在梦中见到了你,喜欢得很,说话不知轻重,以致冒犯了你。”钟灵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,道:“到这时候,你还在骗我。你到底是梦见了什么人?”段誉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受伤之后,一直昏迷不醒,真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呓语。”钟灵突然大声道:“谁是王姑娘?王姑娘是谁?为什么你在昏迷之中只是叫她的名字?”
# _4 j2 w8 O9 G2 X5 {  M0 I% I: F  段誉胸口一酸,道:“我叫了王姑娘的名字么?”钟灵道:“你怎么不叫?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也在叫,哼,你这会儿啊,又在想她了,好!你去找你的王姑娘来服侍你,我可不管了!”段誉叹了口气,道:“王姑娘心中可没我这个人,我便是想她,却也枉然。”钟灵道:“为什么?”段誉道:“她只喜欢她的表哥,对我向来是爱理不理的。”钟灵转嗔为喜,笑道:“谢天谢地,恶人自有自人磨!”段誉道:“我是恶人么?”钟灵头一侧,半边秀发散了开来,笑道:“你徒儿岳老三是四大恶人之一,徒儿都这么恶,师父当然是恶上加恶了。”段誉笑道:“那么师娘呢?”
; s  R1 y# h7 f  v  V: D  钟灵脸上一红,啐了一口,心中却是大有甜意,一转身,奔向厨房,端了一碗鸡汤出来,道:“这锅鸡汤煮了半天了,等著你醒来,一直没熄火。”段誉道:“真不知道怎生谢你才好。”见钟灵端著鸡汤过来,挣扎著便要坐起,牵动胸口伤处,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。钟灵忙道:“你别起来,我来喂恶人小祖宗。”段誉道:“什么恶人小祖宗?”钟灵道:“你是大恶人的师父,不是恶人小祖宗么?” 段誉笑道:“那么你……”钟灵用匙羹舀起了一匙热气腾腾鸡汤,对准他脸,佯怒道:“你再胡说八道,瞧我不用热汤泼你?”段誉伸了舌头,道:“不敢了,不敢了!恶人小祖奶奶果然厉害,够恶!”钟灵噗哧一笑,险些将汤泼到段誉身上,急忙收敛心神,伸匙嘴边,拭了拭匙羹中鸡汤已不太烫嘴,这才伸到段誉口边。段誉喝了几口鸡汤,见她脸若朝霞,上唇微有几粒细细的汗珠。此时正当六月大暑天时,钟灵一双小臂都露在衣袖之外,皓腕如玉,段誉心中一荡,不知怎地,忽然想起:“如果这时候在喂我喝汤的是王姑娘,纵然这是腐肠鸩毒,我却也甘之如饴。”钟灵见他呆呆的望著自己,万料不到他这时竟会想著别人,微笑道:“有什么好看?”段誉正要回答,忽听得呀的一声,有人推门进来,跟著一个少女声音说道:“咱们且在这里歇一歇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道:“好!可真累了你了,我……我真是过意不去。”那少女道:“废话!”段誉听得二人声音,正是阿紫和游坦之。他知道阿紫是父亲的私生女儿,和自己是同父兄妹,只是这个小姑娘自幼拜在星宿老人门下,沾染邪恶,行为任性,大理四隐中的抚仙钓徒凌千里便因受她之气而死。段誉和大理的三公四隐都甚交好,想到凌千里之死,便不愿去和这个顽劣的小妹子相见,何况昨日自己相助萧峰而和游坦之为敌,此刻重伤之余若是给他见到,说不定性命难保。忙竖起手指,作个噤声的手势。钟灵点了点头,端著那碗鸡汤在手,不敢放到桌上,深恐发出些微声响。只听得阿紫叫道:“喂,有人么?有人么?”钟灵瞧了瞧段誉,并不答话,寻思:“此人多半是王姑娘了,她和表哥在一起,所以段郎不愿和她见面。”她极盼去瞧瞧这位“王姑娘”的模样,到底是怎生的花容月貌,居然令段誉为她神魂颠倒至斯,却又不敢移助脚步,心想若是段郎和她相见,多半没有好事,且任她叫嚷一会,没人理睬,她自然和表哥去了。9 F: u# ?8 e2 g2 m- O* X- R& `' ^
  阿紫又大叫:“屋里的人怎么不死一个出来?再不出来,姑娘放火烧了你的屋子。”钟灵心道:“这王姑娘好横蛮!”忽听游坦之低声涟:“别作声,有人来了!”阿紫道:“是谁?丐帮的?”游坦之道:“有四五个人,说不定是丐帮的。他们正在向这边走来。”阿紫道:“丐帮这些长老们对你已起离叛之心,若是落在他们手中,咱二人都要糟糕。”游坦之道:“那怎么办?”阿紫道:“到房里躲一躲再说,你受伤太重,不能跟他们动手。”段誉听得游坦之和阿紫要到内房来躲藏,暗暗叫苦,自己虽是不喜阿紫,撞到了也不打紧,这位丐帮帮主却是性子乖戾,一给他过上了,大有性命之忧,忙向钟灵打个手势,要她设法趋避。但这是山农陋屋,内房甚是狭隘,一进来便即见到,实是无处可躲。钟灵四下一看,正没作理会处,听得脚步声响,厅堂中那二人已向屏中走来,低声道:“躲到炕底下去。”不等段誉示意可否,将他身子一抱,两人都钻到了炕底。少室山上一至秋冬便十分寒冷,山民均在炕下烧火取暖,此时正为盛暑,自是不须烧火,但炕底下积满了煤灰焦炭,段誉一钻进去,扑鼻尘灰,忍不住便要打喷嚏,好容易才忍住了。钟灵挨在他的身边,张眼往外瞧去,只见一双穿著紫色缎鞋的纤脚走进房内,却听得那男人的声音说道:“唉,我要你背来背去,实在是太亵渎了姑娘。”那少女道:“咱们一个聋,一个跛,这叫做相依为命。”钟灵大奇,心道:“原来王姑娘是个瞎子,她是将表哥负在背上,所以我瞧不见那男人的脚。”7 \, _  Z; m3 a8 ^: H: ^: ~7 ]7 o
  阿紫将游坦之往床上一放,说道:“咦!这床刚才有人睡过,席子也还是热的。”跟著听得砰的一声,大门被人踢开,几个人冲了进来。一个人粗声说道:“王帮主,帮中大事未了,你这么撒手一丢,算是什么玩意?”正是宋长老。他率领著两名七袋弟子、两名六袋弟子,在这一带追寻游坦之。原来萧氏父子、慕容父子以及少林群僧、中原群雄纷纷奔进少林寺后,丐帮帮众觉得今日颜面丢尽,如不急行设法,只怕这中原第一大帮再难在武林中立足。对于萧氏父子和慕容博的怨仇纠葛,丐帮以事不关己,也不想插手。群丐心中挂念著一件事:“须得另立帮主,率领帮众,重振雄风,挽回丐帮已失的令誉。”寻王星天时,却已不如去向。众丐均想他双足已断,走不到远处,当下分路寻找。至于找到后如何处置,群丐议论未定,也没想拿他怎么样,但此人决计不能再为丐帮帮主,却是众口一辞,绝无异议的事,丐帮向例,新旧帮主交替之时,旧帮主必须在场,王星天这么一走了之,总是少一个交代。群丐寻找王星天之时,发觉阿紫同时不知去向,都猜想他定是与王星天在一起。, Q2 l( _( P- A. I9 @1 A3 A! M/ r
  宋长老率领著四名弟子,在少室山东南方寻找,远远望见树林边紫色衣衫一闪,有人进了一间农舍之中,认得正是阿紫,又见她背上负得有人,依稀是王星天的模样,当即追了下来,既进那农舍的内房之后,果见王星天和阿紫并肩坐在炕上。阿紫冷冷的道:“宋长老,你既仍称他为帮主,怎么大呼小叫,没半点谒见帮主的规矩?”宋长老一怔,心想她的话倒非无理,便道:“帮主,咱们数千兄弟,都留在少室山上,何去何从,要请帮主示下。”游坦之道:“你们还当我是帮主么?你想叫我回去,只不过是要杀了我出气,是不是?我不去!”宋长老一挥手,向四名弟子道:“快去报讯,帮主在此。”那四名弟子应道:“是!”正要转身出去,阿紫喝道:“下手!”游坦之一掌应声拍出,炕底下钟灵和段誉只觉得房中突然一阵寒冷彻骨,那四名丐帮弟子哼也没哼一声,已然尸横就地。宋长老又惊又怒,举掌当胸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对帮中兄弟,竟然下这等毒手!”阿紫道:“将他也杀了灭口。”游坦之又是一掌,宋长老举掌一挡,呼的一声,身子直向外飞出,跌跌撞撞的向外冲出了大门,阿紫咯咯一笑,道:“王公子,这人也活不成了,你饿不饿?咱们去找些吃的。”将游坦之负在背上,两人同到厨房之中,将钟灵煮好了的饭菜,老实不客气拿到厅房,便吃了起来。
, U& |. U9 p4 h8 }  钟灵在段誉耳边叫道:“这二人好不要脸,在喝我给你煮的鸡汤。”段誉低声道:“他们心狠手辣,一出手便杀人,待会定然又进房来。不如乘他们正在吃喝之时,从后门溜了出去。”钟灵不愿他和那个“王姑娘”相见,听他这么说了正是求之不得。两人轻手轻脚,从炕底爬了出来。钟灵见段誉满脸煤灰,忍不住好笑,伸手抿住了嘴。出了房门,穿过灶间,刚踏出后门,段誉忍了多时的喷嚏无法再忍,“乞嗤”一声,打了出来。钟灵横了他一眼,只听得喀喇一声,有人在前面厅堂中掀翻了桌子,眼见四下里无处可躲,只灶间后面有间柴房,一拉段誉,便即进了柴草堆中。只听见阿紫在问游坦之道:“这里定然有人,你瞧有什么古怪?”游坦之道:“多半是乡下种田人,我看不必理会。”阿紫道:“什么不必理会?你如此粗心大意,将来定吃大亏,别作声!”她眼盲之后,耳朵特别敏锐,依稀听得有柴草沙沙之声,说道:“草堆里有人!”
5 G$ w6 N7 B3 T3 g" I/ n  钟灵和段誉躲入草堆,听得阿紫和游坦之便在外边,一动也不敢动。钟灵忽觉有水液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脸上,伸手一摸,湿腻腻地,鼻中跟著又闻到一阵血腥气,不禁大吃一惊,问道:“你……伤口怎么啦?”段誉低声道:“别作声!”但钟灵问这一句话,早已给阿紫听见,她一拍游坦之大腿,作个手势,示意柴房之中有人。游坦之呼的一掌,向柴房疾拍过去,喀喇喇一声响,门板破碎,木片与柴草齐飞。他跟著第二掌又即拍出,钟灵叫道:“别打,别打!咱们出来啦!”扶著段誉,从柴草堆爬了出来。原来段誉先前给鸠摩智刺了一刀“火焰刀”,受伤著实不轻,从炕上爬到炕底,又从炕底躲入柴房,这么移动几次,伤口迸裂,鲜血狂泻。当他从柴草中钻出来,全身沾满了鲜血、煤灰、草层,狼狈不堪。阿紫道:“怎么有个小姑娘的声音?”游坦之道:“有个男人带了个小姑娘,躲在柴草堆中,满身都是血,这小姑娘眼睛骨溜溜地,只是瞧著你。”阿紫目盲之后,最不喜旁人提到“眼睛”二字,游坦之不但说到“眼睛”,而且是“小姑娘的眼睛”,更加触动她的心事,道:“什么骨溜溜地,她的眼睛长得很好看么?”游坦之还没知道她心中己十分生气,说道:“她身上污秽得紧,是个种田人家女孩,这双眼睛嘛,倒是漆黑两点,灵活得紧。”原来钟灵在炕底下沾得满头满脸的尘沙炭屑,一对眼睛却仍是黑如点漆,明似秋水。
3 g4 k  v' b6 c0 d' N7 t1 ~  阿紫大是恼恐,突然间想出个恶毒主意,道:“王公子,你为什么不将这一对好看的眼珠挖了出来?”游坦之一惊,道:“好端端地,为什么挖她眼睛?”阿紫和游坦之相处已久,知他心地仁善,不愿随便无辜伤人,便道:“我的眼睛给丁老怪弄瞎了,你去将这小姑娘的眼挖了下来,给我装上,令我重见天日,岂不是好?”游坦之暗暗吃惊,寻思:“倘若她双目得能重行睹物,见到我的丑八怪模样,立即便不睬我了,说不定更认出我的真面日,知道我便是那个‘铁丑’,什么极乐派掌门人、什么王星天公子,全是欺瞒她的一派胡言,她自然立时便和我翻脸。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做的。”说道:“倘若我能医好你的双眼,便叫我粉碎身骨,也所甘愿,但……恐怕不成吧?”阿紫明知不能挖别人的眼珠来填补自己旨了的使眼,但她眼盲之后,一肚子的怨气,只盼天下个个人都没眼睛,这才快活,说道:“你没试过,怎知道不成?你快动手,将她的眼珠挖将出来。”她本将游坦之负在背上,当即迈步,向段誉和钟灵二人身前走去。钟灵听了他二人的对答,心中怕极,拔脚便即狂奔。钟灵身手矫捷,这一受惊之下,发足急奔,顷刻间便跑在十余丈外。阿紫双眼盲了,二来负上个游坦之,自然难以追上。何况游坦之并不想阿紫追上钟灵,指点之时,方向既不十分正确,出言也是吞吞吐吐,失了先机。阿紫一听钟灵的脚步之声,情知已然追赶不上,当即回头叫道:“女娃子既然逃走,将男的宰了便是!”钟灵遥遥听得,大吃一惊,当即站定,回转身来,只见段誉倒在地下,身旁己流了一滩鲜血。她奔了回来,喝道:“小瞎子,你胆敢伤他?”这时她与阿紫正面相对,看清楚了她的面貌,见她容貌俏丽,果然是个小美人儿,说什么也料想不到心肠却是如此毒辣。阿紫喝道:“点了她穴道!”游坦之心中虽然不愿,但对阿紫的吩咐从来不敢有半点违拗,在大辽南京的南院大王府中是如此,做了丐帮帮主时仍是如此,一听阿紫的喝声,当即一指贴出,嗤一声响,将钟灵点倒在地。钟灵叫道:“王姑娘,你别伤他,他……他连在梦中也在叫你的名字,对你实是一片真心!”0 r% F7 _  D1 q6 q/ O
  阿紫奇道:“你说什么?谁是王姑娘?”钟灵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王姑娘?那么你是谁?”阿紫微微一笑,道:“这位王公子虽然和我是自己人,我可不是姓王。他若要我姓王,须得对我千依百顺,没半分违拗才成。”游坦之心中怦怦乱跳,听阿紫这几句话,似乎只须自己永远听从她的意旨,她便有委身下嫁之意,不觉喉头干涩,道:“段……段……”以下的话,说什么也不能从口中吐将出来。
% ?& n% O8 _( o/ t) H$ u4 s  阿紫将游坦之放在地下,任他倚树而坐,说道:“既是如此,你将这小女娃的眼睛挖了出来吧!”游坦之道:“是!”伸出左手,抓住了钟灵的头颈。钟灵吓得大叫:“别挖我眼睛,别挖我眼睛。”段誉躺在地下,神智己然迷糊,但也知道这二人是要挖出钟灵的眼珠,来装入阿紫的眼眶,也知钟灵明明已然脱身,只因为救自己,这才自投罗网。他提一口气,说道:“你们……还是剜了我的眼珠,咱们……咱们是一家人……更加合用些……”阿紫不明白他说些什么,不加理睬,催游坦之道:“怎么还不动手?”游坦之道:“是!”将钟灵拉近身来,右手食指伸出,便要向钟灵的右眼挖去。" K+ d# ~& J1 \+ D4 E
  忽听得一个女人声音说道:“喂,你们在这里干什么?”游坦之一抬头,登时脸色大变,只见山涧旁的柳树之下,站著二男四女。那两个男人一是萧峰,一是虚竹,四个少女则是虚竹的侍女梅兰竹菊四剑。萧峰眼尖,一瞥之间便见到段誉躺在地下,一个箭步抢了过来,将段誉抱起,皱眉道:“伤口又破,出了这许多血。”左腿跪下,将他身子倚在腿上,检查他的伤口。虚竹跟著走近,看了段誉的伤口,道:“大哥不必惊慌,我这‘九转熊蛇丸’治伤大有灵验。”出手点了段誉伤口周围的穴道,止住血流,才将“九转熊蛇丸”喂他服下。
+ `; I0 o) G: n$ I2 r6 z  段誉惨白的脸上露出微笑,道:“大哥、二哥……快……不许他们挖钟姑娘的眼珠。”萧峰和虚竹同时向游坦之瞧去。游坦之心下惊慌,放开了抓在钟灵头颈中的手。阿紫已听到萧峰的声音,说道:“姊夫,我姊姊临死时说什么来?你将她打死之后,便把她的嘱托全然置之脑后了吗?”萧峰听她又提到阿朱,又是伤心,又是气恼,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阿紫又道:“你没好好照顾我,丁老怪将我眼睛弄瞎,你也全没放在心上。姊夫,人家都说你是当世第一大英雄,却不能保护你的小姨子。难道是你没本事么?哼,丁老怪明明打你不过,只不过你不来照顾我,保护我而已。”
2 o$ ~- e, f$ h" i( n  萧峰道:“你突然不别而行,我怎知你去了何处?不过……你双目失明,责我保护不周,我确是对不起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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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4 | 只看该作者
天龙八部(旧版) 7 ]5 c% E4 o2 C
 
/ S( `6 ?8 [$ `) e& u4 A1 x4 {第一百二十四章  重回故居% B: b% q4 a# b3 r: S/ V
  萧峰初时见到阿紫又在胡作非为,叫人挖出钟灵的眼珠子来,心中十分气恼,但随即见到她茫然无光的眼神,立时便想起阿朱临死之时嘱咐自己的话来,这几句话时时在他脑海出现,真可说无时或忘。在那天大雷雨晚上,青石小桥之畔,阿朱受他致命的一击之后,在他怀中说道:“我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子。咱们自幼儿不得在一起。求你照看于她。我担心她入了歧途。”自己曾说:“别说一件,百件千件也答允你。”可是,阿紫终于是入了歧途,又失了一双眼睛,不管她如何不好,自己总之是保护不周。萧峰想到这里,胸口酸痛,眼光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。! ]7 I, J# l# i5 _
  阿紫虽然见不到他的眼色,但和她相处日久,深知萧峰的性情,只要自己一提到阿朱,那真是百发百中,再为难的事情也能答允。她恨极钟灵骂自己为“小瞎子”,心中暗道:“我非要你也尝尝做‘小瞎子’的味道不可。”当下幽幽叹了口气,向萧峰道:“姊夫,我眼睛瞎了,什么也瞧不见,还不如死了倒好。”萧峰道:“你还是跟著你爹爹回大理去吧,你大理王府中说不尽的繁华富贵,一呼百喏。你眼睛虽然盲了,但有许多婢仆服侍,就不会极不方便。”阿紫道:“我妈妈又不是真正王妃,我到了大理,王府中勾心斗角的事儿层出不穷,我眼睛瞎了,非给人谋害不可。”萧峰一想此言倒也有理,便道:“那么你随我回南京去,我派人服侍你,安安静静的过活,胜于在江湖上冒风波之险。”
0 d  C4 p/ N* v7 ~* |  阿紫道:“再到你王府去?唉哟,我以前眼睛不瞎,也气闷得要生病,怎么能再去呢?你又不肯像这位王帮主、王掌门那样,从来不违拗我的话。我宁可在江湖上颠沛流离,日子总过得开心些。”萧峰向游坦之瞧了一眼,心想:“这种事自己实是无法置喙。看来阿紫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丐帮的帮主。”突然之间,他对游坦之又多了一层憎恶之意,转开了头,说道:“这位王兄,到底是什么来历,你可问过他么?”阿紫道:“我自然问过的。不过一个人说起自己的来历,未必一定靠得住。姊夫,从前你做丐帮帮主之时,难道肯对旁人说你是契丹人么?”
- {- n* ~0 c* ~/ @  萧峰听她每一句话都是言中含刺,大是不悦,哼了一声并不再说,心中一时却拿不定主意,不知是否应该任由他跟随王星天而去。阿紫却道:“姊夫,你不理我了么?”萧峰皱眉道:“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?”阿紫道:“这件容易得紧。我要你替我挖了这小姑娘的眼珠子出来,装在我的眼中。”她顿了一顿,又道:“王帮主已答允我办这件事,若是你不来打岔,他早办妥啦。嗯,你来给我办也好,姊夫,我很想知道,到底是你对我好些,还是王帮主对我好。从前,你打断了我的肋骨之后,你抱了我去关东疗伤,那时候你也对我百依百顺,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。咱俩住在一个帐篷之中,你不论日夜,都怀抱著我不离身子。姊夫,怎么你将这些事都忘记了。”
% X( f0 ~2 N! j  游坦之听到她这么说,目光中登时射出凶狠怨毒的神色,望著萧峰,似乎在说:“阿紫姑娘是我的,你别想来碰他一碰。”萧峰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气,坦然道:“那时你身受重伤,我为了以真气替你续命,徐图用药医治,不得不顺著你些儿。这钟姑娘是我把弟的朋友,怎能挖她眼珠来助你复明?何况世上根本没有这种医术,你这个念头当真是异想天开!”虚竹忽然插口道:“我瞧段姑娘的双眼,只不过是外面一层给炙坏了,若是有一对活人的眼珠给换上,未始没有复明之望。”要知道逍遥派一派中的高手医术通神,阎王敌薛神医便是虚竹的师侄。虚竹医道虽然所知无多,但跟随天山童姥数月,什么续脚换手种种法门,却也听她说过。
0 [' u  v7 k0 R/ h9 x  阿紫“啊”的一声欢呼起来,说道:“虚竹先生,你这句话可不是骗我吧?”虚竹道:“出家人不打诳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想起自己不是“出家人”,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我自然不是骗你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”阿紫道:“不过什么?好虚竹先生,你和我姊夫义结金兰,咱二人本便是一家人。你刚才总也听到我姊夫的话,他可最疼我啦。姊夫,姊夫,无论如何,你得请你义弟治好我眼睛。”虚竹道:“我曾听师伯言道,倘若眼睛没有全坏,换上一对活人的眼珠子便能复明。可是这换眼的法子我却不知道。”
. k2 q0 w2 A" e; w% R. R  阿紫道:“那你师伯他老人家一定会这法子,请你代我求求他老人家。”虚竹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师伯已不幸逝世。”阿紫顿足叫道:“原来你是编些话来故意消遣我。”虚竹连连摇头,道:“不是,不是!我飘渺峰灵鹫宫中所藏医书药典甚多,相信这换眼之法也必藏在宫里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阿紫又是喜欢,又是担心,道:“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家,怎么说话老是吞吞吐吐,唉!又有什么‘可是’不‘可是’了?”
7 J- m' N- ?. F# W0 P% z  虚竹道:“可是大家好端端地有一对眼珠子,却又有谁肯换了给你?”阿紫嘻嘻一笑,道:“我还道有什么为难的事儿,要活人的眼珠子,那还不容易?你把这姓钟的小姑娘眼睛挖出来便是。”钟灵大声叫道:“不成,不成!你们不能挖我眼睛。”虚竹说道:“是啊!将心比心,你不愿瞎了双眼,这位钟姑娘自然也不愿失了眼睛。孔夫子道: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,便是这个道理。何况钟姑娘是咱三弟的好朋友……”他说到“好朋友”三字,心口突然一震:“啊哟,不好!当日在灵鹫宫里,我和三弟大家酒后吐露真言,原来他的意中人便是我的‘梦姑’。此刻看来,三弟对这位钟姑娘实在极好。适才听他对阿紫言道,宁可剜了他的眼珠,却不愿她伤害钟姑娘。想一个人的五官四肢,以眼睛最是重要,三弟居然肯为钟姑娘舍去双目,则对他情意之深,可想而知。难道这个钟姑娘,便是在冰窖之中和我相聚三夕的梦姑么?”
' M% T+ `3 x8 Y6 j  J6 i3 y9 ]  他想到这里,不禁又惊又喜,身子微微发抖,转头偷偷向钟灵瞧去。但见她虽然颊上脸上沾满了煤灰草层,但不掩其秀美之色。虚竹和“梦姑”相聚的时刻虽不为少,只是处身于暗不见天日的冰窖之中,那“梦姑”的相貌到底如何,自己实是半点也不知道,除非伸手去摸摸她的面庞,那才依稀可有些端倪,但在这光天化日,众目睽睽之下,他如何敢伸手去摸钟灵的脸?
4 h0 x6 v' o6 c, y0 @. B1 C0 n7 [5 G  一时之间,竟然是彷徨无主,细听钟灵的声音,和“梦姑”颇不相同,但想一个人的话声在冰窖和屋子外听来,差别殊大,何况“梦姑”跟他说的都是柔声细语,绵绵情话,钟灵却是惊恐之下的尖声呼叫,情景既然不同,语音有异也不足为奇。虚竹凝视钟灵,心中似乎伸出一声手掌来,轻轻在她脸上抚摸,要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梦姑。他心中柔情一生,脍上自然而然现出温柔款款的神色。钟灵看得大是奇怪,但想这光头人(虚竹僧服己换,头发却还来不及长起)很是和蔼可亲,看来不会挖自己的眼珠,于是稍觉宽心。
- X2 j5 \, b6 B; f  阿紫道:“虚竹先生,我是你三弟的亲妹子,这钟姑娘只不过是我朋友的妹子和朋友,这中间的分别可就大了。”段誉服了灵鹫宫的“九转熊蛇丸”后,片刻间伤口便已无血流出,神智也渐浙清醒,什么换眼珠之事,并未听得明白,阿紫最后这几句话,却是十分清晰的传入了耳中。他忍不住哼了一声,说道:“原来你早已知我和你有血缘之亲,那为什么又叫人来伤我性命?”- f! j) [1 l1 W% q7 s" S
  阿紫笑道:“小哥哥,你躲在柴房中时,我没知道是你,后来听到你的说话的声音,这才辨了出来。我眼睛瞧不见东西,若不听你说话,怎知是我的亲哥哥啊?”段誉一想,倒也不错,道:“二哥既知治眼之法,他总会设法给你医治,钟姑娘的眼珠,却万万碰她不得。”阿紫道:“刚才在那边山上,我听得你拼命向那个王姑娘讨好,怎么一转眼间,又瞧上这个钟姑娘了?”段誉给她说得满脸通红,道:“你胡说八道!”阿紫道:“这钟姑娘倘若是我嫂子,自然动不得她的眼珠子,但若不是我嫂子,为什么动地不得?小哥哥,她到底是不是我嫂子?”6 h: k; ]* K& h7 D5 k$ s
  虚竹斜眼向段誉看去,心下怦怦乱跳,他不知钟灵是不是“梦姑”,假如不是,那也罢了,但如她果真便是自己的梦中情人,却给段誉娶了为妻,那可不知如何是好了。他等待钟灵回答,这一瞬之间,过得比好几个时辰还长。钟灵也在等待段誉回答,寻思:“原来瞎姑娘是你妹子,连她也在说你向王姑娘讨好,那么你心中欢喜王姑娘,决不是假的了。那为什么刚才你又说我是岳老三的‘师娘’?为什么你又肯用你的眼珠子来换我的眼珠子?”只听得段誉说道:“总而言之,不许你生伤害钟姑娘之心。你小小年纪,老是不做好事,咱们大理的凌千里,便是给你活活气死的。你再起歹心,我二哥便不肯给你治眼了。”阿紫扁了扁嘴,道:“倒会摆兄长架子,教训起人来啦!”% Z5 L' z; |( }8 P" [  v0 o7 H
  萧峰见段誉精神虽仍十分萎顿,但说话连贯,中气渐旺,知道灵鹫宫的“九转熊蛇丸”已生奇验,他性命已然无碍,便道:“三弟,咱们同到屋里歇一歇,商量行止。”段誉道:“甚好!”腰一挺,便站了起来。钟灵叫道:“唉哟,你不可乱动,别让伤口又破了。”语音中充满关切之情。萧峰喜道:“二弟,你的治伤的灵药真是神奇无比。”虚竹“嗯”了几声,心中却是在想著钟灵这几句情深款款的关怀言语,既不知她是不是“梦站”,也就不如道含酸吃醋,只是恍恍惚惚,茫然若失。8 S1 |: B5 ]9 N! m! o) s
  众人走进去,段誉上炕睡卧,萧峰等便坐在炕前。梅兰菊竹四婢分别烹茶做饭,依次奉给萧峰、段誉、钟灵、虚竹,对游坦之和阿紫却不理不睬。阿紫心下恼怒,依她往日生性,若不是对灵鹫宫四姝下暗害,也已拂袖而去,但她想到若要双目复明,唯有求恳虚竹,只得强抑怒火。萧峰是个豪迈汉子,哪去理会阿紫是否在发脾气?他顺手拉开炕边桌子的一只抽屉,看到其中的物事时,不禁怔了一怔。游坦之和虚竹见他神色有异,都向抽屉中注目瞧去,只见里面放著的都是些小孩子玩物,有木雕的老虎、泥塑的小狗、草编的虫笼、关蟀蟋的竹筒,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。这些玩物皆是农家常见之物,毫不出奇。萧峰却拿起那只木虎来,呆呆瞧著出神。阿紫不知他在干什么,她素来要人奉承,要人听她的话,但在萧峰和虚竹之前游坦之心有所忌,竟是一句话也不说。阿紫越来越生气,右臂弯曲,手肘啪的一下,正正好撞到一架纱棉花的纺车。她从腰间擦出剑来,唰的一声,便将那纱车劈为两截。- `  Q3 B  C# N( a% ?) D6 W( g7 S
  萧峰陡然变色,喝道:“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阿紫道:“这纺车撞痛了我,劈烂了它,又碍你什么事了?”萧峰怒道:“你给我出去,这屋里的东西你怎敢随便损毁?”阿紫道:“出去便出去!”快步奔出。不料在她狂怒之下,走得快了,砰的一声,额头碰在门框之上。她一声不出,摸清去路,仍是急急走出。萧峰心中一软,抢上去挽住她右臂,柔声道:“阿紫,你碰痛了么?”阿紫回身过来,扑在他的怀里,放声哭了出来。
! ~; d! C  N, i; G  萧峰轻拍阿紫的背脊,低声道:“阿紫,是我不好,不该对你如此粗暴。”阿紫哭道:“你变啦,你变啦!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了。”萧峰道:“坐下歇一会儿,喝口茶,好不好?”端起自己茶碗,送到阿紫口边,左手自然而然的伸过去搂著阿紫的背脊,要知当年阿紫被他打断肋骨之后,萧峰足足服侍了她一年有余,别说送茶喂饭,连更衣、梳头等等的事也不得不为她做。萧峰一来想念阿朱嘱托之意,二来因自己出手太重,甚感歉疚,虽是尽心服侍,始终只当她是小妹子看待,绝无半分男女之情。当时阿紫肋骨断后,自己无法坐直,萧峰喂药之时,定须另一手搂住她的身子,积久成习,此刻喂她喝茶,自也如此。阿紫在他手中喝了几口茶,心情也舒畅了,嫣然一笑,道:“姊夫,你还赶我不赶?”萧峰放开她身子,转头将茶碗放到桌上,阴沉沉的暮色之中,突见两道野兽般的凶狠目光,怨毒无比的射向自己,萧峰微微一怔,只见游坦之坐在屋角落地下,紧咬牙齿。鼻孔一张一歙,便似要扑上来向自己撕咬一般。萧峰心想:“这个人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历,实是处处透著古怪。”只听阿紫又道:“姊夫,我劈烂一架破纺车,你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?”萧峰长叹一声,道:“这是我义父义母的家里,你劈烂的是我义母的纱车。”* b1 d6 N9 B# b. P% y! @) x
  众人吃了一惊。段誉道:“大哥,是你救我到这里来的么?”萧峰点点头道:“是!”他将那只小小的木虎放在粗大的手掌之中,这时天色己黑,竹剑点了一盏油灯,灯火昏黄,将他一个巨大的影子照在泥墙之上。他手掌轻轻一握,将那只木雕小虎捏成了粉末,但他慢慢张开手来,脸上露出爱怜之色,目光甚是柔和,说道:“这是我义父给我刻的小老虎,那一年我是五岁,义父……那时候我叫他爹爹……就在这盏油灯旁边,给我刻这只老虎,妈妈在纺纱。我坐在爹爹脚边,眼看这只老虎的耳朵出来了,鼻子出来了,心里真是高兴……”段誉、虚竹等都知道他的不幸遭遇,知道他由乔三槐夫妇抚养长大,但他生父萧远山却将乔三槐夫妇杀了。此刻他忆起儿时义父义母待他的恩义,自是不胜伤感。原来那无名老僧正为众人说法之时,鸠摩智突施毒手,伤了段誉。无名老僧袍袖一拂,将鸠摩智推出数丈之外。鸠摩智不敢停留,转身飞奔下山。萧峰见段誉身受重伤,忙加施救。少林僧玄生当即赠以治伤灵药。鸠摩智这一招“火焰刀”势道凌厉无比,若不是段誉内力深厚,刀势及胸之时自然而然生出暗劲抵御,则当场便即死于非命。当下萧峰替他裹伤止血,运气续力,这边萧远山和慕容博却已拜了无名僧为师,正式皈依佛门。萧峰眼见旷野之中,山风猛烈,段誉的伤口多见山风,定然难愈,转念一想,便将他抱到自己昔年的故居中来。他将段誉放在炕上,立即重行下山,既要再和父亲相见,又须安顿跟随自己南来的一十八名契丹武士,万没料到他义父母死后遗下来的空屋,这几天中竟然有人居住,而且所住的更是段誉的旧识。7 J) X: d6 _8 W* F
  他再上少林寺时,寺中纷扰已止,群雄得悉萧远山、慕容博这将结了数十午深怨大仇的死敌,已在少林寺无名老僧佛法点化之下,不但解仇释怨,而且成了师兄弟。萧远山既然在少林寺出家,他所学到的少林派武功不致传至辽国,中原群雄便都放了心。萧峰和王星天都是影踪不见,十八名契丹武士又在灵鹫宫庇护之下,无法加害。中原各路英雄见大事已了,当即纷纷告辞下山。萧峰不愿和众人相见,再起争端,当下藏身在寺旁的一个山洞之中,直到天黑,才到山门求见,要和父亲单独相会,叙一叙数十年来父子分离之情。/ H- }0 I$ t( p0 |2 @' d
  不料少林寺的知客僧进去禀报之后,回身出来说道:“萧居士,令尊已在本寺出家为僧,法名慧和。他要我转告居士,他尘缘已了,心中平安喜乐,愿居士勿以为念。居士在大辽为官,只盼宋辽永息干戈,辽王若有侵宋之意,请居士发慈悲心肠,眷顾两国千万生灵。”萧峰合什道:“是!”心中一阵悲伤,寻思:“父亲年事已高,今日不愿和我相见,此后只怕更无重会之期了。”又想:“我为大辽南院大王,身负南疆重寄,大宋若要侵辽,我自是调兵遣将,阻其北上,但皇上如欲发兵征宋,我自亦当极力谏阻。”
, f4 Y  V( X& H) Q0 E4 E$ U% O  正寻思间,只听得脚步声响,寺中出来七八名老僧,却是神光上人、哲罗星等一干外来高僧。玄寂、玄生等行礼相送,那波罗星站在玄寂身后,一般的合什送客。哲罗星道:“师弟,我西去天笠,今日一别,从此相隔万里,不知何日再得重会。你当真是决意不愿回去故乡,要终老于中土么?”波罗星笑道:“师兄怎地仍是参悟不透?天竺即中土,中土即天竺,此便是达摩祖师东来意。”哲罗星心中一凛,说道:“师弟一言点醒。你不是我师弟,是我师父。”波罗星笑谊:“入门分先后,悟道有迟早,迟也好,早也好,能参悟便好……”两人相对一笑,同时为师兄弟数十年,此刻才真正的莫逆于心。萧峰避在一旁,待神光、道清、哲罗星等相偕下山,他才慢慢跟在后面。只走得几步,寺中又出来一人,却是虚竹。他见到萧峰甚喜,抢步走近,说道:“大哥,我正在到处找你,听说三弟受了重伤,不知伤势如何?”萧峰道:“我救了下山,安顿在一家种田人家里。”虚竹道:“咱们这便同去瞧瞧可好?”萧峰道:“甚好,甚好!”两人并肩而行,走出十余丈后,梅兰竹菊四姝从树林中走了出来,跟在虚竹后面。虚竹说起灵鹫宫诸女和七十二岛、三十六洞群豪均已下山,契丹一十八名武士与众人相偕,料想中原群豪不敢轻易相犯。萧峰当即称谢,心想:“我这位义弟来得甚奇,乃是三弟代我结拜而成金兰之交,不料患难之中,得他大助。”( F% Y2 q* u8 ~  T) R1 I
  虚竹又说起已将丁春秋交给了少林寺戒律院看管,每年端午和重阳两节,少林寺僧给他服食灵鹫宫的药丸,以解他生死符发作时的苦楚,他生死悬于人手,料不敢为非作歹。萧峰拊掌大笑,道:“二弟,你为武林中除去一个大害。这丁春秋在佛法陶冶之下,将来能逐步化去他的戾气,亦未可知。”虚竹愀然不乐,道:“我想在少林寺中出家,师祖、师父们却赶我出来。这丁春秋伤天害理作恶多端,却能在少林寺清修,实在是太不公道了。”萧峰微微一笑,道:“二弟,你羡慕丁老怪,这丁老怪可更加千倍万倍的羡慕你了。你身为灵鹫宫主人,统率三十六洞洞主、七十二岛岛主,威震天下,有何不美?”虚竹摇头道:“灵鹫宫中都是女人,我一个小和尚,处身其间,实在大大的不便。”萧峰哈哈大笑,道:“你难道还是小和尚么?”* i" w4 r4 f% R% m9 M; C- S2 w
  虚竹想起被逐出佛门之事,更是郁郁,眼睛红红的,便要滴下泪来。萧峰安慰他说道:“二弟,世上不如意事,在所多有。当年我被逐出丐帮,举世英雄豪杰,人人欲杀我而后快,我心中自是十分难过,但过一些时日,慢慢也就好了。”虚竹忽道:“总有一日,我要将灵鹫宫改作了灵鹫寺,教那些婆婆、婶子、姑娘们都做尼姑。”萧峰又是大笑,道:“和尚寺中住的都是尼姑,那确是天下奇闻。”两人谈谈说说,信步而行,来到乔三槐屋后时,刚好碰上游坦之要挖钟灵的眼珠,幸得及时阻止。这时阿紫听说此处乃他旧居之地,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劈烂一架纺车,他却要发这么大的脾气,但她性子刚硬,偏不肯赔个不是。
( s6 P7 G$ A0 t) A/ X/ _' T" f  段誉问道:“大哥、二哥,你们见到我爹爹没有?”萧峰道:“未曾见到。”虚竹说道:“混乱中群雄一哄而散,小兄没去拜候老伯,甚是失礼。”段誉道:“二哥,不必客气。只是段延庆乃我家人对头,怕他去跟我爹爹为难。”萧峰道:“此事倒是不可不虑,我便去找寻老伯,打个接应。”阿紫道:“你口口声声老伯小伯的,怎么不叫一声‘岳父大人’?”萧峰一声长叹,道:“此是我毕生恨事,更有什么话好说?”说著站起身来,走出屋去。正在这时,梅剑端著一碗米汤,走进房来给段誉喝,听到了各人的言语,说道:“萧大侠,不用劳你驾去找寻,婢子这便传下主人号令,命灵鹫宫属下四周巡逻,一见段延庆有行凶之意,立即放烟花为号,咱们前往赴援,你瞧如何?”萧峰喜道:“甚好!灵鹫宫属下千余之众,分头照看,自比咱门几个人找寻好得多了。”当下梅剑自去发施号令,原来灵鹫宫属下诸部相互联络的法子甚是迅捷,虚竹一在乔三槐的屋小安身,玄天部诸女便已得到讯息,在符敏仪率领之下,赶到附近,暗加保护。段誉放下了心,却不禁想念起王玉燕来,寻思:“她心中恨我已极,只怕此后会面,再也不会理睬于我。”言念及此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钟灵甚是关怀,问道:“你伤口痛么?”段誉道:“也不大痛。”阿紫道:“钟姑娘,你心中喜欢我小哥哥,却不知道他的心事,我瞧你这番相思,将来渺茫得紧。”钟灵道:“我又不眼你说话,谁要你插嘴?”阿紫笑道:“我不插嘴,那不相干,我只怕有个比你美丽十倍、温柔十倍、体贴十倍的姑娘插了进来,我哥哥便再也不将你放在心上了。我哥哥为什么叹气,你不知道么?叹气,便是心有不足。你陪著我哥哥,心中很满足了,所以不会叹气,我哥哥却长吁短叹,当然是为了另外的姑娘。”& @5 w5 v. b( e- A  }8 _& {
  阿紫无法挖到钟灵的眼珠,这时便以言语相刺,总是要她大感伤痛,这才快意。钟灵本来十分恼怒,但听她这几句话说得颇为有理,恼怒之情登时变了愁闷。只不过她年纪幼小,向来天真活泼,虽对段誉钟情,却不是铭心刻骨的相恋,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相聚,心中说不出的安慰快乐,段誉心中念著别人,不大理睬自己,自是颇为难过,除此之外,却也不觉得如何了。
' t$ v5 F) r5 \4 c1 f. d2 f% \  段誉忙道:“钟姑娘,你别听阿紫瞎说。”阿紫眼睛瞎了之后,最恨人家提起这个“瞎”字,段誉若是说她“胡说”、“乱说”,她只不过一笑,偏偏他漫不经意的用了“瞎说”二字。阿紫登时大怒,道:“哥哥,你到底喜欢王姑娘多些,还是喜欢钟姑娘多些?王姑娘跟我约好了,明日相会。你亲口说的话,我要当面去跟她说。”段誉一听,当即从炕上坐起身来,道:“你明天约了王姑娘见面,在什么地方?什么时候?有什么事情商量?”见了他如此情急模样,不用他说什么话,钟灵自也知道那个王姑娘在他心目之中,比之自己不知道会要紧多少倍。钟灵性子爽朗,先前心中一阵难过,到这时已淡了许多,倘若王玉燕和她易地而处,得知自己意中人移情别恋,脸上纵是泰然自若,内心早已柔肠百转,凄然欲绝了。木婉清多半是立即一箭向段誉射去,阿紫则是设法去将王玉燕害死。只有钟灵却道:“别起身,小心伤口破裂,又会流血。”* W' h$ `8 i4 w/ V( D
  虚竹在侧冷眼旁观三人情状,寻思:“钟姑娘对三弟如此一往情深,多半不是我的梦姑。否则她听到我的话声,岂有脸上毫无异状之理?”但转念一想,心中又道:“啊哟不对!童姥、李秋水师叔,以及余婆、石嫂、符姑娘等等这一帮女子,个个心眼儿甚多,和咱们男子大不相同,说不定钟姑娘便是梦姑,早认了我出来,却是丝毫不动声色,将我蒙在鼓里。”! y& M5 o, ]8 w; B, F3 s4 E
  段誉却仍在催问阿紫,她明日与王玉燕约定在何处相见。阿紫见他如此情急,心中盘算如何戏弄他一番,说不定还可拣些便宜,当下只是顺口敷衍。其时兰剑进来回报,说道玄天部已将号令传出,请段誉放心便是。段誉道:“多谢姊姊费心,在下感激不盎。”兰剑见他以大理国王子之尊,言语态度绝无半分架子,心中对他颇有好感,听他又向阿紫询问明日之约,忍不住插口道:“段公子,你妹子眼你在开玩笑呢,你却也当真。”段誉道:“姊姊怎知舍妹跟我开玩笑?”兰剑笑道:“我若是说了出来,段姑娘定然怪我多口,也不知主人许是不许。”段誉忙向虚竹道:“二哥,你要她说吧!”虚竹点了点头,向兰剑道:“我这位结义兄弟和我不分彼此,你们什么事都不必隐瞒。”兰剑笑道:“主人也亲眼瞧见的,自己却不说。慕容公子他们一行人说要到西夏去瞧公主招亲,王姑娘跟了她表哥同行,这会儿只怕早在数百里之外了。怎么又能跟段姑娘订下明日之约?”阿紫啐道:“臭丫头!明知我要怪你多口,你偏偏又说了出来。你们四姊妹们都是一般的快嘴快舌,主人家在这里说话,你们总是爱来插嘴。”忽然窗外一个少女声音说道:“段姑娘,你为什么骂我姊姊,灵鹫宫中神农阁钥匙是我管的,你知不知道?主人要我给找治眼的法门,我非到神农阁去寻书不可。”说话的正是菊剑。阿紫心中一凛:“这臭丫头说的只怕果是实情,在虚竹这死和尚给我治好眼睛之前,我是不能得罪他身边的丫头,否则她们捣起蛋来,暗中将药物掉换上几样,我的眼睛可糟糕了。哼,哼!我眼睛一治好,总要教你们知道我的手段。”5 `0 ^: L  Z' g5 F, v
  段誉向兰剑道:“多谢姊姊告知。”转头向萧峰道:“大哥,慕容公子他们都去西夏了?”萧峰点头道:“不错,我依稀听得慕容复和他父亲告别之时,说起要往西夏一行。”段誉沉吟道:“到西夏去?却又为了什么?”" P' o6 V$ o; m5 n3 I
  虚竹道:“三弟,这一节我却知道。我听得公冶干先生向丐帮诸长老说道:他们在途中遇到一个从西夏回归中土的丐帮弟子,揭到一张西夏国国王的榜文,说道该国公主年已及笄,定八月中秋招婿,邀请普天下英雄豪杰,同去显演文才武功,以备国王选择才貌双全之士,招为驸马。”竹剑正站在门口,忍不住抿嘴说道:“主人,你何不到西夏去试试?只要萧大侠和段公子不来跟你争夺,你做西夏国的驸马爷可说是易如反掌。”这梅兰竹菊四姝天性娇憨,童姥待她们犹如亲生小辈一般,虽有主仆之名,实则便似祖孙。只是童姥性子严峻,稍不如意,重罚立至,四姊妹倒还战战兢兢的不敢放肆,虚竹却随和之极,平时和她们相处,非但没端主人尊严,对她们简直还恭而敬之。是以四姊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,竟然没有顾忌。虚竹听她这么说,连连摇手,道:“不去,不去!我一个出家……”顺口又要把“出家人”三字说出口来,总算最后一个“人”字咽回腹中,房里的兰剑、竹剑,房外的梅剑、菊剑却已同时笑了也来。虚竹脸上一红,转头偷眼向钟灵瞧去,只见她怔怔的望著段誉,对自己的说话似乎不放在心中。他心下蓦地一动:“到西夏去,我……我和梦姑,乃是在西夏国灵州王宫的冰窟之中相会,梦姑此刻说不定尚在灵州,三弟既然不肯告知我她住在何处,我何不再到西夏去打听打听?”
% h) v- Y# _/ P' U7 b. ]  他心中这么想,段誉却也说道:“二哥,你灵鹫宫和西夏国相近,反正要回去,何不便往西夏国走一遭?竹剑姊姊要你去做驸马爷,虽是说笑,但想到了八月中秋之日,四海豪杰毕集灵州,定是十分热闹,大哥你也不必急急忙忙的赶回南京啦,咱们同到西夏玩玩,又到灵鹫宫去尝一尝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,实是赏心乐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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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五章  招婿大会0 K8 J1 W: P; p
  萧峰来到少室山时,十八名契丹武士本以大皮袋盛烈酒随行。但此刻众武士不在身边,他未曾饮酒已近两日,听到段誉说起,到灵鹫宫去饮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,不由得舌底生津,嘴角边露出微笑。阿紫抢著道:“去,去,去!姊夫,咱们大伙儿一起都去。”她知道要冶自己眼睛,务须随虚竹去灵鹫宫中,但若无萧峰撑腰,虚竹纵然肯治,他手下四个快嘴丫头是一意为难,终不免夜长梦多。她听萧峰沉吟未答,心想:“姊夫外貌粗豪,心中却著实精细,他此刻自已料到我的用心,不如直言相求,更能得他允可。”当即立起身来,扯著萧峰的衣袖,轻轻摇了几下,求恳道:“姊夫,你若不陪我到灵鹫宫,我……我的眼睛只怕复原无望,终生要不见天日了。”
  I/ X; G3 x! U& `1 l  萧峰心想:“令她双目复明,确是大事。”又想:“我在大辽,位望虽尊,却无一个谈得来的朋友。中原豪杰都得罪完了,好容易结交到这两个慷慨豪侠的兄弟,若得多聚几日,实慰平生。”当下便道:“好,二弟、三弟,咱们同去西夏走一遭,再上二弟的灵鹫宫去,痛饮数日。”次日众人相偕就道,虚竹又到父亲玄慈、母亲叶二娘的墓前叩拜告别。一行人缓缓向西而去。到得山下,灵鹫宫诸女己雇应了驴车,让段誉和游坦之卧在其中养伤。游坦之满心不是滋味。但宁可忍辱受气,说什么也不愿和阿紫分离。一日之中,只要阿紫偶然揭开车帷和他说一两句话,他便要兴奋上好半天,只是阿紫骑在马上,前前后后,总是跟随在萧峰身边。游坦之心中难过之极,却不敢向她稍露不悦之意。走了两天,灵鹫诸部逐渐会合。鸾天部的首领向虚竹和段誉禀报已会到镇南王,告知他段誉的伤势渐愈,并无大碍,镇南王甚是放心,要鸾天部转告段誉早日回去大理。鸾天部诸女又道:“镇南王一行人是向东北去,段延庆和南海鳄神却向南疾驰,双方决计碰不到头。”段誉甚喜,向鸾天诸女道谢。钟灵道:“段公子,令尊要你早回大理,他自己怎地又向东北方去?”段誉微微一笑,尚未回答,阿紫已笑道:“爹爹定是给我妈拉住了,不许他回大理去。钟姑娘,你想拉住我哥哥的心,得学学妈妈。”& o6 h3 i  A+ w, y' c1 ^% J; Q
  钟灵明知段誉所以要到西夏,乃是要去会见那个王姑娘,但这些日子中她每日得与段誉相见,心愿已足,也不去理会日后段誉和王姑娘会见之后,却又如何,阿紫讥嘲于她,她也不介意。炎暑天时,午间赤日如火,好在离中秋尚远,众人只拣清晨、傍晚赶路,每日行六七十里,也就歇了。在途非止一日,段誉伤势好得甚快。虚竹替游坦之的断腿接上了骨,用夹板牢牢夹住了,看来颇有复原之望。游坦之跟谁也不说话,虚竹替他医腿,他心中仍是充满了恼恨之意。这日众人行到了咸阳古道,段誉向萧峰等述说当年刘项争霸的史迹。萧峰和虚竹都读书甚少,听段誉扬鞭说著昔日英豪,都是大感兴味。忽然间马蹄声响,后面两乘马快步赶来。萧峰等将坐骑往道旁一拉,好让后面的乘客先行。阿紫却兀自拦在路中,待那两乘马将赶到她身后时,她提起马鞭一抽,便向身后的马头上抽去。两乘马中当先一乘马上骑者也提起马鞭,往阿紫的鞭子迎上,口中却叫起来:“段公子、萧大侠,请留步。”段誉回头一看,原来当先那人乃是巴天石,后边那人却是朱丹臣。这时巴天石一鞭将阿紫手中马鞭挡开,和朱丹臣同时翻身下鞍,向段誉拜了下去。段誉虽是主子的身份,但对巴朱二人向来视作长辈,忙下马还礼,问道:“我爹爹平安?”只听得飕的一声响,阿紫一鞭又向巴天石头上抽了下来。
5 I9 ]% Q+ n, _. g- s  巴天石尚未站起,身子向左略挪,仍是跪在地下。阿紫一鞭抽空,巴天石右膝向下一按,已将鞭梢掀住。阿紫用力向后一抽,却是抽之不劲。她明知若以内力相争,自己决计斗不过对方,当即手掌一扬,将鞭子的柄儿向巴天石甩了过去。巴天石恼她气死凌千里,原是有略加惩戒之意,却料不到她眼睛虽盲,行动仍是机变无比,这鞭柄来得迅速之极,巴天石听得风声,急忙侧头相避,头脸虽然避过,但啪的一声,正好打在他的肩头。段誉喝道:“紫妹,你又胡闹!”阿紫道:“怎么我胡闹了?他要我的鞭子,我给了他便是。”巴天石为人甚有涵养,嘻嘻一笑,道:“多谢姑娘赐鞭。”当下便不再提此事,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,双手递给了段誉。段誉接过一看,见封皮上“誉儿览”三字,正是父亲的手书,忙双手捧了,整了整衣衫,恭恭敬敬的拆开,却原来段正淳命他到了西夏之后,如有机缘,不妨便娶西夏国公主为妻。信中言道:“我大理僻处南疆,国小兵弱,难抗外敌,如得与西夏结为姻亲,得一强援,实为保土安民之上策。吾儿当以祖宗基业为重,以社稷子民为重,尽力图之。高氏婚姻之约,为父自当善处之也。”; A3 x& |3 ?9 P6 ^% e! R7 Z: {
  段誉读完此信,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巴天石又取出一信,说道:“此是王爷写给西夏国王陛下求亲的亲笔函件,请公子到得灵州之后,呈递西夏国王陛下。”朱丹臣也笑眯眯的道:“公子,祝你马到成功,娶得一位如花似玉的公主回去大理,置我国江山如磐石之安。”段誉神色更是尴尬,问道:“爹爹怎知我去西夏?”巴天石道:“王爷得知慕容公子往西夏去求亲,料想公子……也……也会去瞧热闹。王爷就道,请公子以国家大事为重,儿女私情为轻。”4 t2 O+ r* {( E7 O, t$ r
  阿紫道:“这叫做知子莫若父啦,爹爹听说慕容复去西夏,料想王姑娘定然随之同去,于是他自己这个宝贝儿子便也会巴巴的跟了去。哼,上梁不正下梁歪,他自己怎么不以国家在事为重,以儿女私情为轻?怎地离国如此之久,却不回去?”巴天石、朱丹臣、段誉三人听阿紫口中对自己父亲如此不敬,都是骇然变色,要知她所说的虽是实情,但为臣为子者,如何可以直言编排君父的不是?阿紫又道:“哥哥,爹爹的信中写什么?有提到我没有?”段誉道:“爹爹没知道你和我在一起。”阿紫道:“嗯,是了,他不知道。爹爹有吩咐你找我吗?有没有叫你设法照顾你这个瞎了眼的妹子?”段正淳的信中并末提及此节,段誉心想若是照直而说,不免伤了妹子之心,便向巴朱二人连使眼色,要他们承认父王曾有找寻阿紫之命。哪知巴朱二人假作不懂,并未迎合,朱丹臣却道:“镇南王命咱二人随侍公子,听由公子爷差遣,务须娶到西夏国的公主。否则我二人回到大理,王爷就不怪罪,我们也是脸上无光,难以见人。”言下之意,竟是段正淳派他二人监视段誉,非做上西夏的驸马不可。
: m/ Q. L4 X( t4 z  段誉苦笑道:“我本已不会武艺,何况重伤未愈,真气提不上来,怎能和天下的英雄好汉相比?”巴天石又道:“镇南王命小人拜上萧大侠、虚竹先生,请二位念在金兰结义之情,相助咱家公子一臂之力。镇南王又云:少室山上匆匆之间,未得与两位多所盘桓,特命小人奉上薄礼。”说著取出一只碧玉琢的狮子,双手奉给萧峰。朱丹臣则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扇子,扇面上有段正淳的书法,呈交给虚竹。- u6 N* `- o- K
  二人称谢接过,都道:“三弟之事,咱们自当全力相助,何劳段伯王爷嘱咐?蒙赐珍物,更是不敢当了。”阿紫说道:“你道爹爹是好心么?他是叫你们二人不要和我哥哥去争做驸马。你们这一答应,那是上了我爹爹的当啦。”
( m6 W9 F: C; r  t2 }1 M1 }# ]  萧峰微微叹了口气,道:“自你姊姊死后,我岂有再娶之意?”阿紫道:“你嘴里自是这么说,谁知道你心却又怎生想?虚竹先生忠厚老实,不似我哥哥这般风流倜傥,到处留情,你从来没和姑娘结过情缘,去娶西夏公主,岂不甚妙?”虚竹满面通红,连连摇手,道:“不,不,不!我……我……我自己决计不行,我自当和大哥相助三弟成就这头亲事。”巴天石和朱丹臣相互瞧了一眼,双双拜了下去,说道:“多承二位允可。”要知道这些武林英豪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萧峰和虚竹同时答允相助,巴天石二人再来一下敲钉转脚,倒不是怕他二人反悔,却是要使段誉更难推托。! X4 ~* ?& I& x; Q8 h
  众人一路向西,渐渐行近灵州,道上遇到的武林之士便多了起来。须知西夏虽较大辽、大宋为小,却也是西陲大国,武林中的粗人如能娶到了这位公主,荣华富贵,垂手而得,世上哪还有更便宜的事?只是武林的成名人物大都已娶妻生子。新进少年偏又武功并不甚高,却有许多江洋大盗、帮会豪客,倒是孤身一人,不由得有了侥幸之想,齐往灵州进发。更有不少老年英雄携带了子侄徒弟,前去碰一碰运气。许多人想:“千里姻缘一线牵,说不定命中注定我和西夏公主有婚姻之份,也未必我武功一定胜过旁人,只须我和公主有缘,她瞧中了我,就有做驸马爷的指望了。”; m2 \# R% j5 S
  一路行来,但见一股少年英豪个个打扮得衣服鲜明,连兵刃用具,也都十分讲究,大家竟像是去赶什么大赛会一般。常言道:穷文富武,学武之人家中多半有些银钱,倘若品行不端,银钱来得更加容易,是以去西夏的少年,十九衣服华丽,以图博得公主青睐。道上相识之人遇见了,相互取笑之余,不绝打听公主容貌如何,武艺高低;若是不识,往往怒目而视,将对方都当作了敌人。. y, c. A2 y: C0 q
  这一日萧峰等正按辔徐行,忽听得马蹄声响,迎面来了一乘马,只见马上乘客右手手臂用一块白布吊在颈中,衣服撕破,极是狼狈。萧峰等也不为意,心想这人不是摔跌,便是被人打伤,那是平常得紧。不料过不多时,又有三乘马过来,马上乘客也都是身受重伤,不是断臂,便是折足。但是这三人面色灰败,大是惭愧,低著头,匆匆而过,不敢向萧峰等多瞧一眼。梅剑嘴快,说道:“前面有人打架么?怎地有好多人受伤?”说话未了,又有两人迎面过来。这两人却没骑马,满脸是血,其中一人头上裹满了青布,血水不住从布中渗将出来。竹剑道:“喂,你要伤药不要?怎么受了伤?”那人恶狠狠的向她瞪了一眼,向地下吐了口唾沫,掉头竟去。菊剑大怒,唰的一声拔出长剑,便要向他斩去。虚竹摇头道:“算了吧!这人受伤甚重,不必跟他一般见识。”兰剑道:“竹剑好意问他要不要伤药,这人却如此无礼,让他痛死了最好。”便在此时,迎面四匹马泼风也似奔将过来,左边两骑,右边两骑。1 ^% f2 z. s! U/ ^
  只听得马上乘客相互戟指而骂。有人道:“都是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也不想自己有多大道行,却想到灵州去做驸马。”另一边的有人骂道:“你若有本领,干么不闯过关去?打输了,便来向我出气。”对面的人骂道:“倘若不是你在后面暗箭伤人,我又怎么会败?”这四个人纵马奔驰,说话又快,没能听楚清到底在争些什么,霎时之间便到了跟前,四人见萧峰等人多,不敢与之争道,拉马向两旁奔了过去,但兀自指指点点的对骂,依稀听来,这四人都是去灵州想做驸马的,但似有一道什么关口,四个人都闯不过去,相互间又扯后腿,以致落得铩羽而归。段誉道:“大哥,我看……”一言未毕,迎面又有几个人徒步走来。只见这几个人也都身上带彩,有的头破血流,有的一瘸一拐。钟灵抑不住好奇之心,纵马上前,问道:“喂,前面把关之人厉害得紧么?”; ^# n0 R% ~/ L
  一个中年汉子哼了一声,道:“你是个姑娘,要过去无人拦阻。是男的,还是乘早打回头吧。”他这么一说,连萧峰、虚竹等也感奇怪,都道:“上去瞧瞧!”一催马,疾驰上前。一行人奔出七八里,只见山道陡峭,一条仅容一骑的山径蜿蜒向上,只转得几个弯,便见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。萧峰等驰将近去,却见山道中间并肩站著两名大汉,都是身高六尺有余,异常魁伟。这两条大汉一个手持铁杵,一个双手各提一柄铜锤,恶狠狠的望著眼前众人。聚在两条大汉之前的,少说也有十七八人,言辞纷纷,各说各的。有的说:“借光,咱们上灵州去,请两位让一让。”这是敬之以礼。有的说:“两位是收买路钱么?不知是一两银子一个,还是二两一个?只须两位开下价来,并非不可商量。”这是动之以利。有的说:“你们再不让开,惹恼了老子,把你两条大汉斩成肉浆,再要拼凑还原,可不成了,还是乘早乖乖的让开,免得大祸临头。”这是胁之以威。更有人说:“两位相貌堂堂,威风凛凛,何不到灵州去做驸马?那位如花似玉的宫主若是教旁人得了去,岂不可惜。”这是诱之以色。" v' \$ j0 u7 T5 V; K
  众人七张八嘴,那两条大汉始终不理。突然人群中一人喝道:“这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,让开!”寒光一闪,挺剑上前,一剑斜身刺出,向左首那大汉递了过去。那大汉身形巨大,兵刃又极沉重,殊不料行动却是迅捷无比,双锤互相一击,正好将长剑夹在双锤之中。这一对八角铜锤每一柄各有四十来斤,当的一声晌,长剑登时断成十余截。那大汉飞出一腿,踢在对手小腹之上。那人大叫一声,跌出七八丈外,一时之间竟是挣扎不起。萧峰转头向虚竹道:“二弟,这汉子膂力倒是不小。”虚竹道:“正是!” 说话之间,又有一人手舞双刀,冲将上去。但见他双刀舞成一团白光,护住全身,真的连滴水也泼不进去。将到两条大汉身前,那人一声大喝,突然间变了地堂刀,著地滚进,双刀向两名大汉腿上砍去。那持杵大汉也不看他刀势来路如何,提起铁杵,便往这团白光上猛击下去。但听得“啊”的一声惨呼,那人的双刀被铁杵打断,刀头并排插入胸中,全身是血,骨溜溜的向山下滚去。3 r$ @. I6 _* b. N
  两名大汉连伤二人,余人不敢再进。忽听得蹄声答答,山径上一匹驴子上来,驴背上骑著一个少年书生,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,宽袍缓带,神情既颇儒雅,容貌又极俊美。他骑看驴子走过萧峰等一干人身旁时,众人觉得他与一路上所见的江湖豪士大不相同,不由得向他多瞧了一眼。段誉突然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,又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那书生向他瞧也不瞧,挨著各人坐骑,抢到了前头。" n+ G0 O! Z+ j' Q; Q0 T! @
  钟灵奇道:“段公子,你认得这位相公?”段誉脸上一红,道:“不,我看错人了。他……他是个男人,我怎认得他?”他这句话说得实在有点不伦不类,阿紫登时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,说道:“哥哥,原来你只认得女子,不认得男人。”她顿了一顿,问道:“难道刚才过去的是男人么?这人明明是女的。”段誉道:“你说他是女人?”阿紫道:“当然啦,她身上好香,全是女人的香气。”段誉听到这个“香”字,心中怦怦乱跳:“莫非……莫非当真是她?”这时那书生已骑驴到了两条大汉的面前,叱道:“让开!”两个字说得十分清脆,果是女子的喉音,段誉更无怀疑,叫道:“木姑娘,婉清,妹子!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口中语无伦次的乱叫,催坐骑追将上去。段誉胸口创伤尚未全愈。如此急迫的催马上前,于他伤口定然有碍,虚竹放心不下,叫道:“三弟,小心伤口!”当即和巴天石、朱丹臣两人同时拍马追将上去。那少年书生骑在驴背之上,只是瞪著两条大汉,却不回过头来。巴天石和朱丹臣从侧面看去,但见他俏目俊脸,果然便是当日随同段誉来到大理镇南王府的香药叉木婉清。二人暗叫:“惭愧,咱们明眼人,还不及个瞎子。”原来阿紫目不见物,耳音嗅觉却比旁人敏锐,木婉清体有异香,她一闻到便知从身旁经过的乃是个女子。众人眼中明明看到一个少年书生,匆匆之间,谁也不会去细辨他是男是女。7 V2 F8 \$ }* w4 n& r/ h  c6 ]4 K
  段誉纵马驰到她身夸,伸手往她肩上搭去,柔声道:“妹子,这些日子你在哪里?我可想得你好苦!”木婉清一缩肩,避开他的手,转过头来,冷冷的道:“你想我?你为什么想我?你当真想我了?”段誉一呆,只觉她这三句问话,自己一句也答不上来。对面一名大汉哈哈大笑,道:“好,原来你是个女娃子,我便放你过去。”另一名大汉道:“娘儿们可以过去,臭男人便不行,喂,你滚回去,滚回去!”他一面说,一面指著段誉,又道:“你这种小白脸,老子一见便生气,再上来一步,老子不将你打成肉浆才怪。”段誉道:“尊兄言之差矣!这是人人可行的大道,尊兄为何不许我过?愿闻其详。”那大汉道:“吐蕃国宗赞王子有令:此关封闭十天,待过八月中秋再开。在中秋以前,女过男不过,僧过俗不过,老过少不过,死过活不过!这叫‘四过四不过’。”段誉道:“那是什么道理?”大汉大声道:“道理,道理!老子的铜锤、老二的铁杵便是道理。宗赞王子说出话来,便是道理。你是男子,既非和尚,又非老翁,若要过关,除非是个死人。”木婉清道:“呸,偏有这许多罗里罗嗦的言语!”右手一扬,嗤嗤两声,两枚小箭分向两名大汉射了过去,只听得啪啪两下,如中败革,眼见小箭射进了两名大汉胸口的衣衫,但二人竟如一无所损。持杵大汉怒喝:“不知好歹的小姑娘,你放暗器么?”木婉清大吃一惊,心道:“这二人多半身披软甲,我的毒箭居然射他们不死。”那持杵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,便向木婉清揪来。这人身子高大,木婉清虽是骑在驴背,但他一手伸出,便揪向她的胸口。! o9 g! n) e* g6 K- q1 p. x6 i7 r
  段誉叫道:“尊兄休得无礼!”左手疾伸去挡。那大汉手掌一翻,便将段誉手腕牢牢抓住。另一个持锤大汉叫道:“妙极!咱哥儿俩将这小白脸撕成两半!”将双锤并于左手,右手一把抓住了段誉左腕,用力便扯。木婉清急叫:“休得伤我哥哥!”嗤嗤数箭射出,都如石沉大海,虽然中在两名大汉身上,却是不损其分毫,要想射他二人头脸眼珠,可是中间隔了个段誉,又怕伤及于他。两旁山峰壁立,虚竹、巴天石、朱丹臣三人被段木二人坐骑阻住了,无法上前相救。虚竹飞身离鞍,跃到持杵大汉身侧,伸指正要往他胁下点去,却听得段誉哈哈大笑,说道:“二哥不须惊惶,他们伤我不得。”
% j2 M# F( O' t5 a5 @( D) }  只见两条铁塔也似的大汉身子渐渐矮了下来,两颗大头摇摇摆摆,站立不定,过不多时,砰砰两声,倒在地下。原来段誉的“朱蛤神功”专吸敌人功力,两条大汉的内力虽然不强,但内力一尽,天生的膂力也是一无所用,两人委顿在地,形如虚脱。
, e4 d- X. Q+ f  i8 y/ Y  段誉道:“你们已打死打伤了这许多人,也该受此惩罚,下次万万不可。”钟灵恰于这时赶到,笑道:“只怕他们下次再没打人的本领了。”转头向木婉清道:“木姑娘,我真想不到是你!”木婉清冷冷的道:“你是我妹子,怎么叫我姑娘?”
8 b# c( J& p# R  钟灵奇道:“木姑娘,你说笑了,我怎么会是你的妹妹?”木婉清向段誉一指道:“你去问他!”钟灵转向段誉,待他解释。段誉暗暗心惊:“钟夫人和我爹爹之间,必有大不非常的干系。”霎时之间,想起了当年初入万劫谷时的情景:善人渡旁第七座大坟之前,有一块墓碑,上写“万仇段之墓”,须得在这“段”字上用力踢上三脚,墓门方开。为什么叫做“仇段”?为什么要踢这个“段”字?想必是万劫谷主人钟灵之父钟万仇危恨的便是姓段之人了。那日钟灵之母一见到自己,脸上立现惊惶之色,说道:“你……也姓段?”自然是为了自己相貌与爹爹少年时颇为相似之故。钟万仇一见到了自己,他便大发脾气,道:“这小杂种便是成了灰,我也认得他。”种种蛛丝马迹,大有可疑。他转念又想:“但如钟姑娘也是爹爹所生,他为什么又对钟谷主说,要替我娶钟姑娘为妾?就算要故意气气钟谷主,也决计不会说这种话,难道……难道……连爹爹自己也不知道么?”) }$ s5 V; }) y
  一时之间,他神色极是尴尬。本来被两条大汉挡住的来人,却一个个从他身边枪了过去,直奔灵州。只听得阿紫说道:“哥哥,这位好香的姑娘也是你的老相好么?怎么不替我引见引见?”段誉道:“别胡说这位……这位是你的……你的亲姊姊,你过来见见。”木婉清怒道:“我那有这么好福气?”在驴臀上轻轻一鞭,纵骑径往往前行。段誉赶了上去,问道:“这些时日来,你却在哪里?妹子,你……你可真清减了。”木婉清心高气傲,动不动便出手杀人,但听了段誉这句温柔言语,突然胸口一酸,一年多来道路流离,种种风霜雨雪之苦,无可奈何之情,霎时之间都袭上心头,泪水再也无法抑止,扑簌汨汨的便流将下来。段誉道:“妹子,我们大伙儿人多,有个照应,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。”木婉清道:“谁要你照顾?没有你,我一个人不也这么过日子了?”段誉道:“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,好妹子,你答应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?”木婉清道:“你又有什么话跟我说了。多半是胡说八道。”嘴里虽没答允,口风却已软了。段誉甚喜,搭讪道:“妹子,你虽然清瘦了些,可越长越俊!”
3 E5 G' x6 D9 S' u: K  d4 i( d& {  木婉清脸一沉道:“你是我兄长,以后可别跟我说这些话。”她心下烦乱已极,明知段誉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,但对他的相思爱慕之情,别来非但未稍减,更只有与日俱增。段誉笑道:“我说越长越俊,那也没什么不对。妹妹,你为什么著了男装到灵州去?是去招驸马么?像你这么俊美秀气的少年书生,那西夏公主一见之后,非爱上你不可。”木婉清道:“那你为什么又到灵州去了?”段誉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我是去瞧瞧热闹,更无别情。”木婉清哼了一声,道:“你就尽骗我,爹爹叫你去做西夏驸马,命这姓巴的同、姓朱的送信给尔,你当我不知道么?”" x  F4 ~) t7 {  y. G; N) R" Y
  段誉奇道:“咦,你怎么知道了?”木婉清道:“我妈撞到了咱们爹爹,我跟妈在一起,爹爹的事我自然也听到了。”段誉道:“原来如此。你知道我要上灵州去,听以跟著来瞧瞧我,是不是?”木婉清脸上微微一红,段誉此言,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,但她兀自嘴硬,道:“我瞧你干什么?只是我想瞧瞧那个西夏公主,到底是怎样美法,却这般闹得天下哄动。”段誉原想说:“她能有你一半美,就算好了!”但随即觉得这种话跟情人说则可,跟妹妹说却是不可,话到口边,又即忍住。木婉清道:“我又想瞧瞧,咱们大理国的段王子,是不是能攀上这门亲事。”段誉低声道:“我是决计不做西夏驸马的,妹妹,这句话你可别泄漏去。爹爹真要逼我,我便逃之夭夭。”$ G, g% b" K+ i  i. _
  木婉清道:“难道爹爹有命,你也敢违抗?”段誉道:“我不是抗命,我是逃走。”木婉清笑道:“逃走和抗命,又有什么分别?人家金技玉叶的公主,你为什么不要?”自从见面以来,这是她初展笑脸,段誉心下大喜,道:“你当我是爹爹一样码?见一个,爱一个,到后来弄到不可开交。”木婉清道:“哼,我瞧你和爹爹也没什么两样,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。只不过你没爹爹这么好福气。”她叹了口气,道:“像我娘,背后说起爹爹来,恨得什么似的,可是一见了他面,却又什么都原谅了。现下的年轻姑娘们哪,可再没我妈这么好了。”! z+ Z2 d, N# l# x7 `' \4 a' _
  二人并骑而行,不久钟灵和虚竹、萧峰等也都追丁上来。行得数里,眼见天色向晚,忽听得左首传来一声惊呼,更有人大声号叫,却是南海鳄神的声音,似乎遇上了什么危难。段誉道:“是我徒弟!”钟灵叫道:“咱们快去瞧瞧,你徒弟人很好。”虚竹也道:“正是!”要知他母亲叶二娘是南海鳄神的同伙,不见有些香火之情。几个人催骑向号叫之声来处奔去,转过几个山坳,一片密林,突见对面悬崖之旁,出现一片惊心动魄的情景。只见一大块悬崖突出于深谷之上,崖上有一株孤零零的松树,形状甚是古拙。松树上的一根枝干,临空伸出,却有人以一根杆棒,搭在枝干上,这人一身青袖,正是段延庆。他左手抓杆棒,右手抓著另一根杆棒,那根杆棒的尽端,也有人抓著,却是南海鳄神,但见南海鳄神的另一双手,抓住了另一个人的长发,乃是穷凶极恶云中鹤。这云中鹤的双手,分别握著一个少女的两只手腕。四人宛如结成一条长绳,临空飘荡,实是凶险无比,不论哪一个人失手,下面的人立即堕入乱石嶙峋的山谷。段誉等眼望山谷,只见谷中万石林立,都如一把刀剑般向上耸立,这些人堕将下去,决难活命。其时一阵风吹来,将南海鳄神、云中鹤和那少女三人都吹得转半个圈子,这少女本来背向众人,这时转过身来,段誉大叫:“啊哟!”险险从马上掉将下来。原来那少女并非别人,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王玉燕。
3 `1 f& L! j$ x0 B0 Q, d  段誉一定神间,眼见悬崖生得奇险,无法纵马上去,当即一跃下马,抢著奔去。将到松树之前只见一个头大身矮的胖子,手执大斧,正在砍那松树。段誉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叫道:“喂,喂,你干什么?”眼见那矮胖子毫不理睬,只是一斧斧的往树上砍去,段誉手指一伸,提起真气,欲以六脉神剑伤他。不料他这六脉神剑学得并末到家,要它来时未必便来,连指数指,剑气影踪全无。段誉叫道:“大哥、二哥、妹妹、钟姑娘,快来,快来,救人!”呼喝声中萧峰、虚竹等都奔将过来。原来这胖子身材甚矮,给大石挡住了,在下面半点也见不到,山风又大,他的伐木之声听来又不清晰。幸好那株松树粗大,一时之间无法砍断。萧峰等一见这般情状,都是大为惊异,不知如何,竟会做成这等情势。虚竹叫道:“胖子老兄,你可不能再砍这松树了。”那胖子道:“这是我种的树,我喜欢砍回家做棺材睡,你管得著么?”他一面说,一面手上丝毫不停,下面山谷中南海鳄神的大呼小叫之声,不绝的传将上来。段誉道:“二哥,此人不可理喻,请你快去制住他再说。”虚竹道:“甚好!”正要奔将过去,突见一人撑著拐杖,飘忽异常的从众人身旁掠过,几个起落,已挡在那矮胖子之前。这人去得奇快,待他立定,过才看清,原来便是游坦之,不知他何时从骡车中悄悄溜了出来。5 r. {# u6 _( n4 m. D
  木婉清未见过此人,突然看到他奇丑可怖的面容,只吓得花容失色,“啊”一声低呼,游坦之一杖拄地,一杖提起,森然道:“谁也不可过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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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4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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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龙八部(旧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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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六章  湖畔泪影/ G# f. D* u% e, a0 ~* [
  段誉忙道:“王帮主,你快制止住这个胖子仁兄,叫他不可再砍伐松树。”游坦之冷冷道:“我为什么制住他?制住他有什么好处?”段誉道:“松树一倒,下面的人都要摔死了。”虚竹见情势极是凶险,纵身跃将过去,心想便是不能制住那矮胖子,也得将段延庆、南海鳄神等接引上来,要知当日他所能解开个“玲珑棋局”,全仗段延庆指点,此后学到一身本领,完全由此发端,虽然这件事对他到底是祸是福,实所难言,但段延庆对他总是一片好意。
, `) u9 Y( }: s0 C% _0 Q- V% b  不料游坦之右手将木杖在地上一扫,右掌呼的一掌,拍将过来,一股阴寒之气,随伴著掌风直逼而至。虚竹虽不怕他的寒阴毒掌,却也知道此掌功力深厚,不能小觑,当即凝神还了一掌。游坦之第二掌对准了松树的枝干拍了下去,段誉急叫:“二哥不要再过去了,有话大家好说,不必动蛮。王帮主,你跟谁有仇?何必害人?”
3 o! ?( J7 a8 v' u$ A  游坦之道:“段公子,你叫我制住这胖子,那是不难,可是你给我什么好处?”段誉道:“什……什么好处都给……你……你要什么,我给什么。决无讨价还价,快,快,再过得片刻,可来不及了。”游坦之道:“我制住胖子后,立即要和阿紫姑娘离去,你和萧峰、虚竹一干人,谁也不得阻拦。此事可能答允?”段誉道:“阿紫?她……她要请我二哥施术复明,跟了你离去,她的眼睛怎么办?”游坦之道:“虚竹先生能替她施术复明,我自也能设法治好她的眼睛。”段誉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眼见那矮胖子还是一斧、一斧不断的砍那松树,心想在这千钧一发之间,终究是救命要紧。忙道:“我答允你便了!你……你……快……”; k0 z' b, r9 e# y/ f  S5 _7 ?
  他还没接将下去说,游坦之已是手起一掌,击向那个胖子。那胖子赫赫冷笑,抛下斧头,扎起马步,一声断喝,双掌向游坦之的掌力迎了上去。但听得掌风虎虎,声势极是威猛,游坦之这一掌拍去,却是半点声息也无。突然之间,那胖子脸色大变,本是高傲无比的神气,忽然显现异常诧异,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奇怪、最不能令人相信的事一般,跟著嘴角边流下两条鲜血,身子慢慢缩成一团,慢慢向崖下深谷中掉了下去。隔了好一会,才听得腾的一声,是他身子撞在谷底乱石之上,这声音甚是郁闷,众人想像到这矮胖子脑裂肚破的惨状,都是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。
$ A. i! l; `7 l$ b5 r  P  虚竹飞身上了松树的枝干,只见段延庆的钢杖深深嵌在树枝之中,此外并无钉钩,全凭一股内力黏劲,挂住了下面四个人身体的重量。虚竹于他内力之深厚,大是欣佩,伸出左手,抓住钢杖,提将上来。只听得南海鳄神在下面大加称赞:“小和尚,我早知你是个好人,今日若不是你来救命,咱们在这里吊足三日三夜,这滋味便不好受了。”云中鹤道:“这当儿还在吹大气,怎么能吊得上三日三夜?”南海鳄神怒道:“我支持不住之时,右手一松,放开了你的头发,不就成了,要不要我试试?”他二人虽在急难之中,还是不住的拌嘴。片刻之间,虚竹将段延庆提了上来,跟著将南海鳄神与云中鹤一一提起,最后才拉起王玉燕。但是她双目紧闭,呼吸微弱,已晕去甚久。段誉先是一阵欣慰,跟著一阵怜惜,但见她双手手腕上都是一圈紫黑之色,现出云中鹤深深的指印,想起云中鹤凶残好色,对木婉清和钟灵都曾意图非礼,每一次都蒙南海鳄神搭救,今日之事,自然又是旧事重演一遍,不由得恼怒之极,说道:“大哥,二哥,这个云中鹤生性最恶,咱们把他杀了吧!”南海鳄神叫道:“不对,不对!段……那个师父……今日全靠云老四救了你这个……你这个老婆……我这个师娘……不然的话,你老婆早已一命呜呼了。”
/ E" d' A5 a- o2 V2 N) f# G  他这几句说来颠三倒四,众人都已听得明白。适才段誉为了王玉燕而焦急逾恒之状,木婉清一一都瞧在眼里,未见王玉燕上来,已不禁黯然自伤,迨见她神清骨瘦、端丽无双的容貌,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但见她双目慢慢睁了开来,“嘤”的一声,道:“这是在黄泉地府么?我……我已经死了么?”% R7 T, Q6 @9 q& L; w/ `
  南海鳄神道:“你这个妞儿,当真胡说八道,倘若这是黄泉地府,难道咱们个个都是死鬼?你现下还不是我师父的老婆,我得罪你几句,也不算是以下犯上。不过时日无多,依我看来,你迟早要做我师娘,良机莫失,还是多叫你几声小妞儿,是为上算。喂,我说,小妞儿好端端地,你干吗寻死觅活?你死了是你自己甘愿,却险些儿陪上我把弟云中鹤的一条生命。云中鹤死了也就罢了,咱们段老大死了,那就可惜的紧。就算段老大死了也不打紧,我岳老二陪你死了,可真是大大的犯不著啦!”
" G! w/ e; P( R) `7 P; v" [- ^3 V  段誉道:“王姑娘,到底是怎么会事?你可受惊了,且靠著树歇歇。”他柔声安慰,王王燕突然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双手捧著脸,低声道:“你们别来管我,我可不想活啦。”段誉吃了一惊,寻思:“她真的是要寻死觅活,却是为何?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他斜眼向云中鹤瞧去,只见他暴戾凶狠的神色,段誉暗叫:“啊哟!莫非王姑娘受了此人之辱,以至自寻短见?”他正自思疑不定,钟灵走上一步,说道:“岳老三,你好!”南海鳄神一见大喜,道:“小师娘,你也好!我现下是岳老二,不是岳老三了!”钟灵道:“你别叫我小什么的,怪难听的。岳老二,我问你,这位姑娘到底为什么要寻死?又是这个竹篙儿惹的祸么?”$ C! {% N! `' n! _
  南海鳄神连连摇头道:“不是,不是,天地良心,这件事云老四变了性忽然做起好事来。咱三人少了叶二娘这个伴儿,都是有点闷闷不乐,出来散散心,走到这里,刚好见到这妞兄向崖下跳了下去。云老四慈心大发,涌身一跃抓住了她的手腕,可是这小妞儿跳出去的力道太大,云老四又没有抓得及时,唉,他是个穷凶极恶之徒,突然改做好事,不免有点不自量力……”云中鹤怒道:“你奶奶的,我几时大发善心,改做好事?姓云的最喜欢美貌的姑娘,见到这王姑娘跳崖寻死,我自然不舍得,我是要抓她回去,做个夫人。”
$ N6 G/ l/ s+ Q5 C9 ], O' w  南海鳄神暴跳如雷,戟指怒道:“你奶奶的,岳老二当你变性,伸手救人,念著咱们一番同恶相济的情谊,这才伸手抓你头发,早知如此,让你掉下去摔死了倒好。”钟灵笑道:“岳老二,你本来外号叫作‘凶神恶煞’,原是专做坏事,不做好事的,几时又转了性啦?”南海鳄神搔了搔头皮,道:“不转性,不转性!只不过四大恶人少了一个,不免有点不带劲。我一抓到云老四的头发,身子给他一拖,不由得也向谷下掉去,幸好段老大武功了得,一杖伸将过来,给我抓住了。可是咱们三人四百来斤的份量,这一拖一拉,一扯一带,将段老大也给牵了下来。他一杖甩出,钩住了松树,正想慢慢设法上来,不料来了个吐蕃团的矮胖子拿起斧头,便斫松树。”
7 t9 z$ F; E( D/ \- M  钟灵道:“这矮胖子是吐蕃国人么?他又为什么要害你们性命?”南海鳄神向下吐了口唾沫,道:“都是老四不好,他到西夏皇宫去偷看公主,见到之后,出来大吹大擂,说公主如何美丽,像天仙一般。这事被吐蕃国的王子知道啦,咱们大伙儿就打了一架,打死十来个吐蕃武士。所以嘛,如此这般,咱们三大恶人和吐蕃国的武士们就不是好朋友啦。”他这么一说,众人才算有了点头绪,但王玉燕为什么要自寻短见,却还是不明白。南海鳄神又道:“王姑娘,我师父来啦,你们是老相好,还是做对夫妻吧,不用寻死啦!”9 K: E8 c6 j# f# H+ Y
  王玉燕抬起头来,抽抽噎噎的道:“你再胡说八道的欺侮我,我……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。”段誉忙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!”转头向南诲鳄神道:“岳老三,你不可……”南海鳄神道:“岳老二!”段誉道:“好,就是岳老二。你别再胡说八道。不过你救人有功,为师感激不尽。”南海鳄神睁看怪眼,斜睨王玉燕,说道:“你不肯做我师娘,肯做的人还怕不少了?这位大师娘、这位小师娘,都是我的师娘。”说著指著木婉清,又指著钟灵。木婉清脸一红,啐了一口。道:“咦,那个丑八怪呢?”众人适才都是全神贯注的瞧著虚竹救人,这时才发现游坦之阿紫已然不知去向。段誉道:“大哥,她们走了么?”他知道萧峰为人精细,机警异常,游坦之和阿紫离去,定然逃不过他的眼去。萧峰道:“他们走了。你既答允于他,我就不便再加阻拦。”言下不禁茫然,不知阿紫随游坦之去后,将来究竟如何。, D4 X. {' Z  k% v) h
  南海鳄神突然叫道:“老大,老四,咱们回去了吗?”眼见段延庆和云中鹤向著回灵州的地方走去,他转头向段誉道:“我要去了!”放开脚步,跟著段延庆等人而去。段誉道:“王姑娘,想必你累了,咱们坐车去。”扶著玉燕,走到阿紫原先生的骡车之中。当下一行人齐向灵州进发。傍晚时分,到了灵州城内。
. T7 T& v# v2 u! O- k  其时西夏国国势方张,拥有二十二州。河南有灵州、洪州、银州、夏州诸州,河西有兴州、凉州、甘州、肃州诸州,即今甘肃、宁夏、绥远一带,控甲五十万。西夏人骁勇善战,宋史有云:“用兵多立虚岩,设伏兵包敌。以铁骑为前军,乘著马,重甲,刺斫不入,用钩索绞联,虽死马上,不坠。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,阵乱则冲击之,步兵挟骑以进。”又云:“其人能寒暑饥渴……不耻奔遁,败三日,辄复至其处。”西夏国王虽是姓李,实乃拓跋胡人,唐太宗时才赐姓李。西夏人转战四方,疆界变迁,国都时徙,灵州虽是西夏大城,但与中原名都相比,自然是远远不及了。
1 }) k7 @  @3 m8 A; q/ o6 g8 a  这一晚萧峰等无法找到宿店。须知灵州城市本不繁华,中秋将过,四方来的好汉豪杰不计其数,几家大客店早住满了。萧峰等重行出城,好容易才在一座庙宇中得到借宿之所,男人挤在东厢,女子则群居西厢。
' X: L" P2 H* E2 s: D  段誉自见到王玉燕后,又是欢喜,又是忧愁,这晚上翻来覆去,却如何能睡得著?心中只在想:“王姑娘为什么要自寻短见?我怎生想个法子劝解于她才是?唉,我既不知她寻短见的原由,却又何从劝解?”眼见月光从窗格中洒将进来,一片清光,铺在地下。段誉难以入睡,悄悄起身,走到庭院之中,只见墙角边两株疏桐,月亮将满未满,渐渐升到梧桐顶上。这时盛暑初过,但甘凉一带,夜半已是颇有寒意,段誉在桐树下绕了几匝,隐隐觉得胸前伤口处有些作痛,知是日前奔得急了,触动了伤处,不由得又想:“她何必要自寻短见?”此事实难索解,信步步出庙前,月光之下,只见远处池塘边人影一闪,依稀是个白衣女子,瞧著便是玉燕模样。段誉吃了一惊,暗叫:“不好,她……她……她又要去寻死了。”当即展开轻功,抢了过去。他这“凌波微步”使将开来,迅捷无比,抑且了无声息,犹如在水面滑行一般,霎息之间便到了那白衣人影背后。池塘中碧水如镜,反照那白衣人的面容,果然便是玉燕。段誉不敢冒昧上前,心想道:“她在少室山上恼恨于我,此次重会,仍是丝毫不假辞色,想必余怒未息。她所以自寻短见,说不定为了生我的气。唉,段誉啊段誉,你唐突佳人了,害得她凄然欲绝,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其辜了。”他躲在一株大树之后,呆头呆脑的自怨自欺,越想越觉自己罪愆深重。5 D! P$ N4 q* ?- Y+ s
  只见那碧玉般的池水面上,忽然起了涟漪,几个小小的水圈慢慢向外扩展开去,段誉凝神一看,见几滴水珠落在池面,却原来是王玉燕的泪水。段誉更是怜惜,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,轻轻叹道:“我……我还是死了,免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。”% @, Z* }2 n: i$ B
  段誉再也不忍不住,从树后走了出来,说道:“王姑娘,千不是,万不是,都是我的不是,千万请你担代。你……你若是生气,我只好给你跪下了。”他说到做到,双膝一屈,登时便跪在地下。玉燕吓了一跳,道:“你……你干什么?快起来,要是给人家瞧见了,却成什么样子?”段誉道:“要姑娘说原谅了我,不再见怪,我才敢起来。”玉燕奇道:“我原谅你什么?怪你什么?那干你什么事?”段誉道:“我见姑娘伤心,心想姑娘事事如意,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复公子,令他不快,以致惹得姑娘烦脑。下次若再撞见,他要打我杀我,我只逃跑,决不还手。”玉燕顿了顿脚,道:“唉,你这……你这呆子,我自己伤心,跟你全不相干。”段誉道:“如此说来,姑娘你不怪我?”王玉燕道:“自然不怪!”段誉道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站起身来,突然间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。倘若玉燕为了他而伤心欲绝,打他骂他,甚至拔剑刺他、提刀砍他,他都会觉得开心,可是她偏偏说:“我自己伤心,跟你全不相干。”霎时之间不由得茫然若失。只见玉燕又垂下了头,泪水一点一点的滴在胸口,她的绸衫不吸水,那泪珠顺著衣衫溅了下去。段誉胸口一热,说道:“姑娘,你到底有何为难之事,快跟我说了。我费心尽力,定然给你办到,总是要你转嗔为喜。”玉燕慢慢抬起头来,月光照著她含著泪水的眼睛,宛如两颗水晶,忽然间,那两颗水晶中现出了光辉,一阵喜悦透入她的心中,那阵光辉随即又黯淡了,她幽幽的说道:“段公子,你一直待我很好,我心里……我心里自然很感激的。只不过这件事,你实在无能为力,你帮不了我的忙。”段誉道:“我自己确是没什么本事,但我萧大哥、虚竹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,他们都在这里,咱们亲如骨肉,我求他们什么事,谅无不允之理,姑娘你究竟为什么伤心,你说给我听。就算真的棘手之极,无可挽回,你把伤心的事说了出来,心中也会好过些。”
2 T3 Z3 m) T' r0 x7 t4 Z3 c! V& C  玉燕惨白的脸颊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晕红,转过了头,不敢和段誉的目光相对,音低如蚊蚋,轻轻的说:“他……他要去做西夏驸马。公冶二哥来劝我,说什么……什么为了复兴大燕,顾不得儿女私情。”她一说完这几句话,一回身,伏在段誉的肩头,哭了出来。段誉受宠若惊,身子不敢有半点动弹,恍然大悟之余,不由得呆了,也不知是喜欢还是难过,原来玉燕之伤心,完全是为了慕容复要去做西夏驸马,娶了西夏公主,自然将玉燕置之不顾。段誉自然而然的想到:“她若嫁不成表哥,说不定对我便能稍假辞色。我不敢要她委身下嫁,只须我得能时时见到她的笑貌,那便心满意足了。她如喜欢清静,我可以陪她到人迹不到的荒山孤岛上去,朝夕相对,乐也何如?”想到快乐之外,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。
! Q* P2 m: O2 n' ?3 V  王玉燕身子一颤,退后一步,见到段誉满脸喜色,心中更是酸楚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我还当你好人,所以跟你说了,原来你却幸灾乐祸,反来笑我。”段誉急道:“不,不!姑娘,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我段誉若有半分对王姑娘幸灾乐祸之心,教我天雷劈顶,万箭攒身。”王玉燕道:“你没有坏心,也就是了,谁要你发誓?那么你为什么高兴?”她这句话刚问出口,心下立时也明白了。) M% S5 D, U+ K& R& E' W
  王玉燕立时想到,段誉听以喜形于色,那都是因为慕容复娶了西夏公主,他便去了这个最强的情敌,便有望和自己成为眷属。段誉对她一见倾心,情致殷殷,王玉燕岂有不明之理?只是她满腔情意,自幼便注在这位表哥身上,对于段誉的痴心,有时念及,心中不免歉熬,但这个“情”字,却是万万牵扯不上的。她一明白段誉手舞足蹈的原因,不由得既惊且羞,红晕双颇,说道:“你虽非笑我,却也是不安好心。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她说了三个“我”字,便说不下去了。段誉心中一惊,暗道:“段誉啊段誉,你何以忽起卑鄙之念,竟起乘火打劫之心?岂不是成了无耻小人?”眼见到王玉燕楚楚可怜之状,只觉但教她一生平安喜乐,自己纵然万死,亦所甘愿,不由利胸中豪气陡生,心想:“适才我只是想如何和她在荒山孤岛之上晨夕与共,其乐融融,可设想到这‘其乐融融’是我段誉之乐,却不是她王玉燕之乐。我段誉之乐,其实正是她王玉燕之悲。我只求自己之乐,那是爱我自己,只有设法使她心中欢乐,那才是真正的爱她,是为她好。”王玉燕低声道:“是我说错了么?你生我的气么?”段誉道:“不,不,我怎会生你的气?”玉燕道:“那么你怎地不说话?”段誉道:“我在想一件事。”他心中不住盘算:“我和慕容公子相较,文才武艺不如,人品风采不如,倜傥潇洒、威望声誉不如,可说样样及他不上,更何况他二人是中表之亲,自幼儿青梅竹马,钟情已久,我更是无法相比。可是有一件事我却须得胜过慕容公子,我要令他知道,说到真心为她好的,他却不如我。二十年后,王姑娘和慕容公子生下儿子孙子后,她内心深处,仍会想到我段誉,这世上全心全意为她设想,没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我。”+ ^2 t( k5 I' w4 F* a, G' T9 ^
  他心意已决,说道:“王姑娘,你不用伤心,我设法劝告慕容公子,叫他不可去做西夏驸马,要他及早和你成婚。”玉燕吃了一惊,道:“不,那怎么可以?我表哥恨死了你,他不会听你劝的。”段誉道:“我当晓以大义,跟他言明,人生在世,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,两心相悦。他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,既不知她是美是丑,是善是恶,旦夕相见,便成夫妻,那是大大的不妥。我又要跟他说,王姑娘清丽绝俗,世所罕见,温柔娴淑,找尽天下也再遇不到第二个。何况你对他情心一往,岂可做那薄情郎君,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,为江湖英雄好汉卑视耻笑?”' l  {- l4 N9 F( r/ @' j
  玉燕听了他这番话,心中大是感动,幽幽的道:“段公子,你说得我这么好,那是你有意夸奖,讨我欢喜……”段誉忙道:“非也非也!”他话一出口,想到这是不知不觉受了包不同的沾染了,学丁他的口头禅,忍不住一笑,又道:“我是一片诚心,句句乃肺腑之言。”玉燕也披他这“非也非也”四个字引得破涕为笑,说道:“你好的不学,却去学我包三哥。”段誉见她微笑,十分喜欢,道:“我自必多方劝导,要慕容公子不但消了做西夏驸马之念,还须及早和姑娘成婚。”玉燕道:“你这么做,却又为了什么?于你有什么好处?”段誉道:“我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,心下欣喜,那便是极大的好处了。”玉燕心中一凛,只觉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,实是对自己钟情到十分。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慕容复身上,一时感动,随即淡忘,叹了口气,道:“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。他把兴复大燕,当作了天下第一等的大事。他说男儿汉当以建基立业为重,倘若儿女情长,英雄气短,那便不是英雄了。他说西夏公主是无盐嫫母也好,是泼辣悍妇也好,他都不放在心上。最重要的是能助他光复大燕。”段誉沉吟道:“那确是实情,他慕容氏一心一意做皇帝,西夏能起兵助他复国,这件事……这件事……倒是有些为难。”眼见王玉燕泪水又是盈盈欲滴,他一挺胸膛,说道:“你放下一百二十个心。我去做西夏驸马。你表哥做不成驸马,就非和你成婚不可了。”玉燕又惊又喜道:“什么?”段誉道:“我去抢这个驸马都尉来做。”玉燕在少室山上亲眼见到他以六脉神剑打败慕容复,心想他的武功确是比表哥为高,如果他想去做驸马,表哥倒真的未必能抢得到手。玉燕低低的道:“段公子你待我真好,不过这样一来,我表哥可就要恨死你啦。”段誉道:“那又有什么关系?反正现下他也早就恨我了。”玉燕又道:“你刚才说,也不知公主是美是丑,你却为了我而去和他成亲,岂不是……岂不是太委曲了你?”段誉心底有一句话是:“只是为了你,不论什么委曲我都甘愿忍受。”但这几句话刚到口边,心中随即想到:“我为你做事,若是居功,要你感恩,那便不是君子的行径。”便说道:“我不是为了你而受委曲,我爹爹有命,要我去设法娶得这位西复公主。我是秉承爹爹之命,跟你全不相干。”) Z' F' K  Y9 G) C1 K; @/ D
  玉燕冰雪聪明,段誉对她一片深情,岂有领略不到的?心想他对自己如此痴心,怎会心甘情愿的去娶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?听他决意为了自己而去做违背心意之事,口中反而不认,不由得更是感激,伸出手来,握住了段誉的手,说道:“段公子,我……我……今生今世,难以相报,但求来生……”说道这里,喉头哽咽,再也说不下去了。
; ~6 q5 D* r2 s& |1 i& }  他二人数度同经患难,背负扶持,肌肤相接,亦非一次,但过去都是不得不然,这一次却是玉燕心下感动,伸手与段誉相握。段誉但觉她一只柔腻嫩滑的手掌款款握著自己的手,霎时之间,只觉便是天塌下来,也顾不得了,欢喜之情,充满胸膛,心想她这么待我,别说要我娶西夏公主,便是大宋公主、辽国公主、吐蕃公主、高丽公主一起娶了,却又何如?他重伤未愈,狂喜之下,热血上涌,不由得精神不支,突然间天旋地转,头晕脑胀,身子摇了几摇,一个侧身,咕咚一声,摔入了碧波池中。玉燕大吃一惊,叫道:“段公子,段公子!”伸手去拉。幸好池水甚浅,段誉吃冷水一激,脑子也清醒了,拖泥带水的爬将上来。她这么一呼,庙中许多人都惊醒了,萧峰、虚竹、巴天石、朱丹臣等,都奔出来。见到段誉如此狼狈的神情,玉燕却满面通红的站在一旁,十分忸怩尴尬,都道他二人深宵在池边幽会,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,却也不便多问。段誉要待解释,却也不知说什么好。次日乃是八月十二,离中秋尚有三日。巴天石一早便到灵州城内打探讯息,已牌时分,他匆匆赶回庙中,向段誉道:“公子,王爷向西夏公主求亲的书信,小人已投入了礼部。蒙礼部尚书亲自延见,十分客气,说公子前来求亲,西夏国大感光宠,相信必能如公子所愿。”也不多时,庙门外人马杂沓,跟著有吹打之声。巴天石和朱丹臣迎了出去,原来是西夏礼部的陶侍郎率领人员,前来迎接段誉前往款待宾馆。萧峰是辽国的南院大王,辽国国势之盛,远过大理,西夏若知他来,接待更当隆重,只是他嘱咐众人不可泄漏他的身份,和虚竹等一干人都认作段誉的随从,迁入了宾馆。
" w" N4 _- o, G0 w/ G: p  众人刚安顿好,忽听后院中有人粗声粗气的骂道:“你是什么野东西,居然也来打西夏公主的主意?这西夏驸马,咱们小王子是做定了的,我劝你还是夹著尾巴早些走吧!”巴天石等一听,都是怒从身上起,心想什么人如此无礼,胆敢上门辱骂?开门一看,只见七八条粗壮大汉,站在院子中乱叫乱嚷。
% F, G8 ]& _* n  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大理群臣中十分精细之人,只是朱丹臣多了几分文采儒雅,巴天石却多了几分霸悍之气。两人各不出声,只是在门口一站,只听得那几条大汉口中越骂越粗,还夹杂著许多听不懂的番话,口口声声“我家小王子”如何如何,似乎是吐蕃国王子的下属。巴天石正自凝思怎么打发这几条大汉,突然间左首一扇门砰的开了,抢出两个人来,一穿黄,一衣黑,指东打西,霎时间三条大汉躺在地下哼声不绝,另外几人给那二人拳打足踢,抛出了门外。那黑衣汉子道:“痛快,痛快!”那黄衣人却道:“非也非也!还不够痛快。”原来一个正是风波恶,一个乃是包不同。玉燕坐在房中,听到包风二人的声音,一时打不定主意,是不是该出来和他们相会。但听得逃到了门外的吐蕃武士兀自大叫:“姓慕容的,我劝你早些回到姑苏去的好。你想娶西夏公主为妻,惹恼了我家小王子,‘以汝之道,还施汝身’,娶了你妹子做小老婆,那就有得瞧了。”风波恶听他越骂越粗俗,一阵风般赶将出去。但听得噼啪、哎唷几声,几名吐蕃武士渐逃渐远,骂声也是渐淅远去。
( t! z7 W$ ^. H* L! p* R' N  包不同向巴天石、朱丹臣一拱手,说道:“巴兄、朱兄来到西夏,单是来瞧瞧热闹呢,还是别有所图?”巴天石道:“包风二位如何,咱二人也便如何。”包不同脸色一变,道:“大理段公子也是来求亲么?”巴天石道:“正是。我家公子乃大理国皇太弟、镇南王世子,日后身登大位,在大理国南面为君,与西夏国结成姻亲,正是门当户对。慕容公子一介白丁,人品虽佳,门第却是不衬。”包不同脸色更是难看,道:“非也,非也!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我家公子人中龙凤,岂是你们家这个段呆子所能比并?”风波恶冲进门来,道:“三哥,何必多作这口舌之争?来日金殿比试,大家施展手段便了。”包不同道:“非也,非也!金殿比试,那是公子爷他们的事,口舌之争,却是咱哥儿们之事。”巴天石笑道:“口舌之争,包兄天下第一,古往今来,无人能及,小弟甘拜下风,这就认输别过。”一举手,与朱丹臣回入房中,说道:“朱贤弟,听那包不同说来,似乎公子爷还得参与一场什么金殿比试。公子重伤未曾全愈,他的武功又是时灵时不灵,并无一定把握,倘若比试之际,六脉神剑施展不出,不但驸马做不成,还有性命之忧,那便如何是好?”朱丹臣也是束手无策。两人去找萧峰,虚竹商议。4 C/ Y6 N: `0 V5 Y4 c- W) @
  萧峰道:“这金殿比试,不知如何比试法?是单打独斗呢,还是许可部属出阵?倘若旁人也可参与角斗,那便不足忧矣。”巴天石道:“正是。朱贤弟,咱们去瞧瞧陶侍郎,把招婿、比试的各种规矩打听明白,再作计较。”当下二人自去。萧峰、虚竹、段誉三人围坐饮酒,你一碗、我一碗,意兴甚豪。萧峰问起段誉学会六脉神剑的经过,想要授他一种运气的法门,以便将真气运用自如。哪知道段誉对内功、外功全是一窍不通,岂能在旦夕之间学会?萧峰知道无法可施,只得摇了榣头,碗底朝天,一口喝干。虚竹和段誉的酒量远不及他,喝到五六碗烈酒时,段誉已经颓然醉倒,人事不知了。
. o1 }4 F$ q& |# s8 R5 \& a; m  待得他朦朦胧胧的醒转,睁开眼来,只见窗纸上竹影扶疏,明月窥人,已是深夜。段誉心中一凛:“昨晚我和王姑娘没说完话,一不小心,掉入了池中,不知她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?会不会又在门外等我?啊哟不好,倘若她已等了半天,不耐烦起来,又回去安睡,岂不是误了大事?”他焦急异常,一跃而起,悄悄挨出房门,过了院子,正想去拔大门的门闩,忽听得身后有人低声说:“段公子,你过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段誉出其不意,不禁吓了一跳。# F/ {( U9 Y: {;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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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G1 u5 r/ v- g" S! ~. k7 E# U第一百二十七章  玉燕殉情7 U: n" e7 ^8 R# p, x+ O) R2 }1 N
  听那声音阴森森地似不坏好意,段誉待要回头,突觉背心“身柱穴”上一紧,已被人一把抓住。段誉听那声音依稀能够辨明,问道:“是慕容公子么?”那人道:“不敢,正是区区,敢请段兄移驾一谈。”果然便是慕容复。段誉道:“慕容公子有命,敢不奉陪?你请放手吧!”慕容复却道:“放手倒也不必。”段誉突觉身子一轻,腾云驾雾一般飞了上去,却是被慕容复抓住后心,提著跃上了屋顶。段誉若是张口一呼,便能将萧峰、虚竹等惊醒,出来救援,但想:“我一叫之下,王姑娘也必听见了,她见我二人重起争闹,定然大大不快。她不会怪她表哥,总是编派我的不是,我又何必惹她生气?”当下并不呼叫,且由慕容复提在手中,一路向外奔驰,虽然深夜,但中秋将届,月色澄明,四周景色瞧得甚是清楚,只见慕容复脚下初时踏的都是青石板街道,到后来已是黄土小径,小径路旁都是半青不黄的荒草。7 `$ @' X; @* x3 x  C  ^1 [
  慕容复奔得一会,突然停步,将段誉往地下一摔,砰的一声,段誉后腰著地,摔得好不疼痛,心想:“此人貌似文雅,行为却颇野蛮。”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,道:“慕容兄有话好说,何必动粗?”慕容复冷笑道:“昨晚你跟我表妹说什么话来?”段誉脸上一红,道:“没有什么,只不过刚巧撞到,闲谈几句罢了。”慕容复道:“段公子是男子汉大丈夫,明人不做暗事,说过的话,做过的事,又何必抵赖隐瞒?”段誉给他一激,不由得气往上冲,道:“当然也不必瞒你,我跟王姑娘说,要来劝你一劝。”慕容复冷笑道:“你说要劝我道:人生在世,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,两心相悦。你又要说:我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,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,旦夕相见,便成夫妻,那是大大的不妥,是不是?又说我若辜负了王姑娘的美意,便是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,为江湖上英雄好汉卑视耻笑。是也不是?”; l8 z1 {$ S# C
  他说一句,段誉惊一分,待他说完,这才结结巴巴的道:“王……王姑娘都跟你说了?”慕容复道:“她怎会跟我说?”段誉道:“那么……那么是你昨晚躲在一旁听见了?”慕容复冷笑一声,道:“你骗得了这种不识世务的无知姑娘,可骗不了我。”段誉奇道:“我骗你什么?”慕容复道:“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了,你自己想做西夏驸马,怕我来争,便编好一套说辞,想诱我上当。嘿嘿,慕容复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,难道会堕入你的彀中?你……你……你当真是睡昏了头啦。”段誉叹道:“我是一片好心,但盼王姑娘和你成婚,结成神仙眷属,举案齐眉,白头偕老。”慕容复道:“多谢你的金口啦,姑苏慕容和大理段氏无亲无故,素无交情,何必要你这般善祷善颂?我若是给玉燕缠住了不得脱身,你便得其所哉,披红挂彩的去做西夏驸马了。”; x' L, `+ o& Q9 l
  段誉怒道:“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?我是大理王子,大理虽是小国,却也没将这个‘驸马’二字看得比天还大。慕容公子,我善言劝你,荣华富贵,转瞬成空,你就算做了西夏驸马,要做大燕皇帝,还不知要杀多少人?就算中原给你杀得血流成河,尸骨如山,你这大燕皇帝是否做得成,那也是难说得很。”慕容复却不生气,只冷冷的道:“你满口子仁义道德,一肚皮却是蛇蝎心肠。”段誉急道:“你不相信我是一番好意,那也由你,总而言之,我不能让你娶西夏公主,我不能眼见王姑娘为你伤心肠断,自寻短见。”慕容复道:“你不许我娶,哈哈,你真有这么大的能耐?我偏要娶,你便怎样?”段誉道:“我自当尽心竭力,阻你成事。我一个人无能为力,便请朋友们帮忙。”
& y) C1 ]$ S% h$ L! ~6 e/ V  慕容复心中一凛,萧峰、虚竹二人的武功如何,他自是熟知有素,甚至段誉本身,当六脉神剑施展之际,自己也抵敌不住,幸好他的剑法有时灵,有时不灵,未能得心应手,总算还可乘之以隙,当即微微抬头,高声说道:“表妹,你过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) ]# z; g; u8 e' h' i  段誉听得王玉燕就在身后,不禁又惊又喜,回头去看,但见遍地清光,却哪里有个人影?正在凝神寻找,似乎对面树丛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,突然间背上一紧,又被慕容复抓住了“身柱穴”,身子又被他提了起来,这才知道上当,苦笑道:“你又来动蛮,实非君子之所为。”慕容复冷笑道:“对付你这种小人,岂能用君子手段?”提著他向旁走了数丈,来到一口枯井之旁,举手一掷,将他投了下去。段誉大叫:“啊哟!”身子已直摔入井底。慕容复正待找几块大石压在井口之上,叫他在里面活活的饿死,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表哥,你瞧见我了?要跟我说什么话?啊哟,你把段公子怎么啦?”正是王玉燕。慕容复一呆,皱起了眉头,他向著段誉背后高声说话,意在引得段誉回头观看,以便拿他的后心要穴,不料王玉燕真的便躲在附近。他这几句话听在玉燕耳中,还道自己在旁,已给慕容复发觉,只得现身出来。原来玉燕日夜愁思,难以安睡,倚窗望月,却将慕容复抓住段誉的情景都瞧在眼里,生怕两人争斗起来,慕容复不敌段誉的六脉神剑,当即追随在后,两人的一番争辩,句句都给她听见了。只觉段誉相劝慕容复的言语,确是出于肺腑,但慕容复半句不听。
# P) V$ O; _  f7 Q  玉燕奔到井旁,俯身下望,叫道:“段公子,段公子!你有没有受伤?”段誉被摔之时,头下脚上,脑袋向下,撞在硬泥之上,登时晕去,玉燕的呼唤便没有听见。玉燕叫了几声,不听见回答,只道段誉已然跌死,想起他平素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来,这一次又可说是为自己送命,忍不住哭了出来,叫道:“段公子,你……你不能死!”慕容复冷冷的道:“你对他果然是一往情深。”玉燕哽咽道:“他好言相劝于你,你为什么要害死他?”慕容复道:“这人是我大对头,你没听他说,他要尽心竭力,阻我成事么?那日少室山上,他令我丧尽脸面,叫慕容复难在江湖立足,这种人我自然容他不得。”0 ?+ _, [6 Z3 A' Z
  玉燕道:“少室山之事,确是他不对,我早已怪责过他了,他已自认不是。”慕容复冷笑道:“哼,哼!自认不是!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,就把这梁子揭过去了么?我慕容复行走江湖,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,说我败在他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之下,你倒想想我做人还有什么乐趣?”玉燕柔声道:“表哥,一时胜败,又何必常自挂怀在心?那日少室山斗剑,舅父已开导过你了,过去的事,再说作甚?”她不知段誉到底是否真的死了,探头井口,又叫道:“段公子,段公子!”仍是不闻应声。
3 O$ `0 m7 u& A! z( S5 Q3 R+ T  慕容复道:“你这么关心他,嫁了他也就是了,又何必假惺惺的跟著我?”玉燕胸口一酸,道:“表哥,我对你一片真心,难道……难道你还不信么?”慕容复道:“你对我一片真心,哈哈!那日太湖之畔的碾坊之中,你赤身露体,和这姓段的一同躲在柴草堆中,却在干些什么?那是我亲眼目睹之事,难道还有假的了?那时我要一刀杀死了这姓段的小子,你却指点于他,和我为难,你的心到底是向著哪一个?哈哈,哈哈!”说到后来,只是一片大笑之声。
0 F4 g" Y& b2 w5 I: b4 @  玉燕惊得呆了,颤声道:“太湖畔的碾坊中……那个……那个蒙面的……蒙面的西夏武士……”慕容复道:“不错,那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的,便是我了。”玉燕低声说道:“怪不得,我一直有些疑心。那日你曾说:‘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’,那……那……原是你的口吻,我早该知道的。”
7 g3 j' m% c6 P4 H  慕容复冷笑道:“你虽早该知道,可是现下方知,却也还没太迟。”玉燕道:“表哥,那日我中了西夏人所放的毒雾,多蒙段公子相救,中途遇雨,湿了衣衫,这才在碾坊中避雨,你……你……你可不能多疑。”慕容复道:“好一个在碾坊中避雨……可是我来到之后,你二人仍在鬼鬼祟祟,这姓段的伸手来摸你脸蛋,你毫不闪避。那时我说什么话了,你可记得么?只怕你一心都贯注在这姓段的身上,我的话全没听进耳去。”
8 `* h# v5 z- @" t' H  玉燕心中一凛,回思那日碾坊中之中,那蒙面西夏武士“李延宗”的话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现将出来了,她喃喃的道:“那时候……那时候……你也是这般嘿嘿冷笑,说什么了?你说……你说:‘我叫去学了武功前来杀我,却不是叫你二人……你二人……’”她心中记得,当日慕容复说的是“却不是叫你二人打情骂俏,动手动脚。”但这八个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。慕容复道:“那日你又说道,若我杀了这姓段的小子,你便决定杀我为他报仇。王姑娘,我听了你这句话,这才饶了他的性命,不料养虎贻患,教我在少室山众英豪之前,丢尽了脸面。”玉燕见他不称自己为“表妹”,改叫“王姑娘”,心中更是一寒,她性子甚是温柔,不愿和这位素所敬爱的表哥争执,说道:“表哥,那日我若知是你,自然不会说这种言语。”慕容复道:“就算我戴了人皮面具,你认不出我的相貌,就算我故装哑嗓,你听不出我的口音,但难道我的武功你也认不出?哈哈,你于武学之道,渊博非凡,任谁使出一招一式,你便知道他的门派家数,可是我和这小子动手百余招,你难道还认不出我?”玉燕低声道:“我确是有点疑心,不过……表哥,咱们好几年没见面,我对你的武功进境不大了然……”3 S: _0 h9 d, _8 N$ r
  慕容复听她说到这一节,心下更是不忿,玉燕之意,明明说自己武功进境太慢,不及她的意料,说道:“那日你道:‘我初时看你刀法繁多,心中暗暗惊异,但看到五十招后,觉得也不过如此,说你一句黔驴技穷,似乎刻薄,但总言之,你所知远不如我。’王姑娘,我所知确是远不如你,你……你又何必跟随在我身旁?你心中瞧我不起,不错,可是我慕容复堂堂丈夫,也用不著给姑娘们瞧得起。”1 g4 l  s; ?7 {/ S# j; {
  王玉燕走上几步,柔声说道:“表哥,那日我说错了,这里跟你赔不是啦。”说著躬身敛衽行礼,又道:“我实在不知道是你……你大人大量,千万别放在心上。我从小敬重你,自小咱们一块玩儿,你说什么我总是依什么,从来不会违拗于你。当日我胡言乱语,你总要念著昔日的情份,原谅我一次。”
/ ~. ~4 Q5 ~. C+ R9 m1 i* w  那日玉燕如此说法,慕容复是个心高气傲之人,听在耳中,自是耿耿于怀,大是不快,自此之后,两人虽是相聚时多,总是心中存了介蒂,不免格格不入。这时听玉燕软言相求,目光下见到这样一个清丽绝俗的姑娘如此情致缠绵的对著白己,深信她和段誉之间确无暧昧情事,当日言语冲撞确也是出于无心,想到自己和她青梅竹马的情份,不禁动心,伸出手去,握住她的双手,叫道:“表妹!”玉燕大喜,知道表哥原谅了自己,投身入怀,将头靠在他的肩上,低声道:“表哥,你生我的气,尽管打我骂我,可千万别藏在心中不说出来。表哥,你不去做西夏驸马了吧?”慕容复抱著她温软的身子,但觉她低声软语,吹气如兰,不由得心神荡漾,猛听得她问起西夏驸马之事,登时全身一震,心道:“糟糕!慕容复,你儿女情长,英雄气短,险些儿误了大事。倘若这一点点的私情也割舍不下,哪里还说得上‘打天下’的大业?”当即伸手将她推开,硬起心肠,说道:“表妹,你我缘份已尽,你说过的话,做过的事,我总是难以忘记。”王玉燕凄然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决计不能原谅我了?”慕容复心中“私情”和“大业”两件事交战,迟疑半刻,终于摇了摇头。玉燕万念惧灰,还是忍不住又问道:“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公主,从此不再理我?”慕容复硬起心肠,点了点头。玉燕以前曾萌死志,却给云中鹤救起,此刻为意中人亲口所拒,伤心得几乎要吐出血来,突然心想:“这位段公子对我确是一片痴心,我却从来不假以辞色,此番他更为我而死,实在是对他不起。反正我也不想活了,这口深井段公子摔入其中而死,想必下面有什么尖岩硬砖撞上便死。我不如和他死在一起,以报答他对我的一番深意。”当下慢慢走向井边,转头道:“表哥,祝你得遂心愿,娶了西夏公主,又做大燕皇帝。”慕容复知她要去寻死,走上一步,伸手想拉住他手臂,口中想呼:“不可!”但心中知道,只要口中一出声,伸手一拉,玉燕这番柔情纠缠自己能否摆脱,实在难料。要知王玉燕温柔美貌,世所罕有,得妻如此,夫复何憾?更何况她自幼便对自己情根深种,若是一个克制不住,结下了什么孽缘,这兴复燕国的大计便大受挫折了。他言念及比,嘴巴张开了却无声音发出,一只手伸了出去,却不去拉玉燕。玉燕猜到了他的心情,心想此人凉薄如此,更无别念,叫道:“段公子,我和你死在一起!”纵身一跃,头下脚上向井中倒冲了下去。慕容复“啊”的一声,伸手想去拉玉燕的脚,凭他武功,要抓住她,原是轻而易举,但终究是打不定主意,任由玉燕跳了下去。慕容复叹了口气说道:“表妹,你毕竟内心是深爱段公子,虽然生不能成为夫妇,死而同穴,总算是得遂你的心愿。”
& i4 j% F. f7 l1 R; X5 D$ J  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:“假惺惺,伪君子!”慕容复微微一惊:“怎地有人到了我身后,竟没知觉?”向后拍出一掌,这才转过身来,月光下但见一个淡淡的影子随掌飘开,身法之轻,实所罕见。慕容复飞身而前,不等他身子落下,又是一掌拍去,怒喝:“什么人?这般戏弄你家公子!”那人在半空一掌击落,与慕容复掌力一对,又向外飘开丈许,这才落下地来,却原来是吐蕃国师鸠摩智。他哈哈一笑,道:“明明是你逼她自尽,却还在说什么得遂心愿,单凭一语便能遮尽天下人的耳目么?”慕容复道:“这是我的私事,谁要你来多管闲事?”鸠摩智道:“是天下的事,是天下人便管得,你干那伤天害理之事,和尚便要管上一管。何况你想做西夏驸马,那更不是私事了。”慕容复道:“遮莫你这和尚,也想做驸马?”鸠摩智哈哈大笑,道:“和尚做驸马,焉有是理?”慕容复冷笑道:“我早知吐蕃国存心不良,那你是为你们小王子出头了?”鸠摩智道:“什么叫做‘存心不良’?想娶西夏公主,便是存心不良,然则阁下之存心,良乎?不良乎?”慕容复道:“我要娶西夏公主,乃是凭自身所能,争为驸马,却不是指使手下人来搞风搞雨,弄得灵州道上,英雄眉蹙,豪杰齿冷。”鸠摩智笑道:“咱们把许多不自量力的家伙打发去,免得西夏京城中,满街尽是油头粉脸的光棍,乌烟瘴气,见之烦心。那是为阁下清道啊,有何不妥?”
( i9 r8 E1 t/ p8 G9 {8 V7 Z6 ?  慕容复道:“若是如此,却也甚佳,然则吐蕃国小王子,是要凭一己功夫,和人争胜了?”鸠摩智道:“正是!”慕容复见他有恃无恐的模样,不由得起疑,说道:“贵国小王乎莫非武功高强,英雄无敌,已有必胜的成算?”鸠摩智道:“小王子殿下是我的徒儿,武功是还算不错,英雄无敌却不见得,必胜的成算倒是有的。”慕容复更感奇怪,心想:“我若直言相问,他未必肯答,还是激他一激。”便道:“这可奇了,他有必胜的戍算,我却也有必胜的成算。也不知到底是否真的必胜。”
6 K! R( Y1 b$ U; h( C; X  鸠摩智笑道:“你很想知道我们小王子的必胜成算,是不是?不妨你先将你的法子说将出来,然后我说我们的。咱们一起参详参详,且瞧是谁的法子高明。”慕容复所恃者不过武功高明,形貌俊雅,真的要说有什么必胜成算,却是没有,便道:“你这人诡计多端,言而无信。我便跟你说,你却不说,岂不是上了你的当?”鸠摩智哈哈一笑,道:“世兄,我和令尊相交,我尊敬他,他尊敬我。我妄僭一些,总算得上是你的长辈。你对我说这些话,不也过份么?”慕容复躬身行礼,道:“明王责备得是,还请恕罪则个。”鸠摩智笑道:“世兄聪明得紧,你既自认晚辈,我瞧在你爹爹的份上,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了。我跟你说,吐蕃国小王子的取胜成算,说穿了不值半文钱,凡是想与小王子争做驸马之人,我们一个个将他料理了。既然无人能与小王子争,我们小王子岂有不能中选之理?哈哈,哈哈。”慕容复倏地变色,道:“如此说来,我……”鸠摩智道:“我和令尊情好甚笃,自然不能要了你的性命。我诚意奉劝世兄一句话!速离西夏,是为上策。”慕容复道:“我若不走呢?”鸠摩智微笑道:“那也不会取你的性命,只须将世兄剜去双目,或是斫断一手一足,成了残废之人。西夏公主自然不会嫁一个五官不齐、手足不全的英雄好汉。”他说到最后“英雄好汉”四字时把声音拖长了,大有嘲讽之意。慕容复心下大怒,只是忌惮他武功了得,不敢贸然便和他动手,低下了头,要想个对付的法子。
5 Y+ C" d" R7 Q) c6 ~1 R  月光之下,忽见脚边有一物蠕蠕而劲,凝神一看,却是鸠摩智右手的影子,慕容复吃了一惊,只道对方正自凝聚功力,转瞬便欲出击,当即暗暗运气,以备抵御。却听得鸠摩智说道:“世兄,你逼得令表妹自尽,实在可惜。你要是速离西夏,你逼死王姑娘的事,我也便不加追究了。”慕容复哼了一声,道:“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,和我有什么干系?”口中说话,目不转瞬地凝视地下的影子,只见鸠摩智双手的影子都是不住的颤动。慕容复心下起疑:“凭他如此高强的武功,若要出手伤人,何以这般不断的蓄势作态?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。”再一凝神间,只见他裤管、衣角,也都是不住的微微摆动,显似是不由自主的全身发科。慕容复脑子极灵,一转念间,蓦地想起:“那日在少林寺藏经阁中,那位无名神僧说鸠摩智练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之后,又去强练什么‘易筋经’,又说他‘次序颠倒,大难已在旦夕之间’,说练诸种少林绝技,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,戾气所钟,奇祸难测。这位神僧说到我爹爹和萧远山的疾患,有如亲历,那么说鸠摩智的话,想来也非虚假。”他想到此节,不由得心中大喜:“嘿嘿,这和尚自己大祸临头,却还在恐吓于我,说什么剜去双目,斩手断足。”但他究是不能确定,当即说道:“唉!次序颠倒,大难已在顷到之间!这练功的走火入魔,最是厉害不过。”
" x' g% a+ k) p0 A9 [& ^) `5 C9 q. R0 e  鸠摩智大叫一声,若狼嗥,若牛鸣,声音甚是可怖,伸手便向慕容复手臂抓过来,问道:“你说什么?你在说谁?”慕容复一侧身,避开了这一抓,鸠摩智跟著也转过身来。清冷的月光照到他的脸上,只见他双目通红,满脸都是暴戾之色,但凶猛的神气,却也无法遮掩流露在脸上的惶怖。慕容复一见这种色,更无怀疑,说道:“我有一句良言,诚意相劝。明王即速离开西夏,回归吐蕃,只须不运气,不动怒,不出手,当能回归故土,否则啊,那位少林神僧的话便要应验了。”鸠摩智呵呵呼唤,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,已是荡然无存,大叫:“你知道什么?你知道什么?”
4 h2 q/ t  t4 \8 H! ^  慕容复见他神色狰狞,浑不似平日宝相庄严的圣僧模样,不由得暗生惧意,当即向后退开了一步。鸠摩智喝道:“你知道什么?快快说来!”慕容复强自镇定,叹了一口气,道:“明王内息走入岔道,凶险无比,若不即刻回归吐蕃,那么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,也未始不是没有指望。”鸠摩智狞笑道:“你怎知我内息走入岔道?当真是胡说八道。”说著左手一探,便向慕容复的面门抓来。慕容复见他五根手指微微发颤,但这一抓法度谨严,沉稳老辣,丝毫没内力不足之象,心下暗暗惊异:“莫非是我猜错了?”当下不敢怠慢,凝神接战,一拍一拿,反钩他的手腕。鸠摩智喝道:“瞧在你父亲面上,十招之内,不使煞手,算是我一点故人的香火之情。”呼的一拳击出,直取慕容复右肩。慕容复虽擅“斗转星移”的借力打力之法,但鸠摩智招数太过精妙,每每一招只使半招,下半招倏生变化,慕容复要待借力,却是无从借起,只得紧紧守住要害,俟敌之隙。却见鸠摩智招数之繁,的是生平从所未见,一拳打到半途,已化为指,手指抓出,近身时却变为掌。堪堪十招打完,鸠摩智喝道:“十招已完,你认命吧!”慕容复眼前一花,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鸠摩智的人影,左边踢来一脚,右边击来一拳,前面拍来一掌,后面戳来一指,各种招数一时齐至,不知如何招架才是,只得双掌飞舞,凝运功力,只守不攻,自己打自己的拳法。忽听得鸠摩智口中不住喘气,越喘越快,慕容复精神一振,心道:“他内息已乱,快要透不过气来了。我只须努力支持,不给他击倒,时间一久,他当会倒地自毙。”可是鸩摩智喘气虽急,招数却也跟著越来越快,蓦地里大叫一声,慕容复只觉后领一紧,已被他一把提起,跟著腰间“脊中穴”、腹部“商曲穴”同时一痛,已被点中穴道,手足麻软,再也动弹不得了。
( @6 k& a, S8 R( L  \3 Z  鸠摩智冷笑几声,不住喘息,撮唇作哨,说道:“我好好叫你滚蛋,你偏偏不滚,如今可怪不得我了。我……我……我怎生处置你才好?”便在此时,树林中奔出四名吐蕃武士来,躬身道:“明王有何法旨?”鸠摩智道:“将这人拿去砍了!”四名武士道:“是!”慕容复身不能动,耳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,心里却如何不叫苦?但觉自己身子被鸠摩智递到了两名武士手中,知道性命已在顷刻之间,不禁大惊:“适才我若和表妹两情相悦,不去贪做什与西夏驸冯,如何会有此刻一刀之厄?我一死之后,还有什么兴复大燕的指望?”他真想叫出声来,愿意离开灵州,不再和吐蕃王子争做驸马,苦在难以发声,而鸠摩智的眼光却向他望也不望,便想以眼色求饶,也是不能。
7 Y* P5 K' z1 J( m' f& ~- i9 r  四名吐蕃武士接过慕容复,其中一人拔出弯刀,便要向他颈中砍去。鸠摩智忽道:“且慢!我和这小子的父亲昔日相识,且容他留个全尸。你们将他投入这枯井之中,快去抬几块大石来,压住井门,免得他冲开穴道,爬出井来!”吐蕃武士应道:“是!”提起慕容复的身子,将他投入了枯井之中,四下一望,不见有重逾千斤的大石,当即快步奔向山坳之后去寻觅巨岩。鸠摩智站在井畔不住的喘气,烦恶难当。原来那日他以火焰刀暗算段誉后,立即奔逃下山,还没下少室山,已觉丹田中热气如焚,潜运内息,却觉内力运行艰难,不禁暗惊:“那老贼秃说我强练少林七十二绝技,戾气所钟,本已种下了祸胎,再练易筋经,本末倒置,更是大难便在旦夕之间。莫非……莫非这老贼秃的鬼话,当真是应验了?”他找个山洞,躲了起来,略一静坐,只须不运内息,体内那股热焰倒也慢慢平息了下去,可便是半点也使不得劲。
  v; U) e) Y% @( T1 z# w0 I* D  鸠摩智挨到傍晚,听得少林寺中无人追赶下来,这才找条小路缓缓而行。途中听到西夏国王招驸马的讯息,他是吐蕃国的国师,与闻军政大计,途中和吐蕃的探子接上了头,当即写下本章,启奏国王。吐蕃王早就有意结纳西夏,一接到奏章,立即派遣小王子带同大批高手武士、金银珠宝、珍异玩物、名马宝刀,星夜赶赴灵州。那名马宝刀进呈西夏国王,珍异玩物送给公主,金银财宝用以贿赂西夏国的后妃太监、大小臣工,高手武士则用以对付各地前来竞做驸马的敌手。在八月初十前后,吐蕃国的武士已将数百名闻风前来的少年贵族、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。要知来者虽众,却人人存了自私之心,自是敌不过吐蕃团数百名高手的围攻。5 H: Z6 u6 a$ ~# n5 b9 I3 W7 t- j
  鸠摩智到了灵州后,觅地静养,体内如火之炙的煎熬渐渐平伏,但心情略一动荡,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。得到后来,即合是心定神闲,手指、眉毛、口角、肩头仍是不住牵动,永无止息。鸠摩智以吐蕃国师之尊,不愿让旁人看到这丑态,离群索居,极少和人见面。这一日得到手下武士禀报,说慕容复来到了灵州,他手下人又打死打伤了好几个吐蕃武士。鸠摩智接报,情知不妥,心想这慕容复英俊高雅,文武双全,实非寻常武士可比,若不将他打发走了,小王子只怕给他比了下去。自忖手下诸武士无人是他之敌,非自己出马不可,又想自己武功之高,慕容复曾亲眼得见,多半不用真的动手,便能将他吓退,这才寻到宾馆之中。+ ?3 E  u6 P6 m4 T
  他赶到时迟了一步,慕容复已擒住段誉离去。宾馆四周早有七八名吐蕃武士埋伏监视,鸠摩智问明方向,追将下来。他到井旁林中时,慕容复已将段誉投入井中,正和王玉燕说话。待得玉燕投井,鸠摩智现身而出,万不料慕容复心中对他虽是十分忌惮,却是不甘让步,一场争斗后,慕容复虽给他擒住了,鸠摩智却也是内息如潮,在各处经脉穴道冲突盘旋,似是要突体而出,却无一个宣泄的口子,当真是难过无比。
4 I, W( {4 ~5 |6 ]! ^  鸠摩智伸手乱抓胸口,体内劲力不住的膨胀,似乎脑袋、胸膛、肚皮都在向外胀大,不久便要将全身炸得粉碎。在旁人看来,他身形一如平时,绝无丝毫胀大,但他自己却觉到身子已胀成了一个大皮球,内息还在源源涌出。鸠摩智惊惶之极,伸右手在左肩、左腿,右腿三处各戳一指,刺出三个深洞,要导引内息从三个洞孔中向体外泄出。但三个洞孔中血流如注,内息却无法宣泄。他想起少林寺藏经阁中那个神僧的话来,知道他所言非虚,自己贪多务得,误练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和易筋经,本末颠倒,大祸已然临头。他情状狼狈,心下惶惧,但究竟多年修为,神智不乱,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:“他……他自己为什么不练齐?为什么只练数种,却将七十二种绝技的秘诀都送了给我?我和他萍水相逢,就算言语投机,却又如何有这般大的交情?”鸠摩智这时身遭危难,猛然间想起慕容博在天竺以“少林七十二绝技秘诀”相赠的用意来。他是个绝顷聪明之人,当日慕容博以那秘诀相赠之时,他原曾怀疑对方不怀好意,但展阅秘诀,每一种绝技都是精妙难言,以他见识之高,自是真假立判,再试一试,记载秘诀的纸页之上并无任何毒药,这才疑心尽去。
+ n  G% d8 v* J) D4 n  直到此刻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,方始明白慕容博用心之恶毒:“他在少林寺中隐伏数十年,暗中定然听到寺僧谈起过少林绝技不可尽练。他在天竺遇上了我,对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,便将这些绝技秘诀送我,一来是要我试上一试,且看尽练之后有何祸患,二来是要我和少林寺结怨,挑拨吐蕃国和大宋相争。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鱼,兴复燕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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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5 | 只看该作者
天龙八部(旧版) 9 L. T; u7 K( [
第一百二十八章  井底风波
  Q# q( L; S; }% L  鸠摩智适才擒住慕容复后,不免想到他父亲相赠少林武学秘笈之德,是以明知他是个心腹大患,却也不将他立时处死,只是投入枯井,让他得留全尸。但此刻一明白慕容博赠书的用意,心想自己苦受这般煎熬,全是此人所种的恶果,不由得怒发如狂,俯身井口,向下呼呼呼连发三掌。三掌击下,井中声息全无,显然此井极深,掌力无法及底。鸠摩智狂怒之下,凝运功力,猛力又击出一拳,这一拳不打倒也罢了,一打之下,内息更是奔腾鼓荡,似乎要从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中冲将出来,偏生是处处碰壁,冲突不出。正自又惊又怒,突然间胸口一动,衣襟中有一物掉下,直落入井中。鸠摩智伸手一抄,已自不及,忙运起“擒龙手”凌空一抓,若在平时,一定能将此物抓了回来,但这时内劲不受心力使唤,只是向外膨胀,却使不到掌心之中,只听得啪的一声响,那物落入了井底。鸠摩智暗叫:“不好!”伸手到怀中一探,果然察觉落入井中的便是那本“易筋经”。他早知自己内息运错,全是从“易筋经”而起,解铃还是系铃人,要免除遭煎熬之苦,自非从“易筋经”中钻研不可。这是关涉他生死要物,如何可以失落?他更不思索,纵身一跃,便向井底跳了下去。他生恐井底有甚尖石硬枝之类刺痛足掌,又恐慕容复自行解开穴道,伺伏偷袭,双足未曾落地,便伸手向下拍出两掌,减低落下之势,左掌使一招“回风落叶”护住周身要害。殊不知内息既生重大变化,招数虽精,力道使出来时却散漫歪斜,全无准绳。这两下掌击,非但没减低落下时的冲力,反而将他身子一推,砰的一声,令他脑袋在井周内缘的砖头上重重一撞。, l- m( p: J  w$ o2 R' h% }
  以鸠摩智本来的功力,虽不说已练成铜筋铁骨之身,但脑袋在砖头上一撞,自身决无损伤,砖头必成碎粉,可是此刻百哀齐至,但觉眼前星星直冒,一阵天旋地转,俯地跌在井底。这口井无水已久,落叶败草,堆积甚厚,腐烂起来,都化成了软泥,数十年下来,井底软泥积了丈许。鸠摩智这一摔下,口鼻登时都埋在泥中,只觉身子慢慢向下沉落,要待挣扎著站起,手脚却用不出半点力道。正惊惶间,忽听得上面有人叫道:“国师,国师!”正是那四名吐蕃武士。
. P  H$ c1 P) {; M  鸠摩智道:“我在这里!”他一说话,烂泥立即涌入口中,哪里还发得出声来,却隐隐约约听得井边那四名吐蕃武士的说话之声。一人说道:“国师不在这里,却不知哪里去了?”另一人道:“想是国师不耐烦久等,他老人家既然吩咐咱们用巨石压住井口,那便遵从办理好了。”又一人道:“正是!”鸠摩智大惊,心想数千斤的巨岩压住了井口,别说此刻的武功丧失,便在昔日,也不易在下面掀开巨岩出来,只想呼叫:“我在这里,快救我出来!”越是忙乱,烂泥入口越多,一个不留神,竟还吞了两口,腐臭难当,那也不用说了,只听得砰嘭,轰隆之声大作,那四名吐蕃武士将一块块的巨岩压上井口。这些人对鸠摩智敬若天神,国师有命,实不亚于国王的谕旨,拣岩唯恐不巨,堆叠唯恐不实,片刻之间,将那井口牢牢封死,数百斤的大石,足足堆了十二三块。5 g/ V( \/ U! J) p8 V0 a4 ^
  耳听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,呼啸而去,鸠摩智心想此身势必毕命于这口枯井之中,他武功佛学、智计才略,莫不雄长西域,冠冕当时,怎知竟会葬身于污泥之中。人孰无死?无如即此死法,实在太不光荣,想到悲伤之处,眼泪不禁夺眶而出。他满身泥泞,早已脏得不成模样,但习惯成自然,还是伸手去拭抹眼泪,右手一抬,忽然在污泥旁摸到一物,顺手抓来,正是那本“易筋经”。霎时之间,鸠摩智不禁啼笑皆非,这经书是找回了,可是此刻还有何用?4 Q% D& ]# U; g, U
 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你听,那些吐蕃武士用大石压住了井口,咱们却如何出去?”听说话声音,正是王玉燕。鸠摩智听到人声,精神为之一振,心想:“原来她没有死,却不知是跟谁说话?既有旁人,合数人之力,或可推开巨岩,得脱困境。”但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道:“只须我得能和你厮守,不能出去,又有何妨?你既在我身旁,臭泥井便是众香国。天堂乐土,也及不上此地了。”鸠摩智一听之下,微微一惊:“他居然也没有死?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伤,和我仇恨极深。此则我内力不能运使,他若是乘机报复,那便如何是好?”原来说话之人便是段誉。他被慕容复摔入井中之时已是昏晕过去,手足不劲,虽入污泥,反而不如鸠摩智那么狼狈。待得王玉燕跃入井中时,偏生就有这么巧,她脑袋所落之处,正好是段誉胸口的“膻中穴”,一撞之下,段誉立即醒了转来。玉燕跌入他的怀中,非但丝毫没有受伤,连污泥也没有溅上多少。段誉陡觉怀中多了一人,疑惑间,忽听得慕容复在井口说道:“表妹,你毕竟内心是深爱段公子,虽然生不能成为夫妇,死而同穴,总算是得遂你的心愿。”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井底,段誉一听之下,不由得痴了,喃喃说道:“什么?不,不!我……我……我段誉哪有这等福气?”突然间他怀中那人说道:“段公子,我是个胡涂人,你一直待我这么好,我……我……”段誉惊得呆了,道:“你是王姑娘?”玉燕道:“正是!”段誉对她素来十分尊敬,心中不敢存丝毫亵渎之念,一听是她,惊喜之余,急忙站起身来,要将她放开。可是井底的地方既窄,又满是污泥,他身子站直,两脚便直入泥中,觉得若将玉燕放在泥中,却是大大不妥,只得将她身子抱著,连连道歉:“得罪,得罪!王姑娘,咱们身处泥中,只得从权了。”( C* e' e, M  l! a9 c
  玉燕叹了口气,心下感激。她两度从生到死,又从死到生,对于慕容复的心肠,实已瞧得清清楚楚,纵欲自欺,亦复不能,再加段誉对自己一片真诚,两相比较,更显得一个情深义重,一个自私凉薄。她从井口跃到井底,虽只一瞬之间,内心却是起了个大变化,当时是自伤身世,决意一死以报段誉,却不料段誉和自己都没有死,事出意外,当真是满心欢喜。她原是娴雅守礼的女子,但此刻倏经巨变,激动之下,忍不住向段誉吐露心事,说道:“段公子,我只道你已经故世了,想到你对我的种种好处,实在又是伤心,又是后悔,幸好老天爷有眼,你安好无恙。我在上面说的那句话,你想必听见了?”她说到这一句话,不由得娇羞无限,满脸通红,将脸藏在段誉的颈边。突然之间,段誉全身飘飘荡荡地,如升云雾,如入梦境,这些时候来朝思暮想的愿望,蓦地里化为实事,他大喜之下,双足一软,一跤坐倒在污泥之中,背靠井栏,双手仍是搂著玉燕的身躯。不料玉燕好几根头发钻进他的鼻孔,段誉“啊嚏,啊嚏!”连打了几个喷嚏。玉燕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啦?受伤了么?”段誉道:“没……没有……啊嚏,啊嚏……我没有受伤,啊嚏……也不是伤风,是开心得过了头,王姑娘……啊嚏……我欢喜得险些晕了过去。”井中一片黑暗,相互间都瞧不见对方。玉燕微笑不语,满心也是浸在欢乐之中。她自幼痴恋表兄,始终得不到回报,直到此别,方始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。
& X. k- s) j% o" {  段誉结结巴巴的问道:“王姑娘,你刚才在上面说了句什么话?我可没有听见。”王玉燕微笑道:“我只道你是个至诚君子,却原来也会使坏。你明明听见了,又要我亲口再说一遍。怪羞人的,我不说。”
8 w, J' ]  f1 @/ b5 ?2 h4 P  段誉急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没有听见,若教我听见了,老天爷罚我……”他正想罚个重誓,嘴巴上突觉一阵温暖,玉燕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,只听见玉燕说道:“不听见就不听见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却值得罚什么誓?”段誉大喜,自从识得王玉燕以来,她从未对自己有这么好过,说道:“那么你在上面究竟说的是什么话?”玉燕道:“我说……”突觉一阵腼腆,微笑道:“以后慢慢再说,日子长著呢,又何必急在一时?”3 [( I* A2 ?( N
  “日子长著呢,又何必急在一时?”这句话钻入段誉的耳中,真如仙乐,那意思显然是说,玉燕此后将和他长此相守。段誉乍闻好音,兀自不信,问道:“你说,以后咱们能时时在一起么?”玉燕伸臂搂著他的颈子,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“段郎,只须你不嫌我,不恼我昔日对你冷漠无情,我愿终身跟著你,再……再也不离开你。”段誉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,问道:“那你表哥怎么样?你一直……一直喜欢慕容公子的。”玉燕道:“他却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。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,这世界上是谁真的爱我、怜我,是谁把我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。”段誉道:“你是说我?”玉燕垂泪说道:“对啦!我那表哥一生便是梦想终有一日要做大燕国皇帝,本来呢,这也难怪,他慕容氏世世代代,做的便是这个梦。他祖宗几十代做下来的梦,传到他身上,怎又能盼望他醒觉?我表哥原不是坏人,只不过为了想做大燕皇帝,什么事都搁在一旁了。”段誉听她言语之中,大有为慕容复开脱分辩之意,心中又焦急起来,道:“王姑娘,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,忽然又对你好了,那你……你……怎么样?”玉燕叹了口气道:“段郎,我虽是个愚蠢女子,却决不是丧德败行之人。今日我和你许下三生之约,若再三心两意,岂不是有亏名节?我如何对得起你对我这些时候来的深情厚意?”段誉心花怒放,抱著她身子一跃而起,“啊哈”一声叫,啪的一响,重又落入污泥中,伸嘴过去,便要吻她樱唇。玉燕宛转相就,四唇正欲相接,突然间头顶呼呼风响,什么东西落将下来。+ G! J/ u  S8 B# j6 _! L! h
  两人吃了一惊,忙向井拦边一靠,砰的一声响,一个人落入了井中。段誉问道:“是谁?”那人哼了一声,道:“是我!”却正是慕容复。原来段誉醒转之后,便得玉燕柔声相向,两人全副精神,都贯注在对方身上,两个人自己便是一个小天地,当时就算天崩地裂,也是置若罔闻,鸠摩智和慕容复在上面呼喝恶斗,自然更是充耳不闻。蓦地里慕容复摔入了井中,二人都是吃了一惊,都道他是前来干预。# `8 I3 G( p# L! |- {( Y3 x& t  K
  玉燕颤声道:“表哥,你……你又来干什么?我此生已属于段公子,你若要杀他,不如连我也杀了。”段誉大喜,他不担心慕容复加害自己,只怕玉燕见了她表哥之后,旧情复燃,又再回到表哥身畔,听她这么说,登时放心,又觉玉燕伸手出来,握住了自己双手,更是信心百倍,说道:“慕容公子,你去做你的西夏驸马,我非但不再劝阻,而且愿意玉成其事。你的表妹,却是我的了,你再也夺不去了。玉燕,你说是不是?”玉燕道:“不错,段郎是生是死,我都跟随著你。”
$ ]+ A: Q5 h6 z( d  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中了穴道,能听能言,便是不能动弹,听他二人这么说,寻思:“他二人不知我大败亏输,已然受制于人,反而对我仍存忌惮之意,怕我出手加害。如此甚好,我且施个缓兵之计。”当下说道:“表妹,你嫁段公子后,咱们已成一家人,段公子已成了我的表妹婿,我如何再会相害?”段誉宅心忠厚,王玉燕不通世务,两人一听之下,都是大喜过望,一个道:“多谢慕容兄。”一个道:“多谢表哥!”
7 s. H4 u8 l! v% P  J& m  慕容复道:“段兄弟,咱们既成一家人,我要去做西夏的驸马,你是不再从中作梗了?”段誉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但得与令表妹成为眷属,更无第二个心愿,便是做神仙,做菩萨,我也不愿。”王玉燕的身子轻轻倚到他的身旁,心中喜乐无限。慕容复暗自运气,要冲开被鸠摩智点中的穴道,一时无法冲开,却又不愿出言相求,心下暗自恚怒:“人道女子水性杨花,果然不错。若在平日,表妹早就奔到我身边,扶我起身,这时却睬也不睬。”他空自怪责旁人,偏忘了自己待人凉薄,逼得她投井自尽。那井底圆径不到一丈,二人相距其实甚近,玉燕只须跨出一步,便到了慕容复身畔,但她心存顾忌,既恐慕容复另有计谋,加害段誉,又怕段誉多心,是以这一步却终是没跨将出去。
7 j7 O: ?: I6 r% l5 N7 C/ [4 J9 F& h  慕容复心神一乱,穴道更是不易解开,好容易静下心来,解开被封的穴道,刚刚手扶井拦站起身来,啪的一声有物从身旁落下,正是鸠摩智那部“易筋经”。黑暗中也不知是什么东西,慕容复自然而然的向旁一让,幸好这么一让,鸠摩智跃下时,才得不碰到他身上。鸠摩智在污泥中抄起了经书,突然间哈哈大笑。那井极深极窄,这笑声在一个圆筒中回旋荡漾,只振得段誉等耳鼓中嗡嗡作响,甚是难受。鸠摩智一笑之下,竟是无法止歇,内息鼓胀,神智昏乱,便在这污泥中拳打足踢。一举一脚都打到井圈砖上,有时力大无穷,打得砖块粉碎,有时却又全无气力。王玉燕十分害怕,紧紧靠在段誉身畔,低声道:“他疯了,他疯了!”段誉道:“他当真疯了!”
* W- |0 V: L- \, e8 v( H" ?1 P  慕容复施展壁虎跳墙功,贴著井圈向上爬起,鸠摩智只是大笑,又不住的喘息,拳脚却是越打越快。玉燕鼓起勇气,劝道:“大师,你坐下,好好歇一歇,须得定一定神才是。”鸠摩智笑道:“我……我定你个头!”伸手便向她抓来。井圈之中,能有多少回旋余地?这一抓便抓到玉燕肩头。玉燕一声惊呼,急速避开。段誉斜身挡在她的身前,叫道:“你躲在我的后面。”便在这时鸠摩智双手已扣住他的咽喉,用力收紧,段誉顿时呼吸急促,说不出话来。玉燕大惊,忙伸手去扳他手臂,但这时鸠摩智疯狂之余,内息虽不能运用自如,气力却是大得异乎寻常,玉燕的手扳将下去声宛如蜻蜒撼石柱,实不能动摇其分毫。玉燕惊惶之极,深恐鸠摩智将段誉扼死,叫道:“表哥,表哥,你快来帮手,这和尚……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!”2 V+ T, H7 r+ q6 i' ?# c
  慕容复一时踌躇难决,心想:“这姓段的说要助我为西夏驸马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此人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无光,令慕容氏在江湖上声威扫地,今日有难,我何必出手救他?何况这凶僧武功极强,我远非其敌,且让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。我此刻插手下去,殊为不智。”当下手指穿入砖缝,贴身井圈,并不下来相救。玉燕叫得声嘶力竭,慕容复只作没有听见。玉燕握拳在鸠摩智头上,背上乱打。鸠摩智又是气喘,又是大笑,用力扼段誉的喉咙。
- \4 Z& o7 _8 J) q  且说巴天石、朱丹臣等次晨起身,不见了段誉,再到玉燕房门一叫,不闻应声,见她房门虚掩,敲了几下,便即推开,见房中亦是无人。巴朱二人暗暗叫苦,登时慌了手脚。朱丹臣道:“咱们这位小主便和王爷一模一样,到处留情,定然和王姑娘半夜里偷偷溜掉,不知去向。”巴天石点头道:“小王爷风流潇洒,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人物。他钟情于王姑娘,那是人人有目皆睹之事,要他做西夏驸马……唉,这位小王爷不大听话,当年皇上和王爷要他练武,他说什么也不练,逼得急了,就一走了之。”朱丹臣道:“咱们只有分头去追,苦苦相劝。”巴天石双手一摊,唯有苦笑。
5 {! Y/ E5 Q! {8 z9 x( b  朱丹臣又道:“巴兄,想当年王爷命小弟出来追赶小王子,好容易找到了他,哪知道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放低声音道:“小王子迷上了这位木婉清姑娘,两个人半夜里偷偷溜将出去,总算小弟运气不错,早就守在前面道上,这才能够交差。”巴天石一拍大腿,道:“唉,朱肾弟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你既曾有此经历,怎地又来重蹈覆辙?咱哥儿俩该当轮班守夜,紧紧看住他才是啊。”朱丹臣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只道他瞧在萧大侠与虚竹先生义气的份上,不会撒手便走,哪知道……哪知道……”下面这“重色轻友”四个字的评语,一来以下犯上,不敢出口,二来段誉和他交情甚好,却也是不忍出口。两人无法可施,只得去告知萧峰和虚竹,各人分头出去找寻,整整找了一天,却是半点头绪也无。当晚众人聚在段誉的空房之中,纷纷议论。正发愁间,西夏国礼部一位主事来到宾馆,会见巴天石,说道次日八月十五,晚间皇上在西华宫设宴,款待各地前来求亲的佳客,请大理国段王子务必光临。巴天石有苦难言,只得唯唯称是。
# h3 N9 |' x( x# \  那主事曾受过巴天石的贿赂,神态间十分亲热,告辞之时,巴天石送到门口,那主事附耳悄悄说道:“巴老兄,我透个消息给你。明日皇上赐宴,席上便要审察各位佳客的才貌举止,宴会之后,说不定还有什么吟诗作对、射箭比武之类的玩艺儿,以便各位佳客一比高下。到底谁做驸马,得配我们的公主娘娘,这是一个大关键,段王子可须小心在意了。”巴天石作揖称谢,又从袖中取出一大锭黄金,塞在他的手里。6 D' g0 f1 L) v# ~" z, u
  巴天石回入宾馆,将情由向众人说了,又道:“镇南王千叮万嘱,务必要小王子将公主娶了回去,咱兄弟俩有亏职守,实在是无面目去见王爷了。”竹剑突然抿嘴一笑,道:“巴老爷,小婢子说一句话成不成?”巴天石道:“姊姊请说。”竹剑笑道:“段公子的父王要他娶西夏公主,只不过是想结这头亲事,西夏大理成为婚姻之因,互相有个依靠,是不是?”巴大石道:“不错。”菊剑道:“至于这位西夏公主是美如西施,还是丑胜无盐,段王爷却是不放在心上了,是么?”朱丹臣道:“人家公主之尊,就算没有沉鱼落雁之容,中人之姿总是有的。”竹剑道:“咱姊妹们倒有一个主意,只要把公主娶到大理,是否能及时找到段公子,倒是无关大局。”兰剑笑道:“他和王姑娘在江湖上玩厌了,过得一年半载,两年三年,回到大理去,那时再和公主洞房花烛,也自不迟。”巴天石和朱丹臣又愁又喜,齐声道:“四位姑娘有此妙计,愿闻其详。”梅剑道:“让这位木姑娘穿了男奘,扮成一位俊俏书生,岂不比段公子美得多了?请她去赴明日之宴,席上便有千百位少年英排,哪一个有她这般英俊潇洒?”兰剑道:“木姑娘是段公子的亲妹子,代哥哥去娶个嫂子,替国家立下大功,讨得爹爹的欢心,岂不是一举数得?”竹剑道:“木姑娘给挑上了驸马,拜堂成亲总还有若干时日,那时想来总可找到段公子了。”菊剑道:“就算那时段公子仍不现身,木姑娘代他拜堂,却又如何?”说著伸手按住了嘴巴,四姊妹一齐吃吃笑了起来。四人一般的心思,一般的口音,四人说话,实和一人说话没有分别。
+ w9 u3 o7 j0 H3 ~* u  巴朱二人面面相觑,均觉这计策过于大胆,若被西夏国瞧破,亲家结不成,反而成了冤家,西夏皇帝要是一怒发兵,这祸可就闯得大了。梅剑猜中他们的心思,道:“其实段公子有萧大侠这位义兄,本来无须拉拢西夏,只不过镇南王有命,不得不从罢了。当真有什么万一之变,萧大伙是大辽南院大王,手握雄兵数十万,只须一句话,便能阻止西夏向大理寻衅生事。”
& l0 O. u5 ?( Z0 `7 T' F  w  巴天石心思十分机敏,他是大理国三公之一,执掌政事,自是行事稳健。萧峰能作为大理国的强援,此节他自早在算中,只是自己不便亲口提出。听梅剑说了这番话后,萧峰这么一点头,威力直如雄兵百万,寻思:“这四个小姑娘的计谋,面上瞧来直如儿戏,但除此之外,确实更无良策,只不知木姑娘是否肯冒险?”便道:“四位姑娘此议确是妙计,但行事之际,实在太过凶险,万一露出破绽,木姑娘有被擒之亏。何况天下才俊云集,木姑娘人品自是一等一的了,若是较量武功,要技压群雄,却是难有把握。”  X3 X1 ^3 m% I( |8 U6 t( r
  众人眼光都望向木婉清,要瞧她作何主张。木婉清道:“巴先生,你也不用激我,我这个哥哥,我这个哥哥……”说了两句“我这个哥哥”,突然间眼泪夺眶而出。她心情甚是矛盾,想到段誉和王玉燕私下离去,情景便如当年和自己深夜中携手同行一般,倘若他不是自己兄长,料想他亦不会变心,如今他和旁人卿卿我我,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,自己却在这里冷冷清清,大理国的臣子反而要自己为他出力。她为人极是任性,想到悲愤之处,倏地一伸手,掀翻了面前的桌子,登时茶壶、茶杯乓乓乒乒的打得一地,跟著一跃而起出了房门。众人相顾愕然,都是十分扫兴。巴天石歉然道:“这是我的不是了,倘若善言以求,木姑娘最多不过不答应,可是我出言相激,惹得他生气。”次日日间,众人仍是分头去寻访段誉,但见街市之上,服饰锦绣的少年子弟穿插来去,想来大半是要去赴皇宫中秋之宴的,偶而也见到有入相骂殴斗,看来吐蕃国的众武士还在竭力减少和本国小王子竞争的敌手。到得傍晚,众人回到宾馆之中,萧峰道:“三弟既已离去,咱们大家都走了吧,不管是谁做了驸马,都不和咱们相干。”巴天石道:“萧大侠说的是,免得见到旁人做了驸马,反而心中有气。”钟灵忽道:“朱先生,你娶了妻子没有?段公子不愿做驸马,你为什么不去做?你娶了西夏公主,不也有助于大理么?”朱丹臣笑道:“钟姑娘取笑了,晚生早已有妻有妾,有儿有女。”钟灵伸了伸舌头。朱丹臣又道:“可惜姑娘的相貌太娇,脸上又有酒涡,不像男子,否则由你出马,替你哥哥去娶……”钟灵道:“什么?替我哥哥?”朱丹臣知道失言,心想:“你是镇南王的私生女儿,此事未曾公开,不便乱说。”! ^; D8 n9 R( K! z  U9 C  A; |* h. A
  忽听得门外一人道:“巴先生、朱先生,咱们这就去了吧?”门帘一掀,进来一个英气勃勃的俊雅少年,正是穿了书生衣巾的木婉清。众人又惊又喜,都道:“怎么?木姑娘肯去了?”木婉清道:“在下姓段名誉,乃大理国镇南王世子,诸位言辞之间,可得检点一二。”声音清朗,虽然雌音难免,但少年人语音尖锐,亦是不足为奇。众人见她学得甚像,都是哈哈大笑。
  I, [9 v' N: Z: E2 B5 s/ Z  a6 A  原来木婉清发了一阵脾气,回到自己房中哭了一场,次日想了半天,觉得得罪了这许多人很是过意不去,再觉冒充段誉去娶西夏公主,此事倒是好玩得紧,内心中隐隐又觉得:“你想和王姑娘双宿双飞,过快活日子,我偏偏给你娶一个公主娘娘来,整日价打打闹闹,教你多些烦恼。”又忆及初进大理城时,段誉父母相见时尴尬异常,心想段誉若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公主娘娘作正室,王玉燕便并不成他的夫人,自己不能嫁给段誉,可也不能让另外一个美貌姑娘快快活活的做他妻子。她越想越是得意,当即便挺身而出,愿去冒充段誉。
0 C# l) o+ g4 d& f4 H  巴天石等精神一振,忙即筹备诸事。木婉清道:“萧大哥、虚竹二哥你们两位最好肯和我同去赴宴,那我便什么都不怕了。否则真要动起手来,我怎打得过人家?皇宫之中,乱发毒箭杀人,总也不成体统。”) @7 C2 o6 V, p% Q! a! s
  兰剑笑道:“对啦,段公子若是毒箭四射,西夏皇宫中尸积遍地,公主娘娘只怕也不肯嫁给你了。”萧峰笑道:“我和二弟已受段伯父之托,自当尽力。”当下众人更衣打扮,齐去皇宫赴宴,萧峰和虚竹都扮作了大理国镇南王府的随从。钟灵和灵鹫四姝本想都穿了男装,齐去瞧瞧热闹,但巴天石说道:“木姑娘一人乔装改扮,已怕人瞧出破绽,再加上五位扮成男子的姑娘,只怕定要露出机关。”钟灵等只得罢了。
. k3 a9 `1 t: p$ k+ o- k  一行人将出宾馆门口,巴天石忽道:“啊哟,险些误了大事!那慕容复也要去争为驸马,他是认得段公子的,这便如何是好?”萧峰微微一笑道:“巴兄不必多虑,慕容公子和段三弟一模一样,也已不别而行。适才我去探过,邓百川、包不同他们正是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相似。”众人大喜,都道:“这倒巧了。”朱丹臣赞道:“萧大侠思虑周全,居然去探查慕容公子的下落。”萧峰微笑道:“我倒不是思虑周全,我想慕容公子武艺高强,倒是木姑娘的劲敌,嘿嘿,嘿嘿!”巴天石笑道:“原来萧大侠是想去劝他今晚不必赴宴了。”钟灵睁大了眼睛,道:“他千里迢迢的赶来,为的是要做驸马,如何肯听你之劝?萧大侠,你和这个慕容公子交情很好么?”木婉清笑道:“萧大侠和这人交情也不怎么样,只不过萧大侠拳脚上的口才很好很好,他是非听劝不可。”钟灵这才明白,笑道:“出到拳脚去好言相劝,人家自须听从了。”. L" j( O  w9 Q
  当下木婉清、萧峰、虚竹、巴天石、朱丹臣五人来到皇宫门外。巴天石递入手本,西夏国礼部尚书亲自迎进宫去,来到中和殿上,只见赴宴的诸少年已到了一百余人,散坐各席。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铺绣金龙的黄缎,当是西夏皇帝的御座,东西两席都铺紫缎。只见东边席上高坐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,身材魁梧,披著一袭大红袍子,袍上绣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,形貌甚是威武,身后站著八名武士。巴天石等一见,便知是吐蕃国的宗赞王子。
( F% N( i5 I2 P( W+ Q  礼部尚书将木婉清让到西首席上,不与旁人共座。显然这次前来求亲的诸少年中,以吐蕃国王子和大理国王子身份最尊,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礼。其余的贵族大官,便与一股民间俊彦散座同席。众人络绎进来,纷纷就座。各席坐满后,两名值殿将军喝道:“嘉宾齐至,闭门。”鼓乐声中,两扇厚厚的殿门由四名执戟卫士缓缓推上。殿门一关上,偏廊中兵甲铿锵,走出一群手执长戟的金甲卫士,戟头在烛火下闪耀生光。跟著鼓乐又响,两队内侍从内堂出来,手中都捧著一只白玉香炉,炉中青烟袅袅。众人都知是皇帝要出来了,凝气屏息,不作一声。$ K/ B" A5 z* M5 v& V
  最后四名内侍身穿锦袍,手中空无一物,分往御座两旁一位。萧峰见这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,心知是皇帝贴身侍卫,武功甚高。一名内侍朗声唱道:“万岁到,迎驾!”众人便都跪了下去。但听得履声橐橐,一人自内而出,在御椅上坐下。那内侍又唱道:“平身!”众人站起身来。那内侍道:“万岁赐座!”萧峰向那皇帝瞧去,只见他身形并不甚高,脸上颇有英悍之气,倒似是个草莽中的英雄人物。( X1 g8 g; z  A0 i% X
  那礼部尚书站在御座之旁,展开一个卷轴,朗声的诵道:“法天应道,广圣神武西夏皇帝敕曰:诸君应召远来,朕甚嘉许,其赐旨酒,钦哉!”众人离座谢恩。那皇帝举起杯来,往唇间作个模样,便即离座,转进内堂去了。一众内侍跟随在后,霎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。众人相顾愕然,没料想这位皇帝一句话不说,一口酒不饮,便算陪过了众人。各人寻思:“我们相貌如何,他显然一个也没有看清,这女婿却又如何挑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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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九章  青凤阁中! b1 p( r1 H9 ~: c
  那礼部尚书道:“诸君便请随意饮酒用菜。”御厨将菜肴一碗碗的捧将上来。西夏是西北苦寒之地,日常所食以牛羊为主,虽是皇宫御宴,亦是大块大块的半肉、羊肉。木婉清见萧峰等侍立在旁,心下过意不去,低声道:“萧大哥、虚竹二哥,你们一起坐下吃喝吧。”萧峰和虚竹都笑著摇了摇头。木婉清知道萧峰好酒,心生一计,将手一摆,道:“斟酒!”萧峰依言斟了一碗。木婉清道:“你且试饮!”萧峰心花怒放,两口便将大碗喝完了。木婉清道:“再饮!”萧峰又喝了一碗。/ ?1 \$ U6 R5 h6 Z
  东首席上那吐蕃王子喝了几口酒,抓起碗中一大块牛肉便吃,咬了几口,剩下一根大骨头,随手一掷,似有意,似无意,竟是向木婉清飞来,势挟劲风,这一掷之力著实了得,朱丹臣抽出折扇,向牛骨一煽,那骨头飞将回去。射向宗赞王子。一名吐蕃武士伸手抓去,骂了一声,提起席上一只大碗,便向朱丹臣掷来,巴天石迎面一掌,掌风到处,那只碗在半路上碎成数十片,碎瓷纷纷向一众吐蕃人射去。另一名吐蕃武士急速解下外袍,一卷一裹,将效十片碎瓷都裹在长袍之中,手法十分利落。& m& c9 f0 u3 r5 W5 D' c& T
  众人来到皇宫赴宴之时,便想到会无会好、宴无好宴,只怕宴会之中将有争斗,却不料说打便打,动手如此之快。众人一阵喧哗,但听得碗碟乒乒乓乓,响成一片。突然间钟声嘡嘡响起,内堂中走出两排人来,高高矮矮,形貌各不相同,有的劲装结束,有的宽袍缓带,手中大都拿著奇形怪状的兵刃。一名身穿锦袍的西夏贵官朗声喝道:“皇宫内院,诸君不得无礼。这里是敝国一品堂中的好手,诸君有兴,大可一一比试,乱打群殴,却是万万不许。”萧峰等均知西夏国的一品堂,乃是招揽天下英雄好汉之所,搜罗的人才著实不少,当下巴天石等便即停下。吐蕃国众武士掷来的碗碟等物,巴天石等接过放下,不再回掷。那锦袍客向吐蕃王子森然道:“请殿下谕令罢手,免于未便。”宗赞王子见一品堂的群雄少说也有一百余人,若是翻面动手,自己一方势必寡不敌众,当即左手一挥,止住了众人。西夏的礼部尚书向那锦袍官拱手道:“赫连征东,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?”原来这位锦袍贵官便是一品堂的总管赫连铁树,官封征东大将军,年前曾率领一品堂众武士前赴中原,却被慕容复假扮李延宗,以“红花香露”迷倒众人。赫连铁树倒了一个大楣,铩羽而归。他曾见过阿朱所扮的假乔峰、段誉所扮的假慕容复,此刻的真萧峰和假段誉他却没有见过。段延庆、南海鳄神等曾投入过一品堂中,他们是另有打算,不会受西夏朝廷的羁縻,此刻正受命守在公主所居的青凤阁外。
' Z( m6 T3 v0 E" j+ \% A; N5 K: T  赫连铁树朗声说道:“公主娘娘有谕,请诸位嘉宾用过酒饭,齐赴青凤阁外书房用茶。”众人一听,都是“哦”的一声。文仪公主居于青凤阁,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,她请大伙儿过去喝茶,那是要亲自挑选的意思了。众少年一听之下,不由得甚是兴奋,均想:“就算公主挑不中我,我总也亲眼见到了她。西夏人都说他们的公主千娇百媚,天下无双,总须见上一见,也不枉了远道跋涉一场。”吐蕃王子第一个沉不住气,站起身来说道:“什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?这时候不吃啦,咱们瞧瞧公主去!”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道:“是!”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道:“你带路吧!”赫连铁树道:“好,殿下请!”转身向木婉清拱手道:“段殿下请!”木婉清粗声粗气道:“将军请。”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,穿过一座大花圆,转了几处回廊,经过一排假山时,木婉清忽觉身旁多了一人,斜眼一看,不由得“啊”的一声,吓了一跳,原来那人锦袍玉带,竟然便是段誉。
/ G0 t) J  f' }0 |  段誉低声笑道:“段殿下,你受惊啦!”木婉清道:“你都知道了?”段誉笑道:“没有都知道,但瞧这阵仗,也猜到了一二。段殿下,可真难为你啦。”木婉清向左右—瞧,且看是否有西夏官员在侧,却见段誉身后有两个青年公子,一个三十岁左右,双眉斜飞,颇有高傲冷峭之态,另一个却是容貌绝美。木婉清略加注视,便认出这美少年乃王玉燕听扮,她心下突然恚怒,道:“你倒好,不声不响的和王姑娘走了,却叫我来跟你背这根木梢。”段誉道:“妹妹休发脾气,这件事说来话长。我给人投在井里,险些儿活活饿死在地底。”木婉清听他曾经遇险,关怀之情登时盖过了气恼,忙问:“你没受伤么?我瞧你脸色不太好。”原来段誉在井底被鸠摩智扼信咽喉,呼吸难道,渐欲晕去。慕容复贴身于井壁高处,颇有幸灾乐祸之意,只盼鸠摩智就此将段誉扼死了。王玉燕拼命击打鸠摩智,终难令他放手,情急之下,突然张口往鸠智摩右臂上一口咬去。鸠摩智猛觉右臂“曲池穴”上一痛,体内奔腾鼓荡的内力蓦然间一泻千里,自手掌心送入段誉的头颈。本来他内息膨胀,全身欲炸,忽然间有了一个宣泄之所,登感舒畅,扼住段誉咽喉的手指渐渐松了。须知鸠摩智内力深厚,实是武林中难逢的奇才,只因他练功时根基扎得极稳,劲力凝聚,难以撼动,是以虽与段誉躯体相触,段誉的“朱蛤神功”无法吸动他的内力。直到王玉燕在他“曲池穴”上咬了一口,他一惊之下,息关大开,内力才一泻而出。去路既通,那便不可抑止,全身内力,源源不绝的送入段誉体内。
- ~+ g  B9 r9 }# O2 L  鸠摩智本来神智迷糊,内力泄出小半后,登时清醒,立即便大吃一惊:“啊哟,大事不好,我内力给他这般源源吸去,不出半个时辰,内力尽失,成了废人,那便如何是好?”当即运劲竭力抗拒,可是此刻已经迟了,比消彼长,他的小半内力进入段誉体内后,双方强弱悬殊,已无法与之对抗,虽是极力挣扎,终是无法阻止内力外流。
$ h+ |0 k1 X+ r: X( f  王玉燕见自己一口咬下,鸠摩智便不再力扼段誉的喉咙,心下大慰,但见鸠摩智一手仍是放在段誉的颈边,当即伸手去扳他手臂,要板掉他的手掌。殊不知鸠摩智的手掌便如铁钉钉在段誉颈上一般,任她如何出力拉扯,他手掌总是不肯离开。玉燕虽是熟知天下名家名派的武功,却猜不出鸠摩智这一招是什么功夫,但想终究不是好事,邪术妖法,定然与段誉有害。鸠摩智却也是说不出的苦,一心盼望玉燕能拉开自己的手掌。哪知道玉燕猛然间打个寒噤,登觉体内的内力不住外泄,无法阻住。原来段誉此刻已然皆了过去,这“朱蛤神功”不分敌我,不仅鸠摩智,连王玉燕的内力也都吸了过去。过不多时,玉燕与鸠摩智齐齐晕去。7 M) r; h, |( g2 w4 @4 _
  慕容复隔了半晌,听下面三个人皆无声息,叫了几声,都无回答,心想:“莫非这三人已然同归于尽。”心中先是一喜,但想到玉燕和自己的情份,不禁又有些伤感,跟著又想:“啊哟,咱们被巨岩封死在井内,若是他三人不死,四个人合力,或能脱困而出,现下只剩我一人,那就难得很了,唉,你们要死,何不等大家到外边再拼个你死我活?”正待跃下去细加察看,忽听得上面有说话之声。话音嘈杂,似乎是西夏的乡农,原来四人在井底扰攘了半夜,天色已明,城郊乡农挑了菜蔬,到灵州城中去卖,经过井边。8 ^% _( }/ [% b! d9 s* G
  慕容复寻思:“我若是叫唤呼援,众乡农未必搬得劲这些每块重达千斤的巨岩,拨了几下搬不动,不免扬长而去,现当动之以利。”于是大声说道:“这些是我的,你们不得眼红。要分三千两给你,倒也不妨。”5 z1 F; l6 ~& q& z7 r, L
  跟著慕容复又逼尖嗓子说道:“这里许多多金银财宝,自然是见者有份,每个人都要分一份的。”他装作嘶哑之声说道:“别让旁人听见了,当真是见者有份,黄金珠宝虽多,终究是分得薄了。”这一番对答,他都是以内力远远传送出去,众乡农听得清清楚楚,各人又惊又喜,一窝蜂的过去搬抬巨岩。岩石虽重,但众人合力之下,终于一块块的搬了开来。慕容复不等岩石全都搬开,一见露出的缝隙已足通过身子,当即缘井壁而上,飕的一声,窜了出去,众乡农吃了一惊,眼见他一瞬即逝,随即不知去向。众人疑神疑鬼,心下虽是害怕,但终于为钱财所诱,辛辛苦苦的将十多块大石都掀在一旁,用绳索将一个最大胆的汉子缒入井中。8 X4 U# `$ O, |$ a* s, {
  这入一到井底,伸手出去,立即碰到鸠摩智。他心中本在惊惶,一摸之下,只当是具死尸,登时吓得魂不附体,忙扯动绳子,旁人将他提了上来。各人仍不死心,商量一番,点燃一根松柴,又到井底察看。但见三具“死尸”滚在污泥之中,一动不动,想已死去多时,却哪里有什么金银珠宝?众乡农心想人命关天,若是惊动官府,说不定大老爷要诬陷各人谋财害命,当下胆战心惊一哄而散。不久便有种种传说,愚夫愚妇,附会多端,说道每逢月明之夜,井边便有三个满身污泥的鬼魂作祟,见者头痛发烧,身染重病,须得时加祭祝云云。直到午牌时份,井底三人才先后醒转。第一个醒的是王玉燕,她功力本浅,内力虽然全失,但原来并没多少,受损也就无几。她醒转后第一个记挂的便是段誉,其时虽是光天白日,深井之中,仍是视不见物,她伸手一摸,碰到了段誉,叫道:“段郎,段郎,你……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不听得段誉的应声,玉燕只道他已被鸠摩智扼死,不禁抚“尸”痛哭,将他紧紧的抱在胸前,哭道:“段郎,段郎,你对我这么情深义重,我却从没有一天好颜好色对你,只盼日后丝萝得托乔木,好好的补报于你,哪知道……哪知道……哪知道你命丧恶僧之手……”
* B. g/ S' N  F$ S0 [* |2 V  忽听得鸠摩智道:“姑娘说对了一半,老衲虽是恶僧,段公子并非命丧我手。”王玉燕惊道:“难道是……是我表哥下的毒手。他……他为什么这般狠心?”便在这时段誉内息顺畅,醒了过来,听得玉燕的娇声在耳边,心中一喜,又觉得自己的身子被她抱著,当下一动也不敢动,唯恐被她察觉,便给她推了开去。却听得鸠摩智道:“你的段郎非但没有命丧恶僧之手,恰恰相反,恶僧险些儿命丧段郎之手。”王玉燕垂泪道:“在这当口,你还有心思说笑,你不知我心痛如绞,你还不如将我也扼死了,好让我追随段郎于黄泉之下。”段誉听她亲口说出这么情致殷殷的话来,当真是心花怒放,喜不自胜。鸠摩智内力虽失,心思仍是十分缜密,识见当然亦是卓超不凡如旧,但听得段誉细细的呼吸之声,显是在竭力抑制,已猜知他的用意,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段公子,我错学少林七十二绝技,走火入魔,凶险万状,若不是你吸去我的内力,老衲已然疯狂而死。此刻武功虽失,性命尚在,须得拜谢你的救命之思才是。”段誉是个谦谦君子,忽听得他说要拜谢自己,忍不住道:“大师何必过谦?在下何德何能,敢说相救大师性命?”玉燕突然见段誉开口说话,大喜之下,又即一怔,当即明白他故意不动,好让自己抱著他身子,不禁又羞又喜,用力将他一推,啐了口道:“你这人!”段誉被她识破机关,也是满脸通红,忙站起身来,靠住对面井壁。鸠摩智道:“老衲虽在佛门,争强好胜之心却比常人犹盛,今日之果,实已种因于三十年前。唉,夫复何言?夫复何言!”8 `+ ]8 ~; |7 I# Q$ z
  段誉心下正自惶恐,不知玉燕是否生气,听了鸠摩智这几句心灰意懒的说话,同情之心登生,问道:“大师何出此言,大师适才身子不愉,此刻已大好了吗?”鸠摩智半晌不语,又暗一运气,确知是数十年的艰辛修为,已是废于一旦。他原是个大智大慧之人,佛学修为亦是十分睿深,只因练了气功,好胜之心日盛,向佛之心日淡,至有今日之事。他坐在污泥之中,猛地省起:“佛家戒贪戒嗔,戒痴成妄,我却一齐犯了,今日武功尽失,焉知不是佛祖点化,叫我改邪归正?”他从头想起,回顾数十年来的所作所为,满头汗水涔涔而下,又是惭愧,又是伤心。段誉听他不答,问王玉燕道:“慕容公子呢?”玉燕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表哥呢?啊哟,我倒忘了。”段誉听到她“我倒忘了”这四字,当真是如闻纶音,比什么都喜欢,本来玉燕全心全意,都是放在慕容复身上,此刻虽然隔了半天,还是没想到他,可见她对自己的心意实是出于至诚,在她心中,自己与慕容复易位了。正欢喜间,只听鸠摩智道:“公子宅心仁厚,后福无穷。老衲今日告辞,此后万里相隔,只怕再难得见。这一本经书,公子他日有便,费神请代老衲还了给少林寺,恭祝两位举案齐眉,百年谐好。”说著将那本易筋经交给段誉。段誉道:“大师要回到吐蕃国去了么?”鸠摩智道:“随意所之,回去也好,不回去也好!”段誉道:“贵国王子向西夏公主求婚,大师不等此事有分晓再去?”鸠摩智微笑道:“世外闲人,岂再为这种俗事萦怀?老袖今后行止无定,随遇而安。”说看拉住众乡农留下的绳索,试了一试,知道上端是缚在一块巨岩之上,便慢慢攀援著爬了上去。这一来大彻大悟,后来竟然真正成了吐蕃的一代高僧。4 I  \+ O2 V4 ?7 ]. I, H; U
  段誉和玉燕面面相对,呼吸可闻,虽是身处污泥,心中却是充满了喜乐之情,谁也没想到要爬出井去。两人同时慢慢的伸手出来,四手相握,心意相通。过了良久,玉燕才道:“段郎,只怕你咽喉处被他扼伤了,咱们上去瞧瞧。”段誉道:“我一点也不痛,却也不忙上去。”玉燕柔声道:“你不喜欢上去,我便在这里陪著你。”果然是千依百顺,更无半分违拗。段誉过意不去,笑道:“把你浸在污泥之中,岂不是浸坏了?”左手搂著她的细腰,右手一拉绳索,竟然是力大无穷,微一用力,两人便上升数尺。段誉大奇,不知自己已吸了鸠摩智的毕生功力,还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又在井底睡了一觉,居然气力大增。
4 U" f9 A8 _7 z+ N8 J& X8 H  两人出得井来,阳光下见对方满身污泥,肮脏无比,料想自己面貌也必如此,忍不住相对大笑,当下找到一处小涧,和衣跳下去冲洗良久,才将头发、口鼻、衣服、鞋袜等处的污泥冲冼干净。玉燕内力已失,幸好八月中秋天时未曾寒冷,倒也抵御得住溪水。两个人湿淋淋的从溪中出来,想起前晚段誉跌入池塘之夕,情境相类,心情却已大异,当真是恍如隔世。玉燕道:“咱们这么一副样子,若是被人撞见,真是羞也羞死了。”段誉道:“不如便在这里晒干,待天黑了再回去。”玉燕点头称是,倚在山石边上。段誉仔细端相,但见佳人似玉,秀发滴水,不由得心中大乐,却将玉燕噍得娇羞无限,把脸蛋侧了个去。两人絮絮烦烦,尽拣些没紧要的事来说,不知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间太阳便从山边落了下去。又过了一会,一轮圆圆的明月移到松树之巅。段誉心中喜乐,蓦地里想到慕容复,道:“燕妹,我今日心愿得偿,神仙也不如,却不知你表哥今日去向西夏公主求婚成也不成。”玉燕本来一想到比事便即伤心欲绝,这时心情已变,对慕容复暗有歉疚之意,反而亟盼他能娶得西夏公主,道:“是啊,咱们快瞧瞧去。”两人匆匆回迎宾馆,将到门外,忽听得黑影中有人说道:“你们也来了?”正是慕容复的声音。段誉和王玉燕齐声喜道:“是啊,原来你在这里。”慕容复哼了一声道:“刚才跟吐蕃国众武士狠狠打了一架,杀了十来个人,耽搁了我不少时候。姓段的,你怎么自己不去中和殿赴宴,却教个姑娘冒充了你去?我……我可不容你使此狡计,非去拆穿不可。”段誉奇道:“什么姑娘冒充我去?我可压根儿不知。”玉燕也道:“表哥,咱们刚从井中出来……”她说了这几句话,随即想起此言有些不尽不实,自己与段誉在山涧边缠绵了半天,不能说刚从井中出来,不由得脸上红了。
% m+ k& a5 y) C  好在黑夜之中,慕容复没留神到她脸色忸怩,他急于要赶向皇宫,也不去注意她身上污泥尽去,绝非初从井底出来的模样。只听玉燕又道:“他……他说答应过要助你一臂主力,教你娶西夏公主为妻。我……我有一位公主娘娘做表嫂,那也是欢喜得聚。”慕容复精神一振。道:“此话当真?”他从井中出来后,遇上吐蕃武士,一场打斗,虽是得胜,却也打得筋疲力尽,赶回宾馆时恰好见到木婉清、萧峰、巴天石等一干人出来。他躲在墙边,审察动静,正要去找邓百川、公冶干等计议,段誉和王玉燕也回来了。慕容复心思:“这书呆子显然是一心一意想娶我的表妹,他与萧峰、虚竹乃结义兄弟,倘若他肯相助,于我倒确是大有好处。”只听段誉道:“你是燕妹表哥,也就是我的表哥了。表哥之事,兄弟岂有袖手旁观之理?”
# _' q& Z. e' F  慕容复喜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须得赶赴皇宫。”当下匆匆将木婉清乔装男子之事说了。段誉猜到了一大半,心想定是自己失踪,巴天石和朱丹臣为了向父亲交代,一力怂恿木婉清乔装改扮,代兄求亲。当下三人齐赴慕容复的寓所。邓百川等见到公子归来,都是喜出望外。其时为时迫促,各人手忙脚乱的换了衣衫。段誉和玉燕不愿分开,慕容复无奈,只得要玉燕也改穿男装,相偕入宫。
1 Y; a! g6 \7 C6 L  ~0 m' h  当下三人带同邓百川、公冶干、包不同、风波恶等赶到皇宫时,宫门已闭。慕容复岂就此罢休,悄悄走到宫墙外的僻静之处,逾墙而入。风波恶跃上墙头,伸手来拉段誉。段誉左手搂住玉燕用力一跃,右手去握风波恶的手。不料一跃之下,两个人轻轻巧巧的从风波恶头上飞越而过,还高出了三四尺,跟著轻轻落下,如叶之坠,恍然无声。墙内慕容复,墙头风波恶,墙外邓百川、公冶干,都不约而同的低声喝彩:“好轻功!”只有包不同道:“我看也稀松平常。”5 D0 Q  o" v6 \: U0 }& A
  七个人潜入御花园中,要寻觅御宫的所在,设法混进厅去,岂知这场御宴片刻间便即散席,前来求婚的众少年却受文仪公主之邀,齐到青凤阁饮茶。段誉、慕容复、王玉燕等在花园中遇到了木婉清。萧峰、巴天石等见段誉无恙归来,都是惊喜交集。众人悄悄商议,均说求婚者人众,西夏国的官员们未必弄得清楚,大伙儿混在一道,到了青凤阁再说,段誉既然亲身赶到,那便不怕揭露机关了。一行数人穿过御花园,远远望见花木丛中一座楼阁,阁边挑出两盏宫灯,甚是雅致,赫连铁树引导众人来到阁前,朗声说道:“四方佳客前来谒见公主。”阁门开处,出来四名宫女,手中都提著一盏轻纱灯笼,其后是一名身披紫衫的女官说道:“众位远来辛苦,公主请诸位进青凤阁奉茶。”宗赞王子道:“很好,很好,我正是口渴得紧了。为了要见公主,多走几步路打什么紧?又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,哈哈,哈哈!”大笑声中昂然而入,便从那女官身旁大踏步走进阁去。其余众人都是争先恐后的拥进,都想抢个佳座,越近公主越好。( ~  @9 I0 \! I" R: @0 a* |; l+ G$ ^
  众人一拥而进青凤阁,只见好大一座厅堂,堂上地下铺著厚厚的羊毛地毯,地毯上织了五彩花朵,鲜艳夺目。一张张小茶几排列成行,几上放著青花盖碗,每只盖碗旁是一只青花碟子,碟中装了奶酪、干糕等四色点心。堂上斜斜的设著一张锦塾圆凳,众人均想这定是公主的坐位。你推我拥的,都靠近那圆凳而坐。只段誉和玉燕手拉著手,坐在厅堂角落的一张小茶几旁,低声细语,也不知说些什么。: J, b# k5 v& K7 n8 o
  各人坐定后,那女官举起一根小小铜钱,在一块白玉云板上叮叮叮的敲击三下,厅堂中登时肃静无声,连段誉和玉燕也都停止了说话,静候公主出来。过得片刻,只听得环佩叮咚,内堂走出八个绿衫宫女,分往两旁一站,又过片刻,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少女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。众人登时眼睛为之一亮,只见这少女身形苗条,举止娴雅,面貌更是十分秀美。众人心中都暗暗喝一声彩:“人称文仪公主丽色无双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”宗赞王子和慕容复等均想:“得妻如此,实慰平生。”慕容复更想:“我初时尚担心文仪公主容貌不美,此刻看来,虽然似乎远远不及表妹,却也是千中挑、万中选的美女,先前的担心,大是多余。”只见那少女缓步走到锦凳之前,微微躬身,向众人为礼。众人当她进来之时早已站起,见她躬身行礼,有人更啧啧连声的赞了起来。那少女眼观鼻、鼻观心,目光始终不与众人相接,显然是位高贵守礼的闺女。众人大气也不敢透一口,生怕惊动了公主。过了好半响,那少女脸上一红,轻声细气的说道:“公主殿下谕示,诸位佳客远来,青凤阁愧无好茶待客,甚是简慢,请诸位随意用些。”众人一听,都是一凛,面面相觑,忍不住暗叫:“惭愧,原来她不是公主,看来只不过是贴身侍候公主的一个宫女。”但随即又想,宫女已是这般人才,公主当然可想而知。宗赞王子道:“原来你不是公主,那么快些请公主出来吧,我好酒好肉也不吃,哪爱吃什么好茶细点?”那宫女道:“待诸位用过茶后,公主殿下另有谕示。”宗赞笑道:“很好很好,公主殿下既然有命,还是遵从的好。”举起盖碗,揭开了盖,瓷碗一侧,将一碗清茶连茶浆都倒在口里,骨嘟嘟一口吞下,不住的嘴嚼茶叶。原来当时吐蕃国人喝茶,往往以茶叶和以奶酪及盐、茶汁茶叶,一古脑儿要吃下此去。这是吐蕃风俗,倒也不是宗赞王子粗俗无礼。, b4 Z3 u4 a9 `9 a. Z
  他还没吞完茶叶,抓起四色点心,一一塞在口中,含含糊糊的道:“好啦,我遵命吃完,可以请公主出来啦!”那宫女俏声道:“是。”却并不移动脚步。宗赞知她是要等旁人都吃完后才去通报,好不耐顷,不住口的催促:“快吃,快吃,是好茶叶么,又有什么了不起?”好容易大多数人都喝过了茶,吃过了点心,宗赞王子道:“这行了么?”那宫女脸上微微一红,神色似甚腼腆,说道:“公主殿下请众伙佳客,到内书房赏书画。”宗赞“嘿”的一声,道:“书画有什么好看?”但还是站起身来。慕容复心下暗喜:“这就好了,公主叫咱们到书厉去,观赏书画为名,考验文才是真,像宗赞王子这种粗野陋夫,懂得什么诗词歌赋、书法图画?只怕三言两语,便给公主逐出了书房。”他又寻思:“单比试武功,我已可压倒群雄,现下公主更要试一试咱们的文才,那我便更占上风了。”当下喜气洋洋的站起身来。忽听那宫女说道:“公主殿下有谕:凡是女扮男装的姑娘们,年过四旬的老先生们,都请留在这里凝香殿中休息喝茶。其余各位佳客,便请去内书层。”木婉清、王玉燕都暗自心惊,均想:“原来我女扮男装,早就给他们瞧出来了。”却听得一人大声道:“非也,非也!”. U$ G: @. g; J( Z$ g
  那宫女又是脸上一红,她一生处于深宫之中,除了太监之外,从未见过真正的男人,所以陡然间见到这许多男人,不由得慌慌张张,尽自害羞,过了半响,才道:“不知这位先生有何高见?”包不同道:“高见是没有的,低见倒有一些。”像包不同这般强颜舌辩之人,那宫女更是从未遇到过,不知如何应付才是。包不同接著道:“料想你定要问我:‘不知这位先生有何低见?’我瞧你忸怩腼腆,不如免了你这一问,我自己说了出来,也就是了。”那宫女微笑道:“多谢先生。”( V8 j3 h+ ^# G5 u/ p" T0 q
  包不同道:“咱们万里迢迢的来见公主,路途之上,千辛万苦,有的葬身于风沙大漠,有的丧命于狮吻虎口,到得灵州的,十停中也不过一二停而已。大家只不过想见一见公主的容颜,如今只因爹爹妈妈将我早生了几年,以致在下年过四十,一番跋涉,全属徒劳,早知如此,我就迟些出世了。”那宫女抿嘴笑道:“先生说笑了,一个人早生迟生,岂有自己作得主的?”5 @6 t+ \8 \7 W" \
  宗赞听包不同唠叨不休,向他怒目而视,喝道:“公主殿下既然有此谕示,大家遵命便是,你啰唆些什么?”包不同大怒,正要发作,突然心生一计,冷冷的道:“王子殿下,我说这番话是为你好。你今年四十一岁,虽然不算很老,总算是年逾四旬,是不能去见公主的了。前天我给你算过命,你是丙寅年、庚子月、乙丑日、辛辰时的八字,算将起来,那是足足四十一岁了。”宗赞王子其实只有二十八岁,不过满脸虬髯,到底多大年纪甚难估计。那宫女连男人也是今日第一次见,自然更不能估断男人的年纪,也不知包不同所言是真是假,只见宗赞王子满脸怒容,过去要揪打包不同,她心下害怕,忙道:“我说……我说呢,各人的生日总是自己记得最明白,过了四十岁,便留在这儿,不到四十岁的,请到内书房去。”
0 b$ [) L% I% D3 L. C  宗赞道:“很好,我连三十岁也没到,自当去内书房。”说著大踏步走进内堂。包不同学著他声音道:“很好,我连八十岁也没到,自当去内书房。”一闪身便走了进去。那宫女想要拦阻,娇怯怯的却是不敢。其余众人一哄而进,别说过了四十的,便是五六十岁的,也进去了不少。只有十几位庄严稳重。行止端方的老人才留在厅中,木婉清和王玉燕却也留了下来。段誉原欲留下陪伴玉燕,但玉燕不住催促,要他务必去相助慕容复,段誉这才恋恋不舍的走向内进,但一步三回首,便如作万里海国之行,这一去三年五载不能聚会一般。一行人走过一条极长的甬道,心下都是暗暗纳罕:“这青凤阁在外面瞧来,也不如何宏伟,岂知里面竟是别有天地,有这么大一片地方。”数十丈长的甬道走完,来到两扇大石门前,那宫女取出一块金属小片,在石门上铮铮的敲击数下,那石门轧轧打开。这些人大都是见多识广的行家,一见这石门厚逾一尺,坚固异常,更是暗自嘀咕:“咱们一进去之后,石门一关,岂不是一网打尽?焉知西夏国不是以公主招亲为名,引得天下英雄好汉齐来自投罗网?”. X: R+ i7 x, n/ E; a
  但既来之,则安之,在这局面之下,谁也不肯示弱,重行折回。通过那石门后,这门果然缓缓合上,门内又是一条极长的甬道,两侧燃著极亮的油灯。走完甬道,又是一道石门,过了石门,又是甬道,接连过了三道大石门。这时连本来最漫不经心之人,也觉得有些惶惶然了。再转了几个弯,忽听得水声淙淙,来到一条深涧之旁。在禁宫之中突然见到这样一条深涧,实是匪夷所思,亲人面面相觑,有些脾气暴躁的,几乎便要发作。那宫女道:“要到内书房去,须得经过这道幽兰涧,众位请。”说著娇躯一摆,便往深涧里踏去。那涧旁点著四个明晃晃的火把,众人瞧得明白,这一脚踏下,便摔入了涧中,不禁都惊呼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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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6 | 只看该作者
天龙八部(旧版) 3 R5 V/ Z# L. U7 Z( Q
第一百三十章  三个问题- R0 `3 t' l3 g
  岂知那宫女身形袅娜,娉娉婷婷的从涧上凌空走了过去。众人诧异之下,均想涧上必有铁索之类可资踏足,否则决无凌空步虚之理,凝目一看,果见有一条极细的钢丝从此岸通到彼岸,横架涧上。只是钢丝既细,又是黑黝黝地与溪涧一般颜色,黑夜中汇于火光照射不到之所,还真难发见。来人虽然眼见溪涧颇深,若是失足掉将下去,纵无性命之忧,也必狼狈万分,但这些人前来西夏求亲或是护驾,个个武功颇具根底,当即有人施展轻功,从钢丝上踏向对岸。段誉武功不行,那“凌波微步”的轻功却是练得甚为纯熟,巴天石携住他手,轻轻一带,两人便即走了过去。其实此刻段誉得了鸠摩智的内力后,轻功早已在巴天石之上,只是两人均不自知而已。
. K. V9 m! m$ G8 @  众人一一走过,那宫女不知在什么岩石旁的机括上一按,只听得飕的一声,那钢丝登时缩入了草丛之中,不知去向。众人更是心惊,都想这深涧颇难飞越,莫非西夏国果然是不怀好意?否则公主的深闺之中,何以会有这机关?当下各人暗自提防,却是谁也不加叫破。有的人暗暗懊悔:“怎地我这样蠢,进宫时却不带兵刃暗器?”6 `$ S' K& r* y$ C7 n2 e4 {' t
  那宫女收了钢丝,说道:“请众位到这里来。”众人随著她穿过一大片竹林,来到一个山洞门之前。那宫女敲了几下,山洞门打开,那宫女说道:“请!”当先走了进去。巴天石悄悄对朱丹臣道:“怎样?”朱丹臣心中也是拿捏不定,不知是否该劝段誉留下,不去冒这个大险,但若是不进山洞,当然决无雀屏中选之望。两人正踌躇间,段誉已和萧峰并肩走了进去,巴朱二人双手一握,当即跟进。
5 O' g" }, x/ ^  在山洞中又穿过一条甬道,眼前陡然一亮,众人发现已身处一座大厅堂中。这厅堂比之先前喝茶的所在大了二倍有余,显然本是山峰中一个天然洞穴,再加上无数人工修饰而成。厅壁打磨得十分光滑,到处挂满了字画。一般山洞都有湿气水滴,这所在却是干燥异常,字画挂住壁间,全无受潮之象。堂侧放著一张紫檀木的大书桌,桌上文房四宝,碑帖古玩,更有几座书架,三四张石凳、石几。只听那宫女道:“这里便是公主殿下的内书厉,请众位随意观赏书画。”众人见这厅堂的模样和陈设极是诡异,空空荡荡,更无半分脂粉气息,居然便是公主的书房,都是大感惊奇。但此处有书籍字画,可也不假。这些人九成是纠纠武夫,能识字的已属不易,哪懂得什么字画?萧峰、虚竹武功虽高,于文学一道,却是一窍不通,两个人并肩往地下一坐,留神观看旁人的动静。萧峰的见识经历比虚竹高出百倍,他脸上似是漠不关心,对壁上挂著的书法图画感到索然无味、毫不起劲的样子,其实眼光始终不离那宫女的左右。他知此女是众人的关键,若是西夏国暗中伏有狡计,定是由这骄小腼腆的宫女发动。此时的萧峰便如一头在暗中窥伺腊物的豹子,虽然全无动静,实则每一片筋肉都是鼓足了精神,一见微有变故之兆,立即扑向宫女,先将她制住再说,决不让她有脱身的余裕。
5 o. t0 o" b2 U: K# r( d6 B  段誉、朱丹臣、慕容复、公冶干等数人腹中颇有墨水,当即走到壁前去观看字画。邓百川心细,却去画架上观看名画,巴天石则假装观赏字画,实则在细看墙壁、尾角,查察有无机关或出路,只有包不同信口雌黄,对壁间字画大加讥弹,不是说这幅图画欠佳,便说那幅书法笔力不足。西夏虽是僻处边垂,立国年浅,宫中所藏字画不能与大宋、大辽相比,但帝王之家,搜罗起来终究比常人容易得多。公主书房中颇有一些晋人唐人的法书、北宋南宋的绘画,却给包不同说得一钱不值。1 _! W; y) J9 J; ~5 q
  其时苏黄米蔡四家法书流播天下,西夏宫中也颇收买了一些苏东坡、黄山谷的字迹,但在包不同的口中,不但苏黄米蔡平平无奇,即令是钟王褚欧,也都不在他眼下。那宫女听他大言不惭的胡乱批评,不由得惊奇万分,走将过去,轻声说道:“包先生,这些字真是写得不好么?公主殿下却说写得极好呢!”包不同道:“公主殿下僻处西夏,没见过咱们中原真正大名士大才子的书法,以后须当到中原走走,以广见闻。小妹子,你也当随伴公主殿下去中原玩玩,才不致孤陋寡闻。”那宫女点头称是。4 g3 x5 c/ w5 E
  段誉将墙上字画一幅幅的瞧将过去,突然见到一幅古装仕女图,不由得吃了一惊,“咦”的一声。原来图中的美女正与玉燕容貌一摸一样,但见左手持针,右手拈线,正坐在窗边穿针,膝上放了一块丝缎,正是绣花的情状。段誉忍不住叫道:“二哥,你过来瞧瞧。”虚竹应声走近,一看之下,也是大为诧异,心想王姑娘的画像在这里又出现一幅,与师父给我的那幅画像,图中人物相貌无别,只是姿式不同。段誉越想越奇,忍不住将手伸去摸那幅图画,手指碰到墙壁,只觉墙上刻了许多阴阳线条,凑近一看,原来壁上刻了许许多多人形,有的打坐,有的腾跃,姿势千奇百怪。这些人形大都是围在一个个圆圈之中,图旁多半注著一些天干地支和数目字。7 s: {. T% f! j$ b8 e5 N0 i# C8 d
  虚竹一眼便认了出来,这些圆形与灵鹫宫石室壁上所刻的图形大同小异,知道是武功的上乘诀窍,倘若内力修为不到,看得著迷,重则走火入魔,轻则昏迷不醒。那日梅兰竹菊四蛛,便因观看石壁图形而摔倒受伤。虚竹怕段誉受损,忙道:“三弟,这种图形看不得。”段誉道:“为什么?”虚竹低声道:“这是极高深的武学,倘若习之不得其法,有损无益。”段誉对武功原无兴趣,听道又是什么武学,当即转开眼光,又去观看那幅“茜窗刺绣图”。这几天来他和玉燕亲匿异常,对她面上纤细之处,都是瞧得清清楚楚,牢记在心,再细看那图时,便辨出画中人和玉燕之间的差异来。那画中人身形较为丰满,眉目间略带英爽之气,不似玉燕那么温文婉娈,年纪显然也此玉燕大了三四岁。包不同口中在胡说八道,对段誉和虚竹的一举一动,一言一语却是丝毫没有放过,听虚竹说壁上图形乃高深的武学,当即嗤之以鼻,说道:“什么高深武学?小和尚又来骗人。”凝目便去看那图形。那宫女道:“包先生,这些图形看不得的。公主殿下说过,功夫若是不到,观之有害无益。”包不同道:“功夫若是到了呢?那便有益无损了,是不是?我的功夫是已经到了的。”他本不过争强好胜,倒也无偷窥武学秘奥之心,不料只看了一个圆圈中人像的姿式,便觉千变万化,捉摸不定,忍不住伸手抬足,跟著图形学了起来。片刻间便有旁人注意到了他的怪状,跟著发现壁上有图。只听得这边有人说道:“咦,这里有图形。”那边厢也有人说道:“这里也有图形。”各人纷纷揭开壁上的字画,观看到在壁上的人形图像,只瞧得一会,便都手舞足蹈起来。虚竹暗暗心惊,忙奔到萧峰身边,说道:“大哥,这些图形是看不得的,再看下去,只怕人人要受重伤,若是有人癫狂,更要大乱。”萧峰大喝道:“大家别看壁上的图形,咱们身入险地,快快聚拢商议。”
9 }' T, `7 t8 u3 Z9 h. k5 Z2 O$ o9 Y( p  他一喝之下有几人回过头来,应命聚拢,可是壁上图形实在诱力太强,每一个人任意看到一个图形,略一思索,便觉图中的姿式确可解答自己长期来苦思不得的许多难题,但这姿式到底如何,却又朦朦胧胧,捉摸不定,忍不住要用心加以钻研。萧峰一见到这许多人脸上似痴似狂的著迷神态,虽然向来胆大,却也不禁心中暗自惶悚。
) q2 B! A4 o5 \  忽听得有人“啊”的一声呼叫,转了几个圈子,扑地摔倒。又有一人喉间发出低声,扑向石壁乱抓乱爬,似是要将壁上的图形挖将下来。萧峰知道若不能制止各人观看图形,时刻稍久,那便酿成重大灾祸,一凝思间,已有计较,伸手出去,一把抓住一张椅子之背,喀的一声,拗下了一截,在双掌间微一搓磨,已成碎片,当即扬手掷出,但听得嗤嗤之声不绝,一下响声过去,室中的油灯或是独火上便熄了一头火光,数十下响声后,灯火尽熄,各人眼前一片漆黑。黑暗之中,唯闻各人的喘息声音,有人低呼:“好险,好险!”萧峰朗声说道:“众位请在原地就坐,不可随意走动,以免误蹈屋中机关。壁上图形惑人心神,更是不可伸手去摸,自陷祸害。”他说话前本有人伸手去摸壁上的图形线刻,一听之下,才强自收慑心神。萧峰低声说道:“得罪莫怪!快请开了石门,放大伙儿出去。”原来他在射熄油灯之前,一个箭步窜出,抓住了那宫女的手腕,那宫女武功亦自不弱,一惊之下,左手便打。萧峰顺手灭了油灯,将她左手一并握住。那宫女又惊又羞,一动也不敢劫,听萧峰这么说便道:“你……你别抓住我手。”萧峰放开她手腕,虽在黑暗之中,料想听声辨形,也不怕她有什么花样。: w5 q( R7 P) T* m. w
  那宫女道:“我对包先生说过,这些图形是看不得的,功夫若是不到,观之有损无益。他却偏偏要看。”包不同坐在地下,但觉头痛甚剧,心神恍惚,胸间说不出的难过,似欲一呕,勉强提起精神道:“你叫我看,我就不看;你不叫我看,我偏偏要看。”萧峰寻思:“这宫女果是曾劝人不可观看壁上的图形,倒不似有意加害。这位西夏公主邀我们到这里,到底有何用意?”7 U$ ~2 @" s5 V( y. Q
  正寻思间,忽然鼻中闻到一阵极幽雅,极清淡的香气,萧峰吃了一惊,急忙伸手按住鼻子,记得当年丐帮帮众就是被西夏的一品堂中人物以迷香迷倒,体内内息略一运转,幸喜并无窒碍,只听得一个少女声音莺莺呖呖的说道:“文仪公主殿下驾到。”" ^8 S+ u8 @, v1 R7 K. t
  众人听得公主到来,都是又惊又喜,只可惜黑暗之中,见不到公主的面貌。只听那少女娇媚的声音又道:“公主殿下有谕,书房壁上刻有武学图形,原不宜别派人士观看,是以用字画悬在壁上,特加遮掩,不料还是有人见到了。公主殿下说道,请各位千万不可晃亮火折,不可以火石打火,否则恐有凶险,诸多不便。公主殿下有些言语要向诸位佳客言明,黑暗之中,颇为失礼,还请各位原谅。”只听得轧轧声响,石门打开,那少女又道:“各位若是不愿在此多留,可请先行退出,回到外边厅上歇茶休息,一路有人指引,不致迷失路途。”众人听得公主已经到来,如何还肯退出?再听那宫女声调平和,绝无恶意,又打开屋门,任人自由进出,心中惊惧之心当即大减,竟无一人离去。- g; h4 l5 o) S
  隔了一会,那少女道:“各位不愿离去,公主殿下至感盛意。各位远来,殿下无物相赠,谨将平时清赏的书法绘画,每位各赠一件。这些都是名家真迹,敬请各位哂纳。各位离去之时便自行在壁上摘去吧。”这些江湖豪客听说公主有礼物相赠,却只是些字画,不由得有些纳闷,有些多见世面之人,知道这些字画到中原,均可卖得重值,胜于黄金珠宝,倒也暗暗欣喜。只有段誉一人最是开心,决意要拣那幅“茜窗刺绣图”,俾与于玉燕并肩赏玩。宗赞王子等了半日,听来听去,却是那宫女代公主发言,心中好生焦躁,大声道:“公主,既然这里不便点火,咱们换个地方见面可好?这里黑朦朦的,你瞧不见我,我也瞧不见你。”那宫女道:“众位要见公主殿下,却也不难。”
7 R% _  l6 n- u6 F0 V5 W4 L7 K) X  黑暗之中,百余人齐声叫了出来:“我们要见公主,我们要见公主!”另有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叫嚷:“快快掌灯吧,我们决计不看壁上的图形便是。”“只须公主身侧点几盏灯,也就够了,我们只看得到公主,看不到图形。”“对,对!请公主殿下现身!”扰攘了好一会儿,声音才渐渐静了下来。只听那宫女缓缓地说道:“公主殿下请各位来到西夏,原是要会见佳客。公主现下有三个问题,挨次问来,答得合公主意的,自当请与公主相见。”众人都兴奋起来,有的道:“原来出题目考试。”有的道:“俺只会使枪舞刀,要俺回答什么诗书题目,这可难死俺了!”那宫女道:“公主要问的题目,都已告知婢子,哪一位先生过来答题?”众人争先恐后的拥将过来,都道:“我先答,我先答!”那宫女嘻嘻一笑,道:“众位不必相争。先回答的反而吃亏。”众人一转念间,都觉有理。越是迟上去,越可多听旁人的回答,便可从旁人的应答和公主的许否之中,加以揣摩,这一来,反无人上去了。忽听得一人说道:“大家一拥而上,我便堕后。大家怕做先锋吃亏,那我就身先士卒。在下包不同,有妻有儿,只盼一观公主芳容,别无他意!”7 x! Y( K& h% x$ g; P) Z2 S
  那宫女道:“包先生倒是爽直得紧。公主殿下有三个问题请教,第一问:包先生一生之中,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?”包不同想了一会,道:“是在一家瓷器店中。我小时候在这店中做学徒,老板日日打骂,有一天我狂性大发,将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壶、花瓶佛像,一古脑儿打得干干津净,生平最痛快的,便是此事。宫女姑娘,我答得中式么?”那宫女道:“是否中式,婢子不知,由公主殿下决定。第二问:包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?”包不同毫不思索,道:“叫包不靓。”那宫女道:“第三问是:包先生最爱的这个人相貌如何?”包不同道:“此人年方三岁,眼睛一大一小,鼻孔观天、耳朵招风,包某有何吩咐,此人决计不听,叫她哭必笑,叫她笑必哭,哭起来两个时辰不停,乃是我的宝贝女儿包不靓。”那宫女噗嗤一笑,众豪客也都哈哈大笑起来,均想包不同答得倒是十分直爽。那宫女道:“包先生请在这边休息,第二位请过来。”段誉急于出去和玉燕相聚,公主见与不见,并不是如何要紧之事,当即上前,深深一揖,说道:“在下大理段誉,谨向公主殿下致意问安。在下僻居南疆,今日得来上国观光,多蒙厚待,实感盛情。”那宫女道:“原来是大理国镇南王世子,殿下不须多谦,劳步远来,实深简慢,蜗居之地,不足以接贵客,还请多多担代。”段誉道:“姊姊你太客气了,公主今日若无闲暇,改日相见却也无妨。”那宫女道:“殿下既然到此,也请回答三问。第一问:殿下一生之中,在何处是最快乐逍遥?”段誉脱口而出:“一口枯井烂泥之中。”众人忍不住失笑,但段誉却也不向下解释,除了慕容复一人之外,谁也不知他为什么在枯井的烂泥之中最是快乐逍遥。有人低声讥讽:“难道是只乌龟,在烂泥中最是快乐?”那宫女捂住了嘴,又问:“殿下生平最爱之人,叫什么名字?”6 L* W$ B2 r7 `, D* k2 x
  段誉正要回答,突然觉得左边衣袖、右边衣襟,同时有人拉扯。巴天石在他的身畔低声道:“说是镇南王。”朱丹臣在他右边耳道:“说是镇南王妃。”原来两人听到段誉回答第一个问题,大大的失礼,只怕他第二答也是贻笑于人。此来乃是向公主求婚,如果他说生平最爱之人乃是另外一个姑娘,公主岂有答允下嫁之理?一个说道:该当最爱父亲,忠君孝父,那是朝中三公的想法;一个道:须说最爱母亲,孺慕慈母,那是文学之士的念头。/ [+ Q& `5 n$ K" A' R' G
  段誉听那宫女问到自己最爱之人的姓名,本来冲口而出,便欲说王玉燕的名字,但朱巴二人一拉他的衣衫,段誉登时想起,自己是大理镇南王的世于,来到西夏,一举一动,实系本国之观瞻,自己丢脸不要紧,却不能失了大理国的颜面,便道:“我最爱的,自然是爹爹、妈妈。”他口中一说到“爹爹、妈妈”四字,胸中自然而然的起了爱慕父母之意,觉得对父母之爱和玉燕之爱并不相同,难分孰深孰浅,说自己在这世上最爱父母,可也不是虚语。那宫女又问:“令尊令堂的相貌如何?是否与殿下颇为相似?”段誉道:“我爹爹四方脸蛋,浓眉大眼,神貌甚是威武,其实他的性子倒很和善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心中突然一凛:“原来我相貌只像我娘,不像爹爹。这一节我以前倒没想到过。”那宫女听他说了一半,不再说下去,心想他母亲是王妃之尊,他自不愿当众述说母亲的相貌,便道:“多谢殿下,请殿下这边休息。”! \  s. X# O4 u, R* @- u. h
  宗赞听那宫女对段誉言辞间十分客气,相待甚是亲厚,心中醋意登生,暗想:“你是王子,我也是王子。吐蕃团此你大理强大得多。莫非是你一张小白脸占了便宜么?”当下不再等待,踏步上前,说道:“吐蕃国王子宗赞,请公主会面。”那宫女道:“王子殿下光降,敝国上下齐感荣宠。敝国公主也有三事相询。”那宗赞甚是直爽,笑道:“公主那三个问题,我早听见了,也不用你一个个的问来,我一并答了吧。我一生之中,最快乐逍遥的地方,乃是日后做了驸马,与公主结为夫妻的洞房之中。我平生最爱的人儿,乃是文仪公主,她自然姓李,闺名我自然不知,将来成为夫妻,她一定会说我知晓。至于公主的相貌,当然像神仙姊姊一般,天上少有,地下绝无。哈哈,你说我答得对不对?”众人之中,倒有一大半和宗赞王子存著同样心思,要如此回答这三个问题,听得宗赞王子说了出来,都是暗暗懊悔:“我该当抢先一步如此回答,现下若再这般说法,倒似是拾了他的唾余,跟人学样一般。”7 W  F0 X. d. {7 S; B6 w' X
  萧峰听那宫女一个个的问来,众人回答时患得患失,有的竭力谄谀,讨好公主,有的则自高身价,大吹大擂,越听越是无聊,若不是要将此事看一个水落石出,早就先行离去了,正纳闷间,忽听得慕容复的声音说道:“在下姑苏燕子坞慕容复,久仰公主芳名,特来拜会。”那宫女道:“原来是‘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’的姑苏慕容公子,婢子虽在深宫之中,亦闻公子大名。”慕容复心中一喜:“这宫女知道我的名字,当然公主也知道了,说不定她们曾谈起过我。”当下说道:“不敢,贱名有辱清听。”那女又说道:“咱们西夏虽然僻处边陲,却也多闻‘北乔峰、南慕容’的英名。听说北乔峰乔大侠已改姓萧,在大辽位居高官,不知此事是否属实?”慕容复道:“正是!”他早见到萧峰同赴青凤阁来,却不加点破。
: o# }$ [- u2 l1 d/ Z: N9 Z: {  那宫女问道:“公子与萧大侠齐名,想必和地相熟,不知这位萧大侠人品如何?武功与公子相比,却是谁高谁下?”这一问之下,慕容复登时面红耳赤,他与萧峰在少林寺前一战,颇落下风,武功显然远远不如萧峰,乃是人所共见,在众人之前,若要否认此事,不免为天下豪杰所笑。但他胸襟并不开朗,要他直认不如萧峰,却又不愿,忍不住怫然道:“姑娘所询,可是公主要问的三个问题么?”那宫女忙道:“不是。公子莫怪,婢子这几年听人说起萧大侠的英名,仰慕已久,不禁多问了几句。”慕容复道:“萧君此刻便在姑娘身畔,姑娘有兴,不妨自行问他便是。”此言一出,厅中登时一阵大哔。要知萧峰威名远播,武林人士闻名无不震动。
, _3 f& I4 f1 e  那宫女显是心中激动,说话之声音也颤了,道:“原来萧大侠居然也降尊屈贵,来到小国,我们事先未曾知情,简慢之极,萧大侠当真要宽洪大量,原宥则个。”萧峰鼻中“哼”了一声,却不回答。慕容复听那宫女的语气,对萧峰的敬重著实远在自己之上,不禁暗惊:“萧峰那厮也未娶妻,此人官居大辽南院大王,掌握兵权,非我一介白丁之可比,西夏公主若是选中了他,这……这……这便如何是好?”
5 L( m+ B5 e' b% m, o; c% [  那宫女道:“待婢子先问慕容公子,萧大侠还请等候,得罪得罪。”一连说了许多抱歉的言语,才向慕容复问道:“请问公子,公子生平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?”这问题慕容复曾听她问过一百余人,但问到自己之时,突然间张口结舌,答不上来。他一生营营役役,不断为兴复燕国而奔走,可说从未有过什么快乐之时。别人瞧他年少英俊,武功高强,名满天下,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,自必志得意满,但他内心,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。他呆了一呆,说道:“要我觉得真正快乐,那是在将来,不是过去。”那宫女还道他与宗赞王子等人是一股的说法,要等招为驸马,与公主成亲,那才真正的喜乐,却不知慕容复所说的快乐,乃是将来身登大宝,成为大燕的中兴之主。她微微一笑,又问:“公子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?”慕容复叹了口气,道:“我没有什么最爱之人。”那宫女道:“如此说来,这第三问也不用了。”慕容复道:“我盼得见公主之后,能回答姐姐第二、第三个问题。”
7 j" M: T" M" ~& N; `  那宫女道:“请慕容公子这边休息。萧大侠,你来到敝国,客从主便,婢子也要以这三个问题冒犯虎威。”但她连说几遍,竟是无人答应。虚竹道:“我大哥已经走啦,姑娘莫怪。”那宫女一惊,道:“萧大侠走了?”虚竹道:“正是。”原来萧峰听文仪公主命那宫女向众人逐一询问一个问题,料想其中虽有深意,但显无加害众人之心,寻思这三个问题问到自己之时,该当如何回答?一念及阿朱,胸口一痛伤心欲绝,雅不愿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,当即转身出了石室。其时室门早开,他出去时脚步轻盈,旁人大都并未知觉。那宫女道:“却不知萧大侠因何退去?是怪我们此举无礼么?”虚竹道:“我大哥不是小气之人,不会因此见怪。嗯,他一定是酒瘾发作,到外面喝酒去了。”那宫女笑道:“正是。素闻萧大侠豪饮,酒量天下无双,我们这里没有备酒,难留嘉宾,实在太过慢客。这位先生见到萧大侠之时,还请转告公主殿下的歉意。”这宫女能说会道,言语得体,比之在外厢款客的那个怕羞宫女,口齿伶俐百倍。虚竹道:“我见到大哥时跟他说便了。”那宫女又问:“先生尊姓大名?”虚竹道:“我么……我么……我道号虚竹子。”那宫女问道:“先生平生在什么地方最是快乐?”- H& @$ X' U6 g% ~0 l
  虚竹轻叹一声,道:“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。”他说到“冰窖”二字,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“啊”的一声低呼,跟著呛啷一声,一只瓷杯掉到地下,打得粉碎。
2 {/ }( k- m4 W9 b3 q; \  那宫女又问:“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什么名字?”虚竹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。”众人一听,都哈哈大笑起来,均想此人莫非有点痴狂,居然不知对方姓名,便倾心相爱。那宫女道:“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,那也不是奇事。当年孝子董永见到天上仙女下凡,并不知她的姓名底细,就爱上了她。虚竹子先生,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丽非凡了?”虚竹道:“她容貌如何,我也是从来没看见过。”霎时之间,石室中笑声雷动,都道真是天下奇闻,也有人以为虚竹是故意说笑。5 R' v  @0 F+ Y5 _! O- ?3 N" w
  众人哄笑声中,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问道:“你……你可是‘梦郎’么?”虚竹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可是‘梦姑’么?这可想死我了。”伸出手来,向前跨了几步,只闻到一阵馨香,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,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:“梦郎,我便是找你不到,这才请父皇贴下榜文,邀你到来。”虚竹更是惊讶,道:“你……你便是……”那少女道:“咱们到里面说话去,梦郎,我日日夜夜,就盼有此时此刻……”一面细声低语,一面搀著他手,悄没声的穿过帷幕,踏著厚厚的地毡,走向内堂。石室内众人兀自喧笑不止。& J$ O5 g' u7 w* v' X
  那宫女仍是挨次将这三个问题向众人一个个问将过去,直到尽数问完,这才说道:“请各位到外边厅中喝茶,壁上书画便即运出来请各位拣取。公主殿下如愿和那一位相见,自当遣人前来邀请。”黑暗中登时有许多人鼓躁起来:“我们要见公主!”“即刻就要见!”“把我们差来差去,那不是消遣人么?”那宫女道:“各位还是到外边休息的好,又何必惹得公主殿下不快?”
" h2 j: K8 X4 u, y  {  最后一句话其效如神,众人来到灵州,为的就是要给公主招为驸马,倘若不听公主意旨,她势必不肯召见,见都见不到,还有什么驸马不驸马的?那宫女此言一出,众人便即安静,鱼贯走出石室。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,众人循旧路回到先前饮茶的厅堂。
6 ~# L5 v& w, w  e5 V8 e  段誉和玉燕重会,说起公主所问的三个问题。玉燕听他说生平觉得最快乐之地是在枯井的烂泥之中,不禁吃吃而笑,晕红双顿,低声道:“我也是一样。”+ N2 g& O9 u/ y# \4 |$ u" W4 [  k
  众人喝了一盏茶,内监捧出书画卷轴来,请各人自择一件。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,只是记著公主是否会召见自己,哪有心思去拣什么书画,段誉轻轻易易的便取得了那幅“茜窗刺绣图”,谁也不来跟他争夺。他和玉燕并肩观赏半日,蓦地想起虚竹身边也有一幅相似的图画,想请他取出作一比较,但举目四顾,大厅中竟不见虚竹的人影。他叫道:“二哥,二哥!”也不听见人答应。段誉心道:“他和大哥一起走了,还是有什么凶险?”正感担心,忽然一名宫女走到他的身边,说道:“虚竹先生有张书笺交给段公子殿下。”说著双手捧上一张折叠好的泥金诗笺。
4 H/ F! C. K3 }, Z7 x  段誉接过打开,鼻中便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,只见笺上写道:“我很好,极好,说不出的快活。要你空跑一趟,真是对你不起,对段老伯又失信了,不过没有法子。字付三弟。”下面署著“二哥”二字。段誉情知这位和尚二哥读书不多,文理颇不通顺,但这封信却写得实在没头没脑,不知所云,拿在手里怔怔的思索。宗赞王子远远看见那宫女拿了一张书笺交给段誉,不由得醋意大发,认定是公主邀请段誉相见,心道:“好啊,果然是给你这小白脸抢了先,可没这么便宜。”口中喝道:“咱家须容不得你!”一个箭步,便向段誉扑了过来。
* O4 x5 |  v1 g  他一窜到段誉身前,左手挟手将那书笺一把抢过,右手重重一举,打向段誉胸口。段誉正在思索虚竹信中所言是何意,宗赞王子这一拳打到,他是全然不知闪避,其实以他武功,宗赞这一拳来得快如电闪,便是想避也避不了。砰的一声,这一拳正中他的前胸,拳力及胸,段誉体内充盈鼓荡的内息立时生出反弹之力,但听得呼的一声,跟著又是极响亮几下“拍!呛啷!唉哟!”宗赞王子的身子直飞出去数步之外,摔上一张茶几,几上茶壶,茶杯打得片片粉碎。宗赞忍不住“唉哟”一声,叫了出来,来不及站起,便去看那书笺,大声念道:“我很好,极好,说不出的快活!”众人明明见他给段誉重重摔了一跤,怎么反说“很好,极好,说不出的快活!”无不大为诧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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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一章  千里传讯
5 [" I( }( \1 S  R8 k3 W6 g# X$ Z  王玉燕忙走到段誉身后,问道:“他打痛了你么?”段誉笑道:“不碍事。二哥给我一通书柬,这位王子定是误会了,生怕公主召我去相会。”一众吐蕃武士见主公被人打倒,有的过去相扶,有的便气势汹汹的过来向段誉挑衅。段誉道:“这是非之地多留无益,咱们回去吧。”巴天石忙道:“殿下既然来了,何必急在一时?”朱丹臣也道:“西夏国皇宫内院,还怕吐蕃人动粗不成?说不定公主便会接见,此刻走了,岂不是礼数有亏?”两人你一言,我一语,总是要段誉暂且留下。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来,喝令吐蕃众武士不得无礼。宗赞王子爬将起来,见那书笺不是公主召段誉去相见,心中气也平了。! G# n7 [! J+ U: T
  正扰攘间,木婉清忽然向段誉招招手,左手举起一张纸,扬了一扬。段誉点了点头,过去接了过来,木婉清化装为段誉,杂在人丛之中,大家也不如何留心,这时宗赞注意著段誉的动静,忽见木婉清向他招手,两个人一般的衣饰打扮,一眼望去,便如是一个人化身为二的模样。宗赞吃了一惊,心道:“妖怪,妖怪!”又见段誉展开那书笺来看,脸上神色不定,宗赞心道:“这封信定是公主见召了。”大声喝道:“第一次你瞒过了我,第二次还想再瞒么?”双足一蹬,又是扑将过去,挟手一把将那信笺抢了过来。这一次他学了乖,不敢再伸拳打段誉胸膛。信笺抢到,右足一抬便踢中段誉的小腹,跟著右足踢出,鸳鸯连环,既狠辣,又矫捷。不料双足踢中之处,正是段誉脐下丹田,那是炼气之士内息的根源,内劲不用运转,反应立生,当真是有多快便这般快,但听得呼的一声,又是“呛啷啷,哎哟”一阵响,宗赞身子倒飞出去,越过数个人的头顶,撞翻了七八张茶几,这才摔倒。
9 `: P) k! C' ~, N  这位王子皮粗肉厚,段誉又未故意运气伤他,是以摔得虽是狼狈,却未受内伤。他身了一著地,便举起抢来的那张信笺,大声读了出来:“有厉害人物要杀我爸爸,也就是杀你的爸爸,快快去救。”众人一听,更摸不著头脑,怎么宗赞王子说“我的爸爸,也就是你的爸爸”,段誉和巴天石、朱丹臣等却心下了然,此字条是木婉清听写,所谓“我的爸爸,也就是你的爸爸”,自是指段正淳而言了。几个人拥在木婉清身边,齐声探问。木婉清道:“你们进去不久,梅剑和兰剑两位姊姊便进来,有事要向虚竹先生禀报。虚竹子一直不出来,她们便跟我说了,说道接得讯息,有好几个厉害人物设下陷阱,蓄意加害爹爹,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带,正是爹爹回去大理的必经之地。她们灵鹭宫已派了玄天、朱天两部,前去追赶爹爹,要他当心,同时并西来报讯。”
2 F( y" ^  r$ X) o3 d  ?5 r  段誉急道:“梅剑、兰剑两位姊姊呢?我怎么没瞧见?”木婉清道:“你眼中只有王姑娘一人,哪里还瞧得见别人?梅剑、兰剑两位姊姊本来是要跟你说的,招呼你几次,也不知你故意不睬呢,还是真的没有瞧见。”段誉脸上一红,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没有瞧见。”木婉清又冷冷的道:“她们急于去找虚竹二哥,不等你了。我想招呼你过来,你又是不理我,我只好写了这张字条,想递给你。”段誉心下歉然,知道自己心无旁鹜,眼中所见,只是王玉燕的一喜一愁,耳中听闻,只是玉燕的一语一笑,便是天塌下来,也是不理,木婉清远远的示意招呼,自是视而不见了。若不是宗赞王子扑上来猛击一拳,只怕还是不会抬起头来见到木婉清招手,当下便向巴天石、朱丹臣道;“咱们连夜上道,追赶爹爹。”巴朱二人道:“正是!”各人均想镇南王既有危难,那自是比什么都要紧,段誉做不做得成西夏驸马,只好置之度外了,当下一行人立即起身出门。0 U) M0 @$ O8 t" q7 l+ A! i! @! _
  段誉等赶回宾馆与钟灵会齐,收拾行李。巴天石则去向西夏国礼部尚书告辞,说道镇南王途中身染急病,世子须得赶去侍奉,不及向皇上叩辞。父亲有病,做儿子星夜前往侍候汤药,乃是天经地义之事,那礼郎尚书赞叹一阵,才什么“殿下孝心格天,段王爷定占勿药”等语。巴天石辞行已毕,匆匆出灵州城南门,施展轻功赶上段誉等人之时,离灵州已三十余里之遥了。
! p' k# h+ a* J. i  @6 Y  一行人马不停蹄,在道非止一日,自灵州而至皋兰、天水,东向尚郑,经广元、剑阁而至蜀北。一路之上,迭接灵鹭宫玄天、朱天两部群女的传书,说道镇南王正向南行。有一个讯息说,镇南王携同女眷二人,两位夫人在梓潼恶斗了一场,似乎不分胜负。段誉心知道两位夫人,一个是木婉清的母亲秦红棉,另一个则是阿朱、阿紫的母亲阮星竹,论武功是秦红棉较高,论智计则阮星竹占了上风,有爹爹调和其间,谅来不至有什么大事发生。果然隔不了两天,又有讯息传来,两位夫人已言归于好,和镇南王在一家酒楼中饮酒。玄天部已向他示警,告知他有厉害的对头要在途中加害。; ~" @7 b8 E; R% N- a0 t# K
  旅途之中,段誉和巴天石、朱丹臣商议过几次,都觉镇南王的对头除了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外,更无别人。一想到段延庆,众人都是十分头痛,此人武功奇高,大理国除了保定帝本人外,恐怕无人能敌,如果他在半途中追上了镇南王,事情确是大有可虑。眼前之策唯有加紧赶路,与镇南王会齐,众人合力,才可和段延庆一斗。巴天石道:“咱们一见段延庆上来挑战,不管三七二十一,立即便一拥而上,给他来个倚多为胜。决不能再蹈小镜湖畔的覆辙,让他和王爷单打独斗。”朱丹臣道:“正是,咱们这里有段世子、木姑娘,钟姑琅、王姑娘、你我二人,再加上王爷和二位夫人,以及华司徒、范司马、董大哥他们这些人,又有灵鹫宫的姑娘相助。人多势众,就算杀不死段延庆,总不能让他欺侮了咱们。”段誉点点头道:“正是这个主意。”: q/ x: l4 I- [
  当下众人催马疾行,将到综州时只听得前面马蹄声响,两骑并驰而来。马上两个女子翻身下马,叫道:“灵鹫宫属下玄天部参见大理段公子。”段誉忙即下马,叫道:“两位辛苦了,可见到家父了么?”原来灵鹫诸女极少单行,以前每次前来报讯,都是两骑或三骑一起。其时道路不靖,单身女子上道,纵然武功高强,也是诸多麻烦。木婉清所以结下不少仇家,又得了个“香药叉”的外号,便是以一妙龄女子孤身行走江湖之故。当时她以黑巾蒙脸,已然如此,何况灵鹫诸女以真面目示人?6 X5 m/ u- w$ W3 H& b) D+ U
  右首那中年妇人说道:“启禀公子,镇南王接到我示警后,已然改道东行,说要兜个大圈子再回大理,以免遇上了对头。”段誉一听,登时便放了心,喜道:“如此甚好,爹爹金玉之体,何必去和凶徒厮拼?毒虫猛兽,避之则吉,却也不是怕了他。两位又知那对头人到底是谁?这讯息最初从何处得知?”那妇人道:“最初是菊剑姑娘听到另一位姑娘说的。那位姑娘的名字叫作什么阿碧,是咱们主人的大徒弟的徒儿……”王玉燕道:“原来是阿碧。”段誉接口道:“啊,是阿碧姑娘,我认得她,她本来是慕容复的侍婢。”那妇人道:“这就是了。菊剑姑娘说阿碧姑娘和她年岁差不多,都是灵鹫宫门下的自己人,和她很谈得来。菊剑姑娘说到主人陪段公子到皇宫中去招亲,阿碧姑娘便说她在途中听到讯息,有个极厉害的人物要和镇南王爷为难。他说段公子待她很好,所以特地来报个讯息。”段誉想起在姑苏初遇阿碧进的情景,由于她和阿朱的牵引,这才得与玉燕相见,不料这次又是她传讯,感激之心,油然而生。0 L! x* [7 Y$ z" J7 ~4 C+ W6 ]
  段誉问道:“这位阿碧姑娘这时却在哪里?”那中年妇人道:“属下却不知悉。公子,听梅剑姑娘的口气,要和段王爷为难的那个对头著实厉害。所以梅剑姑娘等不待主人下令,便命玄天、朱天两部出动,公子还须小心才好。”段誉道:“多谢大嫂费心竭力,大嫂贵性,日后在下见到二哥,也好提及。”那妇人其喜,笑道:“我们玄天、朱天两部一般办事,公子却不需提及贱名。公子爷有此好心,小妇人多谢了!”说著和另一个女子裣衽行礼,和旁人略一招呼,上马而去。
1 z% v* c. z* o6 B. p  段誉问巴天石道:“巴司空,你意如何?”巴天石道:“王爷既已绕道东行,咱们径自南下,想来在成都一带,便可遇上王爷。”段誉道:“司空之言,正合吾意。”当下一行人南下过了绵州,来到成都。锦官城繁华富庶,蜀中第一。段誉等在城中闲逛了三日,不见段正淳到来,各人心中均想:“镇南王既有两位夫人相伴,一路游山玩水,享尽温柔艳丽,自然是缓缓行而迟迟归,一回到大理,便没这么逍遥快乐了。”
, X+ {7 c  ]- \: r; D& ^! [  一行人再向南行,数日之间不见灵鹫诸女前来报讯,众人见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,心中也宽了一分。一路上繁花似锦,段誉与王玉燕按辔徐行,生怕木婉清钟灵著恼,也不敢冷落了这两位姑娘。木婉清知道段誉是自己兄长,途中又告知了钟灵,她其实亦是段正淳所生的,二女改口以姊妹相称,虽是段誉和王玉燕言笑宴宴,神态亲密,亦只黯然惆怅而已,忧伤之情,日渐消减。0 o7 E$ A$ ]# S% _$ I
  这一日傍晚,将到杨柳场时,突然变天,黄豆大的雨点猛洒下来,众人忙催马匹,要找地方避雨。转过一排柳树,但见小河边白墙黑瓦,耸立七八间屋宇,众人大喜,拍马奔近。只见屋檐下站著一个老汉,背负双手,正在观看天边越来越浓的乌云。朱丹臣翻身下马,上前拱手说道:“老丈请了,在下行旅之人,途中遇雨,求在宝庄暂避,还请行个方便,”那老汉道:“好说,好说,却又有谁带著屋子出来赶路的?列位官人、姑娘请进。”朱丹臣听他说话语音清亮,不是川南的土音,双目又是炯炯有神,不禁心中一凛,拱手道:“如此多谢了。”众人进得门内,朱丹臣指著段誉道:“这位是敝上的余公子,刚到成都探亲回来。这位是石老哥,在下姓陈。不敢请问老丈贵姓。”那老汉嘿嘿一笑,道:“老朽姓贾,真真假假的贾。余公子,石大哥,陈大哥,几位姑娘,请到内堂喝杯清茶,瞧这雨势,只怕还有得下呢。”段誉等一听朱丹臣报了假姓,便知事有蹊跷,当下各人都留下了心。那贾老者引著众人来到一间厢房之中坐地。但见壁墙上挂著几幅字画,陈设颇为雅洁,不类乡人之居,朱丹臣和巴天石相视以目,更加留神。段誉见所挂字画均系出于俗手,不再多看。那贾老者道:“我去命人冲茶。”朱丹臣道:“不敢麻烦老丈。”贾老者笑道:“只怕待慢了贵人。”说著转身出去,掩上了门。那房门一掩上,门后便露出一幅画来,画的几株极大的山茶花,一株银红,娇艳欲滴,一株极白,干已半枯,苍老可喜。那山茶花以大理为盛,段誉一见,登时心生喜悦,但见画旁题了一行字道:“茶花最甲海内,种类七十有一,大于牡丹,一望若火( )云( ),烁日蒸( )。”其中空了几个字。这一行字,乃是录自“滇中茶花记”,段誉熟记于胸,明知茶花种类七十有二,题词中却写“七十有一”,一瞥眼,见桌上陈列著文房四宝,忍不住提笔蘸墨,在那“一”上添了一横,改为“二”字,又在火字下加一“齐”字,云字下加一“锦”字,蒸字下加一“霓”字。
8 w% H( y6 i& C  W1 r  一加之后,便变成了:“大理茶花最甲海内,种类七十有二,大于牡丹,一望若火齐云锦,烁日蒸霞。”原来题字,写的是楮遂良体,段誉也依这字体书写,竟是了无痕迹。钟灵拍手笑道:“你这么一填,一幅画就完完全全,更无亏缺了。”说话未了,那贾老者推门进来,又顺手掩上了门,见到画中缺字已然补上,当即满脸堆欢,笑道:“贵客,贵客,小老儿这可失敬了。这幅画是我一个老朋友画的,他题字之时,记心不好,忘了几个字,他说要回家查书,下次来时补上。唉,不料他回家之后,一病不起,从此不能再补。想不到余公子博古通令,给老朽与我亡友完了一件心愿,摆酒,快摆酒!”一路叫嚷,一路出去。过不多时,那贾老者换了一件崭新的茧绸长袍,来请段誉等到厅上饮酒。来人向窗外瞧去,但见大雨如倾,满地千百条小溪流东西冲泻,一时确也难以行走,见那老者意诚,推辞不得,便同到厅上,只见席上鲜鱼、腊肉、鸡鸭、蔬菜,摆了十余碗。段誉等道谢入座,贾老者斟酒入杯,自己先喝了一大口,笑道:“乡下土酿,倒也不怎么呛口。余公子,小老儿本是江南人士,年轻时与人争斗,失手杀了两个仇家,在原地容身不得,这才逃到蜀地,唉,一住数十年,却总是记著家乡。小老儿本乡的酒比这种大曲醇些,可没这么厉害。”一面说,一面给众人斟洒。
+ m# M! F5 U, k- I& v6 N! A6 v0 @  各人一听他自述身世,虽不尽信,却也大释心中疑窦,又见他替各人斟酒后,说道:“先干为敬!”一一将杯中的酒喝干了,更是放心,便尽情吃喝起来。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极精细谨慎之人,饮洒既少,吃菜时也等那老者先行下箸,这才挟菜。酒饭罢,眼见大雨不止,那贾老者又诚恳留客,段誉等当晚便在庄中借宿。
+ _* V0 M' l3 A% j  临睡之时,巴天石悄悄跟木婉清道:“木姑娘,今晚惊醒著些儿,我瞧这地方总是有些儿邪门。”木婉清点了点头,当晚她让王玉燕和钟灵睡,自己和衣躺在炕上,袖中扣了满筒毒箭,听著厅外渐渐沥沥的雨声,半睡半醒的直到天明时,居然毫无异状。& s: y! ?7 R1 r$ l
  众人盥洗罢时,见大雨已止,当即向贾老者告别。贾老者送出数十丈外,礼数甚是恭谨。众人行远之后,均是啧啧称奇。巴天石道:“这贾老儿到底是什么来头,实在古怪,这次我走了眼啦。”朱丹臣道:“巴兄,我噍你倒不是走眼。这贾老儿本怀不良之意,待见到公子填好了画中的缺字,突然间神态有变。公子,你想这幅画和几行题字,却又有什么干系?”段誉摇头道:“画几株山茶么,那也平常得紧。一株粉侯,一株雪塔,虽说是名种,却也不是罕见之物。”众人猜不出来,也就不再理会,钟灵笑道:“最好一路之上,多遇到几幅缺了字画的画图,咱们段公子一一填将起来,大笔一挥,便骗两餐酒饭,一晚住宿,却不花半文钱。”众人都笑了起来。
+ i% f& V( P0 P6 _7 U  说也奇怪,钟灵说的是一句玩笑言语,不料旅途之中,当真接二连三的出现了画图,画中所绘的一定是山茶花,有的题词有缺,有的写错了字,更有的是画上有枝无花,或是有花无叶。段誉一见到,便提笔添上。一添之下,图画的主人总是出来殷勤相待,美酒美食,又不肯收受分文。巴天石和朱丹臣几次三番的设辞套问,对方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,说道原来的画师未曾画得周全,多蒙段誉补足,实是好生感激。段誉和钟灵是少年心性,只觉好玩,但盼缺笔的字画越多越好。王玉燕见段誉开心,她也随著开心。木婉清反正是天不怕,地不怕,对方是好意也罢,歹意也罢,她都不放在心上。只有巴天石和朱丹臣却是越来越担忧,见对方布置得如此周密,其中定有重大图谋,偏生是全然瞧不出半点端倪。
& z5 h- d7 e/ |( d4 Y  巴朱二人每次当对方殷勤相待之时,总是细心查察,看酒饭之中,是否置有毒药。须知有些慢性毒药极难发觉,往往连服十余次这才察觉。巴天石见多识广,对方若是下毒,须瞒不过他的眼去,始终见酒饭一无异状,而且主人往往先饭先食,以示无他。
% X! g6 [" S7 }( p0 L  在路非止一日,渐行渐南,虽已十月上旬,天时却也不冷,一路上山深林密,长草丛生,与北国西夏相较,又是另一番景象。这一日傍晚,将到草海边时,一眼望去,无穷无尽都是青青野草,左首却是一片大丛林,眼看数十里内并无人居,巴天石道:“公子,此处地势险恶,咱们乘早找个地方住宿才好。”段誉点头道:“是啊,今日是走不出这大片草地了,只不知什么地方可以借宿。”朱丹臣道:“草海之中,毒蚊、毒虫甚多,又多瘴气。眼下是桂花瘴刚过,荚蓉瘴初起,两种瘴气混在一起,毒性更烈。若是找不到宿地,便在树枝高处安身较好,瘴气侵袭不到,毒虫毒蚊也少。”
& M2 M6 j1 c/ G! d+ ?  当下一行人折而向左,往林中走去。王玉燕久居江南之地,从未来过南方,听朱丹臣将瘴气说得这般厉害,当即问他桂花瘴、荚蓉瘴是什么东西。朱丹臣道:“这是咱们大理的说法。瘴气是山野沼泽间的毒气,三月桃花瘴,五月间榴花瘴最是厉害。其实瘴气都是一般,时间不同,便按月令时花,给它取个名字。三五月间天候渐热,毒虫毒蚊萌生活动,所以为害最大。这时候已好得多了,只不过这一带湿气极重,草海一年又一年的不断腐烂,瘴气一定凶猛。”王玉燕道:“嗯,那么有茶花瘴没有?”段誉、巴天石等听她如此问,都笑了起来。朱丹臣道:“咱们大理人最喜茶花,可不将茶花和那讨厌的瘴气连在一起。”
: I0 ?8 J# E7 @, q  说话之间已进了林子。马蹄踏入烂泥,一陷一拔,行走甚是不便。巴天石道:“我瞧咱们不必再进去啦,今晚就学鸟儿,在高树上作个巢,等明日太阳出来,瘴气浙清,这才启程。”王玉燕道:“太阳出来后,瘴气便不怎样厉害?”巴天石道:“正是。”钟灵突然指著东北角,失声惊道:“啊哟不好,那边有瘴气升起来了,那是什么瘴气?”各人顺著她手指瞧去,果见有一股云气,袅袅在林间升起。" o7 C0 F0 n; F( E+ X4 b9 i! _  @
  巴天石道:“钟姑娘,这是烧饭瘴。”钟灵道:“什么烧饭瘴?厉害不厉害?”巴天石笑道:“这不是瘴,是人家烧饭的炊烟。”果见那青烟中夹有黑气,又有些白雾,乃是炊烟。众人都笑了起来,精神为之一振,都说:“咱们找烧饭瘴去。”钟灵给各人笑得不好意思,胀红了脸。王玉燕安慰她道:“灵妹,幸好得你见到了这烧饭……烧饭瘴的炊烟,免得大家在树顶露宿。”# M, n; e' x1 K
  一行人朝著炊烟走去,来到近处,只见林中搭著七八间木屋,屋旁堆满了木材,显是伐木工人的住所。朱丹臣纵马上前,大声说道:“木场的大哥,行道之人,想在贵处借宿一晚,成不成?”隔了半晌,屋内并无应声,朱丹臣又说了一遍,仍无人答应。看屋顶时烟囱中的炊烟仍是不断冒出,屋中定然有人。朱丹臣从怀中摸出作为兵刃的折扇,拿在手中轻轻开了门,走进屋去。只见屋内一个人影也无,耳中却听到必剥必剥木柴著火之声。朱丹臣走向后堂,转入厨房,只见灶下有个驼背老妇正在烧火。朱丹臣道:“老婆婆,这里还有旁人么?”那老妇茫然瞧著他,似乎听而不闻。朱丹臣道:“便只你一个在这里么?”那老妇指指自己耳朵,又指指嘴巴,啊啊啊的叫了几声,表示是个聋子,又是哑巴。朱丹臣回到堂中,段誉、木婉清等已在其余几间屋中查看一遍,原来七八间木屋之中,除了那老妇外并无一人。每间木屋都有板床,床上却无被褥,看来这些时候伐木工人并未开工。6 U" c0 L1 C# u, y+ M5 Z1 E# l
  巴天石奔到木屋之外绕了两圈,察见确无异状。朱丹臣道:“这老婆婆又聋又哑,没法跟她说话,我瞧王姑娘最耐心,还是请你跟她打个交道吧。”玉燕笑著点头,道:“好,我去试试。”她走到厨房之中,跟那婆婆指手划脚,取了一锭银子给她,居然大致弄了个明白,众人待那婆婆养好饭后,向她讨了些米作饭,木屋中无酒无肉,大伙儿吃些干菜,也就熬过了一餐。
+ d: g% H9 B6 h: {$ i  巴天石道:“咱们就都在这间屋中睡,别分散了。”当下男的睡在东边屋,女的睡在西边。那老婆婆在中间房中一张桌上点了一盏油灯。各人安睡之后不久,忽听得中间房嗒嗒几声,有人用火刀火石打火,但打来打去,总是打不著。巴天石走下地来,开门出去,见桌上放著的那盏油灯已给风吹熄了,黑暗中但听得嗒嗒的声响,那老婆婆不停的打火。以火刀火石打火,原非易事,倘若纸媒不燥,往往难以燃著。巴天石当即取出怀中的火刀火石,嗒的一声,便打著了火,凑过去点了灯盏。那老婆婆脸上微露笑容,向巴天石打个手势,借火刀火石,指指厨房,示意要去点火,巴天石便交了给她,自行入房安睡。过不多时,却听房中间的嗒嗒嗒之声又起,段誉等闭著眼刚要入睡,睁眼一看,板壁缝中没火光透过来,原来那油灯又熄了。朱丹臣笑道:“这位老婆婆,可老得有点儿背了。”本待不去理她,但嗒嗒之声始终不绝,似乎若是一晚打不著火,她便要打一晚似的。朱丹臣听得不耐烦起来,走到中间房中,黑暗里朦朦胧胧的见那老婆婆手臂一起一落,嗒嗒嗒的打火。朱丹臣取出自己的火刀火石,嗒的一声打著火,点亮了油灯。那老婆婆笑了笑,打了几个手势,向朱丹臣借火刀火石,要到厨房中一用,朱丹臣借了给她,自行入房。
) \# p1 p! J/ h$ F' K0 @& N  岂知过不了多久,中间房中的嗒嗒嗒声音又响了起来。巴天石和朱丹臣都大为光火,骂道:“这老婆子不知道在捣什么鬼?”可是嗒嗒嗒、嗒嗒嗒的声音始终不停。巴天石跳了出去,抢过她的火刀火石来打,嗒嗒嗒几下,就是一点火星也无,摸上去也不是自己的打火之具,大声问道:“我的火刀火石?”一句话一出口,随即哑然失笑:“我怎么向一个聋哑的老婆子发脾气?”这时木婉清也出来了,取出她的火刀火石,道:“巴大叔,你要打火么?”巴天石道:“这老婆婆真是古怪,一盏灯点了又熄,熄了又点,直搅了半夜。”接过火刀火石,嗒的一声,打出火来,点著了灯盏。那老婆婆似甚满意,笑了一笑,瞧著灯盏的火光。巴天石道:“木姑娘,路上累了,早些安歇吧。”即回入房中。
: ~! ^8 R+ V0 k( M: y  岂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,那嗒嗒嗒、嗒嗒嗒的打火之声,又响了起来。巴天石和段誉同时从床上一跃而起,都想抢将出去,但突然之间,两人同时省觉:“世上岂有这等古怪的老太婆?其中定有诡计。”两人轻轻一握手,悄悄掩将出击,分从左右掩到那老婆婆身旁,正要一扑而上,突然鼻中间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,原来在灯盏旁打火的却是香药叉木婉清。两人立时收势,巴天石道:“木姑娘,是你?”木婉清道:“是啊,我觉得这地方有点儿不对,想点灯瞧瞧。”巴天石道:“我来打火。”岂知嗒嗒嗒、嗒嗒嗒几声,半点火星也打不出。巴天石一惊,道:“这火石不对。木姑娘,是给那老婆子掉了块火石。”朱丹臣道:“咱们快去找那老婆子,别给她走了。”木婉清奔向厨房,巴朱二人追出木屋,但便在这片刻之间,那老婆子已走得不知去向。巴天石道:“别追远了,保护公子要紧。”两人回进木屋,段誉、王玉燕、钟灵也都已闻声而起。! U. v6 u% I. w# S9 D
  巴天石道:“谁有火刀火石?先点著了灯再说。”只听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道:“我的火刀火石给那老婆婆借去了。”却是玉燕和钟灵。巴天石和朱丹臣暗晴的叫苦:“咱们步步提防,想不到还是在这里折在敌人手中。”段誉从怀中取出火刀火石,嗒嗒的打了几下,却哪里打得著火?朱丹臣道:“公子,那老婆子曾问你借来用过?”段誉道:“是,那是在吃饭之前。她打了之后便即还我。”朱丹臣道:“火石给掉过了。”
# d6 e. `  c! k4 w/ `  一时之间,大家默不作声,黑暗中但听得秋虫唧唧。这一晚正当月尽夜,星月无光。六个人聚在屋中,只朦朦胧胧的看到旁人的影子,心中隐隐都感到周遭情景甚是凶险,只是自从段誉画中填字,贾老者殷勤相待以来,六个人就如给人蒙上了眼,身不由主的走入一个茫无所知的境地中去。明知敌人实是暗中算计自己,但用的是什么阴险毒计,却也一点线索也没有。各人均想:“敌人若是一拥而出,倒也痛快,却这般鬼鬼祟祟,令人无从提防。”木婉清道:“那老婆婆取了咱们的火石去,用意是叫咱们不能点灯,他们便可在黑暗中施行诡计。”钟灵突然尖叫了一声,声音甚是恐惧。众人齐问:“怎么了?”钟灵道:“我最怕他们在黑暗里放蜈蚣、毒蚁来咬我!”巴天石心中一凛道:“此事大是可虑,黑暗中若有细小毒物来袭,却是防不胜防。”段誉道:“咱们还是出去,躲在树上。”朱丹臣道:“只怕树上已先有毒物安置。”钟灵又是“啊”的一声,捉住了木婉清的手臂。巴天石道:“钟姑娘别怕,咱们点起火来再说。”钟灵道:“没了火石,怎么点火?”巴天石道:“敌人是何用意,现下难知。但他们既要咱们没火,咱们偏偏生火,想来总是不错。”+ m" p- B& J% r% w
  他说昔转身走入厨房,取过两块木柴,出来交给朱丹臣,道:“朱兄弟,把木柴弄成木屑,越细越好。”朱丹臣一听,当即会意,道:“不错,咱们岂能束手待攻?”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,将木柴一片片的削了下来。段誉、木婉清、王玉燕、钟灵大家一起动手,各取匕首小刀,把木片切的切,斩的斩,辗的辗,弄成极细的木屑。段誉叹道:“可惜我没有天龙寺枯荣师祖的神功,否则内力到处,木屑立时起火,便是那个鸩摩智,他也会有这等本事。”其实这时他体内所积蓄的内力,已是在枯荣大师和鸠摩智之上,只不过不会运用之法而已。$ T% L0 V. T  L1 @  ~$ G+ k* E7 p: ]
  几个人不停手的将木粒碾成细粉,心中都是惴惴不安,不知敌人何时来攻,是以谁也不说话,都是留神倾听外边动静,均想:“这老婆婆骗了咱们的火石去,决不会停留多久,只怕立时就会发动。”巴天石伸手一摸,见木屑已有饭碗大一堆,当即兜在一起,拿几张火煤纸放在其中,将自己的单刀执在左手,向钟灵借过她的单刀,右手执住了,突然间双手一合,铮的一响,双刀刀背相碰,火星四溅,火花溅到木屑之中,便烧了起来,只可惜一烧即灭,未能燃著纸媒,众人叹息声中,巴天石双刀连击,铮铮之声不绝,撞到十余下时,那纸媒终于烧了起来。段誉等大声欢呼,将纸媒拿去点著了油灯。朱丹臣怕一盏灯被风吹熄,将厨房,两边厢房中的油灯都取了出来点著了,火焰微弱,照得各人脸上绿油油地,而且烟气极重,闻在鼻中很不舒服。但好不容易点著了火,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,似是打了一个胜仗。这座木屋起得甚是简陋,门缝之中不会有风吹进。六个人中巴天石、朱丹臣、木婉清三人阅历甚富,武功也高,其余三人却是初出茅庐,倘若敌人真是大举来袭,还真不易抵挡。六个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手中各按兵刃,侧耳倾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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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7 | 只看该作者
天龙八部(旧版) ' J2 O1 ^( G( m  D# E3 @
 
6 s. x6 h1 s' U- q( u1 j第一百三十二章  束手就擒
, s7 ^4 V- ]/ m9 Z0 N3 I9 M! @, z8 x  但听得清风动树,虫声应和,此外更无异状。段誉猛抬头间,忽见两条柱子上雕刻著一副对联,上联道:“春沟水动茶花( )”下联道:“夏谷( )生荔枝红”。每一句联语中都缺了一字。再细看时,那对联乃是以手指运力在柱上所书,当真是入木三分。段誉正凝视间,钟灵道:“这里也有字!”段誉侧过头去,只见左首一块木材上也刻著两行字:“青裙玉( )如相识,九( )茶花满路开。”显然也是以手指在木上所书,先前众人在堂上吃饭,灯火极暗,这些字谁都没见到,此刻一共点了四盏油灯,暗处的刻字才显了出来。段誉道:“我一路填字到此,是祸是福,那也不去说他,且看对方到底有何计较。”当即伸手出去,但听得嗤嗤声响,已在对联的花字下写了个“白”字,在谷字下写了个“云”字,变成“春沟水动茶花白,夏谷云生荔子红”一副完整的对联。他内力深厚,指力到处,木屑纷纷而落,钟灵拍手笑道:“早知如此,你用手指在木头上划几划,就有了木屑,却不用咱们忙了这一阵啦。”只见他又在那边填上了缺字,口中低吟:“青裙玉面如相识,九月茶花满路开。”一面摇头摆脑的吟诗,一面斜眼瞧著,玉燕俏脸生霞,将头转了开去。钟灵道:“这些木材是什么树上来的,可香得紧!”各人嗅了几下,都觉从段誉手指划破的刻痕之中透出来极馥郁的花香,似桂花不是桂花,似玫瑰又不是玫瑰。段誉刚说得一声:“好香!”便觉那香气越来越浓,闻后心意舒服,精神为之一爽。朱丹臣蓦地变色道:“不对,这香气只怕有毒,大家塞住了鼻孔。”众入给他一言提醒,急忙或取手帕,或以衣袖,按住了口鼻,但这时早已将香气吸入了不少,若有毒气该当头晕目眩,心头烦恶,岂知竟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感觉。& _& u4 j! c: U/ ?3 g& Q5 A
  过了半晌,各人呼吸不畅,忍不住张口呼吸,香气自口传入鼻中,仍是绝无异状。当下各人慢慢将按住口鼻的手放开了。钟灵道:“这种香木真好,咱们带几根回去。”一言未毕,各人耳中都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。朱丹臣又是一惊,道:“毒发了,我耳朵中有怪声。”巴天石道:“我也有。”木婉清却道:“这不是耳中怪声,好像是有一大群蜜蜂飞来。”果然那嗡嗡之声越来越响,似有千千万万蜜蜂从四面八方飞来。众人一听到这怪声,脸上都是一般难以形容的神情,蜜蜂本来并不可怕,但如此巨大的声响,却是从来没听到过,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蜜蜂。霎时之间,各人都呆住了,不知如何才好。但听那嗡嗡之声渐响渐近,就像是无数妖魔鬼怪啸声大作,飞舞前来噬人一般。钟灵抓住了木婉清的手臂,玉燕紧紧握住了段誉的手。六颗心怦怦大跳,各人均知暗中有敌人隐伏,但万万料不到敌人来攻之前,竟会发出如此可怖的啸声。突然间啪的一声,一件细小的东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,跟著啪啪啪啪的响声不绝,不知有多少东西撞将上来。木婉清和钟灵齐声叫道:“是蜜蜂!”巴天石抢过去关窗,忽听得屋外马匹长声悲嘶,狂叫乱跳,钟灵道:“蜜蜂在刺马!”朱丹臣道:“我去割断缰绳,让马自行逃生!”嗤的一声撕下了长袍衣襟,裹在头上,左手刚拉开板门,外面一阵风卷进,成千成万的蜜蜂冲进屋来。钟灵和王玉燕齐声尖叫。+ Q% j) q6 a  B; e- X
  巴天石将朱丹臣身子一拉,膝盖一顶,撞上了板门,但满屋已都是蜜蜂。这些蜜蜂一进屋子,便分向各人刺去,一刹那间,每个人头上、手上、脸上,都给蜜蜂刺了七八下、十来下不等。朱丹臣张开折扇乱拨。巴天石撕下衣襟,猛力扑打。段誉、木婉清、王玉燕、钟灵四人也是忍痛扑打。
( T8 G) g) P  z7 f  巴灭石、朱丹臣、段誉、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际,都是运足了功力,过不多时,屋中蜜蜂只剩下了二三十只,但说也奇怪,这些蜜蜂竟如是飞蛾扑火一股,仍是奋不顾身的向各人乱扑乱刺,又过半晌,各人才将屋内蜜蜂打完。钟灵和王玉燕都是痛得眼泪汪汪,耳听得啪啪之声,密如骤雨,不知有几千头蜜蜂在向木屋冲击,各人都是骇然变色。一时不及理会身上疼痛,急忙撕下衣襟、衣袖,将木屋的各处空隙塞好。巴天石算得是见多识广了,但这般蜜蜂齐集的情景,别说没有见过,连听也从来没听说过。
) b$ \7 B- r$ t4 ^8 N  六个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但见每个人脸上都是红一块,肿一块,模样极是狼狈。段誉道:“幸好这里有处木屋又可以容身,倘若是在旷野之地,这千千万万野蜂齐来叮人,那只有死给他们看了。”木婉清道:“这野蜂是敌人驱来的,他们岂能就此罢休?难道不会打破木屋?”钟灵惊呼一声,道:“姊姊,你……你说他们会打破这木屋?”木婉清尚未回答,只听头顶砰的一声响,一块大石落在屋顶。屋顶梁上咯咯咯的响了几下,幸好没破。但咯咯之声方过,两块大石穿破屋顶落了下来。屋中油灯熄灭。段誉忙将玉燕抱在怀裹,护住她的头脸。但听得嗡嗡之声震耳欲声,各人均知再行扑打也是枉然,只有将衣襟翻起,盖住了脸孔。霎时间手上、脚上、臂上、腿上万针攒刺,过得一会,六个人一齐晕倒,人事不知。1 r5 m5 }2 a; p2 X  d. {& K7 y
  段誉食过朱蛤,本来百毒不侵,但这蜜蜂系人为喂养,尾针上所具的不是蜂毒而是麻药,给几百头蜜蜂刺过之后,还是晕倒。不过他毕竟内力深厚,六人中第一个醒来。一恢复知觉,伸手一摸之间,摸了个空,玉燕已不在怀中。他睁眼来,漆黑一团,原来双手双脚已被人用绳索牢牢缚住,眼睛也给人用黑布蒙上了,口中给塞了个大麻核,呼吸都甚不便,更别提说话,只觉给蜜蜂刺过之处仍是疼痛异常,又觉身子是坐在地下,到底是何处,距晕去有多少时候,全然不知。* ]; m+ V. r: O) y/ n. X
  正茫然无措之际,忽听得一个女子厉声说道:“我化了这么多心思,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,你怎么捉了这只小狗来?”段誉只觉这声音好熟,一时却记不起是谁。又听得一个极苍老的妇人声音道:“婢子一切依小姐吩咐,没半点差池。”那女子说道:“哼,我瞧这中间定然有些古怪。那老狗从西夏南下,沿大路经西川而来,为什么突然折而向东?咱们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药酒都教这小狗吃了?”段誉心知她口中所说的“老狗”,是指自己父亲段正淳,所谓“小狗”,当然便是自己了。这女子和老妇说话之声,似是隔了一重板壁,当是在邻室之中。只听那老妇道:“婢子全依小姐的嘱咐行事。段王爷折而向东,似乎和那姓秦和姓阮的婢子有关。”那女子怒道:“你……你还叫他做段王爷?”那老妇道:“是,从前……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,他现下年纪大了……”那女子喝道:“不许你再说。”那老妇道:“是。”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,道:“他……他现下年纪大了……”段誉听得,心道:“我道是谁?原来又是爹爹的一个老相好。她找爹爹的晦气,只不过是争风吃醋。是了,她安排下毒峰之计想擒住爹爹,以及秦姨、阮姨,却教我们吃这个苦头。既是如此,对我们也决计不会骤下毒手。但这位阿姨是谁呢?我一定听过他说话的。”只听那女子又道:“咱们各处客店、山庄中所悬字画的缺字缺笔,你说这小狗都填对了?我可不信,怎么那老狗念熟的字句,小狗也记熟在胸?当真便这么巧?”
/ H! V& |9 v0 W- a  那老妇道:“老子念熟的诗句,儿子记在心里,又有什么稀奇?”那女子怒道:“这贱婢就会生这样聪明的儿子?我又不信。”段誉听她辱及自己母亲,不禁大怒,忍不住便要出言斥责,但口唇一动,便碰到了嘴里的麻核,却哪里说得出声来?只听那老妇劝道:“小姐,事情过去这么久了,你何必还老是放在心上?何况对不起你的是段公子,又不是他儿子?你……你……还是饶了这年青人吧。咱们‘醉人蜂’给他吃的苦头,也够他受了。”那女子尖叫道:“你说叫我饶了这姓段的小子?哼哼,我把他千刀出剐,才饶了他。”段誉心想:“爹爹得罪了你,又不是我得罪你,为什么你这般恨我?那些蜜蜂原来叫作‘醉人蜂’,不知她从何处找来这许多蜜蜂,只是追著我们叮?这女子到底是谁?不会是婉妹的妈妈,也不会是钟夫人,阮姨的声音还清脆得多。”
3 L6 C8 w4 E4 c, k: x6 r3 V) F- |  忽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:“姑妈,侄儿叩见。”段誉大吃一惊,心中一个疑团立时解开,说话的男子正是慕容复,他称之为姑妈,自然便是姑苏曼陀山庄的王夫人,此便是玉燕的母亲,自己的未来岳母了。霎时之间,段誉心中便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,乱成一片,当时在曼陀山庄的情景一幕幕的涌上心头。8 ?4 c$ Q& }' i" h/ K$ f
  茶花又名曼陀罗花,天下以大理所植最为著名。姑苏茶花并不甚佳,曼陀山庄种了不少茶花,不但名种甚少,而且种植不得其法,不是花朵极小,便是枯萎凋谢。但她这座庄子为什么偏偏取一个“曼陀山庄”?庄中除了山茶之外,不种别种花卉,又是什么缘故?曼陀山庄的规矩,凡是有男子擅自进庄,便要砍去双足。那王夫人更道:“只要是大理人,或者是段姓的,撞到了我便得活埋。”那外号叫作“怒江王”的秦元尊不知如何给王夫人擒住了,他不是大理人,只因家乡离大理不过四百余里,也便将之活埋。
( ~" _; w: d7 ?6 u& M6 @5 n. J" x  那王夫人捉了一个少年男子来,命他回去即刻杀了家中结发妻子,以三书六礼,把外面私下结识的苗姑娘娶来为妻。那男子不答应,王夫人就要杀他,非要他答应不可。段誉记得当时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:“你押送他回姑苏城里,亲眼瞧著他杀了自己的妻子,和苗姑娘成亲,这才回来。”那公子求道:“拙荆和你无怨无恨,你又不识得苗姑娘,何以如此帮她,逼我杀妻另娶?”那时王夫人答道:“你既有了妻子,就不该再去纠缠别的闺女。既是花言巧语将人家骗下了,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。”据她言道,单是婢女小翠一人,便曾在常熟、丹阳、无踢、嘉兴等地办过七起同样的案子,小兰、小诗她们也各有办理。$ `7 |' `) h, C" Q
  段誉姓段,又是大理人,只因懂得种植茶花,王夫人才不将他处死,反而在云锦楼设宴款待。可是段誉和她谈论山茶的品种之时,提及有一种山茶白瓣而有一条红丝的,叫做“美人抓破脸”。当时他曾说道:“白瓣茶花如红丝很多,那便不是‘美人抓破脸’了,那是叫作‘倚栏娇’。你想凡是美人,自当娴静温雅,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,那还不妨,倘若满脸都抓破了,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,还有何美可言?”这句话大触王夫人之怒,骂他:“你是听了谁的言语,捏造了这种种鬼话,前来辱我?谁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,就会不美?娴静温雅,又有什么好了?”由此而将他揪下席去,险些便因此而丧了性命。这种种事件,当时只觉王夫人行事大乖人情,除了“岂有此理”四字之外,无别的词语句可以形容。但慕容复一句“姑妈”一叫,段誉立时想起,邻室这个说话声音甚熟,但一时无法想起是王夫人。他登时心下恍然:“原来她也是爹爹的旧情人,无怪地对山茶花爱若性命,而对大理姓段的又这般恨之入骨。”, k# Z* V1 r- `! W# v& F2 p3 B4 Z( l
  从前种种难解的事情,此刻一知道其中的关窍所在,立刻豁然贯通。王夫人喜爱山茶花,定然是当年爹爹与她定情之时,与山茶花有什么关连;她一捉到一个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,便要将之活埋,当然是为了爹爹是大理之人,将她遗弃,使她怀恨在心,无可宣泄,只好迁怒于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了。她所以逼迫在外结识私情的男子杀妻另娶,那是流露了她心中隐伏的愿望,盼望爹爹杀了正室,娶她为妻。自己无意中说一个女子老是与人打架,便为不美,令她登时大怒,想必当年他曾与爹爹为了私情之事,打过不少场架。段誉想明白了许多怀疑之事,但心中丝毫无如释重负之感,反而越来越如有一块大石压下了心头。为了什么缘由。一时说不出来,总觉得王玉燕的母亲与自己父亲昔年曾有私情,此事十分不妥,内心深处,突然间感到了一阵极大的恐惧,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这件最可怕的事,只是说不出的烦躁惶恐。
! K! ?; v4 p0 A7 }6 P' Y3 \6 J  只听得王夫人道:“是贤侄,好啊,你快做大燕国皇帝,就要登基了吧?”语气之中,大具讥嘲之意。慕容复却庄言以对:“这是祖宗的遗志,侄儿无能,奔波江湖,仍是没半点头绪,正要姑母来主持大局。爷爷当年嘱咐之时,姑母在旁总也听到了不少言语。”王夫人道:“好啊,你用爷爷的名义来压我?嫁出了女儿,泼出了的水,我跟慕容家的皇帝梦还有什么干系?我不许你上曼陀山庄,不许玉燕跟你相见,就是为了怕再和慕容家拉扯上什么关系。玉燕呢,你带她哪里去啦?”
9 x: _. K' `4 g. f; R/ V1 g2 ~  “玉燕呢?”这三个字,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誉的耳里,他心一直在挂念著这件事。当毒蜂来袭时,玉燕是在他怀抱之中,此刻却到了何处?听夫人的语气,倒似乎是真的不知。只听慕容复道:“表妹到了哪里,我怎知道?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,说不定两个人拜了天地,成了夫妻啦!”王夫人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放什么屁!”接著“砰”的一声,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,怒道:“你怎么不照顾她?她一个年轻的姑娘,在江湖上胡乱行走,你竟是不念半点姑表兄妹的情分?”慕容复道:“姑妈为什么这样生气?你怕我娶了表妹,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妇跟我发皇帝梦,现下好啦,她嫁了大理段公子,将来光明正大的做大理国皇后,那岂不是大大的美事?”
8 _; V' m4 g" l2 } 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“砰”的一拍,喝道:“胡说!什么大大的美事?万万不许!”段誉在隔室本已忧心忡忡,听到“万万不许”四个字,更是连珠价的叫苦:“苦也,苦也!我和玉燕终究是好事多磨,她母亲又说‘万万不许’!”却听得窗外有人说道:“非也非也,王姑娘和段公子乃是天造一对,地成一双,夫人说万万不许,那可错了!”王夫人怒道:“包不同,谁叫你没规没矩的跟我顶嘴?你不听话,我即刻叫人杀了你的女儿。”包不同原是天不怕、地不怕之人,可是一听王夫人厉声斥责,竟是立即噤若寒蝉,再也不敢多说一句。段誉心中只是说道:“包三哥,包三叔,求求你快与夫人顶撞下去。她的话全然没有道理,只有你是英雄好汉,敢和她按理力争。”哪知窗外鸦雀无声,包不同再也不作声了,原来那倒不是包不同怕王夫人夫杀他女儿,只因包不同历代跟随慕容氏,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属,王夫人是他的主人,真的发起脾气来,他倒也不敢昧了这上下之分。王夫人听包不同不说话了,怒气稍降,问慕容复道:“贤侄,你来找我,又有什么相求?又想来算计我什么东西?”慕容复笑道:“姑母,侄儿是你亲骨肉,心中惦记著你,难道来瞧瞧你也不成么?怎么一定是来算计你什么东西?”
4 }  j+ d# k/ _4 {. ?/ R4 X4 m) @  王夫人道:“嘿嘿,你倒还具有良心,惦记著姑妈。要是你早惦著我些,姑妈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了。”慕容复笑道:“姑妈有什么不痛快的事,尽管和侄儿说,侄见包你称心如意。”王夫人道:“呸,呸,呸!几年不见,却在哪里学了这许多油头滑脑?”慕容复道:“怎么油头滑脑啦?别人的心事,我还真难猜,可是我和姑妈是骨肉之亲,姑妈心中所想的事,侄儿猜不到十成,也猜得到八成。要姑妈称心如意,不是侄儿夸口,倒还有七八分把握。”王夫人道:“那你倒猜猜看,若是胡说八道,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。”, C* y- F2 T* U/ c
  慕容复拖长了声音,吟道:“青裙玉面如相识,九月茶花满路开!”王夫人吃了一惊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知道?你到过了草海的木屋?”慕容复道:“姑妈不用问我怎么知道,只须跟侄儿说,要不要见见这个人?”王夫人道:“见……见哪一个人?”她声音软弱,显然已有求恳之意,与先前威严的语调已是大不相同。慕容复道:“侄儿听说的那个人,便是姑妈心中所想的那个人,春沟水动茶花白,夏谷云生荔子红!”王夫人颤声道:“你教我怎么能见得到他?”慕容复道:“姑妈花了不少心血,要擒住此人,不料还是棋差一著,给他躲了过去。侄儿心想,见到他固然不难,却没什么用处。终须将他擒住,要他服服贴贴的听姑妈吩咐,那才是道理。姑妈要他东,他不敢西;姑妈要他画眉毛,他不敢给你搽胭脂。”最后两句话颇有轻薄之意,但王夫人心情激荡,丝毫不以为忤,叹了口气,道:“我策划得如此周密的一个计划还是给他躲过了。我可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。”慕容复道:“侄儿知道此人的听在,姑妈信得过我,将那个圈套的详情跟侄儿说说,说不定侄儿有点儿计较。”
" ~) Y: D0 d0 r  a. {  王夫人道:“咱们说什么总是自己人,有什么信不过的?这一次我安排的,是一个‘醉人蜂’的计策。我在曼陀山庄养了几百窝蜜蜂。庄上除了茶花之外,不种别种花卉。山庄远离陆地,岛上的蜜蜂也不会飞到别地去采蜜。”慕容复道:“是了,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,不喜别种香气。”王夫人道:“调养这窝蜜蜂,可费了我十几年心血。我在蜂儿采食的蜜糖之中,逐渐加入麻药,这醉人蜂刺了人之后,便会将人麻倒,令人十余日不省人事。”段誉心下一惊:“难道我已晕了十余日了么?”# ]" i$ ^" h# ^  w; T) g7 X
  慕容复道:“姑妈计谋,当真是人所难及,却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?”王夫人道:“那须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,加入特种药物。这种药物虽是无色无臭,却略带苦味,不能一次给人大量服食。你想这人自己固是鬼精灵,他手下人又多聪明才智之辈。要用迷-药、毒药什么的对付他,那是万万办不到的,我只好定下计较,派人沿路供他酒饭,暗中掺入这些毫无毒性的药物。”段誉一听之后,登时大悟:“原来一路上有这许多字画均有缺笔缺字,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写的,他填上无讹,王夫人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爷,将掺有药物的酒饭送将上来。”
2 x6 M7 `" ^6 i  只听王夫人道:“不料阴错阳差,那个人去了别处,这人的儿子却闯了来。这小鬼头将老子的诗词歌赋都熟记在心,当然也是个风流好色、放荡无行的浪子了,这小鬼一路上将字画中的缺笔都填对了,大吃大喝,替他老子把掺药酒饭喝了个饱,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。木屋里灯盏的灯油,都是预先放了药料的,在柱子之中,我又藏了药料,待那小鬼弄破柱子,几种药料的香气一掺合,便引得醉人蜂进去了。唉,我的策划一些儿也没错,可是来的人却错了。这小鬼坏了我的大事!哼,我不将他斩成十七八块,难泄我心头之恨。”
' \+ s& Z3 g& W7 Q! O  段誉在隔室听到王夫人说得如此怨毒,心中也不禁怵然生惧,又想:“王夫人的圈套,部署得也算周密,居然在柱中暗藏药粉,引得我去填写对联中的缺字,刺破柱子,药粉便散了出来。唉段誉啊段誉,你自作聪明,却一步步的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,当真是胡涂透顶了。”但转念又想:“只因我一路上填写字画中的缺笔缺字,使得王夫人的爪牙都将我当作了爹爹,全副精神都贯注在我身上,爹爹便可安然脱险。我代爹爹担当大祸,又有什么可怨艾的?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。”言念及此,心下颇觉坦然,情不自禁的却又想到:“王夫人擒住了我,要将我斩成十七八块,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,却反会千依百顺的侍候于他。我父子二人的遭际,自然是大大不同。”
* k' z$ {5 j. y4 V+ f5 g  只听得王夫人恨恨连声,说道:“我要这婢子装成个聋哑老妇,主持大局,她又不是不认得那人,到后来居然会闹出那个大笑话来。”那老妇辩道:“小姐,婢子早向你禀告过了。我见来人中有段公子在内,便将他们火刀火石都骗了来,好让他们点不著油灯,便引不到醉人蜂进屋。谁知这些人鬼灵精,居然还生著了火。”王夫人哼了一声,说道:“总而言之,是你不中用。”
8 Z$ u. ]9 d# Z  慕容复道:“姑妈,这醉人蜂刺过人后,不能再用了么?”王夫人道:“刺过人的蜂儿,过不多久便死。可是我养的蜂儿成千成万,少了数百只又有什么干系?”慕容复拍手道:“那就行啦。先拿了小的,再拿老的,又有何妨?侄儿心想,若是将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,或是兵刃用物什么的,拿去给姑妈那个……那个……那个人瞧瞧,若是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,只怕倒也不难。”
% V& \, j4 z$ Q: ^8 {- ?  王夫人“啊”的一声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好侄儿,毕竟你是年青人脑子灵。姑妈一个计策没成事,心下懊丧不已,就没去想下一步的棋子,对对,他父子情深,知道儿子落入我们手里,定然会赶来相救,那时再使醉人蜂之计,也还不迟。”慕容复笑道:“到了那时候,就算没有蜜蜂儿,只怕也不打紧。姑妈在酒中放上迷-药,要他喝上三杯,难道还怕他推三阻四?”王夫人一想到和段正淳相见,劝他喝酒的情景,不由得眉花眼笑,心魂皆酥,甜腻腻的道:“对,不错咱们便是这个主意。”慕容复道:“姑妈,侄儿出的这个主意还不错吧?”王夫人笑道:“倘若这件事不出岔子,姑妈对你自然会另眼相看。咱们第一步,便得查明白这没良心的刻下是在何处。”
* W( V4 H6 f3 A- w  慕容复道:“侄儿倒也听到了些风声,这件事中间,却还有个老大的难处。”王夫人皱眉道:“有什么难处?你便是吞吞吐吐的爱卖关子。”慕容复道:“这个人刻下被人擒在手中,性命已在旦夕之间。”
, x( G! e  Q- |  L6 o' t6 @+ C* S  只听得呛啷一声,王夫人的衣袖带动茶碗,掉在地下摔得粉碎。段誉在隔室听著,也是大吃一惊,若不是口中给塞了麻核,也会叫了出来。王夫人颤声道:“是……是给谁擒住了?你如何不早说?咱们好歹得想个法儿去救他出来。”慕容复摇头道:“姑妈,对头的武功极强,侄儿万万不是他的敌手。咱们只可智取,不可力敌。”王夫人听他言中之意,似乎并不是凶险万分,又稍宽心,连问:“却如何智取?却如何智取?”4 o: _5 I0 C7 U# t6 x0 @* Y& d% m, d/ P9 j$ R
  慕容复道:“姑妈的醉人蜂之计,还是可以再使一次。只须换几条木柱,将柱子的字换过几个,比如说,写上‘大理国当今天子保定帝段正明’的字样,那人一见之下,必定心中大怒,伸指将‘保定帝段正明’的字样抹去,药粉便又从柱中散出来了。”王夫人道:“你说擒住他的是那个和他争大理国皇位的,叫什么段延庆的?”慕容复点点头道:“正是!”" x7 ]1 ~4 r4 n2 t
  王夫人惊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他落入了段延庆之手,只怕凶多吉少。段延庆无日不在想将他置之死地,说不定……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将他……将他处死了。”慕容复笑道:“姑妈不须过虑,这其中有一个重大关节,实是不可不知。”王夫人道:“什么重大的关节?”慕容复道:“现下大理国的皇帝是段正明。你的那位段公子早就封为皇太弟,大理国臣民众所周知。段正明政声甚好,镇南王人缘也颇不错,这皇位是极难摇动。段延庆要杀他固是一举手之劳,但一刀下去,大理势必大乱,段延庆这皇位宝座,却未必坐得上去。”
6 F# l1 D3 F9 \1 l" Z. O2 Z, ~  王夫人道:“这倒也有点道理,你却又怎么知道?”慕容复道:“有些是侄儿听来的,有些是推想出来的。”王夫人道:“你一生一世便是在想做皇帝,这中间的关节自然揣摩得清清楚楚了。”慕容复笑道:“姑妈过奖了。但侄儿料想段延庆擒住了镇南王,决不会立即将他杀死,定要设法让他先行登基为帝,然后明正言顺的让位给自己。”王夫人道:“怎样名正言顺?”慕容复道:“段延庆的父亲原是大理国皇帝,只因奸臣纂位,段延庆在混乱中不知去向,段正明才做上了皇带。段延庆乃是货真价实的‘延庆太子’,那大理国原本众所周知。镇南王一做皇帝,他又没有后嗣,将段延庆立为皇太弟,可说是顺理成章。”" m- [0 ?: H8 v& `+ w. D
  王夫人奇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他明明有个儿子,怎么说没有后嗣?”慕容复笑道;“姑妈刚说过的话,自己转眼便忘了,你不是说要将段小子斩成十七八块么?他分成了十七八块,怎么还活得成?”王夫人道:“对!对!这是那贱婢生的野杂种,留在世上,教我想起了便生气。”段誉在邻室中听到二人对答,只想:“今番当真是凶多吉少了。玉燕却又不知到了何处?否则王夫人若是瞧在女儿面上,说不定能饶我一命。”
: U% Z) e9 R& d$ M- l# g  王夫人道:“既然他眼下并无性命之忧,我就放心了。我可不许他去做什么大理国的劳什子皇帝。我要他随我去曼陀山庄。”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禅位之后,当然要随姑妈去曼陀山庄,那时候便要他留在大理,他也没趣。不过皇帝总是要做一做的,十天也好,半月也好,总得过一过桥,再抽了他的板。否则段延庆也不答应。”王夫人道:“呸!他答不答应,关我什么事?咱们拿住了他,救出段公子后,先把段延庆一刀砍了,哪里去管他答应不答应了?”
( u* K4 t+ D2 F% q: ?5 M8 w  慕容复叹了口气,道“姑妈,你忘了一件事,咱们可还没将段延庆拿住,这中间还差了这么老大一截。”王夫人道:“他在何处,你当然是知道的了。好侄儿,你的脾气,姑妈难道还有不明白的?你帮我做成这件事,到底要什么酬谢?咱们先小人后君子,爽爽快快的先说了出来。”慕容复道:“咱们是亲骨肉,侄儿给姑妈办点儿小事,哪里还能计酬的?侄儿是尽力而为,什么酬谢都不要。”王夫人斜眼瞧著他,心想:“他自幼便是跟我哥哥一般的生性,心计极工,只占便宜,决不吃亏,岂能白白给我办这件大事?”便道:“你现下不说,事后再提,那时我若不答应,你可莫怪。”2 B6 T- h  c  a: |: V9 h
  慕容复笑道:“侄儿说过不要酬谢,便是不要酬谢。那时候如果你一喜欢,赏侄儿几万两黄金,或者琅环阁中的几部武学秘典,也就成了。”王夫人哼了一声,心道:“你要黄金使费,只须向我来取,我几时拒却过了?要看琅环阁中的武经秘要,那更是倒屣欢迎之不暇,我只愁你不务正业,不求上进。真不知这小子心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?且不去理他,总之是将这人先救出来再说。”便道:“好吧!咱们如何去擒段延庆,如何救人,且听你说来。”慕容复道:“第一步,是要段延庆带了镇南王到草海木星中去,是不是?”" \+ ?) T* Y& S+ N.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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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三章  齐心合力6 ?. J' L- u. p# H, j
  王夫人道:“是啊,你用什么法子,能将段延庆引到草海木屋中去?”慕容复道:“这件事很容易。段延庆想做大理国皇帝,必须办妥两件事。第一,擒住段正淳,逼他答应禅让;第二,杀了段誉,要段正淳‘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’。咱们拿段誉的随身物事去给段正淳瞧瞧,段正淳当然想来援救爱子,段延庆随跟著过来。所以啊,姑妈擒住这段小子,却不是擒错了,那是应有之著,叫做不装香饵,钓不著金鳌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你说这段小子是香饵?”慕容复笑道:“我瞧他有一半儿香,有一半儿臭。”王夫人道:“却是如何?”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生的一半,是香的。镇南王妃那贱人生的一半,定然是臭的。”王夫人哈哈大笑,道:“你这小子油嘴滑舌,便会讨姑妈的欢喜。”
" B' g3 T2 |% c2 ]: x, r" j( C# q: K  慕容复笑道:“侄儿索性快马加鞭,早日办成此事,多讨得姑妈一些欢心。姑妈,你叫人把那小子叫出来吧。”王夫人道:“他给醉蜂刺了后,至少再过三日,方能醒转。这小子便在隔壁,要不然咱们这么大声说话,都教他给听去了。我还有一件事问你。这……这镇南王虽然没良心,却算得是一条硬汉,段延庆怎逼得他答应禅位,莫非加以酷刑,让他……叫他吃下不少苦头吗?”说到这里,关切之情见于颜色。慕容复叹了口气,道:“姑妈,这件事你就不必问了,侄儿说了,你听了只有生气。”王夫人说道:“快说,快说,卖什么关子?”慕容复叹道:“我说大理姓段的没良心,原来不错。姑妈如此花容月貌,文武双全,便打著灯笼到天下去找,却又哪里找得著第二个?这姓段的前生不知哪里修著的福,居然给姑妈垂青,那就该当专心不二的伺候姑妈啦,岂知……唉,天下便有这种不知好歹的胡涂虫,有福不会享,不爱月里的嫦娥,却去爱泥中母猪……”) ?) W: t2 G7 ^1 p7 @/ r
  王夫人怒道:“你说他……他……这没良心的,又和旁的女子混在一起啦?那却是谁?”慕容复:“这种低三下四的贱女子,便跟姑妈提鞋儿也不配,左右不过是张三的老婆,李四的闺女,姑妈没的失了身份,犯不著为这种女子生气。”王夫人大怒,将桌拍得砰砰大响,大声道:“快说!这小子,他丢下了我回大理去做他的王爷,我并不怪他。他家中有妻,我也不怪他,谁教我识他之时,他已是有妇之夫呢。可是他……可是他……你说他又和别的女人在一起,那是谁?那是谁?”段誉在邻室听得王夫人如此大发雷霆,不由得胆战心惊,心想:“玉燕多么温柔和顺,他妈妈却怎地这般厉害?爹爹能眼她相好,倒是不易。”但转念一想:“那些旧情人个个脾气古怪。秦阿姨教女儿来杀妈妈,阮阿姨生下这样一个阿紫沬妹,她自己的脾气多半也好不了。就说妈妈吧,她不肯和爹爹同住,偏偏要到城外道观中去出家做道姑,连皇伯父、皇伯母苦劝也是无用,当然也是为了爹爹情人太多之故。可是情之一事,实在是难处得很。”慕容复道:“姑妈,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,你歇一歇,侄儿慢慢说给你听。”王夫人道:“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了,段延庆捉住了这段小子的一个贱女人,逼他答应做了皇帝后禅位,若不答应,便要为难这贱女人,是也不是?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气,我还有不明白的?你逼他答应什么事,便是钢刀架在脖子上,他也是宁死不屈,可是一碰到他心爱的女人啊,他什么都答应了。哼,这贱女人是不是很好看?这狐媚子,不知用什么手段将他迷上了。快说,这贱女人是谁?”0 \, ?- l2 c, @; k7 L
  慕容复道:“姑妈,我说便说了,你可别生气,贱女人可不止一个。”王夫人又惊又怒,砰的一声,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,道:“什么?难道有两个?”慕容复叹了口气,摇头道:“也不止两个!”
: k& j7 T3 J9 U, \  王夫人惊怒愈甚,道:“什么,他在旅途之中,还是这般拈花惹草,一个已不足,还携带了两个、三个?”慕容复摇摇头,道:“眼下一共有四个女人陪伴著他。姑妈,你又何必生气?日后他做了皇帝,三宫六院要多少有多少。就算大理是小国,不能和大宋、大辽相比,那么后宫佳丽没有三千,三百总是有的。”王夫人骂道:“呸,呸!我就因此不许他做皇帝。你说,那四个贱女人是谁?”段誉在邻室也是好奇心起,此只知是秦红棉、阮星竹二人陪著父亲,怎地又多了两个女子出来?6 z& ]! h  P, @" o) M
  只听慕容复道:“一个姓秦,一个姓阮……”王夫人道:“哼,这两只狐狸精又跟他缠在一起了。”慕容复道:“还有一个却是有夫之妇,我听得他们叫她做钟夫人,好像是出来寻找女儿的。这位钟夫人倒是规规矩矩,她对镇南王始终不假颜色,镇南王对她也以礼相待。”王夫人道:“假撇清,做戏罢啦,要是真的规规矩矩,该当离得远远的才是,怎么又混在一块儿?第四个贱女子是谁?”慕容复道:“这第四个却不是贱女子,她是镇南王的元配正室‘镇南王妃’。”段誉和王夫人同时吃了一惊,一个心道:“怎么妈妈也来了?”另一个心道:“他老婆居然跟他在一起。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。”3 t$ ^. Z" W. B. _
  慕容复笑道:“姑妈觉得奇怪么?其实你再想一想,便一点也不奇怪了。镇南王离大理后年余不归,中原艳女加花,既有你姑妈这般美人儿,更有阮星竹那些骚狐狸,镇南王妃岂能放得了心?”王夫人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你拿我去和那些骚狐狸作对子!这四个女人,现下仍是还和他在一起?”慕容复又道:“姑妈放心,在双凤驿边的观音滩上,镇南王全军覆没,给段延庆一网打尽,男男女女,都教他给点中了穴道,擒获在手,段延庆只顾对付镇南王一行,却没留神到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给我在旁瞧了个清清楚楚。侄儿快马加鞭,赶在他们头里二百余里。姑妈,事不宜迟,咱们一面去布置醉人蜂和迷-药,一面派人去引段延庆……”
; O: H( ]4 U: u  这“庆”字刚说出口,突然远处有个极尖锐、极难听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我早就来啦,引我是不必,醉人蜂和迷-药却须加布置才是。”这声音少说在十余丈外,但传入王夫人和慕容复的耳鼓,却是近如咫尺一般。两人脸色陡变,只听得屋外风波恶包不同齐声呼喝,向声音来处冲了过去。慕容复叫道:“此人武功了得,不可轻敌。”闪到了门口,月光下青影一晃,眼著一条灰影,一条黄影从旁抢了过去,正是邓百川和公冶干分从左右夹击。段延庆左杖柱地,右杖横掠而出,分点邓百川扣公冶干二人,嗤嗤嗤几声,霎时间递出了七下杀手。邓百川勉力对付,公冶干支持不住,倒退了两步。这时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回身杀转,四个人将段延庆围在垓心。
$ O9 T; Q" j' O! \; l  但见段延庆以一敌四,仍是游刃有余,招招占了上风。慕容复知道此人大是劲敌,低声道:“姑妈,借你宝剑一使。”王夫人反手抽出一柄三尺长剑,嘱咐道:“小心了!”慕容复接剑在手,精神为之一振,知道这是削铁如泥的宝剑,左手捏著剑诀,长剑刺出,冷森森幻起一团青光,指向段延尘而去。
1 }' B0 u5 ~& l/ B* K  段延庆手中钢杖不与他宝剑相碰,身形飘忽,接连进招。他受五人围攻,慕容复更是一等一的高手,但说也奇怪,他竟无一招守御招架之著,杖影瓢飘,每一招都是极凌厉的攻势。每一招攻击,慕容复等的兵刃不得不抽回自保,攻向对方的杀著自然而然归于无效。王夫人的武功并不甚强,但见多识广,武学上的知识只有更在乃女玉燕之上,眼见段延庆所使宛然是大理段氏正宗武功,既感心惊,亦复神伤。2 O. n" H3 k2 y5 L) f' E
  要知当年王夫人和段正淳热恋之际,花前月下,除了山盟海誓之外,不免谈及武功,段正淳曾将一阳指、段氏剑法等等武功,一一试演。此刻王夫人见到段延庆使将出来,狠辣凝重,宛如便是段郎当年,怎不教他暗暗伤心?她想段郎为此人所擒,只怕便在附近,此人既为慕容复待缠住,何不乘机去将段郎救了出来?她悄悄离开,正要向屋外的山径寻去,陡然间听得风波恶一声大叫,战局情势已变。
/ ^& r- x- X2 [' h8 w  只见风波恶卧在地下,段延庆右手一根钢杖在他身外一尺之处划来划去,却不击他要害。慕容复,邓百川等兵刃递向段延庆身上,却均被他右手钢杖拨开。这情势甚是明显,段延庆要取风波恶的性命,那是易如反掌,只是暂且手下留情而已。慕容复倏地向后跳开,叫道:“且住!”邓百川、公冶干、包不同三人同时跃开。慕容复道:“段先生,多谢你手下留情,你我本无仇无怨,自今而后,姑苏慕容氏对你甘拜下风。”
' |& _5 Z: `0 Y, y+ K  段延庆尚未答话,风波恶已叫了起来:“公子爷,姓风的学艺不精,一条性命打什么紧?公子爷千万不可为了姓风的而认输。”段延庆喉间咕咕一笑,道:“姓风的倒是条好汉子!”撇开钢杖。风波恶一个“鲤鱼打挺”,呼的一声跃起,刀光闪闪,一把单刀从半空中又向段延庆劈了下来,叫道:“再吃我一刀!”段延庆钢杖上举,往他单刀上一黏。风波恶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震向手掌,忍不住单刀脱手,跟著腰一痛,已被对方拦腰一杖,挑出十余丈外。段延庆右手一斜,内力自钢杖传到单刀,只听得叮叮当当,一阵响声过去,那单刀已被震成十余截,相互撞击,四散飞开。慕容复、王夫人都闪身避过这些乱飞而来的铁片。眼见他随手一抖,就毁了一柄镔铁单刀,内力之浑厚实是罕见,不由得心下均各骇然。
; H& q7 G6 o7 D" n1 y  慕容复拱手道:“段先生神功盖世,佩服佩服,咱们化敌为友,让在下结交了段先生这位朋友如何?”段延庆道:“适才你说什么布置醉人蜂,显示有害我之意,此刻比拼不敌,却又在另出什么主意?”慕容复道:“咱二人合则两利,离则俱伤。延庆太子,你是大理国嫡系储君,皇帝的宝座给人家夺了去,怎地不想法子去抢回来?”段延庆怪目斜睨,阴恻恻的道:“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?”慕容复道:“你要做大理国皇帝,非得我相助不可。”段延庆一声冷笑,道:“我不相信你肯助我。只怕你恨不得一剑将我杀了。”慕容复道:“我要助你做大理国皇帝,乃是为自己打算。第一,我恨死段誉那小子,他在少室山逼我险些自刎,令慕容氏在武林中无立足之地,我定要助你夺得皇位,以泄我一口恶气。第二,你做了大理国皇帝后,我另行有事盼你相助。”
4 E0 l5 R! C- Y8 h- @3 W2 ]% w  段延庆明知慕容复机警多智,对己不怀好意,但听他如此说,倒是信了七八分。须知当日段誉在少室山上以六脉神剑逼得慕容复狼狈不堪,段延庆乃亲眼目睹,他忆及此事,登时心下极是不安,原来段延庆虽将段正淳擒住,但自忖决非段誉六脉神剑的对手,若是狭路相逢,动起手来,那是非丧命于段誉的无形剑气之下不可,唯一对付之策,只是以段正淳夫妇的性命作为要胁,再设法制服段誉,可是也无多大把握,于是便问道:“阁下非段誉对手,却以何法制他?”慕容复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不能力敌,便当智取,总而言之段誉那厮由在下擒到,交给阁下处置便是。”段延庆大喜,他一直放心不下者,便是段誉的武功太强,自己敌他不过,慕容复既能将之擒获,可说是去了自己最大的一个祸患,但转念一想,只怕慕容复大言欺骗,别轻易上了他的当,说道:“你说能擒到段誉,岂不知空想无益,空言无凭?”4 V5 S& K( }- H1 o7 J
  慕容复微做一笑,说道:“这位王夫人,是在下的姑母,段誉这小子已为我姑母所擒。她正想用这小子来和阁下换一个人,咱们所以要引阁下到来,其意便在于此。”这时王夫人已离两人十余丈,游目四顾,兀自在寻找段正淳的所在,隐隐听到慕容复的说话,便即回过身来。段延庆一躬身,算是行礼,喉腹之间叽叽咕咕的说道:“在下拜见王夫人。不知要换哪一个人?”. ^( |  C  B' V
  王夫人脸上微微一红,她心中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便是段正淳一人,可是她以孀居之身公然向旁人吐露心意,究属不便,一时却是难以对答。慕容复道:“段誉这小子的父亲段正淳,当年得罪了我姑母,可说是仇深似海。我姑母要阁下答应一句话,待阁下受禅了大理国皇帝之后,须将段正淳交与我姑母,那时是杀是剐,油煎凌迟,一凭我姑母处置。”段延庆哈哈一笑,心想:“他禅位之后,我原是要将他处死,你代我动手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。”但他为人极且精细,只觉此事来得太过容易,深恐其中有诈,又问:“慕容公子,你说待我登基之后,还有事求我相助,不知是否在下力所能及,言明在先,以免在下日后无法办到,成为无信的小人。”慕容复哈哈一笑,道:“段殿下既出此言,在下便一万个信得过你了。咱们既要做件大交易,在下心中之事却也不必瞒你。姑苏慕容氏乃当年大燕后裔,咱列祖列宗遗训,务以兴复大燕为业,在下力量微薄,难成大事。段殿下正位为大理国君之后,慕容复要向大理国主借兵一万、粮饷称足,以为兴复大燕之用。”) ~) t- E8 k. F
  慕容复乃大燕皇裔一事,当慕容博在少室山上阻止慕容复自刎之时,段延庆冷眼旁观,已猜中了十之七八,再听慕容复居然将这么一个大秘密向自己吐露,足见其意甚诚,寻思:“他要兴复燕国,势必同时与大宋、大辽为敌。我大理小国寡民,自保尚嫌不足,如何可向大国启衅?何况我初为国君,人心未定,更不可擅兴战祸。也罢,此刻我假意答允,到那时将他除去便是,岂不知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?”当即说道:“大理国小民贫,一万兵员仓卒难以毕集,五千之数,自当供足下驱使。但愿大功告成。大燕大理永为兄弟婚姻之国。”慕容复深深下拜,垂涕说道:“慕容复若得恢复祖宗基业,世世代代为大理屏障,决不敢忘了陛下的大恩大德!”段延庆听他居然改口,称自己为“陛下”,不禁大喜,又听他说到复来,语带呜咽,实是感极而泣,忙伸手扶起,说道:“公子不须多礼。不知段誉那小子却在何处?”慕容复尚未回答,王夫人抢上两步,问道:“段正淳那厮却又在何处?”慕容复道:“陛下,请代带同随从,到家姑母的寓所去暂歇。段誉已然缚定,当即奉上。”段延庆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突然之间,一声尖啸之声从他腹中发出,王夫人一惊,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,车声隆隆,一队骡车向这边驰来。过不多时便见四人乘马,押著三辆大车自大道上奔至。王夫人身形一晃,便即抢了上去,掠过两匹马,伸手去揭第一辆大车的车帷。突然之间,眼前多了一个阔嘴细眼,大耳秃顶的人头,那人头嘶声喝道:“干什么?”王夫人吃了一惊,纵身跃开,这才看清这丑脸人身穿一件黄葛短衫,手中拿著一条鞭子,却是赶车的车夫。段延庆道:“二弟,这位是王夫人,咱们同到她庄上歇歇。车中的客人也都带了进去吧!”原来那车夫正是南海鳄神。大车的车帷揭开,颤巍巍的走下一人。王夫人胸口一酸,眼泪夺眶而出,但见这人容色憔悴,鬓边斑白,穿著一件满是皱纹的绸袍,正是她无日不思的段郎。王夫人性如烈火,再也不能多待片到,扑上前去,叫道:“段……段……你……你好!”段正淳听到声音,心下已是大惊,回过头来见到王夫人,更是脸色大变,原来他在各处欠下不少风流债,众债主之中,以王夫人最是难缠。秦红棉、阮星竹等人不过是要他陪伴在侧,已是心满意足,这位王夫人却要逼他去杀了元配瑶端仙子舒白凤,再娶她为妻,这件事段正淳如何能允?闹得不可开交之时,只好来个不辞而别,溜之大吉。万没想到自己处境最是窘迫之际,竟然遇上了她。
9 g9 i* X. V: x, J# @0 K$ f' c% @  k  段正淳这人虽然用情不专,但对每一个情人却倒都是真诚相待,心中一凛之下,立时便为王夫人著想,叫道:“阿萝,快走!这青袍老者是个大恶人,别落在他的手中。”身子微侧,挡在王夫人与段延庆之间,迭声催促:“快走!快走!”其实他早被段延庆点了重穴,举步也是艰难,哪里还有什么力量来保护王夫人?1 l% s$ D6 N9 Q4 b: E) R1 c
  但这声“阿萝”一叫,而关怀爱护之情,确又出于至诚,王夫人满腔怨愤,顿时之间化为万缕柔情,只是在段延庆和侄儿眼前,无论如何不能流露,当下冷哼一声,道:“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。他是大恶人,难道你是大好人么?”转面向段延庆道:“殿下,请!”段延庆见到段正淳的神色,颇见对王夫人有爱无恨,而王夫人对他即使有所怨怼,也是情多于仇,寻思:“这二人之间关系大非寻常,我可别上了他们的当。”但他艺高人胆大,心下把细,却是丝毫不惧,凛然走进了屋中。- ?3 }, ^3 [! p1 M
  那是王夫人特地为了擒拿段正淳而购置的一座庄子,建构著实不小,进庄门后便是一座大院子,种满了茶花,月光下花影婆娑,接为雅洁。段正淳见了那些茶花布置的情状,宛然便是当年和王夫人在姑苏双宿双飞的花园一模一样,胸口一酸,低声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是你的住所。”王夫人冷笑道:“你认出来了么?”段正淳低声道:“认出来了。”一行人络绎进庄。南海鳄神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进来,一辆车装的是舒白凤、钟夫人、秦红棉、阮星竹四个中年妇人,另一车装的是范骅、萧笃诚、董思归三个大理臣子。七个人也均被段延庆点了重穴,在南海鳄神与云中鹤押解之下,除了咒骂呼喝,更无半分反抗的能耐。其余几名车夫、骡夫,便留在庄外照料车辆牲口。原来段正淳派遣巴天石和朱丹臣护送段誉赴西夏求亲,不久便接到保定帝御使送来的谕旨,命他克日回归大理,登基接位,保定帝自己则赴天龙寺出家为僧。大理国皇室崇信佛法,历代君王都避位为僧,是以段正淳接到谕旨之时心中伤感,却也不以为奇,当即携同秦红棉、阮星竹,缓缓南归。途中得到灵鹫宫诸女的传讯,说道有厉害对头沿路布置陷阱,请段正淳加意提防。段正淳和范骅等人一商议,均想所谓“厉害对头”必是段延庆无疑,此人当真难斗,不如避之为是,当即改道向东。他哪知这道讯是阿碧自王夫人的仆婢处得来,阿碧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陷阱确是有的,王夫人却并无真正加害段正淳之意。段正淳这一改道,王夫人所预伏的种种布置便都应在段誉身上,而段正淳反去撞在段延庆手中。凤凰驿边观音潍上一战,段正淳全军覆没,华赫艮被南海鳄神打入江中,尸骨无存,其余各人都给段延庆点了穴道,擒之南来。5 G, K+ e; O* \3 j( n$ h
  慕容复令邓百川、公冶干等四人在屋外守望,自己则俨然作为主人,呼婢喝仆,款待客人。王夫人目不转瞬的凝视舒白凤、秦红棉等几个女子,只觉每人各有各的妩媚之处,虽不自惭形秽,但若以“骚狐狸”、“贱女人”相称,心中也觉不妥,一股“我见犹怜,何况老奴”之意,不禁油然而生。
$ w" B+ Z' Y6 t: Q% d  段誉在隔室听到父亲和母亲同时到来,却又俱落大对头之手,不由得又是喜欢,又是担忧。只听段延庆道:“王夫人,待我大事一了,这段正淳自当交于你手,任凭处置便是。段誉那小子却又在何处?”王夫人双手击掌,连拍三声,两名侍婢走到门口,躬身候命。王夫人道:“带那段小子来!”段延庆坐在椅上,伸出左手,搭在段正淳右肩。要知他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大是忌惮,既怕王夫人和慕容复使诡,请了段誉出来对付他,又怕就算王夫人和慕容复确具诚意,段誉如此武功,只须脱困而出,那就不可复制,是以他手按段正淳之肩,叫段誉为了顾念父亲,不敢猖獗。  }) [& n4 c8 T
  只听得脚步声响,四名侍婢横抬著段誉身子,走进堂来。他双手双脚都以牛筋捆缚,口中塞了麻核,眼睛以黑布蒙住,旁人瞧来,也不知此是死是活。段夫人舒白凤失声叫道:“誉儿!”便要扑将过去抢夺。王夫人伸手在她肩头一推,喝道:“给我好好坐著!”段夫人被点重穴后,力气全失,这一推之下,立即跌回椅中,再也无法动弹。王夫人道:“这小子给我使蒙药蒙住的,他没死,知觉却是没有恢复。延庆太子,你不妨验明正身,我没拿错人吧?”段延庆点了点头,道:“没错。”王夫人只知她这群醉人蜂毒刺上的药力厉害,却不知段誉身具莽牯神功,一时昏迷,不多时便即回复知觉,只是身处缧绁之下,和神智昏迷的情状亦无分别而已。
" M& y7 v( X' H# L" o  段正淳苦笑道:“阿萝,你拿下我誉儿干什么?他又没得罪你。”王夫人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,她不愿在人前流露对段正淳的依恋之情,却也不忍恶言相报。慕容复生怕王夫人旧情火炽之下,坏了他的朋事,说道:“怎么没得罪我姑母?他……他勾引我表妹玉燕,玷污了她的清白,姑母,这种人死有余辜,也不用等他……”一番话未说完,段正淳和王夫人同声惊呼:“什么?他……他和……”段正淳脸色惨白,转向王夫人,低声道:“是个女孩,叫……叫做玉燕?”王夫人本是火暴的脾气,忍耐了良久,实在无法再忍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叫道:“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,害了我不算,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玉燕,玉燕……她……她可是你的亲骨肉。”一转身,伸足便向段誉身上乱踢,骂道:“你这禽兽不如的色鬼,丧尽天良的浪子,连自己亲妹妹也放不过,我……我恨不得将你这禽兽千刀万刀,斩成肉泥。”
6 ^* M2 G; ?0 [% R  她这里又踢又喊,堂上众人无不骇异。段夫人、秦红棉等明白段正淳的性子,立时了然,知道他和王夫人结下私情,生了个女儿叫做什么玉燕。其余段正淳、慕容复等稍一思索,也都心下雪亮。只有南海鳄神不明所以,眼儿地下躺著的正是师父,当下伸手在王夫人肩头一推,喝道:“喂,他是我的师父,你骂我师父,等如是骂我。你骂我师父是禽兽,岂不是我也成了禽兽?你这泼妇,我把你的心肝一把掏出来吃了!”段延庆道:“岳老三,不得对王夫人无礼,这个姓段的小子是无耻之徒,花言巧语,骗得你叫地师父,今日正好将之除去,免得在江湖上没面子见人。”
) L+ @* F+ }% Z" M/ R  南海鳄神道:“他是我师父,那是货真价实之事,又不是骗我的。怎么可以伤他?”一面说,一面伸手去解段誉的捆缚。段延庆道:“老三,我对你说,千万别任性胡为,你取出鳄嘴剪来,将这小子的头剪去。”南海鳄神连连摇头道:“不成!老大,今日岳老三可不听你的话了,我非救师父不可。”说著用力一扯,登时将绑缚段誉的牛筋扯断了一根。段延庆大吃一惊,心想段誉若是脱缚,这六脉神剑使将出来,又有谁能够抵挡得住,别说大事不成,自己且有性命之忧,情急之下,呼的一杖刺出,直指南海鳄神的后背,内力到处,钢杖贯胸而出。
8 p; o& |2 H' B/ b% R9 _  南海鳄神只觉后背和前胸一阵剧痛,一根钢杖已从胸口突了出来。他一时愕然难明,回过头来瞧著段延庆,眼光中满是疑问之色,不懂何以段老大陡然间会向自己猛施杀手。段延庆一来生性凶悍,既是“四大恶人”之首,自然出手毒辣,二来对段誉的六脉神剑忌惮异常,深恐南诲鳄神解脱了他的束缚,是以虽无杀南海鳄神之心,还是一杖刺中了他的要害。段延庆见到他的眼色,心头霎时闪过一阵悔意,又觉对他甚是歉疚。但这自咎之情一晃即泯,右手一抖,钢杖复自他身体中抽出,随即一杖横抽,喝道:“云老四,将他去葬了,这是不听老大之言的榜样。”南海鳄神大叫一声,倒下地下,胸背两处伤口中鲜血泉涌,一双眼球睁得圆圆地,当真是死不瞑目。云中鹤抓住他的尸身,拖了出去。他与南海鳄神虽然同列“四大恶人”,但两人素来不睦,南海鳄神曾几次三番,阻了他的好事,只因武力不及,被迫忍让,这时眼见南海鳄神为老大所杀,不由得心中大快。众人均知南海鳄神是他的死党,但一言不合,便即取人性命,凶残狠辣,当真是世所罕见,眼看开到这般情状,心下无不惴惴。段延庆冷笑道: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。”提起铜杖,便向段誉胸口戳了下去。7 b- t  P8 r# d
  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天龙寺外,菩提树下,化子躐蹋,观音长发!”段延庆听到“天龙寺外”四字时,钢杖凝在半空不动,待听完这四句话,那钢杖竟是不住颤动,慢慢缩了回来。他一回头,与段夫人的目光相对,只见她眼色中似有千言万语欲待吐露,段延庆心头大震,颤声道:“观……观世音菩萨……”段夫人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你……你可知道孩子是谁?”段延庆脑子中一阵晕眩,瞧出来一片模糊,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。
$ f  V. o& Q' s' {7 Z  那一天他终于从东海赶回大理,来到天龙寺外,他在湖广道上遇到强仇的围攻,虽然尽歼诸敌,自己却也身受重伤,双腿折断,面目毁损,喉头被敌人横砍一刀,声音也发不出了。他简直不像一个人,全身污秽恶臭,伤口中都是蛆虫,几十只苍蝇围著他嗡嗡乱飞,但他是大理国皇太子,他父亲为奸臣所弑,他在混乱中逃了出去,终于学成了武术回来。他知道现在大理国的国君段正明是他的堂兄,可是真正的皇帝应当是他而不是段正明。他知道段正明宽仁爱民,很得人心,十多年皇帝做下来,这皇位已不可动摇,所有的文武百官,个个爱戴当今皇帝,谁也不会再来记得前朝这个皇太子。如果他贸然在大理现身,势必有性命之忧,谁都会讨好当今皇帝,要一刀将他杀了。他本来武艺高强,足为万人之敌,可是这时候身受重伤,连一个寻常的兵士也敌不过。, ^6 ^! p# o; |6 B
  他挣扎著一路行来,来到天龙寺外,唯一的盼望,是要请枯荣大师主持公道。枯荣大师是他父亲的亲兄弟,是他的亲叔父,也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叔父。枯荣大师是有道高僧,天龙寺是大埋国段氏皇朝的屏障,历代皇帝避位为僧时的退隐之所,他不敢在大理城出现,要先去求见枯荣大师,可是天龙寺的知客僧说,枯荣大师正在坐枯禅,已入定三天,再隔十天半月,也不知是否出定。他问段延庆有什么事,可以留言下来,或者由他去禀明方丈。对待一个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的臭叫化,知客僧这么说话已是十分客气了。但段延庆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?他用手肘撑地,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树下,等候枯荣大师出定。他是世上最贱、最污秽的一个病汉,可是,他本来是大理国的皇太子,这皇位原是属于他的。当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,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衣女子,从迷雾中冉冉走近……% m  u" G9 N, e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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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7 | 只看该作者
 天龙八部(旧版)
; h* i& U9 @+ Y4 Y' e# {! }第一百三十四章  风流孽债1 Y& v6 A; b  S! w3 P0 f
  林间草丛,白雾弥漫,这白衣女子长发披肩,好像足不沾地般行来。她的脸背著月光,但虽在阴影之中,段延庆仍是惊讶于她的清丽秀美,她有许多头发遮在脸上,五官是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,他只知道这女子像观音菩萨一般的美丽,心中想:“一定是菩萨下凡,来搭救我这落难的皇帝。圣天子有百灵呵护,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。你保佑我重登皇位,我一定给你塑像立庙,世世供奉不绝。”
+ [0 V2 w6 q% V) K) D) v: }. s  那女人缓缓走近,转过身去,段延庆只见到了她的侧面,脸上白得没半分血色。忽然听得她轻轻地、喃喃地说起话来:“我这么全心全意的待你,你……你却全不把我放在心上。你有了一个女人,又有一个女人,把我们在菩萨前发的盟誓,都抛到了脑后。我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,我可不能再原谅你了,你对我不起,我也要对你不起。你背著我去找别人,我也要去找别人。你们汉人男子不将我们摆夷女子当人,欺负我,待我如猫如狗,如猪如牛,我……我一定要报复,我们摆夷女子也不将你们汉人男子当人。”' O& X( q4 B( g3 w
  她的话说得很轻,全是自言自语,但语气之中,却是充满了深深的怒意。段延庆心道:“原来她是摆夷女子,受了汉人的欺负,那也难怪。”要知摆夷乃大理国的一族,族中女子天生的美貌,皮肤白嫩,远过汉人,只是男子文弱,人数又少,常受汉人的欺负,眼见那女子渐渐走远,段延庆突然又想:“不对,摆夷女子虽是出名的美貌,终究不会如这般神仙似的体态,何况她身上白衣有如冰绡,摆夷女子哪里有这等精雅的服饰,这定然是一位菩萨化身,我……我可千万不能错过了。”' W* L" m* ~! ~  p& Q" K; q
  也是他在大受挫折,走投无路之际,只有菩萨现身打救,才能解脱他的困境,无可奈何之中,总是不自禁的往这条路上想去,眼见菩萨要走远,他拼命爬动,想要叫唤:“菩萨救我!”可是咽喉间只能发出几下嘶哑的声明。那白衣女子听到菩提树下有响声发出,回转身来,只见尘土中有一团人不像人,兽不像兽的东西在爬动,仔细一看,才发觉是一个遍身血污,肮脏不堪的化子。这化子脸上、身上、手上,到处是伤口,每处伤口中都在流血,都有蛆虫在爬动,都在发出恶臭。; F9 S$ c8 ~9 e' g$ J4 ]
  那女子心下恼恨已达到极点,既想报复丈夫的负心薄幸,又自暴自弃的要极力作贱自己。她见到这化子的形状如此可怖,先吃了一惊,转身便要逃开,但随即心想:“我要找一个天下最丑陋、最污秽、最卑贱的男人来和他相好。你是王爷,是大将军,我偏偏去和一个臭叫化相好。”她决计没有想到,段延庆乃是皇帝贵胄,本来相貌十分英俊,只因受十余名强敌围攻,才伤成这般模样。她一言不发,慢慢解去了身上的罗衫,走到段延庆的身前,投身在他怀里,伸出两条像白山茶花花瓣那样颜色的手臂,搂住他的脖子……月光如果有知,一定会非常的诧异,为什么这样高贵的一位夫人,竟会将她像白山茶花花瓣那样娇艳的身子,去交给这样一个满身脓血的乞丐。
1 m9 W% ]: N: U! N+ [  那白衣女子离去之后良久,段延庆兀自如在梦中,这是真的还是假的?是自己神智胡涂了,还是真的菩萨下凡?他鼻管中还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,一侧头,他见到自己指头在泥地上划的七个字:“你是长发观世音?”他写了这七个字问她,那位女菩萨点了点头。突然间,几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尘土之中,是她的眼泪,还是观音菩萨杨枝洒的甘露?段延庆曾听人说过,观世音曾化身为女身,普渡沉溺在欲海中的众生,那是最慈悲的菩萨,这个白衣女子,一定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了。“观音菩萨是来点化我,叫我不可灰心气馁,我不是凡夫俗子,我是真命天子。”8 l1 {+ Q6 f& O4 E
  段延庆在重伤垂危、走投无路之际,突然得到这位长发白衣观音舍身相就,登时精神大振,相信天命攸归,日后必登大宝,那么眼前的危难自不致成为大患。他信念一坚,只觉眼前一片光明,次日清晨,一问枯荣大师仍未出定,当下跪在菩提树下感谢菩萨的恩德,折下两根菩提树枝,挟在胁下,飘然而去。他不敢在大理境内逗留,远至南部蛮荒的穷乡僻壤之处,苦练家传武功。大理段氏的武学博大精深,不求变化繁复,以纯粹和醇为贵。最初五年,段延庆养好伤后,习练以杖代足,再将“一阳指”的功夫化在钢杖之上,又练五年,行走江湖,前赴两湖,将所有仇敌一家家杀得鸡犬不留,手段之凶狠毒辣,实是骇人听闻,因而博得了“天下第一大恶人”的名头。他曾数次潜回大理,图谋夺位,每次都是发觉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,不得不废然而退,最近这一次与黄眉僧下棋比拼内力,眼看已操胜算,不料段誉这小子半途里杀将出来,令他功败垂成。此刻王夫人将段誉擒获,他正欲一杖将之戳死,以绝段正明、段正淳的后嗣,突然间段夫人吟了那四句话出来,“天龙寺外,菩提树下,化子躐蹋,观音长发。”这四句十六个字说来甚轻,但在他听来,直如晴天霹露一般。他更看到了段夫人脸上的神色,心中只是说:“难道……难道……她就是那位观音菩萨……”* \; l" y* i7 R2 J/ c2 ]: |+ t
  只见段夫人绶缓举起手来,解开了发髻,万缕青丝头上披将下来,垂在肩头,挂在脸前,正便是那晚天龙寺外,菩提树下那位观音菩萨的形相。段延庆更无怀疑:“我只当是菩萨,却原来是镇南王妃。”其实当时他过得几日伤势略痊,发烧消退,神智清醒下来,便知那晚舍身相就的白衣女人是人不是菩萨,只不过他实不愿心中这个幻想化为泡影,不住的对自己说:“那是白衣观音,那是白衣观音!”" L7 r7 Q" h2 D; C
  这时候他明白了真相,可是心中立时生出一个绝大的疑窦:“为什么她要这样?为什么她看中了我这么一个满身脓血的躐蹋化子?”他低头寻思,忽然间,几滴水珠落在地下尘土之中,就像那天晚上一样,是泪水?还是杨枝甘露?他抬起头来,遇到了段夫人泪水盈盈的眼波,蓦地里他刚硬的心肠软了,嘶哑著道:“你要我饶了你儿子的性命?”段夫人摇了摇头,道:“他……他颈中有一块小小的金牌,刻著他的生辰八字。”段延庆大奇:“你不要我饶你儿子的性命,却叫我去看他什么劳什子的金牌,那是什么意思?”自从他明白了当年“天龙寺外、菩提树下”这回事的真相之后,对段夫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敬畏感激之情,伸过杖去,先解开了段誉身上被封的重穴,然后俯身去看段誉的头颈,果见他颈中有根极细的金练,将那金链拉将出来,果从链端悬看一块长方的小金牌,一面刻著“长命百岁”四字,翻将过来,只见刮著一行小字:“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十三日生”。段延庆看到“保定二年”这几个字,心中又是一凛:“保定二年?我就是这一年的二月间被人围攻,身受重伤,来到天龙寺外。啊啲,他……他……他的生日,刚刚相距十个月,难道十月怀胎,他……他……他竟然便是我的儿子?”他头上受过几处刀伤,筋络已断,种种惊骇诧异之情,均无所见,但一瞬之间竟是变得如纸之白,没半分血色,心中说不出的激动,回头去瞧段夫人时,只见她缓缓的点了点头,喃喃道:“冤孽,冤孽!”段延庆一生从未有过男女之情、室家之乐,蓦地里竟知道世上有一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,喜悦满怀,实是难以形容,只觉世上什么名利尊荣、帝王基业,都万万不及有一个儿子的可贵,想到适才险险一杖将自己的儿子戳死,当真是惊喜交集,只想大叫大跳一番,当的一声,手中钢杖掉在地下。0 q: R6 J4 m3 j0 Q
  跟著脑海中觉得一阵晕眩,左手无力,又是当的一响,钢杖也掉在地下,胸中有一个极响亮的声音要叫了出来:“我有一个儿子!”一瞥眼见到段正淳,只见他脸现迷惘之色,显然对他夫人这几句话全然不解。段延庆只觉说不出的骄傲:“你就算做了大理国皇帝而我做不成,那又有什么稀奇?我有儿子,你却没有。”这时候脑海中又是一晕,眼前微微一黑,心道:“我实是欢喜得过了份。”忽听得咕咚一声,一个人倒在门边,正是云中鹤。段延庆吃了一惊,暗叫:“不好!”左手掌凌空一抓,欲运虚劲将钢杖拿在手中,不料一抓之下,内力运发不出,地下的钢杖纹丝不动。段延庆吃惊更甚,当下半点不动声色,右掌又是运劲一抓,那钢杖仍是不动,一提气时,内息也是提不上来,知道在不知不觉之中,已著了旁人的道儿。听得慕容复说道:“段殿下,那边室中,还有一个你急欲一见之人,便请移驾过去一观。”段延庆道:“却是谁人?慕容公子不妨带他出来。”慕容复道:“他无法行走,还请殿下劳步。”
5 O- p6 W- [7 W; r  听了这几句话后,段延庆心下已是雪亮,暗中合了迷-药的自是慕容复无疑,他忌惮自己武功厉害,生怕药力不足,不敢贸然破脸,却要自己地下走动,且看是否劲力尚存,自忖进屋后刻刻留神,既没有吃过他一口茶水,亦未闻到任何特异气息,怎会阴沟里翻船,中他毒计?寻思:“定是我听了段夫人的话后,喜极忘形,没再提防周遭的异动,以至披他做下了手脚。”他虽生性凶恶,却是大有气度,既是落了下风,自也认命服输,决不发怒叫骂,当下淡淡的道:“慕容公子,我大理段氏不善用毒,你该当以‘一阳指’对付我才是。”意思是说:你姑苏慕容氐向来自称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”,对我使毒,未免不够光明磊落。
* e  S7 m6 |- D$ v2 t# P2 g  慕容复微笑道:“段殿下一代英杰,岂同泛泛之辈?在下这‘红花香雾’,乃是当年取之西夏,只是略加添补,使之少了一种刺目流泪的气息,倒不是姑苏慕容氏自制的。”段延庆暗暗吃惊,那一年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以“红花香雾”迷倒丐帮帮众无数,尽数将之擒去的事,他早有听闻,想不到今日自己也堕入彀中,当下闭目不语,暗暗运息,想将毒气逼出体外。慕容笑道:“要解这‘红花香雾’之毒,迎功凝气都是无用……”一句话未说完,王夫人喝道:“你怎么把姑母也毒倒了,快取解药来。”慕容复道:“姑妈,侄儿得罪,少停自当首先给姑妈解毒。”王夫人怒道:“什么少停不少停的?快,快拿解药来。”慕容复道:“真是对不住姑妈了,解药不在侄儿身边。”段夫人被点中的重穴原已解开,但不旋踵间又给“红花香露”迷倒。厅堂上诸人之中,只有慕容复事先服了解药,段誉百毒不侵,这才没有中毒。
3 s! K- e" A; G4 b; k  但段誉也正在大受煎熬,说不出的痛苦难当。他听王夫人说道:“都是你这没良心的薄幸汉子,害了我不算,还害了你的亲生女儿。玉燕,玉燕……她……她……可是你的亲生骨肉。”那时他胸口气息一窒,险些便晕了过去。当他在邻室听到王夫人和慕容复说话提到她和他父亲之间的私情时,段誉内心深处便已隐隐不安,极怕王玉燕又和木婉清一般,竞然又是自己的妹子。待得王夫人亲口当众说出,哪里还容他有怀疑的余地?刹那间只觉得天旋地转,若不是手足被捆,口中塞物,定要乱冲乱撞,大叫大嚷,吵一个天翻地覆。他心中悲苦,只觉一团气塞在胸间,再也无法运转,手足冰冷,渐渐僵硬。段誉吃了一惊:“啊哟,这是伯父所说的走火入魔,内功越是深厚,来势越凶险。我……我怎会走火入魔?”! l( x0 K6 k! r& i* f% |/ z) T
  只觉冰冷之气,片刻间便及于手肘膝弯,段誉先是心中害怕,但随即转念:“玉燕既是我同父妹子,我这场相思,终究是归于泡影,我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滋味?还不加走火入魔,随即化身为尘为灰,无知无识,也免了终身的无穷烦恼。”后来他母亲说了什么“天龙寺外,菩提树下”的隐语,除了段夫人自己和段延庆之外,旁人谁也不明其中缘由,段誉伤心欲绝之际,母亲的话固然没有听在耳中,就算听到了,也决计不会明白段延庆才是自己真正的父亲。段延庆连运三次内息,非但全无效应,反而胸口更是烦恶,真欲大呕一场,当即不言不动,闭目而坐。慕容复道:“段殿下,在下虽然将你迷倒,却绝无害你之意,只须殿下答允我一件事,在下不但双手奉上解药,还向殿下磕头陪罪。”段延庆冷冷一哭,道:“姓段的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,大风大浪经过无数,岂能在人家挟制要胁之下,答允什么事。”慕容复道:“在下如何敢对殿下挟制要胁?这里众人在此都可作为见证,在下先向殿下陪罪,再恭恭敬敬的向殿下求恳一事。”说著双膝一曲,便即跪倒,咚咚咚呼,磕了四个响头,意态甚是恭顺。
: x7 F( ^; X/ n6 J  ]& n+ X  众人见慕容复突然行此大礼,无不大为诧异,要知他此刻操纵全局,人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人之手,就算他讲江湖义气,对段延庆这个前辈高手不肯失了礼数,但深深一揖,已是足够,却又何以卑躬屈膝的向他磕头,段延庆心下也是大感不解,但见他于自己这般恭敬,心中的气恼也不由消了几分,道:“常言道:礼下于人必有所求。公子行此大礼,在下甚不敢当,却不知公子有何吩咐?”言语之中,也客气起来。慕容复道:“在下的心愿,殿下早已知晓。但想兴复大燕,殊非一朝一夕之功。今日我先扶保殿下登了大理国的皇位。殿下并无子息,不妨由在下拜殿下为义父。同心共济,以成大事,岂不两全其美?”段延庆听他说到“殿下并无子息”这六个字时,情不自禁的向段夫人瞧去,四目交投,刹那间交谈了千言万语。段延庆嘿嘿一笑,并不置答,心想:“这句话若在半个时辰前说来,确是两全其美,可是此刻我已知自己有子,怎能再将皇位传之于你?”只听慕容复又道:“大宋江山,得自后周柴氏。当年周太祖郭威无后,收柴荣为子。柴世宗雄才大略,睿文考武,为后周大树声威。郭氏血食,多延年月,后世传为美谈。事例不远,愿殿下垂鉴。”段延庆道:“你要我将你收为义子?”慕容复道:“正是。”段延庆心道:“此刻我身中毒药,唯有勉强答允,毒性一解,立时便将他杀了。”便淡淡的道:“如此你却须改姓为段了?做了大理的皇帝,兴复燕国的念头更须收起,慕容氏从此无后,你可做得到么?”
; k  }4 e" F/ @8 ~, |+ }6 y/ u  他明知慕容复心中定然另有打算,只要他做了大理国君,数年间以亲信遍布要津,大诛异己和段氏忠臣,便会复姓“慕容”,甚至将大理的国号改为“大燕”,亦是不足为奇;所以要连问他三件为难之事,那是以进为退,令他深信不疑,若是答允得太过爽快,便显得其意不诚,存心不良了。果然慕容复沉吟片刻,道:“这个……”其实他心中早已想到日后做了大理皇帝的种种措施,与段延庆的猜测不远,他也想到若是答允得太过爽快,便显得其意不诚,存心不良,是以踌躇半晌,才道:“在下虽非忘本不孝之人,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既拜殿下为父,自当忠于段氏,一心不二。”段延庆哈哈大笑,道:“妙极,妙极!老夫浪荡江湖,无妻无子,却于迈年得一佳儿,大慰平生。你这孩儿年少英俊,我真可说老怀大畅了。”4 e8 w- k% r$ B
  段延庆这几句话,说的乃是他真正的儿子段誉,但除了段夫人之外,谁也不明他的言外之意,都道他已答允慕容复,收他为义子,将来传位于他。慕容复喜道:“殿下是武林中的前辈英侠,自必一言九鼎,决无反悔,义父在上,孩儿磕头。”左膝一曲,便要跪将下去,忽听得门外有人大声说道:“非也非也,此举万万不可!”门帷一掀,一人走将进来,正是包不同。慕容复脸色微变,转过头来,说道:“包兄有何话说?”包不同道:“公子爷是大燕国慕容氏堂堂皇裔,岂可改姓段氏?兴复燕国的大业虽是艰难万分,但咱们鞠躬尽瘁,竭力以赴。能成大事固然最好,若不成功,总仍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。公子爷去拜这个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的家伙做义父,就算将来做得成皇帝,也不光彩,何况一个姓慕容的要去当大理皇帝,当真是难上加难。”慕容复听他言语无礼,心中勃然大怒,但这是他的亲信心腹,用人之际,不愿直言斥责,当下淡淡的道:“包三哥,有许多事情,你一时未能够分晓,以后我自当慢慢分说。”$ Q# r: x4 x) b5 ~- I
  包不同摇头道:“非也非也。公子爷,包不同虽蠢,你的用意却能猜到一二,你只不过想学韩信,暂忍胯下之辱,以备他日的飞黄腾达。你是想今日改姓段氏,日后掌到大权,再复姓慕容,甚至于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大燕,又或是发兵征宋伐辽,恢复大燕的旧疆土。公子爷,你用心虽善,可是这么一来,却成了不忠、不孝、不仁、不义之徒,不免问心有愧,为举世所不齿,这皇帝嘛,不做也罢。”慕容复强忍怒气,道:“包三哥言重了,我又如何不忠、不孝、不仁、不义了?那不是满口胡言么?”包不同道:“你投靠大理,日后再行反叛,那是不忠;你拜段延庆为父,老于段氏,于慕容氏为不孝,孝于慕容氏,于段氏为不孝;你日后残杀大理群臣,是为不仁;你……”
0 r& L* z$ n: F6 n9 a  一句话尚未说完,突然间波的一声响,慕容复一掌击在他背心中,只听得慕容复冷冷的道:“我卖友求荣,是为不义。”他这一掌使了阴柔之劲,打在神道、灵台、至阳三处大穴之上,正是致命的掌力。包不同万没料到这个见他从小长大的公子爷竟会忽施毒手,哇的一口鲜血喷出,倒地而死。当包不同顶撞慕容复之时,邓百川、公冶干、风波恶三人都站在门口倾听,均觉包不同的言语虽略嫌过份,道理却是甚正,待见慕容复掌击包不同,三人大吃一惊,一齐冲进屋来。风波恶抱住包不同身子,叫道:“三哥,三哥,你怎么了?”只见包不同两行清泪,从颊边流将下来,一探他的鼻息,却已停了呼吸,知他临死之时,伤心已达到极点。风波恶大声道:“三哥,你虽没有了气息,想必仍要问一问公子爷,‘为什么下毒手杀我?’”说著转过头来,凝视慕容复,眼光充满了敌意,邓百川也道:“公子爷,咱们这三弟说话向喜顶撞别人,你亦素知,虽是他对公子爷言语无礼,失了上下之份,公子略加责备,也就是了,何以竟致取他性命?”6 Y5 G- d3 M4 J* H4 Z- P& ?
  其实慕容复所恼恨者,倒不是包不同对他言语无礼,而是恨他直言无忌,竟然将自己心中的图谋说了出来。这么一来,段延庆恐怕便不肯收自己为义子,不肯传位,就算立了自己为皇太子,也必布置部署,令自己兴复大燕的凶谋难以得逞,情急之下,不得不下毒手,否则那顶垂手可得的皇冠,又要随风飞去了,他听了风邓二人的说话,心想:“今日之事,势在两难,只能得罪风邓,不能令延庆太子心头起疑。”便道:“包不同言语无礼,那有什么干系?可是我一片至诚拜段殿下为父,他却来挑拨离间我父子的情谊,这如何容得?”
. Z' K) J  w8 ?- Q, ]  风波恶大声道:“在公子爷心中,十年余来跟著你出生入死的包不同,便出万及不上一个段延庆了?”慕容复道:“风四哥不必生气,我改投大理段氏,却是全心全意,决无半分他念。包三哥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腹,我是不得不下重手。”公冶干冷冷的道:“公子爷心意已决,再难挽回了?”慕容复道:“不错。”邓百川、公冶干、风波恶三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心念相通,一齐点头。5 H2 T1 B+ L/ o* x
  邓百川朗声道:“公子爷,我兄弟四人虽非结义兄弟,却是誓同生死,情若骨肉,公子爷是素来知道的。”慕容复长眉一挑,森然道:“邓大哥是要为包三哥报仇么?三位便是齐上,慕容复何惧?”邓百川长叹一声,道:“我们向是慕容氏的家臣,如何敢动手?古人言道:合则留,不合则去。我们三人是不能再侍候公子了。君子绝交,不出恶言,但愿公子爷好自为之。”慕容复眼见三人便要离己而去,心想此后得到大理,再无一名心腹,行事大大不方便,非挽留不可,便道:“邓大哥,你们既未说过疑我将来背叛段氏之言,我对你们心中实无芥蒂,却又何必分手?当年家父待众位不差,众位亦曾答允家父,尽心竭力的辅我,这么撒手一去,岂不是违背了三位昔日的诺言么?”- j6 t+ p3 A8 m
  邓百川面色铁青,说道:“公子不提老先生的名字,倒也罢了,提起老先生来,这认他人为父、改姓叛国的行径,又如何对得起老先生?我们确曾向老先生立誓,辅佐公子兴复大燕,光大慕容氏之名,却决不是辅佐公子夫兴旺大理,光大段氏的名头。”这番话只说得慕容复脸上青一阵,白一阵,无言可答。邓百川、公冶干、风波恶三人同时一揖到地,说道:“拜别公子!”风波恶将包不同的尸身抗在肩上,三个人大踏步而去,再不回头。* }, D9 N& I! b/ g4 e
  慕容复干笑数声,向段延庆道:“义父明鉴,这四人是孩儿的家臣,随我多年,但孩儿为了忠于大理段氏,不惜亲手杀其一人,逐其三人。孩儿孤身而入大理,已见忠心不贰,绝无异志。”殷延庆点头道:“好,好!甚妙。”慕容复道:“孩儿这就替义父解毒。”伸手入怀,取一个小瓷瓶出来,正要递将过去,心中一动:“这将他身上‘红花香露’之毒一解,再也不能要胁于池了。今后只有多向他讨好,不能跟他勾心斗角。他最恨的是段誉那小子,我便将这小子先行杀了。”  b1 q! M3 r4 E( R
  当下唰的一声,长剑出鞘,说道:“义父,孩子第一件功劳,便是将段誉这小子先行杀了,以绝段正淳的后嗣,教他非将皇位传于你不可。”) m+ k0 ^; F* p# d' Z# j+ }* _
  段誉双眼被黑布蒙著,虽然双眼不能见物,但慕容复的言语却是听得清清楚楚,心思:“玉燕又变成了我的妹子,我早就不想活了,你一剑将我杀死,那是再好也没有。”一来他只求速死,二来他内息岔了,走火入魔,便欲抗拒,也是无力,只有引颈就戮。
) ~6 d4 c* N- f6 c  }  段夫人见慕容复手提长剑,一步步的向段誉走去,心痛欲绝,“啊”的一声,惨呼出来。段延庆道:“孩儿,你这孝心殊为可嘉。但这小子太过可恶,多次得罪为父,他伯父、父亲夺我皇位,害得我全身残废,形体不完,为父定要亲手杀了这小贼,方泄我心头之恨。”慕容复道:“是。”转身要将长剑递给段延庆,说道:“啊啲,孩儿胡涂了,该当先为义父解毒才是。”又取出那个小瓷瓶来,一瞥之下,见段延庆眼中微孕得意之色,似在向一人使眼色。慕容复是个精明之极的人,当即顺著他眼光瞧去,只见段夫人微微点头,脸上流露出感激和喜悦的神情。: J( _" C8 f/ G. O" E. m* Z
  慕容复一见之下,疑心登起,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段誉乃段延庆和段夫人所生,段延庆宁可舍却自己性命,也决不肯让旁人伤及他这个宝贝儿子,至于皇位什么的,更是身外之物了。慕容复首先想到的便是:“莫非段正淳与段延庆之间,暗中有什么勾结?他们究竟是大理段氏一家,说起来还是远房的堂兄弟,常言道疏不间亲,段家兄弟怎能将我这个素无瓜葛的外人放在心中?”跟著又想:“为今之计,唯有替段延庆立下几件大功,以坚其言。”当下转头向段正淳道:“镇南王,你回到大理之后,有多久可接任皇位?做了皇帝之后,又隔多久再传位于我义父?”0 Q8 i' G$ N2 k' z; X
  段正淳十分鄙薄其为人,冷冷的道:“我皇兄内功深湛,精力充沛,少说也要再做三十年皇帝。他传他给我之后,我第一次做皇帝,总得好好的干一下,少说也得做他三十年,六十年之后,我儿段誉也八十几岁了,就算他只做二十年皇帝,那也是在八十年之后……”慕容复斥道:“胡说八道,哪能等得这么久?限你一个月内,登基为君,再过一个月,禅位于延庆太子。”段正淳于眼前情势,早已看得十分明白,段延庆与慕容复把自己当作踏上大理皇位的阶梯,只有自己将皇位传了给段延庆之后,他们才会杀害自己,此刻却碰也不敢多碰,若有敌人前来加害,他们还会极力予以保护,但段誉却是危险之极。他哈哈一笑道:“我的皇位,只能传给我儿段誉,要我提早传位,倒是不妨,但要传给旁人,却是万万不能。”$ P$ J: K$ m! S3 q! j" x
  慕容复怒道:“我亲耳听到,你已答应将皇位传给延庆太子,怎么此刻又反悔了?”段正淳道:“你怎么会亲耳听到?嘿,延庆兄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原来当你算计我之时,这位慕容公子在你后边虎视眈眈的瞧著你。”+ d" |4 K4 s7 k
  慕容复心下一凛:“不好,这句话可说错了。这镇南王老奸巨猾,实是不易对付。”当即岔开话头,冷冷道:“好吧,我先将段誉这小子一剑杀了,你传位给他的鬼魂吧!”说著唰的一声,长剑又抽了出来。段正淳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当我段正淳是什么人?你杀了我儿子,难道我还甘心受你摆布?你要杀尽管杀,不妨连我也一起杀了。”7 a- I# t4 v/ ^% _. Z) n+ B
  慕容复一时倒是踌躇难决,此刻要杀段誉,原只一举手之劳,但怕段正淳为了杀子之恨,当真是豁出了性命不要,那时连段延庆的皇帝也做不成了。他手提长剑,剑锋上的青光映得他雪白的脸庞泛出一片惨绿之色,侧头向段延庆望去,要听他示下。段延庆说道:“这人说得出做得到,倘若他服毒自尽,或是一头碰死了,咱们的大计便归泡影。好吧,段誉这小子暂且不杀,既在咱们父子的掌中,便不怕他飞上天去。你将解药给我再说。”
& m% l/ @9 u. Q  慕容复道:“是!”但随即寻思:“延庆太子适才向段夫人使眼色,到底是什么用意?这个疑团不解,我贸然给他解药,总是大为不妥。可是我若再拖延,定然惹他大大生气,那便如何是好?”恰好便在这时,听得王夫人叫了起来:“慕容复你这小子,你说第一个给姑妈解毒,怎么新拜了个爹爹,便一心一意的去讨好这丑八怪?可莫怪我把好听的话骂出来,他人不像人……”慕容复一听,正中下怀,向段延庆陪笑道:“义父,我姑妈性子刚强,若是言语中得罪了你老人家,还请担待一二,免得她又再不逊。孩儿给姑母解毒之后,立即给义父化解。”说著便将那瓷瓶递到王夫人鼻端。王夫人只闻到刺鼻的恶臭,正欲喝骂,却觉四肢间劲力渐复,又过片刻,便即行动如常。她接过瓷瓶,不住力嗅。慕容复为了拖延时间,也不加制止,只在暗中注视段延庆和段夫人的神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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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|3 U+ |9 W, g6 C第一百三十五章  吐露机密
1 l0 t4 t9 |! G  s1 N( j0 ?  王夫人迷-药一解,将瓷瓶拿在手中,说道:“好侄儿,这几个女人我瞧著惹厌得紧了,你都给我杀了。”慕容复心念一动:“段正淳不肯传位于延庆太子,当日也是延庆太子威吓要杀他的妻子情妇,他才迫得答应。正好姑母提及此事,我何不顺水推舟,再来恐吓一番。”当即提剑走到阮星竹身前,转头向段正淳:“镇南王,我姑母叫我杀了她,你意下如何?”段正淳心中万分焦急,却实是无计可施,只得向王夫人道:“阿萝,以后你要我如何,便即如何,难道你我之间,定要结下终身不解的仇怨?你叫人杀了我的女人,难道我以后还有好心对你?”
# o, D7 K. d  \8 E- w7 {4 G  王夫人虽然醋心甚重,但想段正淳的话倒不错,既是见到了他,重修旧好之心便与时俱增,说道:“贤侄,且慢动手,待我想一想再说。”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,只须你答应传位于延庆太子,你所有的正妃侧妃,我一概替你保全,决不伤害她们一根毫毛。”段正淳嘿嘿冷笑,不予理睬。慕容复心道:“此人风流之名,天下皆闻,显然这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之徒。要他答应传位,也只有从他的女人身上著手。”当即提起长剑,剑尖指著阮星竹的胸口,道:“镇南王,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行事爽爽快快,一言而决。等你答应之后,我替大伙儿解开身上的迷-药,由在下设宴陪罪,化敌为友,岂非大大的美事?倘若你真的不答应,我这一剑只好刺过去了。”& u- M( ~* {  V4 n5 U/ [* q
 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,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,心下甚是怜惜,但想:“我答应一句不要紧,这奸贼伪了讨好延庆太子,立时便会将誉儿杀了。”他不忍再看,侧过头去。慕容复叫道:“我数一、二、三,你再不点头,莫怪慕容复手下无情。”拖长了声音道:“一、二——”段正淳回过头来,向阮星竹望去,脸上万般柔情,却又是无可奈何。慕容复叫道:“三——镇南王,你当真不答应?”段正淳心中,只是想著当年阮星竹初会时的旖旎的情景,突听“啊”的一声惨呼,慕容复的长剑已刺入她的胸中。
% k% [3 j; S/ p1 U/ w5 }  王夫人见段正淳脸上肌肉扭动,似是身受剧痛,显然这一剑比刺入他自己身体还更难过,叫道:“快,快救活她,我又没叫你真的杀她,只不过是吓吓这没良心的家伙而已。”慕容复摇摇头,心想:“反正是已结下深仇,多杀一人,少杀一人,又有什么分别?一手挺长剑,指住了秦红棉的胸口,喝道:“镇南王,枉为人家说你多情多义,你却不肯救一救你情人的性命!一、二、三!”这“三”字一出口,嗤的一声,长剑入胸,又将秦红棉杀了。这时钟夫人已吓得面无人色,但她强自镇定,朗声道:“你要杀便杀,可不能要胁镇南王什么。我是钟万仇的妻子,跟镇南王又有什么干系?没的玷辱了我钟家的清白。”慕容复冷笑一笑,道:“谁不知段正淳兼收并蓄,是闺女也好,孀妇也好,有夫之妇也好,一般的来者不拒。”几声喝问,又将钟夫人杀了。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,她平素虽是杀人不眨眼,但见慕容复在顷刻之间,连杀段正淳的三个相好,不由得心中也是突突乱跳,竟是不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触,不知他脸色已是如何恐怖。& {' E4 |; J* j
  却听得段正淳柔声道:“阿萝,你跟我相好一场,到头来毕竟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。天下这许多女人之中,我便是只爱你一个,你侄儿杀了我三个相好,那是有什么打紧,只须他不来伤你,我便放心了。”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体贴,但王夫人听在耳里,却是害怕无比,知道段正淳恨极了她,要挑拨慕容复来加害,叫道:“好侄儿,你可别相信他的话。”慕容复将信将疑,长剑的剑尖却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的胸口,剑尖上的鲜血一点点的滴将下来。6 U: T% e; H4 w0 a
  王夫人颤声道:“段郎,难道你真的恨我入骨,非害死我不可吗?”她知道慕容复心狠手辣,为了遂其大愿,哪里顾得姑母不姑母?只要段正淳继续故意显得对自己十分爱惜,那么慕容复定然会以自己的性命相胁。段正淳见她目中惧色、脸上戚容,宛然便和阮星竹临死时相似,想到昔年和她一番的恩情,登时心肠软了。破口骂道:“你这老乞婆,猪油蒙了心,却去喝那陈年旧醋,害得我三个心爱的女人死于非命,我手足若得了自由,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。慕容复,一剑刺过去啊,为什么不将这臭婆娘杀了?”. ~- O9 s  I: x5 v. O( ]
  他知道越是骂得厉害,慕容复越是不杀他姑母。王夫人本来心中明白,知道段正淳假意对自己倾心相爱,乃是要引慕容复来杀了自己,以替阮星竹、秦红棉、钟夫人三人报仇,现下改口斥骂,已是原恕了自己。可是她十余年来对段正淳朝思暮想,心神早已大变,眼见三个女子尸横就地。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对著自己胸口,突然之间脑中变成一片茫然。但听得段正淳口口声声斥骂,什么“老乞婆”、“臭婆娘”都骂了出来,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、轻怜蜜爱,实是霄壤之别,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,说道:“段郎,你从前对我说过什么话,莫非都忘记了?你半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了,段郎,我可仍是一片痴心对你。咱俩分别了这许多年,好容易盼得重见,你……你怎么一句好话也不对我说,我给你生的女儿玉燕,你见过她没有?你喜欢不喜欢她?”/ K) Q6 B  T2 P. h& v
  段正淳暗暗心惊:“阿萝可有点神智不清啦,我若是吐露半句重念旧情的言语,你还有性命么?”当即厉声道:“咱们一刀两段,早就情断义绝,我恨不得重重踢你一脚,方消心头之气。”王夫人泣道:“段郎,段郎!”突然身子向前一扑,往剑尖扑了过去。慕容复一时拿不定主意,想将长剑撤回,又不想撤,微一迟疑间,长剑已刺入了王夫人胸膛。慕容复一缩手,拔出剑来,鲜血从王夫人胸口直喷出来。王夫人颤声道:“段郎,你真的这般恨我么?”段正淳眼见这剑深中要害,她再难活命,两道眼泪流下面颊,哽咽道:“阿萝,我骂你,是为了想救你命。今日重会,我是说不出的喜欢,我怎会恨你,心意永如当年送你一朵曼陀罗花之日。”王夫人嘴角迎露出微笑,低声道:“那就好了,我原知在你心中,永远有我这个人,永远撇不下我……”声音渐说渐低,头一侧,就此死去。
6 l2 Y$ u& v2 y1 T# @4 F: L0 Q  慕容复冷冷的道:“镇南王,你心爱的女子一个个为你而死,难道最后连你的原配夫人,你也要害死么?”一面说,一面将剑尖指向段夫人胸口。
2 C' o/ X. m5 M$ w" v( ]1 ^  段誉躺在地下,本听得阮星竹、秦红棉、钟夫人、王夫人一个个命丧在慕容复的剑底,而其又以母亲威胁父亲,母子之情,深于海洋,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?忍不住大声叫道:“不可伤我妈妈,不可伤我妈妈。”但他口中塞了物事,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只有出力挣扎,但全身内息雍塞,连分毫位置也无法移动。只听得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,我再数一、二、三三下,你仍是不答应将皇位传给延庆太子,你的王妃可就给你害死了。”段誉大叫:“休得伤我妈妈!”隐隐又听得段延庆道:“且慢动手,此事须得从长计议。”慕容复道:“义父,今日事关重大,他若是始终不答应传位于你,咱们全盘大计,尽数落空,一——”段正淳道:“你要我答应,须得依我一件事。”慕容复道:“答应便答应,不答应便不答应,我可不中你缓兵之计,二——,怎么样?”段正淳长叹一声,道:“我一生作孽多端,大伙儿死在一起,倒也是死得其所。”慕容复道:“那你是不答应了?三——”7 M$ T- y& r1 |
  慕容复这“三”字一出口,只见段正淳转过了头,对自己不加理睬,正要一剑向段夫人胸口刺去,突然间右肩上被什么东西一碰,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一缩,随见段誉的身子从地下弹了起来,举头向自己小腹撞到。慕容复出其不意,闪身一侧,避了开去,心想:“这小子既受‘醉人蜂’之刺,又受‘红花香雾’之毒,双重迷毒之下,怎地会跳将起来?”段誉一撞不中,肩头碰在桌缘,危急之中也顾不得疼痛,双手使力一挣,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,捆缚在他手上的牛筋立时崩断。, W9 @8 F1 R' F/ u$ A1 k
  原来段誉初时心中愁苦,内息岔走了经脉,待得听到慕容复要杀他母亲,情急之下再也不去念及自己生否走火入魔,那内息便自然而然的归入正道。原来一人修习内功,乃是心中存想,将内息循著经脉巡行,走火入魔之后,越是焦急,想将入了歧路的内息拉回,越是陷溺得深。此刻段誉心中所关注的只是母亲的安危,内息不受意念干扰,便循著人身原来的途径运行。他听到慕容复呼出“三”字,当下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缚之中,一跃而起,便循声向慕容复撞去,居然身子得能复行动。
5 o8 T3 b) N' o3 \  Q0 Q! j  他双手一脱束绑,只听慕容复骂道:“好小子!”当即一指点出,使出六脉神剑中的“商阳剑”,向慕容复刺了过去。慕容复手中所持曼陀山庄上砍金断玉的宝剑,眼见段誉剑气刺到,当即侧身避开,还剑刺去。段誉眼上盖了黑布,口中塞了麻核,说不出话也罢了,眼睛却瞧不见慕容复身在何处,忙乱之中,也想不起伸手撕去眼上黑布,双手乱挥乱舞,生恐慕容复迫近。
: I2 b% r* O% F$ x# {  慕容复心想:“眼前情势危急,须得乘他双眼未能见物之前杀了他。”当即一招“大江东去”长剑平平向段誉胸口刺了过去。段誉双手正自在乱刺乱击,待听得金刃破风之声,急忙闪避时,噗的一声长剑剑尖刺入他的肩头。段誉吃痛,纵身一跃,砰的一声,脑袋重重在屋梁一撞。要知他在枯井中又吸取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力,内劲之强,已是匪夷所恩,轻轻一纵,便高达数丈。他身在半空,寻思:“我眼睛不能见物,只有他能杀我,我却不能杀他,那便如何是好?他杀了我不打紧,我可不能相救妈妈刚爹爹了。”双脚用力一挣,啪的一声响,捆在他的足踝上的牛筋也即寸断。
/ D7 n# R8 u6 F1 ?# ?2 a  段誉心中一喜:“妙极,我双足既得自由,何不以‘凌波微步’闪避。那日在无锡城外的磨坊之中他假扮西夏国的什么李将军,我用‘凌波微步’闪避,他就没能杀到我。”左足便向斜跨半步,身子一侧,将慕容复刺来的一剑避了开去,其间相去只是半寸。旁人但见青光闪闪的长剑剑锋在他肚子外平平掠过,既险且妙,身法的巧妙,实是难以形容。这也真是凑巧,况若他眼能见物,不使“凌波微步”的身法,以他一窍不通的武功,绝难避过慕容复如此凌厉毒辣的一剑。慕容复一剑快似一剑,却始终刺不到段誉身上,他既感焦躁,复又羞惭,见段誉始终不将眼上所蒙的黑布取下,不知是段誉情急之下心中胡涂,还道他是有意卖弄,不将自己放在眼内,心想:“我连一个包住了眼睛的瞎子也打不过,还有什么颜面偷生于人生之间?”他眼睛如要冒将出火来,青光闪闪,一柄长剑使得犹似一个大青球,在厅堂上陈来滚去,霎时间将段誉围在剑圈之中。这厅堂本不甚大,段延庆、段正淳、段夫人、范骅、董思归等人为剑光所逼,只觉寒气袭人,头上脸上的毛发簌簌而落,衣袖衣襟也纷纷化为碎片。
1 W6 z0 t- m" I0 a  段誉在剑圈中,左上右落,东歪西斜,却如庭院闲步一般,说也奇怪,慕容复锋利的长剑竟连衣带也没削下他一片。可是他步履虽舒,心中却是十分焦急。
6 K; W1 _% @' O5 K  段誉脚下展开“凌波微步”,慕容复一时之间直是伤他不得,但他心想:“我只守不攻,眼睛又瞧不见,倘若他一剑向我妈妈爹爹刺去,那便如何是好?”慕容复情知只有段誉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,倒不在乎是否能杀得了段夫人,眼见百余剑刺过去,始终无法伤到对方,心想:“这小子善于‘暗器听风’之术,听声闪避,我改使‘柳絮剑法’,轻飘飘的没有声响,谅来这小子便避不了。”陡地剑法一变,一剑缓援刺出。殊不知段誉这“凌波微步”乃是自己走自己的,浑不理会敌手如何出招,对剑上有隆隆风雷也好,悄没声息也好,于他全不相干。7 e+ i( A) H! l" W
  以段延庆这般高明的见识,本可看破其中诀窍,但关心则乱,见慕容复剑招拖缓,隐去了兵刃上的刺风之声,心下吃了一惊,嘶哑著嗓子道:“孩儿,你快快将段誉这小子杀了。若是他将眼上的黑布拉去,只怕你我都要死在他的手下。”慕容复一怔,心道:“你好胡涂,这不是提醒他么?”竟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,段誉一呆之下,随即伸手扯开眼上黑布。突然间眼前一亮,耀眼生花,一柄冷森森的长创刺向自己面门,段誉既不会武功,更乏应变之能,一惊之下,登时乱了脚步,嗤的一蘼响,左腿中剑,摔倒在地。慕容复大喜,一剑又当胸刺来。段誉侧卧于地,还了一剑“少泽剑”。他腿上虽是鲜血泉涌,双手的六脉神剑却使得气势纵横,顷刻间慕容复左支右绌十分狼狈。当日在少室山上,他已不是段誉敌手,此时段誉得了鸠摩智的深厚内功,那六脉神剑使将出来,更是威力难当。数招之间,便听得铮的一声轻响,慕容复长剑脱手,那剑直飞上屋顶,深插入梁。眼看波的一声,慕容复肩头为剑气所伤。他知道再逗留片刻,立将为段誉所杀,大叫一声,从窗子中跳了出去。6 @: Q  K1 a6 @& z0 C9 e
  段誉慢慢扶著椅子站了起来,叫道:“妈,爹爹,没受伤吧?”段夫人道:“快撕下衣襟,裹住伤口。”段誉道:“不要紧。”从王夫人尸体的手中取过小瓷瓶,交在段夫人手中。段夫人闻了几下,迷毒便解,当下先替段誉包扎了伤口。段正淳指点段誉,如何先以内力解开各人被封的重穴,再以解药化去众人所中的“红花香雾”之毒。只有段延庆一人,兀自瘫痪在椅上,动弹不得。% x. r) O7 M$ v% Y; X9 y
  段正淳右足一点,身子纵起,伸手拔下了梁上的长剑。这剑锋上沾染著阮星竹、秦红棉、钟夫人、王夫人四个女子的鲜血,每一个都曾和她有过白头之约,肌肤之亲。段正淳此人虽然秉性风流,用情不专,但当和每一个女子热恋之际,却也是一片至诚,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,将肉割下来给了对方。要知大理国乃南方域外之地,蛮夷之邦,风土习俗,实在与中原不同,礼教之防,夫妇之伦,固远不及大宋士大夫的看得重要,闺女出嫁前的贞操,更加不当是一件大事,是以他虽是个侠义英雄,于美色这一关,却是把持不定,甚至是丝毫不加把持,在江湖上欠下了不少风流孽债。3 Z. @" Q/ ~2 k" r7 `$ r
  眼看四个女子尸横就地,王夫人的头搁在秦红棉的腿上,钟夫人的身子横架在阮星竹的小腹,四个女子生前个个甘为自己尝尽相思之苦,伤心肠断,欢少忧多,到头来又为自己而死于非命。当阮星竹为慕容复所杀之时,段正淳已决心殉情,以报红颜知己,此刻更无他念,心想誉儿已长大成人,文武双全,大理国不愁无英主明君,我更有什么放不下心的?回头向段夫人道:“夫人,我对你不起。在我心中,这些女子和你一样,个个是我心肝宝贝,我爱她们是真,爱你也是一样的真诚!”段夫人叫道:“淳哥,你……你不可……”和身向他扑将过去。9 c4 G8 c5 W" ~% ~0 ?, U
  段誉适才为了救母,一鼓气的和慕容复相斗,待得慕容复跳窗逃走,他惊魂略定,突然想起:“我刚刚走火入魔,怎么忽然好了?”一凛之下,全身瘫软,慢慢的缩成一团,一时间再也站不起来。但听得段夫人一声惨呼,段正淳已将剑尖插入自己胸膛。段夫人忙伸手拔出长剑,左手按住他的伤口,哭道:“淳哥,淳哥,便是你有一千个,一万个女人,我也是一样爱你。我有时心中想不开,生你的气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那是从前的事了……”但段正淳这一剑乃是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刺入,剑到气绝,已听不见她的话了。段夫人回过长剑,待要刺入自己胸瞠,只听得段誉叫道:“妈,妈!”一来剑刃太长,二来分了心,剑尖罢偏,竟是刺入了小腹。段誉见父亲母亲同时挥剑自尽,只吓得魂飞天外,两条腿犹似灌满了醋,又酸又麻,再也无力行走,双手著地,爬将过去,叫道:“妈妈,爹爹,你……你们……”段夫人道:“孩儿,爹和妈都去了,你……你好好照料自己……”段誉哭道:“妈,妈,你不能死,不能死,爹爹呢?他……他怎么了?”伸手搂住了母亲的头颈,想要替她拔出长间,但恐一拔之下反而害她死得快些,却又不敢。段夫人道:“你要学你伯父,做一个好皇帝……”忽听得段延庆说道:“快拿解药给我闻,我来救你母亲。”段誉大怒,喝道:“都是你这奸贼,捉了我爹爹来,害得他死于非命。我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!”霍地站起身来,拾起地下的一根钢杖,便要向段延庆头上劈将下去。却听得段夫人尖声叫道:“不可!”段誉一怔,回头道:“妈,这人是咱们大对头,孩儿要替你和爹爹报仇。”段夫人仍是尖声叫道:“不可!你……你不能犯这大罪!”段誉满腹疑团,道:“我……我不能……犯这大罪?”他咬一咬牙,喝道:“非杀了这奸贼不可。”又举起了钢杖。段夫人道:“你俯下身来,我跟你说。”段誉低头将耳凑到她的唇边,只听得母亲轻轻说道:“孩儿,这个段延庆,才是你真正的父亲。我丈夫对不起我,我在恼怒之下,也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。后来便生下了你。我丈夫不知道,以为你是他的儿子,其实你不是,这个人才是你的父亲,你千万不能伤害他,否则……否则便是犯了杀父的大罪。我从来没喜欢这个人,但是……但是不能累你犯罪,害你将来死了之后,到不得西方极乐世界。我……我本来不想跟你说,以免坏了丈夫的名头,可是没有办法,不得不说……”
( c% H# {; n% a, l8 e6 W  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之间,大出意料之外的事纷至沓来,正如霹雳般一个接著一个,只将段誉惊得目瞪口呆,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抱著母亲的身子,道:“妈,妈,这不是真的,不是真的!”段延庆道:“快给解药我,好救你妈!”段誉眼见母亲的神情越来越是衰弱,当下更无余暇多想,拾起地下的小瓷瓶,去给段延庆解毒。
! m: o2 i! E8 q$ l$ ~! L  段延庆劲力一复立刻拾起钢杖,嗤嗤嗤嗤数响,点了段夫人伤口处四周的穴道。段夫人摇了摇头,道:“你不能再碰……碰我的身子。”对段誉道:“孩儿,我还有话跟你说。”段誉又俯身过去。段夫人轻声道:“这个人和你爹爹虽是同姓同辈,却算不得是什么兄弟。你爹爹的那些女儿,什么木姑娘哪、王姑娘哪、钟姑娘哪,你爱那个,便可娶哪个……他们汉人或许不行,什么同姓不婚。咱们大理可不管这么一套,只要不是亲兄妹便是了。你……你喜欢不喜欢?”段誉泪水滚滚而下,哪里还想得到喜欢或是不喜欢。段夫人叹了口气,道:“乖孩子,可惜我没能亲眼见到你身穿龙袍,坐在皇帝的宝座之上,做一个乖乖的……乖乖的小皇帝,不过我知道,你一定会很乖的……”突然伸手在剑柄上一按,锋利异常的剑刃透体而过。
4 N% F' n5 P4 t# N* D! s! t2 r  段誉大叫:“妈妈!”扑在她的身上,但见段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,嘴角边兀自带著微笑。段誉叫道:“妈妈……”突觉背上微微一麻,跟著腰间、腿上、肩膀几处大穴都给人点中了。但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中:“我是你的父亲段延庆,为了顾全镇南王的颜面,我此刻乃以‘传音入密’之术,与你说话。你母亲的话,你都听见了?”原来段夫人向儿子所说的话,声音虽轻,但其时段延庆身上迷毒已解,内劲恢复,已一一听在耳中,知道段夫人已向儿子泄露了他出身的秘密。
2 \$ q; y1 M3 C. S* F5 J3 p4 `  段誉道:“我没有听见,没有听见!我只要我自己的爹爹妈妈。”段延庆大怒,道:“难道你不认我?”段誉道:“不认,不认!我不相信,我不相信!”段延庆道:“此刻你性命在我手中,要杀你易如反掌。何况你确是我的儿子,你不认生身之父,岂非大大的不孝?”段誉无言可答,明知母亲的说话不假,但二十余年来叫段正淳为父,他对自己一直慈爱有加,怎忍得又去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为父?加之父母之死,可说是为段延庆所害,要自己认仇为父,更是难堪。他咬牙道:“你要杀便杀,我可永远不会认你。”段延庆大怒,心想:“虽有儿子,但这儿子不认我为父,等如是没有儿子。”霎时间凶性大发,提起钢杖,便要向段誉背上戳将下去。杖端刚要碰到他背心的衣衫,不由得心中一软,一声长叹,心道:“我吃了一辈子苦,在这世上更无一个亲人,好容易知道有了儿子,怎么又忍心亲手将他杀了?他认我也罢,不认我也罢,终究是我所生的儿子。”转念又想:“段正淳已死,大理国的皇位当然是由我孩儿承继,这大理国皇帝,又转回到我父亲的一系中来。我虽不做皇帝,却也如做皇帝一般,一番心愿总算是得偿了。”8 \& d+ W! O1 U0 G$ ~) |
  只听段誉叫道:“你要杀我,为什么不快快下手?”段延庆拍开了他被封的穴道,仍以“传音入密”之术说道:“我不杀我自己的儿子,你既不认我,大可用六脉神剑来杀我,为段正淳夫妇报仇。”说著挺起了胸膛,静候段誉下手。这时段延庆心中,充满了自伤自怜之情,这种心情本来自他身受重伤之后,便已充满胸膛,往往以多为恶行来加以发泄,此刻但觉自己一生一世无成,索性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下,倒也是一了百了。
( d5 Q# ?8 t+ \& n  段誉伸左手拭了拭眼睛,心下一片茫然,想要以六脉神剑杀了眼前这个元凶巨恶,为父母报仇,但母亲言之凿凿,恐这个人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,却又如何能够下手?段延庆等了半晌,见段誉举起丁手又放下,放下了又举起,始终打不定主意,森然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要出手便出手,又有何惧?”段誉一咬牙,缩回了手,道:“妈妈不会骗我,我不杀你。”段延庆大喜,哈哈大笑,知道这儿子终于承认了自己,当下心满意足,双杖点地,飘然而去,对晕倒在地的云中鹤,竟是不加一瞥。
. a" n  Y" c- p4 P7 S  w' ^  段誉心中存著万一之念,又去搭搭父亲和母亲的脉膊,探探他二人的鼻息,直知确无回生之望,忍不住扑倒在地,痛哭起来。忽听得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段公子节哀。咱们救赎来迟,当真是罪该万死。”段誉转过身来,只见门口站了七八个女子,为首两个一般的相貌,认得是虚竹手下灵鹫四女中的两个,却不知她们是梅剑还是菊剑。他脸上泪水纵横,兀自呜咽,哭道:“我爹爹妈妈,都给人害死啦。”灵鹫二女到来的乃是竹剑和菊剑。竹剑说道:“段公子,我主人得悉公子的尊大人途中将有危难,命婢子率领人手,赶来赶援,不料还是慢了一步。”菊剑道:“王玉燕姑娘被囚在地牢之中,已都救出,安好无恙,请公子放心。”
" s' `7 q5 |. A) y/ P2 r2 e  忽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嘘嘘的哨子之声,竹剑道:“梅姐和兰姐也都来啦!”过不多时,马蹄声响,十余人骑马奔到屋前,当先二人正是梅剑、兰剑,二女快步冲进屋来,见满地都是尸骸,只是不住顿足。梅剑向段誉行下礼去,说道:“我家主人多多拜上段公子,说道有一件事,当真是万分对不起公子,却也是无可奈何。我主人食言而肥,愧见公子,只有请公子原谅。”段誉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事,哽咽道:“咱们是金兰兄弟,哪还分什么彼此?我爹爹妈妈都死了,我还去管什么闲事?”6 k0 P/ `5 a9 W. m/ }
  这时范骅、萧笃诚、董思归三人已闻了解药,身上被点的穴道也已解开。萧笃诚见云中鹤兀自躺在地下,怒从心起,一刀砍下,登时把“穷凶极恶”云中鹤砍得身首分离。范、董、萧三人向段正淳夫妇的遗体下拜,大放悲声。
; \$ c+ r3 c4 ]1 R" y; u  次日清晨,范骅等分别出外采购棺木,到得午间,灵鹫宫属下的朱天部诸女陪同王玉燕、巴天石、朱丹臣、钟灵等到来。他们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后,昏昏沉沉,迄未苏醒。段誉见到玉燕,又是伤心,又是欢喜。当下将死者分别入殓。该处已是大理国的国境,范骅向邻近州县传下号令,那州官、县官听得皇太后、镇南王夫妇居然是在自己辖境中“暴病身亡”,只吓得目瞪口呆,险险晕去,心想至少“荒怠政务,侍奉不周”的罪名是逃不去的了,当下手忙脚乱的纠集人夫,运送镇南王夫妇等人的灵枢。王玉燕、巴天石、朱丹臣、钟灵等醒转后另有一番悲伤,不必细表。灵鹫诸女唯恐途中再有变卦,一直将段誉送到大理国京城。
- k3 [4 Z  k/ l- g& T  镇南王薨于道路、世子扶灵归国的讯息,早已传入大理京城,镇南王有功于国,甚得民心,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,城内城外,悲声不绝。段誉当即入宫,向伯父禀报父亲的死因,王玉燕、梅剑等一行人,由朱丹臣招待在宾馆居住。6 |& B, V9 }8 p
  段誉来到宫中,只见段正明两眼已哭得又红又肿,正待拜将下去,段正明叫道:“孩子,怎……怎会如此?”张臂抱住了他,伯侄二人,搂在一起。段誉不敢隐瞒,当下将途中经历,一一禀明,连段夫人所说的言语,也无半句遗漏,说罢又拜了下去道:“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儿的生身之父,孩儿便是孽种,再也不能在宫中居住了。”段正明听他说明经过,心惊之余,连叹:“冤孽,冤孽!”伸手将段誉扶起,道:“孩儿,此中缘由,世上唯你和段延庆二人得知,你原本不必向我禀明。但你竟然直言无隐,足见坦诚。我和你爹爹均无子嗣,别说你本就姓段,就算不是姓段,我也决意立你为嗣。我这皇位,本来是延庆太子的,我窃居其位数十年,心中常自惭愧,上天如此安排,当真是再好也没有。”说著伸手除下头上所戴的黄缎便帽,跃出一个光头,顶门上烧著九点香疤。* ?& c: L5 @" h( B
  段誉吃了一惊,叫道:“伯父,你……”段正明道:“那日在天龙寺抵御鸠摩智时,师父便已为我剃度传戒,赐名本尘,此事你所亲见。”段誉道:“是。”段正明说道:“我一入佛门,便当传位于你父。只因其时你父身在中原,国不可一日无君,我才不得不禀承师父之命,暂摄帝位。你父不幸身亡于道路之间,今日我便传位于你。”段誉惊讶更甚,道:“孩儿年轻识浅,如何能当大位?何况孩儿身世难测,我……我……还是遁迹山林……”段正明喝道:“身世之事,从今再也休提。你父你母待你如何?”段誉呜咽道:“亲恩深重,如海如山。”段正明道:“这就是了,你若想报答亲恩,便当保全他们的令名。做皇帝吗,你只须牢记两件事,第一是爱民,第二是纳谏。你天性仁厚,对百姓是不会暴虐的。只是将来年纪渐老之时,千万不可自恃聪明,有非份妄想之事,对邻国擅动刀兵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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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8 | 只看该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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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六章  佳兵不祥% p# l: G/ r: L. R7 b/ g& c% j
  大理皇宫之中,段正明将帝位传给侄儿段誉,诫以爱民、纳谏二事,叮嘱不可妄动刀兵。就在这时候,数千里外的大宋京城汴梁皇宫之中,崇庆殿后阁,太皇太后高氏病势转剧,正在叮嘱孙子赵煦(后来历史上称为哲宗):“孩儿,祖宗创业艰难,总算有今日天下太平。但你爹爹秉政时举国鼎沸,险些酿成巨变,时至今日百姓想来犹有余怖,你道是什么原故?”赵煦道:“孩儿常听奶奶说起,爹爹听信了王安石的话,更改旧法,以致害得民不聊生。”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微微动了一动,叹道:“王安石有学问,有才干,他原本不是坏人。你爹爹求治心切,用心自然也是为国为民,可是……唉……可是一来他性子急,只盼快快成功,殊不知天下事往往欲速不达,手忙脚乱,反而弄糟了。”她说到这里,喘息半晌,才接下去道:“二来……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言,旁人只有满口称赞他是圣天子,若是说他举措不当,劝他几句,他便要大发脾气,罢官的罢官,放逐的放逐,这样一来,还有谁敢向他正言进谏呢?”- P& C! G5 G' P+ @( x* A; X
  赵煦道:“奶奶,只可惜爹爹遗志没能完成,他的良法美意,都教一些小人给败坏了。”太皇太后吃了一惊,颤声道:“什……什么良法美意?什……什么小人?”赵煦道:“爹爹手创的青苗法、保马法、保甲法等等,岂不是富国强兵的良法?只恨司马光、吕公著、苏轼这些腐儒,坏了大事。”太皇太后撑持著要坐起身来,可是全身精力已离她去,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,也是难能,只是不住的剧烈咳嗽。赵煦道:“奶奶,你不用气恼,还是多休息一会儿,身子要紧。”他言语是劝慰之意,但声调中却充满了辛酸尖刻。太皇太后咳嗽一阵,渐渐平静了下来,道:“孩儿,你已做了九年皇帝,可是这九年……这九年中,真正的皇帝却是你奶奶,什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,你……你心中一定十分气苦,十分的恨你奶奶,是不是?”赵煦道:“奶奶替我做皇帝,那是疼我啊,生怕我累坏了。用人是奶奶决定,圣旨是奶奶下,孩儿清闲得紧,那有什么不好,怎么敢怪奶奶了?”
: Y# ~  w( o* s& z8 }  ~ 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,轻轻的道:“你十足像你爹爹,聪明能干,总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,你心中一直在恨我,我……我难道有不知道的。”赵煦微微一笑,道:“奶奶自然知道的了。宫中御林军的指挥是奶奶的亲信,内侍太监的头儿是奶奶心腹,朝中文武大臣都是奶奶任命的,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,还能有什么作为?”太皇太后直视帐顶,道:“你天天在指望今日,只盼我一旦病重死去,你……你便可以大显身手了。”赵煦道:“孩儿一切都是奶奶听赐,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,爹爹崩驾之时,朝中大臣不立雍王,便立曹王了。奶奶的深思,孩儿如何敢忘?只不过,只不过……”太皇太后道:“只不过怎样?你想说什么,尽管说出来,又何必吞吞吐吐?”0 \+ v5 u4 W2 O* w8 s0 |8 D
  赵煦道:“孩儿也听人说,奶奶所以要立孩儿,只是贪图孩儿年幼,奶奶自己可以操纵执政。”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,心中也怦怦而跳,眼睛向殿门望了几眼,只见把守在殿门口的太监,仍都是自己那些心腹,一个个手执兵刃,守卫甚是严密,这才稍又放心。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,道:“你的话不错。我确是要自己来治理国家。这九年来,我做得怎样?”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堆纸来,说道:“奶奶,朝野文士,歌功颂德的话,这九年中说了不少,奶奶想必也听到了。今日北方来人,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上辽王,提到奶奶的施政。这是敌国大臣之论,奶奶可要听听?”太皇太后叹道:“德被天下也好,谤满天下也好,老……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。我……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得到明天早晨的日头?辽国宰相……他……他怎么说?”! A8 Z' m5 B* D
  太皇太后虽知自己油尽灯枯,已然挨不过几个时辰,但好名之心,究是不能尽泄,听到辽国宰相在上给皇帝奏章中提到自己,便急欲知道究竟。赵煦道:“那宰相在奏章中这么说:‘自垂帘以来,召用名臣,罢废新法苛政,临政九年,朝廷清明,华夏绥安。杜绝内降侥幸,裁仰外家私恩,文思院奉上之物,无问巨细,终身不取其一……’”他读到这里,顿了一顿,太皇太后已没有半点精采的眸子之中,又放出了几丝兴奋的光芒,接下去续道:“……‘人以为女中尧舜’!”
' _7 Q+ V. E$ @4 q/ ]) B 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:“人以为女中尧舜,人以为女中尧舜!就算真是尧舜吧,终于也是难免一死。”突然之间,她那正在越来越钝的脑中闪过了一丝灵光,问道:“辽国的宰相为什么提到我?孩儿,你……你可得小心在意,他们知道我快死了,想欺侮你。”赵煦年青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,说道:“想欺侮我,哼,话是不错,可也没这么容易。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,知道奶奶病重,可是难道咱们就没有细作在上京?他们宰相的奏章,咱们还不是都拿了来?契丹君臣商量,只等奶奶……奶奶百年之后,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,不行新法,保境安民,那就罢了。要是孩儿有什么……哼哼,有什么轻举妄动……轻举妄动,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。”太皇太后失声道:“果真如此!他们便要出兵南下?”赵煦道:“不错!”
' c0 b2 @- F$ P% O0 H- k  他转过身来,走到窗边,只见北斗七星,闪耀天空,他眼光顺著斗杓,凝视北极星,喃喃说道:“我大宋兵精粮足,人丁众多,何惧契丹?他便不南下,我倒要北上去和他较量一番呢!”太皇大后耳音不灵,问道:“你说什么?什么较量一番?”赵煦走到病塌之前,说道:“奶奶,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十倍,粮草多上三十倍,是不是?以十敌一,难道还打他们不过?”太皇太后颤声道:“你说要和辽人开战?当年真宗皇帝如此英武,御驾亲征,才结成檀渊之盟,你……你如何敢擅动刀兵?”
4 l. n' F' H; _: x7 [- w: A) z3 L4 d4 u  赵煦愤愤的道:“奶奶自然总是瞧不起孩儿,只当孩儿是个乳臭未干、什么东西也不懂的婴儿。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、太宗,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。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:“便是太宗皇帝,当年也是兵败北国,仅以身免。”赵煦道:“天下之事,岂能一概而论,当年咱们打不过辽国,未必永远打不过。”太皇太后满腔言语要说,但觉满身精力一点一滴的离她而去,脑筋模模糊糊的想不明白,说话也是艰难之极,然而在她心底深处,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在不断响著:“兵凶战危,生灵涂炭,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。”她深深吸一口气,缓缓的道:“孩儿,这九年来,我大权一把抓,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,那是奶奶错了,我总以为自己还有许许多多岁月好活,岂知道……岂知道……”她干咳了几声,又道:“咱们人多粮足,那是不错,但大宋人文弱,不及契丹人勇悍,何况一打起仗来,军民肝脑涂地,不知要死多少人,要烧多少房屋。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著一个‘仁’字,别说胜败之数十分难料,就算真必有把握,这仗嘛,也还是不打的好。”赵煦道:“咱们燕云十六州被辽人平白无端的占去,每年还要向他进贡金帛,既像藩属,又似臣邦,孩子身为大宋天子,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?难道……难道咱们永远受他欺压不成?”他声音越说越响,又道:“当年王安石变法,创行保甲、保马之法,还不是为了国家富强,一雪历年祖宗之耻。为子孙者,能为祖宗雪恨,方为大孝。父皇一生励精图治,还不是如此?孩子定当继承爹爹遗志。此志不遂,有如此椅。”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创,将身旁的一张椅子劈为两截。
* x! G- ]3 ?! R5 l) K, ^# ]6 {  皇帝在宫中不带佩刀佩剑,太皇太后见这个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,不由得吃了一惊,模模糊糊的道:“他为什么要带剑?是要来杀我么?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?这孩子胆大妄为,我废了他。”太皇太后虽然秉性慈爱,但掌权既久,一遇到大权受胁,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,纵然是至亲骨肉,亦毫不宽贷,刹那之间,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,转眼间便要永离人世。: F  R4 j) i1 v) D6 Y
  赵煦却满心想的是如何破阵杀敌、收复燕云十六州,幻想自己坐著高头大马,统率百万雄兵,攻破上京,辽主耶律洪基肉袒出降。他高举佩剑,昂然说道:“国家大事,都误在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。他们自称君子,却是自私自利的小人,我……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。”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,心道:“这孩子是当今皇帝,他有他自己的主意,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。我是个快要死的老大婆,他是年当力富的皇帝。他是皇帝,他是皇帝。”她尽力提高声音,说道:“孩儿,你有这样志气,奶奶是很高兴,”赵煦一喜,还剑入鞘,道:“奶奶,我说的很对,是不是?”太皇太后道:“你知什么是万全之策,必胜之算?”赵煦皱起眉头,道:“练兵贮粮,与辽人在疆场上决一雌雄,有可胜之道,却无必胜之理。”太皇太后道:“你也知道角斗疆场,无必胜之理,但咱们大宋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。”赵煦道:“与民休息,颁行仁政,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,是不是?奶奶,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,济得什么大事?”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道:“司马君实相公识见卓越,怎会是书生迂腐之见?你有空暇,还当时时披读司马相公所著的‘资治通鉴’,千余年来,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衰、所以败所以亡,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。咱们大宋土地富庶,人丁众多,远胜辽国十倍,只要没有征战,再过十年、二十年,咱们更加富足。辽人悍勇好斗,只须咱们严守边境,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相残杀,一次又一次的打下来,自能元气大伤。前年楚王之乱,辽国精兵锐卒,死伤不少……”赵煦一拍大腿,道:“是啊,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上,给他一个内外夹攻,辽人方有内忧,定然是难以应付。唉,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。”大皇太后厉声道:“你念念不忘与辽国开仗,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突然身子坐起,戟指指著赵煦。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,赵煦只吓得连退三步,脚步踉跄,险些摔倒,手按剑柄,心中突突乱跳,叫道:“快,你们快来。”
: Y' ~' f" R. `7 p  众太监听见主上呼召,当即抢进殿来。赵煦颤声道:“她……她……你们瞧瞧她,却是怎么了?”他适才满口的雄心壮志,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,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人一发威,他登时惊骇得魂不附体,手足无措,胆识实是有限。一名女监走上几步,向太皇太后凝视片刻,大胆伸手去一搭脉息,说道:“启奏皇上,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。”赵煦大喜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好极,好极,我是皇帝了,我是皇帝了!”他其实已做了七年皇帝,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,直到此刻,他才知自己是真正的皇帝了。. z7 ^! c$ l/ \! K4 U/ r/ i- X5 w. _
  赵煦亲理政务,第一件事便是将礼部尚书苏轼派去做定州知府。苏轼文名播于天下,负当时重望。皇帝亲政,首先降他的官,朝中大臣私下里都议论纷纷起来。苏轼是王安石的死对头,向来反对文政,元祐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,重用司马光和苏轼苏辙兄弟,现下太皇太后一死,皇帝便贬逐苏轼,自朝廷以至民间,人人心头都罩上了一层暗影。“皇帝又要行新政了,又要苦害百姓了!”当然,也有人在暗中窃喜,皇帝行新政,他们便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。
2 C4 ~; C& [8 \) o) r  E" ]" q  这时朝中执政,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,翰林学士范祖禹向皇帝上一奏章,说道:“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,罢王安石、吕惠卿等新法而行祖宗旧政,故社稷危而复安,人心离而复合。乃对辽主亦与宰相议曰:‘南朝遵行仁宗政事,可教燕京留守,使边吏约束,无生事。”陛下观敌国之情如此,则中国人心可知。今陛下亲万机,小人必欲有所动摇,而怀利者亦皆观望。臣愿陛下念祖宗之艰难,先太皇太后之勤劳,痛心疾首,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成,守天祐之政,当坚如金石,重如山岳,使中外一心,归于至正,则天下幸甚!”, x% [2 M) m1 s8 N/ h4 b
  赵煦越看越怒,把奏章往案上一抛,说道:“痛心疾首,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,这两句话说得不错。但不知谁是君子,谁是小人?”说著双目炯炯,凝视范祖禹。范祖禹磕头道:“陛下明察。太皇太后听政之初,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数,都说政令不便,苦害百姓。太皇太后顺依天下民心,既改其法,作法之人亦有罪当逐,陛下与太皇太后亦顺民心而逐之。这些被逐的臣子,便是小人了。”趟煦冷笑一声,道:“那是太皇太后斥逐的,跟我又有什么干系?”拂袖退朝。; G1 Y* D' z& d5 s! D) P" _
  赵煦厌见群臣,但亲政之初,又不便将一群大臣尽数斥逐,当即亲下敕书,升内侍乐士宣、刘惟简、梁从政等人的官,奖赏他们亲附自己之功,连日托病不朝。太监送进一封奏章来,字迹挺秀,却是苏拭写的。赵煦道:“这人倒写得一手好字,却不知胡说些什么。”打开奏章,只见疏上写著:“臣日侍帷幄,方当戍边,顾不得一见而行,况疏远小臣,欲求自通,难矣。”赵煦道:“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,永世都不要再见你。”接下去瞧道:“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愚忠。古之圣人将有为也,必先处晦而观明,处静而观动,则万物之情毕陈于前。陛下圣智绝人,春秋鼎盛……”赵煦微微一笑,心道:“这大胡子很滑头,居然还会拍马屁,说我‘圣智绝人’。不过他又说我‘春秋鼎盛’,那是挖苦我年轻,年轻就不懂事。”接下去又看他奏章上写道:“臣愿虚心循理,一切未有所为,默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,以三年为期,俟得其实,然后应而作,使既作之后,天下无恨,陛下亦无悔。由是观之,陛下之有为,惟忧太早,不患稍迟,亦已明矣。臣恐急进好利之臣,辄劝陛下轻有改变,故进此说,敢望陛下留神,社稷宗庙之福,天下幸甚。”赵煦阅罢奏章,喝了一口清茶,寻思:“人道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的才子,果然名不虚传。他情知我决意始述先帝,复行新法,便不来阻梗,只是劝我延缓三年。哼,什么‘使既作之后,天下无恨,陛下无悔’,他话是说得婉转,意思还不是一样?说我倘若急功近利,躁进大干,不但天下有恨,我自己亦当有悔。”一怒之下,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。
* N  u6 o- B: I0 M  b8 @) t* R  数日后视朝,范祖禹又上奏章道:“熙宁之初,王安石、吕惠卿造立新法,悉变祖宗之法,多引小人以误国。又用兵开边,结怨外夷,天下愁苦,百姓流徙。”赵煦看到这里,心中怒气已盛,心道:“你骂的是王安石、吕惠卿,其实还不是在骂我父皇?”又看下去:“蔡确连起大狱,王韶创取熙河,章惇开五溪,沉起扰交官,沈括等兴造西事,兵民死伤皆不下二十万。先帝临朝悼悔,谓朝廷不得不任其咎,其时民皆愁痛,比屋思乱……汉唐之亡,皆权势震灼,兴土木之工,无时休息,罔市井之微利,为国敛怨。此数人者,虽加诛戮,未足以谢百姓……”赵煦看到此处,再也难以忍耐,一拍龙案,站起身来。
4 M+ ?% T# S; N. g' c3 W/ E 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,以皇帝之尊再加上一股少年的锐气,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,群臣无不相顾失色,只听他厉声说道:“范祖禹,你这奏章如此说,那不是恶言诽谤么?”范祖禹连连磕头,道:“陛下明鉴,微臣万万不敢。”赵煦初操大权,见群臣个个骇怖,心下甚是得意,怒气便消,脸上却仍是装著一副凶相,大声道:“先帝以天纵之才,行大有为之志,正要削平蛮夷,混一天下,只可惜盛年崩驾。朕绍述先帝遗志,有何不妥?你们却一个个唠唠叨叨的咶噪不休,反来说先帝变法的不是!”
# t3 k6 M9 W2 Y6 y  只见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,貌相清臞,凛然有威,正是宰相苏辙。赵煦心下不喜,心道:“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,两兄弟狼狈为奸,狗嘴里定吐不出象牙。”只听苏辙说道:“陛下明察,先帝有众多设施。远超前人。例如先帝在位二十年,终身不受尊号。臣下上章歌颂功德,先帝总是谦而不受。至于政事有所失当,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?父作之于前,子救之于后,此前人之孝也。”8 \$ m3 Z3 g5 K/ J- X
  赵煦哼了一声,正眼也不瞧他一眼,冷冷的道:“什么叫作‘父作之于前,子救之于后’?”苏辙道:“比方说汉武帝吧。汉武帝外事四夷,内兴宫室,财用匮竭,于是修盐铁、榷酤、均输之政,抢夺百姓的利源财物,风不堪命,变至大乱。武帝崩驾后,昭帝接位,委任霍光,罢去烦苛,汉室乃定。”赵煦哼了一声,心道:“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!”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,事情竟早凶险,寻思:“我若再说下去,皇上一怒之下,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,但我若顺从其意,天下又复扰攘,千千万万生灵啼饿号寒,流离失所,我为当国大臣,心有何忍?”当下又道:“后汉时光武、显宗以察为明,以谶决事,只相信妄诞不经的书本中一些邪理怪说,查察臣僚的言行,无微不至,当时上下恐惧,人怀不安。章帝接位,深鉴其失,代之以宽厚恺悌之政,人心喜悦,天下大治,这都是子匡父失,圣人的大孝。”原来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,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大皇太后,心中暗自恼恨,时时记著幼年时父亲的慈爱,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变法,以示对父亲的孝心,因而特意举出“圣人之大孝”的话来向皇帝规劝。+ f) D* \2 s# X. i
  赵煦大声道:“你以汉武帝来比拟先帝,那是什么用心?这不是公然诽谤么?汉武帝穷兵黩武,末年下哀痛之诏,深自诘责,这种皇帝行为荒谬,为天下后世所笑,怎能与先帝相比?”越说越响,声色俱厉。苏辙连连磕头,下殿来到庭中,跪下侍罪,不敢再多说一句。许多大臣心道:“先帝变法,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,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。”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?又有谁敢为苏辙辩解?
) ]  l$ N4 R. z! @+ k  只见有一个白须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出,却是范纯仁,从容说道:“陛下休怒。苏辙言语或有失当,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。陛下亲政之初,对待大臣当有礼貌,不可如诃斥奴仆。何况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,知过能改,也不是坏皇帝。”赵煦道:“人人都说‘秦皇、汉武’,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,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?”范纯仁道:“苏辙所论,是时势与事情,也不是论人。”
; h* b: {: N. ?! `) u! m3 q  赵煦听范纯仁反覆辩解,怒气方息,喝道:“苏辙回来!”苏辙自庭中回到殿上,不敢再站原班,跪在群臣之末,道:“微臣得罪殿下,乞赐屏逐。”
" a9 l6 r4 ^& `. l0 b  次日诏书下来,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,作汝州知州,派宰相去做州官。
  T, L% s% K3 }  南朝君臣动静,早有细在作报到上京。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驾崩,少年皇帝赵煦跃跃欲试,将持重大臣一一斥逐,不禁大喜,道:“摆驾即赴南京,与萧大王议事。”0 F8 o% w1 C" _, @8 @6 W7 Y) {
  耶律洪基又道:“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,若知我去南京,便会戒备。咱们轻骑减从,迅速前往,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。”当下率领三千甲兵,径向南行,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,留守上京的官兵,由皇后萧氏亲自统颁。另有五万护驾兵马,随后分批南来。不一日,御驾来到南京城外。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骑卫兵,在北郊射猎,听说辽主突然南幸,飞马向北迎将上来。远远望见白旄黄盖,当即下马,抢步上前,拜伏在地。耶律洪基哈哈大笑,一纵下马,说道:“兄弟,你我名为君臣,实乃骨肉,何必行此大礼?”当即扶起,笑问:“野兽可多么?”萧峰道:“连日严寒,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,打了半日,也只打到些青狼、獐子,没打到什么大的。”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,道:“咱们到南郊去找找。”萧峰道:“南郊与南朝接壤,臣子怕失了两国和气,严禁下属出猎。”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,道:“那么也没有打草谷么?”萧峰道:“没有。”耶律洪基:“今日咱兄弟聚会,破一破例,又有何妨?”萧峰道:“是!”
1 k9 C5 \3 k, `& U  霎时间号角声响,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,绕过了南京城墙,直向南去。三千甲兵随后跟班。驰出二十余里后,众甲兵齐声吆喝,分从东西散开,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,但听得马嘶犬吠,响成一团,四下里慢慢合围。过了一个多时辰,圈子越围越小,草丛中赶起一些狐兔之属。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,等了半天,始终不见有熊虎等猛兽出现,正自扫兴,忽听得叫声响起,东南角上有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。瞧这装束,都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。辽兵赶不到野兽,知道皇上不喜,恰好圈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,当即吆喝驱赶,一路逼到皇帝马前。耶律洪基笑道:“来得好!”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,搭上雕翎牙箭,连珠箭发,嗤嗤嗤嗤几声过去,箭无虚发,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。羽箭贯胸,钉在地下。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,转身便逃,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,逐了回来。萧峰看得不忍,叫道:“陛下!”耶律洪基笑道:“余下的留给你,我来看兄弟神箭!”萧峰摇摇头,道:“这些人并无罪过,饶了他们吧!”耶律洪基笑道:“南人太多,总得杀光了,天下方得太平。他们投错了胎去做南人,便是罪过。”说著连珠箭发,又是一箭一个,一壶箭共射了一半,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,有的立时毙命,有的射中肚腹,一时未能气绝,倒在地下呻吟。众辽兵大声喝彩,齐呼:“万岁!”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,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,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辽帝的面子,可说大逆不道,然脸上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,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。
' Y. j* Z: L% G  耶律洪基笑道:“怎样?”正要收弓,忽见一骑马穿过猎围,疾驰而至。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,更不多问,弯弓塔箭,飕的一声,便向那人射了过去。那人一伸手,竖起两根手指,便将羽箭挟住。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。那人左手将第二箭挟住,胯中坐骑丝毫不停,向辽主冲来。洪基箭发连珠,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。但他发得快,对方也接得快,顷刻之间,一个发了十余箭,一个了接十余箭。其时两人相距已不远,萧峰已看清楚了来人面目,大吃一惊,说道:“阿紫,是你?不得对皇上无礼。”这时二十余名辽兵亲卫各挺长矛,挡在辽主之前,生怕来人惊驾。马上乘客咯咯一笑,将接住的十余枝狠牙箭摔向天空,叫道:“姊夫,你怎知道是我?特地来迎接我么?”双足在马上一蹬,飞身越过这二十余名亲卫的头顶,落在萧峰马前。但见她一身紫衫,身形婀娜,果然便是阿紫,一双眼睛却已变得炯炯有神。! X# x  ]/ e9 ?) ]
  萧峰又惊又喜,叫道:“阿紫,怎……怎地你的眼睛好了?”阿紫笑道:“是你二弟给我治的,你说好不好?”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,突然之间,心头一凛,只觉她眼色之中,似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伤心,照说,她双眼复明,又和自己重会,该当十分欢喜才是,何以眼色中听流露出来的心情,竟是如此凄楚?可是她的笑声之中,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。萧峰心道:“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什么委屈。”正在此时,阿紫突然一声尖叫,身子一缩,从萧峰的怀抱中挣脱,向前跃出。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,回过身来,双掌一错,交叉胸前,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。阿紫探左手抓住,顺手一掷,将那猎叉挥入横卧在地一人的胸膛,将他牢牢钉住。原来那人乃是一名汉人猎户,被耶律洪基一箭射倒,一时未死,拼看全身之力,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。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,只盼杀得了他,稍雪无辜被害之恨,不料被阿紫自萧峰的眉头瞧过来时见到,接叉反掷。其实以那猎户的功夫,却又如何暗算得了萧峰?( U& `( [& P! \& y5 W8 }
  阿紫指著那气息已绝的猎户骂道,“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,居然想来暗算我的姊夫!”萧峰见那猎户双目圆睁,咬紧牙关,满脸愤怒之色,心想:“我和他素不相识,无冤无仇,可是他必欲杀我而甘心,那自是为了宋辽之仇,而不是为了我和他二人之间的仇怨了。宋辽之仇,到底是为何而起?宋人说契丹人侵占他们土地,咱们契丹人却又说汉人忘恩负义,言而无信,也不知到底谁对谁错?”耶律洪基见阿紫一叉掷死那个猎户,心中大喜,说道:“好姑娘,你身手矫捷,果然了得。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的南院大王,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一点轻伤,不免误了我的大事。好姑娘,该当如何赏你一下才是?”一时沉吟未决,阿紫说道:“皇上,你封我姊夫做大官,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。不用像姊夫那样大,可也不能太小,教人家瞧我不起。”耶律洪基笑道:“咱们辽国只有女人管事,却没有女人做官的。这样吧,我封你做公主,叫做什么公主呢?是了,叫做‘平南公主’!”阿紫嘟起了嘴,道:“做公主我可不干!”洪基奇道:“为什么不做?”阿紫道:“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,我若受封为公主,跟你女儿一样,岂不是矮了一辈?”洪基于旁人的心事,颇能揣摩,听得阿紫对萧峰姊夫长、姊夫短的,叫得极是亲热,而萧峰虽居高位,却不近女色,照著辽人的常习,别说三妻四妾,连七妻八妾也娶了,想来对阿紫也是颇具情意,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,不便成亲。当下笑道:“你这公主,是长公主的公主,跟我妹子同辈,却不是和我女儿同辈,我不但封你为‘平南公主’,连你的一件心事,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?”
  U; W# A* x/ e; p2 F; M0 Y  阿紫俏脸一红,道:“我有什么心愿?陛下怎么又知道了?你做皇帝的人,却也这么信口开河。”她向来天不怕,地不怕,对耶洪律基说话,也不拘什么君臣之礼,辽国礼法本甚粗疏,萧峰又是洪基极宠信的贵人,阿紫这么说,洪基只是嘻嘻一笑,道:“这平南公主你若是不做,我便不封了。一、二、三,你做不做?”阿紫盈盈下拜,低声道:“阿紫谢恩。”萧峰也躬身行礼,道:“谢陛下恩典。”自阿朱为他失手误杀之后,萧峰待阿紫犹如自己亲妹妹。她既受辽帝恩封,萧峰自也道谢。洪基却道自己所料不错,心道:“我让他风风光光的完婚,然后命他征宋,他自是更效死力。”萧峰心中却在盘算:“皇上此番南来,有何用意?他为什么将阿紫的公主封号,加以‘平南’二字?平南,平南,难这他是有向南朝用兵之意吗?”洪基伸手握住萧峰的右手,道:“兄弟,咱二人多日不见,过去说一会话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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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o" _% S4 ^, P$ s1 ^+ H" D第一百三十七章  北辽南宋: o$ O* P/ r; S* `- a/ k; z+ ~
  二人并骑向南驰去,骏足坦途,片刻间已驰出十余里外。一片平野上田畴荒芜,麦田之中都是长满了荆棘杂草。萧峰寻思:“宋人怕咱们出来打草谷,以致将数百万良田都抛荒了,每一亩田中,实都蕴含著无数生灵,无穷血泪。”耶律洪基长鞭一扬,纵马上了一座小丘,立马丘顶,顾盼自豪。萧峰跟了上去,跟著洪基的目光,向南望去,但见峰峦起伏,大地无有尽处。洪基以鞭梢指著南方,说道:“兄弟,记得三十余年之前,父皇曾携我来此,向南指点大宋的锦绣山河。”萧峰道:“是。”洪基道:“你自幼长于南蛮之地,多识南方的山川人物,到底在南方住,是不是比咱们北国苦寒之地舒适得多?”萧峰道:“地方到处都是一般,说到舒适二字,舒齐安适,心中便快活了。北人不惯在南方住,南人也不惯在北方住,老天爷既作了这般安排,若是强要调上一调,却不免自寻烦恼。”洪基道:“然则你以北人而去住在南方,等到住惯了,却又移来北地,岂不是心下烦恼?”萧峰道:“臣是浪荡江湖之人,四海为家,不比寻常的农夫牧人。得蒙陛下赐以栖身之所,高官厚禄,心中深感厚恩,更有什么烦恼?”1 U+ s. i" }7 n' x7 L, X
  洪基回过头来,向他脸上瞧了半响,萧峰不愿和他四目相视,微笑著将目光移了开去。洪基缓缓说道:“兄弟,你我虽有君臣之分,却是结义兄弟,往日无话不道,多日不见,却如何生分了?”萧峰道:“当年微臣不知陛下,多有冒渎,妄自高攀,既知之后,岂敢仍以结义兄弟自居?”洪基叹了口气,道:“做皇帝的人,反而不能结交几个推心置腹、义气深重的汉子。兄弟,我若是随你行走江湖,只怕无拘无束,反而更为快活。”萧峰道:“陛下喜爱朋友,那也不难,臣在中原有两个结义兄弟,一是灵鹫宫的虚竹子,一是大理段誉,都是肝胆照人的热血汉子。陛下若是愿见,臣可请他们来辽国一游。”原来萧峰回南京后,每日但与辽国的臣僚将士为伍,言语性子,格格不入,对虚竹、段誉二人好生想念,甚盼邀他们来辽国聚会盘桓。
1 U+ q# @& _# E- j  洪基喜道:“既是兄弟的结义兄弟,那也是我的兄弟了。你可遣急足分送书信,邀请他们到辽国来。他们若是愿意作官,朕自可各封他们二人一个大大的官职。”萧峰微笑道:“请他们来玩玩倒是不妨,这两位兄弟,做官是做不来的。”9 h1 I: V2 L0 X) v
  洪基沉默片刻,又道:“兄弟,我观你神情言语,心中常有郁郁不足之意。我富有天下,君临四海,何事不能为你办到?却何以不对做哥哥的说?”萧峰心下感动,道:“不瞒陛下说,此事是我平生恨事,铸成大错,再难挽回。”当下将如何误杀阿朱之事,大略说了。洪基左手一拍大腿,道:“难怪兄弟年近四十,却不娶妻,原来是难忘旧人。兄弟,你所以铸成这个大错,推寻罪魁祸首,都是那些汉人南蛮不好,尤其是丐帮一干叫化子,更是忘恩负义。你也休得烦恼,我克日兴兵,讨伐南蛮,把中原武林丐帮众人,一古恼儿的杀了,以泄你雁门关外杀母之仇,聚贤庄中受困之恨。你既喜欢南蛮的美貌女子,我挑一千个、二千个来服侍你,却又何难?”萧峰面上露出一丝苦笑,心道:“我既误杀阿朱,此生终不再娶。阿朱是阿朱,穷荒列国,千秋万载,就只是一个阿朱。岂是一千个,一万个汉人女子所能代替得了的?皇上看惯了后宫千百宫娥妃子,哪懂得“情”之一字?”说道:“多谢陛下厚意,只是臣与中原武人之间的仇怨,已然一笔勾消。微臣手底已杀了不少中原武人,怨怨相报,实无穷无尽。战衅一启,兵连祸结,更是非同小可。”5 T% ]: _; c3 M9 p; z9 P3 \2 U
 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,道:“宋人文弱,只会大言炎炎,战阵之上,实是不堪一击。兄弟英雄无敌,统兵南征,南蛮指日可定,哪有什么兵连祸结?兄弟,哥哥此次南来,你可知为的是什么事?”萧峰道:“正要陛下示知。”洪基笑道:“第一件事,是要与贤弟畅聚别来之情。贤弟此番西行,西夏国的形势险易,兵马强弱,想必都已了然于胸,以贤弟之见,西夏是否可取?”
' x) n9 O% C" f6 U  萧峰吃了一惊,寻思:“皇上的图谋著实不少,既要南占大宋,又想西取西夏。”便道:“臣子此番西去,只是瞧瞧西夏国公主招亲的热闹,全没想到战阵攻伐之事。陛下明鉴,臣子历险江湖,近战搏击,差有一日之长,但行军布阵,臣子实是一窍不通。”洪基笑道:“贤弟不必过谦。做哥哥的此番南来,第二件事为的是替兄弟增爵升官。贤弟听封。”萧峰道:“微臣受恩已深,不敢再望……”洪基朗声道:“南院大王萧峰听封!”萧峰只得翻身下鞍,拜伏在地。$ |! V- f, Q% X# b# ?
  只听得洪基说道:“南院大王萧峰公忠体国,为朕股肱,兹封爵为宋王,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,钦此!”萧峰心下迟疑,不知如何是好,说道:“微臣无功,不敢受此重恩。”洪基道:“怎么?你拒不受命么?”萧峰听得皇帝的口气严峻,知道无可推辞,只得叩头道:“臣萧峰谢恩。”洪基哈哈大笑,道:“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呢。”双手扶起,说道:“兄弟,我这次南来,却不是以南京为止,御驾要到汴梁。”萧峰又是一惊道:“陛下要到汴梁……那……那怎么……”洪基笑道:“兄弟以平南大元帅统率三军,为我先行,咱们直驱汴梁。日后兄弟的宋王府,便设在汴梁赵煦小子的皇宫之中。”萧峰道:“陛下是说咱们要和南朝开仗。”) J) W& Y2 o" J$ i9 F; ]7 [
  洪基道:“不是我要和南朝开仗,是南蛮要和我较量。南朝太皇太后这老婆子秉政之时,一切总算井井有条,我虽有心南征,却是没有把握。现下老太婆死了,赵煦这小子乳臭未干,居然派人整饬北防,训练三军,又要募兵养马,筹办粮秣,这小子不是为了对付我,却又对付谁?”萧峰道:“南朝训练士卒,那也不必去理他。这几年来宋辽互不交兵,两国朝野都很太平。赵煦若来侵犯,咱们自是打他个落花流水,他若畏惧陛下声威,不敢轻易妄动,自也不去和这小子一般见识。”洪基道:“兄弟有所不知。南朝地广人稠,物产殷富,若是出了个英主,真要和大辽为敌,咱们是斗他们不过的。天幸赵煦这小子胡作非为,斥逐一般有见识的大臣,连苏东坡也给他贬斥了。此刻君臣不协,人心不附,当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。此时不举,更待何时?”萧峰向南边望去,眼前似是出现一片幻景:成千成万的辽兵向南冲去,房舍都起了火,无数男子老幼都在马蹄下辗转呻吟,羽箭蔽空,宋兵辽兵互相砍杀,纷纷堕于马下,鲜血与河水一般的流,骸骨遍野……
: T7 ?2 w8 a6 ~7 L  洪基大声道:“我契丹列祖列宗均想将南朝收列版图,好几次都是功败垂成。今日天命收归,大功要成于我手,好兄弟,他日我和你君臣命垂青史,那是何等的美事?”萧峰双膝跪下,连连磕头,道:“陛下,微臣有一事求恳。”洪基微微一惊,道:“你要什么?做哥哥的只须力之所及,无有不允。”萧峰道:“请陛下为宋辽两国千万生灵著想,收回南征的圣意。咱们契丹人向来游牧为生,纵得南朝土地,亦是无用。何况兵凶战危,难期必胜,若是小有挫折,反而损了陛下的威名。”洪基听萧峰的言语,自始至终是不愿南征,心想自来契丹的王公贵人,将帅大臣,一听到“南征”二字,无不踊跃,何以萧峰却一再劝阻?1 [* a4 v& c( v; w+ ?' h
  耶律洪基斜睨萧峰,只见他双眉紧蹙,若有重忧,寻思:“我封他为宋王、平南大元帅,那是我大辽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高官,他为什么反而不喜?是了,他虽是辽人,但自幼为南蛮子抚养长大,可说一大半是南蛮。大宋于他,乃是父母之邦,听我说要发兵去伐南蛮,他便竭力劝阻。以此看来,纵然我勉强他统兵南行,只怕他不肯尽力。”便道:“我南征之意已决,兄弟不必多言。”
/ Z& y  K# I( P, U2 d  萧峰道:“征战乃是国之大事,务请三思。倘若陛下一意南征,还是请陛下另委贤能的为是。以臣统兵,只怕误了陛下大事。”耶律洪基此番兴兴头头的南来,只盼萧峰全力附和南征之议,听他先是当头大泼冷水,又不肯就任平南大元帅之职,不由大为不快,森然道:“在你心目之中,南朝是比辽国更为重要了?你是宁可忠于南朝,不肯忠于我大辽?”萧峰拜伏于地,说道:“陛下明鉴:萧峰是辽人,自是忠于大辽。大辽若有危难,萧峰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。”洪基道:“赵煦这小子已有觊觎我大辽国土之意。常言道得好: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。咱们若不先发制人,说不定便有亡国灭种的大祸。说什么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,我要你为国统兵,你却不肯?”
' K! N3 O8 p# |  k6 B  萧峰道:“萧峰平日杀人已多,实不愿双手再沾血腥,求陛下许臣辞官,隐居山林。”洪基听他说要辞官,更是愤怒,心中立时生出杀意,手按刀柄,便要拔刀向他颈中斫将下去,但随即转念:“此人武功厉害,我一刀斫他不著,反而为他所害。何况昔日他于我有佐命大功,又和我有结义之情,今日一言不合,便杀功臣,究竟于恩义有亏。”当下长叹一声,手离刀柄,说道:“你我所见不同,一时也难以勉强,你回去好好的想想,望你能回心转意,拜命南征。”
. a& Z  x0 s% q# Q  萧峰虽是拜伏于池,但他武功如此高强,身侧之人便是扬一扬眉毛、举一举指头,他也能立时警觉,何况耶律洪基手按刀柄、心起杀人之念?也知若再和洪基多说下去,两人势必翻脸,当即道:“遵旨!”立起身来,牵过洪基的坐骑。洪基—言不发,一跃上马,疾驰而去。君臣并骑南行,北归时却是一先一后,相距里许。萧峰知道洪基已生疑忌之心,若是跟随太近,徒然令他心中不安,索性远远堕后。" p  ?3 k2 Y) ?8 u2 ?4 ~
  回到南京城中,萧峰请辽帝驻跸南院大王的王府。洪基笑道:“我不来打扰你啦,你清静下来,细想这中间的祸福利害。我自回御营下榻。”当下萧峰将洪基送到御营。洪基从上京携来大批宝刀利剑,骏马美女,一一赏赐于他。萧峰谢恩,领回王府。
6 O# r  `8 V6 `3 P: b  萧峰向来不亲理政务,文物书籍,更是不喜,所以王府中也没什么书房,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,传酒而饮,割肉而食,不失当年与群丐纵饮的豪习。好在契丹诸将在大汉毡帐中也是这般,倒也相处甚安。此刻萧峰从御营归来,天时已晚,踏进大厅时,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,虎皮上伏著一个紫衫少女,正是阿紫,她听见脚步声响,一跃而起,扑过去搂著萧峰的脖子,瞧著他的眼睛,道:“我来了,你不高兴么?为什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?”萧峰摇了摇头,道:“我是为了别的事。阿紫,你来了,我很高兴。在这世界上,我就只有挂念你一个人,怕你遇到不幸。你回到我身边,眼睛又治好了,我就什么也没有牵挂了。”阿紫笑道:“姊夫,我不但眼睛好了,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。”她坐在虎皮之上,拉萧峰坐在自己身边。萧峰道:“皇帝封你做公主,你很开心么?”一面说一面提过一只牛皮袋,拔去塞子,喝了两大口酒。这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皮袋,萧峰兴到即喝,也不须人伺候。阿紫笑道:“恭喜姊夫,你又升了官啦!”
1 u  W1 n% }( Q# K* E1 x  萧峰叹了口气,道:“皇上封我为宋王,平南大元帅,要我统兵去征讨南朝。你想这征战一起,要伤害多少无辜百姓?我不肯拜命,皇上为此著恼。”阿紫道:“姊夫,你又古怪啦。我听人说,你在聚贤庄曾杀了无数中原武林中的豪杰,也不见你叹一口气。中原武林那些蛮子欺侮得你厉害,今日好容易皇上让你吐气扬眉,你怎么反而不喜欢了?”萧峰举起皮袋,喝了一大口酒,又是一声长叹,道:“当日我和你姊姊二人受人围攻,若不奋战,便被人乱刀分尸,那是出于无奈。当日给我杀死的人中,有不少是我的好朋友,事后想来,心中难过得很。”
* p5 n, v2 }5 L) \0 J  阿紫道:“啊,我知道啦,当年你是为了阿朱,这才杀人,那么现下我请你为我去杀那些南朝蛮子,好不好呢?”萧峰瞪了她一眼,道:“人命大事,在你口中说来,却如是宰牛杀羊一般。你爹爹虽是大理人,妈妈却是南朝宋人。”阿紫嘟起了嘴,转过了身,道:“我早知道在你心中,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,一万个活著的阿紫,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阿朱。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,你才会念我一点儿。早知如此……我……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。你……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?”萧峰听她言语之中大是幽怨,不由得怦然心动:“莫非这小姑娘心中,对我暗蓄情意么?这可万万不成!”当下说道:“阿紫,你年纪还小,就只顽皮淘气,不懂大人的事……”阿紫抢著道:“什么大人小孩的,我早就不是小孩啦。你答应姊姊照顾我,你……你只照顾我有饭吃,有衣穿,可是……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事了?你从来不理会我心中在想些什么。”萧峰越听越是心惊,不敢接口。阿紫转背著身子,继续说道:“那时候我眼睛瞎了,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,我也不来跟你亲近。现下我眼睛好了,你仍是不来睬我。我……我什么不及阿朱了?相貌没她好看么?人没她聪明么?只不过她已经死了,你就时时刻刻记念著她。我……我恨不得那日也给你一掌打死了,你就会想阿朱的一般的想我?”- d% \0 A% ^' R9 B
  她说到伤心之处,突然一转身,扑在萧峰的怀里中索性大哭起来。萧峰一时手足无措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只听阿紫呜咽一阵,又道:“我怎么是小孩子?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,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,哭得这么伤心,我心中就非常非常的欢喜你。我心下打定了主意,我一辈子要跟著你。可是你偏偏不许,于是我心中说:‘好吧,你不许我跟著你,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,由我摆布,一辈子跟著我。’”萧峰蓦地里恍然大悟,道:“那日你用毒针射我,就是为此么?”阿紫双手猛摇他的肩膀,叫道:“你这笨牛,你这笨牛,你一定要我亲口说出来才知道。你从来不去想一想我的心事。”
5 a+ ^8 h: C8 n+ W0 G  萧峰轻轻抚摩她的秀发,低声道:“阿紫,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,只能做叔叔、哥哥这般的照顾你。我这一生我只喜欢过一个女子,那就是你的姊姊。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阿朱,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那一个女子。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,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。我关怀你,全是为了阿朱,不是为了自己。”阿紫又气又恼,突然伸手起来,啪的一声,重重掴了萧峰一记巴掌。萧峰若要闪避这一掌,如何能击到他脸上?只是看见阿紫气得脸色惨白,全身发颤,目中流露出的凄苦之色,令人难以卒视,终于不忍避开他这一掌。+ {; ]  k" E& P9 p$ C
  阿紫一掌打过,陡然好生后悔,叫道:“姊夫,是我不好,你……你打还我,打还我!”萧峰道:“这不是孩子气么?阿紫,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用不著这么伤心,你的眼色为什么这样悲伤?姊夫是个粗汉子,你老是陪伴著我,实在是累了你啦!”
1 k- B. X! u* ?" E( a; ^; c3 i  阿紫道:“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,是不是?噢,都是丑八怪累了我。”萧峰道:“什么丑八怪累了你?”阿紫道:“我这对眼睛,是那个丑八怪、铁头人给我的。”萧峰一时未能明白,问道:“丑八怪?铁头人?”阿紫道:“那个丐帮帮主,什么极乐派掌门人王星天,你道是谁?说出来教人笑破了肚皮,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面具的游坦之。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奇门武功,一直跟在我身旁,拼命讨我的欢心。我可给他骗得苦了,王公子长、王公子短的叫他。现下想来,自己实是羞愧无地。”4 v% a9 X1 E8 m& ~3 r- F2 p2 v
  萧峰奇道:“原来丐帮王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铁丑,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,想是揭去铁套时弄伤了脸皮。这人不念旧恶,好好待你,也算难得。”阿紫冷笑道:“哼,什么难得?他哪里安好心了?只想哄得我嫁了给他。”萧峰想起当日在少室山上的情景,游坦之凝视阿紫的目光之中,依稀是孕育著深情,只是当时自己没加留心,便道:“你得知真相,一怒之下便将他杀了?挖了他的眼睛?”阿紫摇头道:“不是,我没有杀他,这对眼睛是他自愿给我的。”萧峰大吃一惊,一时不明白所以,道:“他为什么肯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给你?”阿紫道:“这人傻里傻气的。我和他到了飘渺峰灵鹫宫里,寻到了虚竹子,请他给我治眼。他找了医书来看了半天,说道必须用新鲜的活人眼睛换上才成。这灵鹫宫中,个个是虚竹子的下属,我既求他换眼,便不能挖那些女人的眼睛。我叫游坦之到山下去掳一个人来。这家伙却哭了起来,说什么我治好眼睛,看到了他的真面目,便不会再理他了。我说不会不理他,他总是不信。哪知道他竟拿了尖刀,去找虚竹子,要他替我换眼。这铁头人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换给我,虚竹子不肯答应。那铁头人便用刀子在自己的脸上割了一刀,说虚竹子若是不肯,他立即自杀。虚竹子无奈,只好将他眼睛给我换上。”$ G) L' r* v4 b
  他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来,似是一件稀松寻常之事,但萧峰听入耳中,觉得其中的可畏可怖,实较生平种种惊心动魄的凶杀斗殴,尤有过之。他双手发颤,啪的一声,掷去了手中酒袋,说道:“阿紫,是那铁面人甘心情愿的将眼睛换了给你?”阿紫道:“是啊。”萧峰道:“你……你这人当真是铁石心肠,人家将眼睛给你,你便坦然受了?”阿紫听他语气严峻,双眼一眨一眨的,又要哭了出来,突然说道:“姊夫,你的眼睛若是盲了,我也甘心情愿将我的好眼睛换给你。”萧峰听她这两句话说得情辞恳挚,确非虚言,不由得心中感动,柔声道:“阿紫,这位游君对你如此情深一往,你在福中不知福,除他之外,世上哪里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?他现在是在何处?”阿紫道:“多半还是在灵鸶宫。他没有了眼睛,这奇险万状的飘渺峰如何下来?”
0 y( \; {% C7 d. X# R: ^% Y3 {: Q  萧峰道:“啊,说不定二弟又能找到哪一个死囚的眼睛再给他换上。”阿紫道:“不成的,那小和尚……不,虚竹子说道,他的眼睛挖出时,筋脉都断,不能再装了。”萧峰道:“你快去陪伴他,不论是天涯海角,都不要离开他一步。”阿紫摇头道:“我不去,我只跟著你。那个丑得像妖怪的人,我多瞧一眼便要作呕了,怎能陪著他一辈子?”萧峰怒道:“人家面貌虽丑,心地可比你美上百倍!我不要你陪,不要再见你!”阿紫道:“你……我……”突然哑了嗓子,说不出话来。2 M8 }. y  c$ p  F" m- b/ d
  只听得门脚步响,两名卫士齐声说道:“圣旨到!”跟著厅门便打了开来。萧峰和阿紫一齐转身,只见一名皇帝的使者走进厅来。辽国朝廷礼数,远不如宋朝的繁复,臣子见到皇帝使者,只是肃立听旨便是,用不著什么换朝服、摆香案、跪下接旨。那使者朗声说道:“皇上宣平南公主见驾。”阿紫道:“是!”拭了拭眼泪跟著那使者去了。
! y, X9 T- C7 @) G3 T1 y7 h+ q5 J  萧峰瞧著阿紫的背影,心想:“这游坦之对她钟情之深,当真是古今少有。只因阿紫情窦初开之时,恰和我朝夕相处,她重伤之际,我又不避男女之嫌,以致惹得她对我生出一片满是孩子气的痴心。我务须叫她回到游君身边。人家如此对她,若是背弃了这双眼已盲之人,老天爷也是不容。”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终于不再听闻,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。4 [; v, W, ?$ N! Z5 m
  “皇上叫阿紫去干什么?定是要她劝我应命伐宋。我若是坚不奉诏,国法何存?适才在南郊争执,皇上手按刀柄,已启杀机,想是他顾念君臣之情,兄弟之义,这才强自克制。我若奉命伐宋,带兵去屠杀千千万万的宋人,于心却又何忍?何况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,若听到我率军南下,定然大大的不喜。唉,我拒君命乃是不忠,不顾金兰之情乃是不义,但若南下攻战,残杀百姓是为不仁,违父之志是为不孝。忠孝难全,仁义无法兼顾,却又如何是好?罢,罢,罢!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,我挂印封库,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。却又到哪里去?莽莽乾坤,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。”
; g  ]4 ?7 |# E( k* Z0 F  他提起牛皮酒袋,又喝了两大口酒,寻思:“且等阿紫回来,和她同上飘渺峰去,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,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,再作计较。”9 x# a7 N( {8 g2 F
  且说阿紫随著使者来到御营,见到耶律洪基,冲口便道:“皇上,这平南公主还给你,我不做啦!”洪基宣阿紫来,不出萧峰所料,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,听阿紫劈头便这么说,不禁皱起了眉头,怫然道:“朝廷封赏,国之大事,又不是小孩的玩意,岂能任你要便要,不要便不要?”洪基向因萧峰之故,爱屋及乌,对阿紫总是和颜悦色,此刻言语说得重了,阿紫哇的一声,放声哭了出来。洪基一顿足,说道:“乱七八糟,乱七八糟,真不成话!”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:“皇上,为什么著恼?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唬哭了?”说著环佩叮当,走了个贵妇人出来。只见她眼波如流,掠发浅笑,阿紫认得她是耶律洪基最宠幸的穆贵妃,便道:“穆贵妃,你倒来说句公道话,我说不做平南公主,皇上便骂我呢。”& s# S- t" I2 O, y0 g* P# B8 N2 H
 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,另有一番风致,便向洪基横了一限,抿嘴笑道:“皇上,她不做平南公主,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吧。”洪基一拍大腿,道:“胡闹,胡闹!我封这孩子,是为了萧峰贤弟,一个平南公主,一个平南大元帅,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。哪知萧贤弟不肯做平南大元帅,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。是了,你是南蛮子,不愿意咱们去平南,是不是?”语气之中,已隐含威胁之意。1 V  t! E- H5 T3 M
  阿紫道:“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?你平东也好,平西也好,我全不放在心上。可是我姊夫……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。”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,齐问:“为什么?”阿紫不愿详说其中根由,只道:“我姊夫不喜欢我,逼我去嫁给旁人。”便在这时,帐外有人轻叫:“皇上!”洪基走到帐外,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。那人低声道:“启禀皇上,萧大王在车门上贴了封条,把金印用黄布包了,挂在梁上,瞧这模样他……他……他是要不别而行。”洪基一听,心下大怒。0 y) b7 o5 V- O% I( h( w2 S- a- V
  耶律洪基听得萧峰要不别而行,不由得勃然大怒,叫道:“反了,反了!他还当我是皇帝么?”略一思索,道:“唤御营都指挥来!”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。洪基道:“你率领兵马,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。”又下旨道:“传令紧闭城门,任谁也不许出入。”他生恐萧峰要率部反叛,不住口的颁发号令,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,一个个传来。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,马蹄杂沓,显是起了变故。契丹人于男女之间的界限看得甚轻,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洪基道:“陛下,出了什么事?干吗这等怒气冲天的?”洪基怒道:“萧峰这厮不识好歹,居然想叛我而去。这厮心向南朝,定是要向南蛮报讯。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秘密,到了宋朝,便成我的心腹大患。”穆贵妃沉吟道:“素听陛下说道,这厮武功了得,若是拿他不住,给他冲出重围,倒是一个祸胎。”洪基道:“是啊!”大声道:“传令飞龙营、飞虎营、飞豹营,火速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。”御营卫士领命,传令下去。
$ V0 n( k4 y+ D" U5 {  穆贵妃道:“陛下,我倒有一计在此。”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阵。耶律洪基皱头道:“却也使得,此事若成,朕重重有赏。”穆贵妃微笑道:“但教讨得陛下欢心,便是重赏了。陛下这般待我,我还贪图什么?”御营外不停的调动兵马,阿紫坐在帐中,竟是毫不理会。契丹人大呼小叫的奔驰来去,她也见得多了,往往出去打一场猎,也是这么乱上一阵,她浑没想到洪基调动兵马,竟是要去捉拿萧峰。她怔怔的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,心乱如麻:“我对姊夫的心事,今日终于对他吐露了,可是他……他竟半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,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。我……我宁死也不去,不去,不去,偏偏不去!”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的肩头,阿紫吃了一惊,抬起头来,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。只听她笑问:“小妹妹,你在出什么神?在想你姊夫,是不是?”2 I$ q- w* w4 \! b
  阿紫虽然刁钻顽皮,但一说到她心底的私情,却也不禁晕红了双颊,低头不语。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,拉过她一只手,轻轻抚摸,柔声道:“小妹妹,男人都是粗鲁暴躁脾气,尤其像咱们皇上哪,南院大王哪,乃是当世的英雄好汉,要想收伏他们的心,著实不容易。”阿紫点了点头,觉得她这几句话说得不错。穆贵妃又道:“咱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,比我长得美丽的可也不知有多少,我使得皇上只宠我一个人,一半虽是缘份,一半也是上京对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。小妹子,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,你也不用发愁。待我跟皇上回上京之时,你同我们一起去,到圣德寺去求求那位高僧,他会有法子的。”阿紫奇道:“那老和尚有什么法子?”穆贵妃道:“此事我便跟你说了,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。你发了一个誓,要决不泄漏秘密。”阿紫便道:“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,乱刀分尸,不得好死。”穆贵妃道:“好妹子,那位高僧佛法无边,神通广大,我向他跪求之后,他便给我一小瓶圣水,叫我通诚暗祝,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。那男人便永远爱我一人,到死也不变心。”说著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,紧紧握在手中,似乎唯恐失落。
& n  D: p. @$ \5 ]9 \6 r( E  阿紫既惊且喜,求道:“好姊姊,给我瞧瞧。”穆贵妃道:“瞧瞧是可以,却不能打翻了。”说著双手捧了这个瓷瓶,郑而重之的递过去。阿紫接了过来,拔去瓶塞,在鼻边一嗅,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,穆贵妃伸手又将瓷瓶取过,塞上瓶塞,道:“本来嘛,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。可是我怕万一咱们皇上日后变心,这圣水还用得著。”1 M: v) c: ]0 I" Z$ N/ Y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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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8 | 只看该作者
天龙八部(旧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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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八章  囚禁萧峰: e' X8 H1 e7 w* E
  阿紫道:“你不是说皇上喝了一次之后,便对你永不褪心么?”穆贵妃微笑道:“话是这么说,可不知这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长久。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,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,皇上就是对我不变心,却也要分心……”正说到这里,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:“阿穆,你出来,我有话对你说。”穆贵妃笑道:“来啦!”匆匆奔出,嗒的一声轻响,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,竟是没有察觉。; u% z; B. l% i. J$ g
  阿紫又惊又喜,待她一踏出帐外,立即纵身而前,将那瓷瓶拾起,揣入怀中,心道:“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,另外灌一些清水进去,再还给穆贵妃,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,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。当即揭开帐幔轻轻爬了出去,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。但见王府外兵卒来去,似是发生了紧急军情。众官兵见阿紫走向王府,也不加拦阻。阿紫走进大厅,只见萧峰背负双手,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,似是老大的不耐烦。他一见阿紫登时大喜,道:“阿紫,你回来就好,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,不得脱身呢。咱们就动身,迟了可来不及啦。”阿紫奇道:“到哪里去?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?皇上又为什么要扣住我?”萧峰道:“你听听!”两人静了下来,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断,夹杂著铁甲锵锵,兵刃交鸣,东南西北都是如此。阿紫道:“干什么?你要带兵去打仗么?”萧峰苦笑道:“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。皇上起了疑我之意,要来拿我。”阿紫道:“好啊,咱们好久没打架了,我和你便冲杀出去。”萧峰摇头道:“皇上待我恩德不小,将我封到南院大王,此时所以疑我,也是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。我若伤他部属,有亏兄弟之义,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,说我萧峰忘思负义,对不起人。阿紫,咱们这就走吧,悄悄的不别而行,让他拿我不到,也就是了。”5 P) {2 u* P7 [6 D* S$ G! k
  阿紫道:“嗯,咱们便走。姊夫,却到哪里去?”萧峰道:“去飘渺峰灵鹫宫。”阿紫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,道:“我不去见那丑八怪。”萧峰道:“事在紧急,去不去飘渺峰,待脱了险地之后再说。”阿紫心道:“你要送我去飘渺峰,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,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,只要你对我倾心,自会听我的话。若有迁延,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。”当下说道:“也好,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。”匆匆走到后堂,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的圣水倒入碗内,又倒入大半碗酒,心中默祷:“菩萨有灵,保佑萧峰饮此圣水后,全心全意的爱我阿紫,娶我为妻,永不再想阿朱姊姊!”回到厅上,说道:“姊夫,你喝了这碗酒,提提精神。这一去,咱们再也不回来了。”萧峰接过酒碗,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,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,脸色又是兴奋,又是温柔,不由得心中一动:“当年阿朱十分喜欢我之时,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!唉,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痴心!”当即骨嘟、骨嘟几声,将大半碗酒都喝光了,道:“你取了衣服没有?”阿紫见他将这碗酒和圣水喝得涓滴不剩,心中大喜,道:“不用拿衣服了,咱们走吧!”萧峰将一包裹负在背上,包中装著几件衣服,几块银子,低声道:“他们定是防我南奔,我偏偏便向北行。”携著阿紫的手,轻轻开了边门,张眼往外一探,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。萧峰藏身门后,一声咳嗽,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,萧峰伸指点出,早将二人点倒,拖入树荫之下,低声道:“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。”阿紫喜道:“妙极!”两人剥下卫士盔甲,穿戴在自己的身上,手中持了一柄长矛,并肩巡查过去。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眉毛,偷眼看萧峰时,见他缩身弯躯而行,不禁心下暗笑。两人走得二十几步,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著十名亲兵,巡视过来。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,举矛致敬。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,火把照耀之下,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下,大不称身,不由得向她多噍一眼,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,心中有气,一拳便向她肩头打去,喝道:“你穿的什么衣服?”阿紫只道事泄,反手一勾,刁住他手腕,一足往他腰眼里踢去。那十夫长叫声“啊哟”,直跌了出去。
3 V7 D2 {/ k8 M  萧峰道:“快走!”拉著她手腕,向前抢出,那十名辽兵却大声叫了起来:“有奸细!有刺客!”还不知这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。两人冲得一程,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,萧峰举起长矛,横扫过去,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,右手一提,将阿紫送上马背,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,拉转马头,直向北门冲去。9 i! ]7 |& I0 k) v1 U
 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,四面八方的围将上来。萧峰纵马疾驰,果然不出他所料,辽兵十分之八布于两路,防他逃向南朝,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。这些将士一见萧峰,心下先自怯了,虽是迫于军令,上前拦阻,但萧峰一喝一冲,不由得纷纷让路,只是在后呐喊追赶。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,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。萧峰纵马来到北门,见城门已然紧闭,城门前密密麻麻的排著一百余人,各挺长矛,挡住去路。萧峰若是冲杀过去,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,但他只求脱身,实不愿多伤本国同胞,左手一伸,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,右足在蹬上一点,双足已站上了马背,跟著提了一口气,飞身便往城头扑去。这一扑原是不能跃上城头,但他早已有备,待身向下跌落,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扫去,一借力间,飞身便上了城头。向城外一望,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,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,竟无一兵一卒把守。萧峰一声长啸,朗声道:“但烦代为禀告皇上,萧峰有事远行,不及面辞,日后再图补报皇上大恩。”他搂住阿紫的腰,只要跳下城头,这一下去,那就海阔凭鱼跃,天空任鸟飞,再也无拘无束了。正要纵身下跃,突然之间,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,跟著双臂酸麻,搂在阿紫腰间的左臂,不由自主的松开,接著双膝一软,坐倒在地,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,忍不住“哼”了一声。阿紫大惊,叫道:“姊无,你怎么了?”萧峰全身痉孪,牙关相击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中了……中了剧……剧毒……等一等……我运气……运气逼毒……”当即气运丹田,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,不运气倒也罢了,一提气间,登时四肢百骸,到处剧痛,丹田之气只提起数寸,又沉了下去。萧峰临危不乱,耳听得马蹄声奔腾,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,又提一口气,却觉四肢已全无知觉,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,不能以内力逼出,便道:“阿紫,你快快去吧,我……我不能陪你走了。”阿紫一转念间,已恍然大悟,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,她驱使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,这哪里是圣水,实乃是毒药。她又惊又悔,搂住萧峰的头颈,哭道:“姊夫……是我害了你,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。”萧峰心头一凛,不明所以,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害死我?”阿紫哭道:“不,不!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,她骗我说,给你喝了,你会永远永远的喜欢我,会……会娶我为妻。我实在傻得厉害,姊夫,我跟你一起死,咱们再也不会分开。”说著抽出腰刀,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。
3 s  I4 [- U0 m! O" S2 f& Z3 Q( {  萧峰道:“且……且慢!”他全身如烈火烤炙,又如钢刀剜割,难以思索,过了好一会,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,说道:“我不会死,你不用寻死。”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。1 ]+ b/ a6 n9 I$ |5 h
  城门一开,数百骑兵冲了出去,呐喊布阵。但听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,络绎出城。萧峰坐在城头上向北望去,见火把照耀数里,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,回头南望,更是小半个城都是火把,心想:“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,来拿我一人。”只听得城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:“反贼萧峰,连速投降。”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,低声道:“阿紫,你快快设法逃命去吧。”阿紫道:“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,我怎能独活?我……我……我跟你死在一起。”1 ]% g! \# e4 _8 C# {/ J2 E$ I
  萧峰苦笑道:“这不是杀人的毒药,只是令我身受重伤,无法动手而已。”阿紫喜道:“当真?”一转身用力将萧峰伏到自己背上。可是她身形纤小,萧峰却是特别魁伟,阿紫负著他站起身来,萧峰仍是双足著地。便在这时,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,一个执刀,一手高举火把,却都畏惧萧峰,不敢迫近。萧峰道:“抗拒无益,让他们来拿吧!”阿紫哭道:“不,不!谁敢动你一根毫毛,我便将地杀了。”萧峰道:“好阿紫,不要为我杀人。若是我肯杀人,奉旨领兵南征便是,又何必闹到这步田地?”提高嗓子道:“如此畏畏缩缩,算得什么契丹男儿?同我一起去见皇上。”
* {) M5 W; d3 l  那些武士一怔,一齐躬身,道:“是!咱们奉旨差遗,对大王无礼,大王莫怪!”要知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是时日无多,但威望著于北地,契丹将士对他十分敬服。在人群之中,大家随声附和,大叫“反贼萧峰”,一到和他面面相对,自然生出敬畏之心,不敢稍有无礼了。萧峰扶著阿紫的肩头,挣扎著站起身来,五脏六腑,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噬一股,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,还刀入鞘,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。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,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,城内城外将士逾万,霎时间鸦雀无声。/ u8 L$ Q; S3 x+ J$ C
 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敬的脸色,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:“我若南征,这里万余将士,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。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,皇上纵然将我处死,那也是死而无恨。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,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。”想到这里,胸口又是一阵剧痛,身子摇摇欲坠,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,扶著萧峰上马。阿紫也乘了匹马,跟随在后。一行人前呼后拥,南归王府。众将士虽是拿到萧峰,算是立了功劳,却均无欢欣之意。但听得铁甲锵锵,再加上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,响成一片。一行人行完北门大街,来到白马桥边,萧峰纵马上桥顶,阿紫突然飞身而起,双足在鞍上一蹬,嗤的一声轻响,没入了河中。萧峰见此意外,不由得一惊,但随即心下喜欢,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,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,水性之佳,实是少见,连她父母都被瞒过,这时她从水中遁走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,只是从此怕再无相见之日,心头却又怅怅,大声道:“阿紫,你何苦自寻短见?皇上又不会难为你,何必投河自尽?”众将士听萧峰如此喊,又见阿紫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,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。辽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,阿紫是寻死也好,逃走也好,大家也不放在心上,在桥头稍立片刻,又都随著萧峰前行。
/ s( A' P+ E  Q& y" Q  到得王府之中,洪基不和萧峰相见,下令由御营都指挥使扣押,那都指挥使心想这萧峰大王天生神力,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?当下心生一计,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,锁了手脚,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。这只大铁笼,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,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。5 G1 x6 {3 \* T: J; w8 z
  铁笼之外,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,各执长矛,一层层的围了四圈,萧峰在铁笼中若是稍有异动,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。任他气力再大,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,破笼而出。王府之外,更是一队亲兵严密守卫。耶律洪基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外,以防他们忠于萧峰,作乱图救。+ _3 c  [8 H3 I2 o" F6 K3 f
 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干之下,只是咬牙忍著体内的剧痛,也无余暇多想,直过了十二个时辰,到第二日晚间,剧痛才减,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。萧峰力气渐键,但处此情境,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却又加何能够脱困?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,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,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,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?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,看守虽是绝不松懈,平日酒饭管待,礼数不缺。萧峰放怀痛饮,铁笼旁酒坛堆积,数日之间,便堆得高与人齐。2 X' t/ A! U; }
  洪基始终不来瞧他,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,苦苦相劝,说道皇上宽洪大度,顾念昔日的情义,不忍加刑,要萧峰悔罪求饶。萧峰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,怎肯低头求饶,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,自管自的斟酒而饮。
  o: j) f+ x: J- W  如此过了将近一月,那些说客竟是毫不厌烦,每日价将一些陈词滥调,翻来覆去的说过不停,说什么“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,你只有听皇上的话,才有生路”,什么“皇上神武,明见万里之外,远瞩百代之后,他圣天子的宸断,那是万万不会错的,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”等等,等等。说到后来,这些说客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,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。一日萧峰猛地起疑:“皇上又不是胡涂人,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的派人前来劝我?其中定有蹊跷!”他低头沉思,突然想起:“是了,皇上早已调兵遣将,大举南征,却派了些没相干的人,将我稳住在这里。可是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,他随时可以杀我,何必费这般心思?”
1 m% {$ U# G5 K5 X- w1 D: D  萧峰再一思索,已明其理:“皇上自逞英雄,定要我口服心服,他亲自提兵南下,取了大宋的江山,然后再来问我,在我面前炫耀一番。他生恐我性子刚强,一怒之下,绝食自尽,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和我胡说八道。”他既困于笼中,无计可以脱身,也就没放在心上,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,置之度外。他虽不愿督军南征,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为忧的仁人志士,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,大劫无可挽回,除了长叹一声,痛饮十碗之外,也就不去多想了。只听那四名说客仍絮絮不已,萧峰突然说道:“咱们契丹大军,已渡过黄河了吧?”那些说客愕然相顾,不知如何回答。一名说客道:“萧大王此言甚是,咱们大军克日便发,黄河虽未渡过,却也是指顾间的事。”萧峰点头道:“原来大军尚未出发,不知哪日是黄道吉日?”四名说客互使眼色,均想此种机密大事,不能向他吐露。一个道:“咱们是小吏下僚,不能与闻军情。”另一个道:“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,皇上亲自便会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。”萧峰哼了一声,便不再问,心想:“皇上若是势如破竹,取了大宋,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。但若是败军而归,没面目见我,第一个便会杀我。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,还是盼他败阵?嘿嘿,萧峰啊萧峰,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吧!”次日黄昏时分,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,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他们的滥调,也都听得腻了,一见四人来到,不禁皱了眉头,走开几步。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道:“萧大王,皇上有旨,要你接旨,你若拒不奉命,那便是罪大恶极。”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,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,似是害了喉病,不禁向他瞧了一眼,一看之下,登时大奇。7 H& @; `0 `9 [* M
 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,脸上作出种种怪样,萧峰定眼一看,却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,再凝神瞧时,不由得又惊又喜,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,脸上搽了一片淡墨,黑黝黝的甚是难看,但杏眼樱口,俏丽之态,从焦黄的胡子下透了出来,正是阿紫,只听她压低嗓子,含含糊糊的说道:“皇上的话,那是永远不会错的,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,定有你的好处。喏,这是咱们大辽皇帚的圣谕,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吧。”说著大袖取出一张纸来,对著萧峰。其时天色已渐昏暗,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火。萧峰借著烛光,向那纸上瞧去,只见上面写著八个细字:“大援己到,今晚脱险。”萧峰哼的一声,摇了摇头。阿紫道:“咱们这次发兵,军马可真不少,兵强马壮,自然是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,你休得担忧。”7 ^* y1 o/ t. p$ b4 I5 o  u: m
  萧峰道:“我就是为了不愿多伤生灵,皇上才将我囚禁。”阿紫道:“要打胜仗,靠的是神机妙算,岂在多所杀伤?”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,见那三人或摇折扇,或举大袖,遮遮掩掩的,不以面目示人,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。萧峰叹了口气,道:“你的一番好意,我也甚是感激,须知敌人防守严密,攻城掠地,殊无把握……”% ?# k8 L/ |4 b( z
  话犹未了,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:“毒蛇!毒蛇!哪里来的这许多毒蛇!”果见厅门、窗格之中,无数毒蛇涌了进来,昂首吐舌,婉蜒而进,厅中登时大乱。萧峰心中一动:“瞧这些毒蛇的阵势,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!”那些亲兵提起长矛、腰刀,纷纷拍打。亲兵的管带叫道:“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,违令者斩!”原来这管带极是机警,见蛇来得怪异,只怕一乱之下,萧峰乘机脱逃。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劲,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内的萧峰,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,蛇儿游得近了,自是提刀去砍,正乱间,忽听得王府后面一阵喧哗:“走水啦,快救火啊,快来救火!”那管带喝道:“凯虎儿,去禀报指挥使大人,是否将萧大人移走!”凯虎儿是名百夫长,应声转身,正要奔出,忽听有人在厅口厉声喝道:“莫中了奸细的调虎离山之计,若有人劫狱,先将萧峰一矛刺死。”正是御营都指挥使。他手提长刀,威风凛凛的站在厅口。突然间金影一闪,一条金色小蛇跃起,扑向他的面门。那指挥使举刀去格,却听得嗤嗤之声不柯,有人射出暗器,大厅中烛火全灭,登时漆黑一团。那指挥使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已被金蛇咬中。向后便倒。原来那四名假扮说客之中,正有钟灵在内。她放出金灵子,咬倒了敌方主将。, U) i0 G7 F/ I" }
  阿紫从袖中取出宝刀,喀喀喀几声,砍断了萧峰铁镣上的铁链。萧峰心想:“这兽笼的钢栏极粗极坚,只怕再锋利的宝刀一时也是难以砍断。”便在此时,忽觉脚下的土地突然陷了下去。阿紫在铁笼外低声道:“从地道逃走!”眼著萧峰双足被地厅下伸上来的一双手握住,向下一拉,身子已扯了下去,却原来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到了。他以十余日的功夫,打了一条地道,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。华赫艮拉著萧峰,从地道内倒爬出去,爬行之速,真如在地面行走一般,顷刻间爬出百余丈,扶著萧峰站起身来,从洞中钻了出去。只见洞口三个人满脸喜色的爬将上来,竟是段誉、范骅和巴天石。段誉叫道:“大哥!”扑上抱住萧峰的身子。萧峰哈哈一笑,道:“华司徒神技,今日亲试,佩服佩服。”华赫艮道:“得萧大王金口一赞,实是小人生平第一荣华!”此处离南院大王府未远,但听得四下都是辽兵喧哗叫喊之声。. j# B9 \. z* |: e8 a; b& X  o
  但听得有人呜呜的吹著号角,骑马从屋外驰过,大声叫道:“敌人攻打东门,御营亲兵驻守原地,不得擅离!”范骅道:“萧大王,咱们从西门冲出去!”萧峰点头道:“好,阿紫她们脱险没有?”范骅尚未回答,阿紫的声音从地洞口传了过来:“姊夫,你居然还惦记著我。”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。喀唰一响,便从地洞中钻了上来,颏下兀自黏著胡子,满头满脸都是泥土灰尘,实是污秽之极。但在萧峰眼中瞧来,自从识得她以来,实以此刻最美。她拔出宝刀,要给萧峰削去镣铐。但那铐镣贴肉锁住,刀锋稍歪,便会伤到皮肉,甚是不易切削,她将宝刀交给段誉,道:“哥哥,你来削。”段誉接过宝刀,内力到处,削铁铐如切败木。这时地洞中又络绎钻上来三人,一个是钟灵,一个是木婉清,第三个却是丐帮的一名八袋弟子,乃是弄蛇的能手,适才大厅上群蛇乱窜,便是他闹的玄虚。这人见萧峰安然无恙,喜极流涕,道:“帮主,你老人家……”
. [( ~' f% H+ I, X, K7 c  萧峰久已没听到有人称他为“帮主”,见到这丐帮弟子的神情,心下也自伤感,说道:“这可难为你了。”他一言嘉奖,那八袋弟子真觉十分荣幸,泪水直落下来。范骅道:“大理国人马已在东门动手,咱们乘乱走吧!萧大王最好别出手,以免被人认了出来。”萧峰道:“甚是!”九个人从大门中冲出去。萧峰回头一望,原来那是一座残败的瓦屋,外观一点也不起眼。阿紫会说契丹话,大叫:“走水啦!走水啦!”范骅、华赫艮等学著她的声音,跟著大叫。巴天石轻功了得,一见街道上没有辽兵,便到处纵火,霎时间烧起了七八个火头。
$ e, j& d  b2 }+ l/ m" S  九人径向西奔。段誉等早已换上契丹人的装束,这时城中已乱成一团,倒也无人加以注目,有时听到大辽契丹骑兵追来,九人便在阴暗的屋角一躲。奔出十余条街道,只听得北方号角响起,人声喧哗:“不好了,敌兵攻破了北门,皇上被敌人掳了去啦!”萧峰吃了一惊,停步道:“皇帝被擒么?三弟,皇帝是我结义兄长,他虽对我不仁,我却不能对他不义,万万不可伤他……”阿紫笑道:“姊夫放心,这是灵鹫宫属下三十六洞洞主、七十二岛岛主在大放谣言,扰乱人心。南京城中驻有重兵,皇帝又有万余亲兵保护,怎生擒得了他?”萧峰又惊又喜,道:“二弟的属下也都来了么?”
( T) j8 d! ~) W8 ~  阿紫道:“岂但小和尚的属下而已,小和尚自己来了,连小和尚的老婆也来了。”萧峰问道:“什么小和尚的老婆?”阿紫笑道:“姊夫有所不知,虚竹子的老婆,便是西夏国的公主了,只不过她脸上总是用面幕遮起来,除了小和尚一人之外,谁也不给瞧。我问小和尚:‘你老婆美不美?’小和尚总是笑而不言。”萧峰在奔逃之际,忽然闻此奇事,不禁颇代虚竹庆幸,向段誉瞧了一眼。段誉笑道:“大哥不须多虑,小弟毫不介怀,二哥也不算失信,这件事说来话长,咱们慢慢再谈。”9 E3 ]( `- D1 n; n9 C/ q  n0 b
  说话之间,众人又奔了一段路,只见前面广场上一座高台,大火烧得甚旺,台前旗杆上两面大旗,也都著火焚烧。萧峰知道这广场是南京城中的大校场,乃辽兵操练之用,不知何时搭了这座高台,自己却是不知。巴天石笑道:“陛下,烧了皇帝的点将台、帅字旗,于辽军大大的不吉,耶律洪基伐宋之行,只怕要另打主意了。”萧峰听他口称“陛下”,而段誉只点了点头,心中又是一奇,道:“三弟,你……你做了皇帝吗?”段誉黯然道:“先父不幸中道崩殂,皇伯父避位为僧,在天龙寺出家,命小弟接位。小弟无德无能,居此大位,实在惭愧得紧。”6 Z5 R" ]. w  t, E0 d  R
  萧峰惊道:“啊哟,三弟!你是大理国一国之主,如何可以身入险地,为了我而干冒奇险?若有丝毫损伤,我……我……如何对得起大理全国军民?”
; M$ u9 T) L" m2 t- N1 E. {0 c; n  段誉嘻嘻一笑,说道:“大理乃是僻处南疆的一个小国,这‘皇帝’二宇,更是僭号。小弟望之不似人君,哪里有半点皇帝的味道?被人叫一声‘陛下’,实在是惭愧得紧。咱们俩情逾骨肉,岂有大哥遭厄,小弟不来与大哥同赴患难之理?”范骅也道:“萧大王这次苦谏辽帝,劝止伐宋。敝国上下,无不同感大德。要知辽帝取得大宋,第二步自然来取大理。敝国兵微将弱,如何挡得住契丹的精兵?萧大王救大宋便是救大理,大理纵然以倾国之力为大王效力,也是理所当然。”2 a* K+ H! P; m' R* a, b2 W
  萧峰道:“我是个一勇之夫,不忍两国攻战,多伤人命,岂敢自居什么功劳?”正说之间,忽见南城火光冲天而起,一群群百姓拖儿带女,挟在兵马间涌了过来,都道:“南朝少林寺的和尚连同无数好汉,攻破了南门。”又有人道:“南院大王萧峰作乱,降了宋朝,已将大辽的皇帝杀了!”更有几名契丹人咬牙切齿的道:“这萧峰叛国投敌,咱们恨不得咬他的肉来吞入肚里。”一人慌慌张张的问道:“万岁爷真给萧峰这奸贼害死了么?”另一人道:“怎么不真?我亲眼见到萧峰骑了匹白马,冲到万岁身前,一枪便在万岁爷胸口刺了个窟窿。”另一个老者道:“萧峰这狗贼为什么恁地没良心?他到底是咱们契丹人,还是汉人?”一个汉子道:“听说他是假扮契丹人的南朝蛮子,这狗贼奸恶得紧,连禽兽也不如!”阿紫听这些人一面奔跑,一面辱骂萧峰,怒从心起,举起马鞭,便向身旁那契丹人抽了下去。萧峰举手一挡,格开鞭子,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且由得他们说去。”又问:“真的有少林寺众高僧到来么?”那八袋弟子道:“好教帮主得知:段姑娘从南京出来,便遇到本帮的吴长老,说萧帮主为了大宋的江山与千万百姓,力谏辽帝侵宋,以致为辽国所囚。吴长老不信,萧帮主既是辽人,岂有心向大宋之理?当下潜入南京,亲自打听,才知段姑娘所言果然不虚。吴长老当即传出本帮‘青竹令’,将帮主的大仁大义,遍告中原各路英雄。中原武林为帮主的仁义所感,由少林众高僧带头,一起援救帮主来了。
5 Q1 ^; \& f0 S1 _: y9 a3 t: B5 A- G$ u  萧峰想起当日在聚贤庄上与中原群雄为敌,杀了不少英雄好汉,今日中原群雄却来相救自己,心下又是怅惘,又是难过,又是感激。阿紫道:“丐帮众化子四下送信,这消息传得还不快吗?啊哟,不好,可惜,可惜!”段誉问道:“可惜什么?”阿紫道:“我那座碧玉王鼎,在大厅中点了香引蛇,匆匆忙忙的忘了带出来。”段誉笑道:“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,忘了就忘了,带在身边干么?”阿紫道:“哼,什么旁门左道?没有这件宝贝,那许多毒蛇便不会进来得这么快,我姊夫也没这么容易脱身啦。”说话间只听得乒乒乓乓,兵刃相交之声不绝,火光中见无数辽兵正在互相格斗。萧峰奇道:“咦?怎么自己人……”段誉道:“大哥,头颈中缚了块白巾的是咱们的人。”阿紫取过一块白布,递拾萧峰,道:“你系上吧!”萧峰一瞥间,见众辽兵难分敌我,不知去杀谁好。乱砍乱杀之际,往往成了真辽兵自相残杀的局面。那些颈缚白巾的假辽兵,却是一刀一枪都招呼在辽国的兵将身上。眼见辽人一个个血肉横飞,尸横就地,萧峰拿著那块白布,不由得双手发颤,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唤:“我是辽人,不是汉人,我是辽人,不是汉人!”这块白布,无论如何不能系到自己颈中。# i/ y% {* n1 [" g# T: X
  便在此时,只听得轧轧连声,西城门两扇厚重的城门被人推开。段誉和范骅在左右护著萧峰一冲而出。城门外火把照耀,无数丐帮帮众率了马匹等候,一见萧峰冲出,登时欢声如雷:“乔帮主!乔帮主!”火光耀天,呼声动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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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九章  雁门关外
- z: h$ \" z# N% K# {1 L% }  只见两条火龙分向左右移动,一乘马在中间直驰而前。马上一位老丐双手高举头顶,端著那根丐帮帮主的信物打狗棒,正是吴长老。他驰到萧峰身前,窜鞍下马,跪在地下,说道:“吴长风受众兄弟之托,将本帮打狗棒归还帮主。咱们胡涂该死,猪油蒙了心,冤枉好人,累得帮主吃了无穷的苦,大伙儿猪狗也不如,只盼帮主大人不记小人过,念著咱们是一群没爹没娘的孤儿,重来为本帮之主,大伙儿受了奸人煽惑,说帮主是契丹胡狗,真是该死之极!”旞著要将打狗棒递给萧峰手中。
% q0 l" h' `# b. l- Q# l$ x8 W  萧峰见到这些昔年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,不禁心中一酸,说道:“吴长老,在下确是契丹人。多承各位重义,在下感激不尽,帮主之位,却是万万不能当的。”说著伸手扶起吴长风。那吴长风是个直肠汉子,抓头搔耳的道:“你……你又说是契丹人?你……你定是不肯做帮主?乔帮主,你瞧开些吧,别再见怪了!”却听得城内鼓声响起,有大队辽兵便要冲出,段誉道:“吴长老,咱们快走!辽兵势大,一结成了阵,必抵挡不住。”萧峰也知丐帮和中原群雄所以一时占得上风,只不过攻了对方个措手不及,倘若真是和辽兵硬斗,千百名江湖汉子,如何是数万辽国精锐之师的敌手?何况这一仗打起来,双方死伤均重,大违自己本意,便道:“吴长老,帮主之事,慢慢再说也不迟,你快传令,命众兄弟向西退走。”吴长老道:“是!”传下号令,丐帮帮众后队作前队,向西疾驰,不久虚竹子率飘渺峰灵鹫宫属下诸女,以及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岛的海外异士,杀将过来与众人会合。奔出数里后,大理国的众武士在萧笃诚、朱丹臣等人率领之下,也赶到了。但少林群僧和中原豪霸却始终未到。隐隐听得南京城中杀声大起。萧峰道:“少林群僧和中原豪杰在城中给截住了,咱们稍待片刻。”过了半响,城中的喊杀之声越来越响,段誉道:“大哥在此稍待,我去接应他们出来。”领著大理众武士,回向南京城去。其时天色渐明,萧峰心下忧虑,不知中原群豪能否脱险,但听得杀声大振,大理国众武士回冲辽阵,然始终不听见群豪脱险来聚。丐帮的一名探子飞马来报:“数千名铁甲骑兵堵住了西城门,大理国的武士冲不进去,中原群豪也冲不出来。”虚竹子右手一招,道:“咱们灵鹫宫去打个接应。”领著二千余名三山五岳的好汉,以及灵鹫九部的诸女将,冲向来路。萧峰骑在马上,遥向东望,但见南京城中浓烟处处。东一个火头,西一个火头,不知已乱成怎么一副样子。等了小半个时辰,又有一名探子来报:“大理段皇爷、灵鹫宫虚竹子先生杀开一条血路,已冲入城中去了。”1 m6 s5 q4 Z  R! o
  以往每有战斗,萧峰总是身先士卒,这一仗他在远处等候,既关心,又不耐,说道:“我去瞧瞧!”阿紫、木婉清、钟灵三女齐劝:“辽人欲得你而甘心,千万不可去冒险。”萧峰道:“不妨!”纵马而前,丐帮帮众也即随从跟来。到得南京城西门外,只见城墙下、城墙头、护城河两岸,伏著数百名死尸,有些是辽国兵将,也有不少是段誉和虚竹二人的下属。城门将闭未闭,两名岛主手挥大刀,守在城门边,正在猛砍冲过来的辽兵,不许他们关闭城门。忽听得南首、北首马蹄声大作,萧峰吃了一惊,道:“不好,大队辽兵分从南北包抄,要将咱们都围在这里了。”他飞身跃起,左脚在城墙一点,借力再跃,登上了城头,向城内望去时,只见西城方圆十里之中,东一堆、西一堆,中原豪杰被无数辽兵分开了围攻,几乎已成各自为战的局面。这些豪杰武功虽强,但每一人都要抵敌七八人至十余人,斗得久了总不免寡不敌众。- Z& F% n2 x9 n' q/ y. E3 S
  萧峰站在城头之上,望望城内,又望望城外,登时面临一件为难万分的抉择:这些被围的群豪,都是为了搭救自己而来,总不能眼睁睁的瞧首他们一个个死于辽兵刀下,但若跃下去相救,那便是公然与辽兵为敌,成了叛国助敌的辽奸,不但对不起自己祖宗,那也是千秋万世永为本国同胞所唾骂。逃出南京,那是去国避难,旁人不过说一声“萧峰不忠”,可是反戈攻辽,却变成极大的罪人了。- @1 g+ T, j# s! q0 n: `# p" Y
  萧峰行事向来干净爽脆,决断极快,这时却真是进退维谷,一瞥眼间,只见城墙边七八名契丹武士困住了两位少林老僧狠斗。一位少林僧手舞戒刀,口中不住喷血,显是身受重伤,萧峰凝神一看,露得他是玄鸣,另一位少林僧挥动禅杖拼命掩护,却是玄石。两名契丹武士举起长刀,向玄鸣砍去。玄鸣右手一抬,挺戒刀欲挡,不料他重伤之下,手臂抬到胸口,便抬不上去了。玄石倒持禅杖,杖尾反弹上来,当当两声,两柄长刀撞了回去。玄石膂力过人,将两柄长刀撞回,余劲十足,刀背撞入两名契丹武士胸膛,登时脑浆进裂。玄石心中一喜,猛听得玄鸣啊的一声大叫,鲜血四溅,却是左眉中了辽兵的一刀。玄石一杖过去,将那辽兵打得筋折骨裂,但这一来胸口门户大开,一名契丹武士举矛直进,一矛刺到,在玄石小腹处洞穿而过,将他钉在城墙之上。玄石哼了一声,奋起平生之力,一杖压将下来,那契丹武士登时头骨粉碎,竟还比他先死了片刻。玄鸣见玄石要害中矛,戒刀乱舞,已是不成招数,双目眼泪直流,大叫:“师弟,师弟!”萧峰只瞧得热血沸腾,再也无法忍耐,大叫一声:“萧峰在此,要杀便来杀我,休得滥伤无辜!”从城头一跃而下,双腿起处,人未著地,已将四名契丹武士踢飞,左足一著地,随即拉过玄鸣,右手接过玄石的禅杖,说道:“玄石大师,在下援救来迟,实是罪孽深重。”一禅杖间,将两名契丹武士震开数丈。玄石苦笑道:“我们诬指居士是契丹人,罪孽更大,善哉,善哉!如今水落石……”下面这“出”字没吐出口,头一侧,气绝而死。
) o) a2 y  b9 |: p* @" S! u  萧峰护著玄鸣,向左侧受人围攻的几个大理武士冲了过去。辽国兵将见南院大王突然神威凛凛的现身,不由得胆怯。萧峰舞动禅杖,远挑近打,虽不杀人性命,但遇上无不受伤。众辽兵发一声喊,纷纷退开。萧峰左冲右突,顷刻间已将二百余人聚在一起。他朗声说道:“众位千万不可分开!”当下率领了这二百余人,四下游走,一见有人被围,便即迎了上去,将被围者接出,犹似滚雪球一般,越滚越大,到得千人以上时,辽兵已无法阻拦。当下萧峰和虚竹、段誉,以及少林寺玄渡大师所率的中原群豪聚在一起,冲向城门。萧峰手持禅杖,站在城门边上,让大理国、灵鹫宫、中原群豪三路人马一一出城。辽国兵将远远站著呐喊,竟无一个敢上前冲杀。2 w: v# ^& q7 G- A% e' l
  萧峰直待众人退尽,这才最后出城,出城门时回头一望,但见尸骸重叠,这一战不知已伤了多少性命,眼见两名灵鹫宫的女将倒在血泊中呻吟滚动,却是无法站立。萧峰一冲回进城门,抓著二女的背心,提将出来。猛听得鼓声如雷,两队骑兵从南北杀将过来。萧峰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,眼见这两队骑兵每一队都在万人以上,己方久战之后,不是受伤,便已疲累,如何抵敌?叫道:“丐帮众兄弟断后!将坐骑让给受伤的朋友们先退!”丐帮帮众大声应诺,纷纷下马。萧峰又叫:“结成打狗大阵!”群丐口唱“莲花落”,排成一列列人墙。萧峰叫道:“玄渡大师、二弟、三弟,快率领本部朋友向西退却,让咱们断后……”日光下辽兵的矛尖刀锋,闪闪生辉,数万声铁蹄践在地上,直是地动山摇。虚竹、段誉见了辽兵的兵势,情知丐帮的“打狗大阵”无论如何阻拦不住,二人分站萧峰左右,说道:“大哥,咱们结义兄弟,有难同当,生死与共!”萧峰道:“那你快叫本部人马退去!”虚竹、段誉分别传令。岂知灵鹫宫的部属固然不肯舍主人而去,大理国的将士更加不肯让皇帝身居险地,自行退却,眼见辽兵越冲越近,射来弩箭已落在萧峰等人十余丈外,玄渡本已率领中原群豪先行退开,这时群豪见情势凶险,竟有数十人奔了回来助战。萧峰暗暗叫苦,心想:“这些人一个个武功虽高,聚在一起,却是一群乌合之众,不谙兵法部署,如何与辽兵相抗?我一死不打紧,大伙儿都被辽兵聚歼于南京城外,那可……那可……”- U' _% P, z  N( e+ x
  正没做理会处,突然间辽军阵中锣声急响,竟然是鸣金退兵,蜂涌而来的辽兵一听到锣声,当即带转马头,后队变前队,分向南北退了下去。萧峰大奇,不明所以,只见辽军阵后喊声大振,尘沙飞扬,却是另有军马袭击辽军背后,萧峰更是奇怪:“怎么辽军后又有军马,难道有什么人作乱?皇上腹背受敌,只怕情势不妙。”他一见辽军遭困,不由自主的又关心起耶律洪基来。群丐见辽军退兵,当即大声呐喊,但未得萧峰号令,并不上前追杀。萧峰跃上马背,向辽军阵后瞧去,只见一面面白旗飘扬,箭如骤雨,辽兵纷纷落马。萧峰恍然大悟:“啊,是我的女真部族朋友到了,不知他们如何竟会得知讯息。”这些女真猎人箭法了得,上阵时勇悍之极,每一百人为一小队,跨上劣马,荷荷呼喊,直冲入辽兵阵中,霎时间便冲乱了辽兵阵势。一来攻了个辽兵出其不意,二来女真部族骁勇善战,辽军统帅眼见不敌,又恐萧峰统率人马上前夹攻,急忙收军入城。范骅是大理国司马,精通兵法,眼见有机可乘,忙向萧峰道:“萧大王,咱们快冲杀过去,这时正是破敌的良机。”萧峰摇了摇头,范骅道:“此处离雁门关甚远,若不乘机击破辽兵,大有后患。敌众我寡,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。”萧峰又是摇了摇头。范骅大惑不解,心想:“萧大王不肯赶尽杀绝,莫非还想留下他日与辽帝修好的余地?”只见一群群女真人或赤裸上身、或身披兽皮跨著劣马冲杀而来,弩箭嗤嗤射出,当者披靡,辽军后队千余人一时未及退入城中,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。这些猎人射死敌人之后,随即挥刀割下首级,挂在腰间,有些人腰间累累,竟挂满了十余个首级。群豪在江湖上见过的凶杀著实不少,但如此凶悍残忍的蛮人,却是第一次见到,无不相顾骇然。只见一名高大的汉子越众而出,大声叫道:“萧大哥,萧大哥,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!”萧峰纵骑而出,两人四手相握。阿骨打道:“萧大哥,那日你不别而行,兄弟每日记挂,后来听探子说你在辽团做了官,倒也罢了。只是辽人奸猾,这官只怕做不长久,果然日前探子报道:你被那狗娘养的皇帝关在牢里,兄弟急忙带人来救,幸好哥哥没死没伤,兄弟不尽喜欢。”萧峰道:“多谢兄弟搭救!”一言未毕,城头上弩箭纷纷射将下来,只是两人距离城墙尚远,弩箭射他们不著。阿骨打怒道:“辽狗无礼!我自和哥哥说话,却来打扰!”拉开长弓,嗤嗤嗤三箭,自城下射了上去,只听得三声惨呼,三名辽兵中箭,自城头翻将下来。辽兵射他不到,他的强弓硬弩却能及远,三发三中,城头上众辽兵齐声发喊,纷纷收弓竖起盾牌。但听得城中鼓声冬冬,辽军又在聚兵点将。阿骨打大声道:“众元郎听者,狗契丹又要钻出狗洞来啦,咱们再来杀一个痛快。”女真人大声鼓噪,有若万兽齐吼。
+ M/ o$ k* X( r% [1 T  萧峰心想这一仗若是打上了,双方死伤必重,忙道:“兄弟,你前来救我,此刻我已脱险,何必再和人厮打?你我多时不见,且到个安静所在,兄弟们饮个大醉。”完颜阿骨打道:“也说得是,咱们走吧!”却见城门大开,一队铁甲辽兵骑马疾冲出来。阿骨打骂道:“狗娘养的!”弯弓搭箭,一箭飕的射出,正中当先那人脸孔,登时倒撞下马。其余的女真人也纷纷放箭,都是射向辽兵颜面,这些人箭法既精,箭头上又喂了剧毒,中者哼也没哼一声,立时便即毙命。片刻间城门口倒毙了数百人。连人连马,堆成个肉丘,将城门堵塞了,其余辽兵只吓得心胆惧裂,紧闭城门,再也不敢出来。
, q4 r9 g0 t/ V* }  完颜阿骨打率领族人,在城下耀武杨威,高声叫骂,萧峰道:“兄弟,咱们去吧!”阿骨打道:“是!”戟指城头,高声说道:“众辽狗听者,幸好你们没伤到我萧大哥的一根毫毛,今日便饶了你们性命。否则我把城墙拆了,将众辽狗一个个的都射死!”当下与萧峰并骑向西,驰出十余里,到了一个山丘之上。阿骨打跳下了马,从马旁取下皮袋,递给萧峰,道:“哥哥,喝酒。”萧峰接了过来,骨嘟嘟的喝了半袋,还给阿骨打。阿骨打将余下的半袋都喝了,说道:“哥哥,不如便和兄弟共去长白山边,打猎喝酒,逍遥快活。”萧峰深知耶律洪基的性情,他心高气傲,今日在南京城下被完颜阿骨打败,又给他狠狠的辱骂了一番,定然不肯就此罢休,非提兵再来相斗不可。女真人虽然勇悍,究竟人少,胜败实未可料,终是以避战为上,想起在长白山下的那些日子,除了替阿紫治伤外,再无他虑,更没争名夺利之事,此后在女真部中安身,倒也免却了无数烦恼,便道:“兄弟,这些中原来的英雄豪杰,都是为救我而来,我将他们送到雁门关后,再来和兄弟相聚。”
# l9 |' `4 w" x. A% L  阿骨打大喜,道:“那些中原蛮子罗里啰唆,多半不是好人,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。”说著率领著族人,向北而去。中原群豪见这些番人来去如风,剽悍绝伦,均想:“这群番人比辽狗还要厉害,幸亏他们是乔帮主的朋友,否则可真不好惹!”. X% [, b* ~) x* Q  X6 ~
 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,七张八嘴,纷纷谈论适才南京城下的这场恶战。萧峰一躬身到地,说道:“多谢各位大仁大义,不念萧某的旧恶,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,此恩此德,萧某永难相报。”玄渡道:“乔帮主说哪里话来?以前种种,皆因误会而生。大家是武林同道,患难相助,理所当然。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万生灵,抛却辽国荣华富贵,仁德泽被天下,大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。”范骅朗声道:“众位英雄,在下观看辽兵之势,恐怕输得不甘,还会前来追击。不知众位有何高见?”群雄大声叫了起来:“咱们和辽兵决一死战,难道还怕了他不成?”范骅道:“敌众我寡,这平阳之地交起锋来,于咱们不利。依在下之见,还是向西退却,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,好歹有个接应,二来敌兵追得越远,人数越少,咱们便可乘机反击。”6 G5 r/ d" ~' U
  群豪都道不错,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,段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,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,萧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。四路人马,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,探子骑著快马来回传递消息,若有敌警,便即互相应援。迤逦行了一日。当晚便在山间野宿,整晚并无辽兵来攻,众人渐感放心。次晨一早又行,萧峰问阿紫道:“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么?”阿紫小嘴一撇,道:“谁知道呢?多半是吧,他瞎著双眼,又怎得能下山来?”语意之中,仍是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。. g" `( L+ K7 M7 _- [$ |
 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。范骅精通行军布阵之法,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,扼守险要的所在,断桥阻路,以延缓辽兵的追击。到第二日上,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,那正是辽兵追来的讯号,群雄一见,都是心头一凛,有些好勇狠斗之徒登时欲回头,相助留下伏击的小队,却为玄渡、范骅等喝住。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,睡到午夜,忽然有人大声惊呼。群豪一惊而醒,随手拿起兵刃,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,不知烧什么东西,燃起了这样一场大火,萧峰和范骅对应一眼,心下均是隐隐感到不吉。范骅低声道:“萧大王,你瞧这是不是辽军绕道来夹攻?”萧峰道:“辽帝立意攻宋,大发士卒,想必是北路的军马。”范骅道:“这一场大火,不知烧了多少民居,唉!”萧峰口中不愿说耶律洪基的坏话,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中吃了个败仗,心下极是不忿,一口怒气,全欲发泄在无辜的百姓身上,这一路领军西来,定是见人杀人、见屋烧屋。
. p# u: M! t* t, Z  这大火直烧到天明,兀自未熄,到得下午,只见南边也烧起了火头。烈日下不见红光,浓烟却直冲云霄。玄渡本来领人在前,见到南边的大火后,勒马候在道旁,等萧峰来到,问道:“乔帮主,辽军分三路来攻,你说这雁门关是否守得住?我已派人马不断的向雁门关报讯,但关上统帅懦弱,兵威不振,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。”萧峰无言能对。玄渡又道:“看来女真人倒能制止,将来大宋和女真人联手,南北夹攻,或许能阻使契丹铁骑不敢南下。”萧峰知他之意,是要自己设法和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打联系,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,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故国,突然说道:“玄渡大师,我爹爹在宝刹可好?”玄渡一怔,道:“令尊皈依三宝,在少林后院清修,咱们这次来到南京,也没知会令尊以免引起他的尘心。”萧峰道:“我真想见见爹爹,问他一句话。”
( g" J2 `( j0 i2 w; L  玄渡嗯了一声,萧峰道:“我想问他老人家:若是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,他却怎生处置?”玄渡道:“那自是奋起杀敌,护寺护法,更有何疑?”萧峰道:“可是我爹爹是契丹人,却要他为了汉人,去杀契丹人?”玄渡沉吟道:“帮主果然是契丹人。弃暗投明,可敬可佩。”萧峰道:“大师是汉人,只道汉为明,契丹为暗。我契丹人却说大辽为明,大宋为暗,我祖先为羯人所残杀,为鲜卑人所胁迫,东逃西窜,苦不堪言。大唐之时,你们汉人武功极盛,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,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。现在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,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。如此杀来杀去,不知何日方了?”玄渡隔了半晌,念道: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。”5 n* z1 l" Y/ F- N% m6 Y
  段誉策马走近,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,凄然吟道:“烽火燃不息,征战无已时。野战格斗死,败马号鸣向天悲。乌鸢啄人肠,衔飞上挂枯枝树。士卒涂草莽,将军空尔为。乃知兵者是凶器,圣人不得已而用之。”萧峰道:“乃知兵者是凶器,圣人不得已而用之。贤弟,你吟得好诗。”段誉道:“这不是我作的,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。”萧峰道:“我在此地之时,常听族人唱过一个歌儿。”当即高声唱起来:“亡我祁连山,伊我六畜不藩息。亡我焉支山,他我妇女无颜色。”他中气充沛,歌声震四野,但歌声之中,却充满了哀伤凄凉之意。段誉点头道:“这是匈奴人的歌,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,掠夺了大片地方,匈奴人惨伤困苦,想不到这歌儿今日还传了下来。”萧峰道:“我契丹的祖先,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。”# q/ l" O, n% Q6 ^9 j. H0 f
  玄渡咽了口气,说道:“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佛法,以慈悲为怀,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。”萧峰道:“可不知何年何月,才有这等太平世界。”, b, \  S' e6 x) B" `% h) d
  一行人续向西行,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,昼夜不息,辽军一路烧杀而来。群雄心下均感嗔怒,不住叫骂,要和辽军决一死战。范骅道:“辽军越追越近,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,依兄弟之见,咱们不如四下分散,教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。”丐帮的吴长老大声道:“那不是认输了吗?范司马,你别长他人志气,减自己威风,胜也好,败也好,咱们总得与辽狗拼一个你死我活。”各人正说之间,突然飕的一声,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射将过来,一名丐帮的五袋弟子中箭倒地,跟著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了出来。原来这队辽兵马不停蹄的从间道来攻,越过断后的群豪。这一支突袭的辽军约有五百余人。吴长风大叫:“杀啊!”当先冲了过去。群雄蓄愤已久,无不奋勇争先。群豪人数既较这小队辽军为多,武艺又远为高强,大呼酣战声中,砍瓜切菜般围杀辽兵,只小半个时辰,将五百余名辽兵杀得干干净净。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越岭逃走,也都被中原群豪中轻功高明之士,追上去一一杀死。8 _3 S; }7 \+ U% o5 w
  群豪打了一个胜仗,欢呼呐喊,人心大振。范骅却悄悄对玄渡、虚竹、段誉等人说道:“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,这一仗既接上了,第二批辽军跟著便来。咱们快向西退!”话声未了,只听得东边轰隆隆、轰隆隆之声大作。群豪一齐转头向东望去,但见尘土飞起,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。霎时之间,群豪面面相觑,鸦雀无声,但听得轰隆隆、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著。显是大队辽军突然间全力奔驰,冲锋而至,以这声音中听来,不知有多少万人马。江湖上的凶杀斗殴,群豪是见得多了,但如此大军驰驱,却是闻所未闻,比之南京城外的接战,这一次辽军的规模更是不可同日而语。各人虽多是胆气豪壮之辈,然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,忍不住心惊肉跳,满手冷汗。范驿大声叫道:“众位兄弟,敌人势大,枉死无益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咱们今日暂且避让,乘机再行反击。”当下群豪纷纷上马,向西急驰。但听得那轰降隆的声音,在身后老是响个不停。
0 \" F- E* c- u  这一晚各人均不歇宿,眼见离雁门关路渐渐近了,群豪催骑而行,知道只要一进雁门关,扼险而守,敌军虽众,破关便极不容易。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,有的展开轻功步行,有的便两人一骑。行到天明,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,众人都放下了心,下马牵疆缓缓而行,好让牲口回力,但身后轰隆隆、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,却也更加响了。萧峰走下岭来,来到山侧,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,心中一凛:“当年玄慈方丈、汪帮主等率领中原豪杰,伏击我爹爹,杀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,便是在此。”一侧头,只见一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,正是玄慈将他父亲留下的字迹削去之处。
  L, K' g. ?$ k3 B3 Y; U7 F! A8 e  萧峰缓缓回头,见到石壁旁的一株花树,耳中似乎听到了阿朱当年躲在树后的声音:“乔大爷,你再打下去,这座山峰也给你击倒了。”他呆了一呆,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,又清清楚的在他脑海中响起:“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,我只怕你不能来。你……你果然来了,谢谢老天爷保佑,你终于是安好无恙。”不知不觉间,萧峰热泪盈眶,走到花树之旁,伸手摩挲树干,见那株树比当日他与阿朱相会之时已高了不少。一时间伤心欲绝,浑忘了身外之事。1 l. w( V; Y4 n) M. k, Y, T
 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:“姊夫,快退!快退!”跟著阿紫奔近身来,拉著萧峰的衣袖。萧峰一抬头,只见东面、北面、南面三方,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向天空,显然已经合围。萧峰点了点头,道:“好,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。”这时其余群豪都已来到雁门关前,但当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时,关门却尤自紧闭,但见群豪脸上均有愤愤不平之色。只见关门上一名宋军军官站在城头,朗声说道:“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:尔等既是中原百姓,原可入关,但不知是否勾结辽军的奸细,因此各人抛下军器,待我军一一搜检。身上不藏军器,张将军开恩,放尔等进关。”此言一出,群豪登时大哗。有的说:“我等千里奔驰,奋力抵抗契丹,怎可怀疑我等是奸细?”有的道:“咱们携带军器,是为了相助将军抗辽。倘若失去了趁手兵器,如何和辽军打仗?”更有性子粗暴之人登时叫骂起来:“他*的,不放咱们进关么?大伙儿攻将进去!”玄渡急忙出言制止,向那军官说道:“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:我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。敌军转瞬即至,再要搜检什么的,耽误了时刻,那时再开关,便危险了。”那军官已听了人丛中的叫骂之声,又见许多人穿著奇形怪状的衣饰,不类中土良民,问道:“老和尚,你说你们都是中土良民,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吧,好!我就网开一面,是大宋良民,就可以进关来,不是大宋子民,那可不得进关。”群豪面面相覼,无不愤怒,要知段誉的部属都是大理国臣民,虚竹的部属更是各国人民都有,或西域、或西夏、或吐蕃、或高丽,如果只有大宋臣民方得进关,那么大理国、灵鹫宫两路人马,大部分都不能进去了。9 v3 t9 v5 ~" a% d, o' r+ ?4 r; R
  玄渡说道:“将军明鉴:咱们这里有许多同伴,有的是大理国人,有的是西夏国人,都跟咱们联手,和辽兵为敌,都是朋友,何分是宋人不是宋人?”原来这次段誉率部北上,严守秘密,决不泄漏是一国之主的身份,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,或是掳之作为人质,所以玄渡言中,并不提及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的人物。那军官怫然道:“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,是何等要紧的所在,你们瞧,辽兵已然大至,我若轻易开关,给辽兵乘机冲了进来,这天大的祸事有谁能够担当?”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道:“你少啰唆几句,早些开了关,岂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了?”那军官怒道:“你这老叫化,本官面前,哪有你说话的余地?”他右手一扬,城垛上登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,弯弓搭箭,对准了城下。那军官喝道:“快快退开,若再在这里妖言惑众,搅乱军心,我可要放箭了。”玄渡长叹一声,不知如何是好。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,高耸入云,这关所以名为“雁门”,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,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,以喻地势之险。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,尽可翻山越岭逃走,但其余人众难逾天险,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。只见辽军限于山势,东西两路渐渐收缩,都从正面压境而来,擂鼓之声,震耳欲聋,但除了鼓声、马蹄声、铁甲声、大风吹旗声之外,却无半点人声喧哗,足见来军纪律严整,实是辽军的精锐。一队队辽军逼关为阵,驰到弩箭将及之处,便即停住。一眼望去,东西北三方旌旗招展,实不知有多少人马。
* S0 r0 F# x* M+ T: W/ h  萧峰朗声道:“众位请在原地稍候,不可移动,待在下与辽帝分说。”不等段誉、阿紫等劝止,已单骑纵马而出。他双手高举过顶,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,大声说道:“大辽国皇帝陛下,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,请你出来。”说这几句话时,鼓足了内力,声音远远传了出去,辽军十余万将土,没一个不是听得清清楚楚,不由得人人脸上变色。9 G8 ~8 \, K4 D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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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[2 G! I. k& H/ r8 b# \5 p- l第一百四十章  萧峰自尽! k9 N. H9 e6 b" G, e2 H* [- l, s
  过得半晌,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之声大作,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,几面金黄色的大旗迎风招展,由八名骑士执著驰出阵来。八面黄旗之后,一队队长矛手、刀斧手、弓箭手、盾牌手疾奔而前,分列两旁,接著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著耶律洪基出阵。
1 ]% N% q! B6 F  辽军大呼:“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声震四野,山谷鸣响。
, C2 Z( F( X& h6 A- O) @* G 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众多,无不为之震动。1 p; _9 J( q# @! J5 T" u  Z& N
 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高举起,辽军立时肃静,除了偶有战马嘶鸣之外,更无半点声息。: p0 q5 Q# `* e2 z7 Q& u
  耶律洪基放下宝刀,微笑说道:“萧大王,萧兄弟,你说要引辽军入关,怎么关门还不大开?”7 w7 {9 b9 C; ?2 t
  此言一出,关上通译便传给镇守雁门指挥使张将军听了,关上宋军立时大噪,指著萧峰指手划脚的大骂。- X; G6 Q" ?$ E! w, S7 Q
  萧峰知道洪基此言乃是行使反间计,要使宋兵不敢开关放自己入内,当即跳下马来,走上几步,说道:“陛下,萧峰有负厚恩,重劳御驾亲临,死罪死罪。”
) e; `  V9 u8 ~" E  i. G* _4 a- r0 w  刚说了这几句话,突然两个人影从旁掠过,当真如闪电一般,猛向耶律洪基欺了过去,正是虚竹和段誉。  u: j! k! `+ m& w" A
  原来他二人眼见情势不对,知道今日之事,唯有擒住辽帝作为要胁,才能保持大伙周全,一打手势,便分从左右抢了过去。
' o) H" R; w. D% {3 C% t- A  耶律洪基出阵和萧峰会面之时,他原已防到重施当年在阵上抢杀楚王父子的故技,早有戒备。
0 N, f$ I; _9 h* H1 v1 ]  一声吆喝,三百名盾牌手立时聚拢,三百面盾牌犹如一堵城墙,挡在洪基面前。长矛手、刀斧手则密密层层的排在盾牌之前。2 }- D3 B# R$ G, |+ ^. G* I
  但这时虚竹既得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的真传,又尽灵鹫宫石壁上武学的秘奥,武功之高,实已到了随心所欲,无往而不利的地步;而段誉在得到鸠摩智的毕生修为后,内力之强,亦是震古铄今,他那“凌波微步”施展开来,辽军将士如何阻拦得住?
* b" v3 p% S- D& g  段誉东一晃西一斜,便如游鱼一般,从长矛手、刀斧手间相距不逾一尺的缝隙之中硬生生的挤将过去。
6 D, H; N6 @4 Z( w* j) q6 x  众辽兵挥兵刃攒刺砍剁,非但伤不到段誉,反因相互挤得太近,兵刃多半招呼在自己人身上。3 Z7 B5 T! `- d/ ^
  虚竹双手连伸,抓住辽兵的胸口背心,不住的掷出阵来,一面掷人,一面便向耶律洪基靠近。% t0 c, c  i' T
  两员大将纵马冲上,双枪齐至,向虚竹胸腹刺来。
4 G  l% Y% {! |' `( i' |  虚竹突然跃起,双足分落二将枪头。" m8 l4 L$ P1 J! }
  两员辽将齐声大喝,抖动枪杆,要将虚竹身子震落,虚竹乘著双枪抖动之势,飞身跃起,半空中便向洪基头顶扑落。
: G' k) U) X1 |* K+ ^( \: c  一个游鱼之滑,一个如飞鸟之捷,双双攻到耶律洪基身边。洪基大惊,提起宝刀,一刀向身在半空的虚竹砍去。3 I' e+ p# G+ h: ]5 H1 ]
  虚竹左手手掌一探,已搭住他宝刀的刀背,乘势滑将下去,手掌翻处,抓住了洪基的右腕。# O% |9 F/ K9 [- O; D9 y( J* ]8 O
  便在此时,段誉也从人丛中钻将过来,抓住了洪基的左臂。两人喝道:“走吧!”将洪基魁伟的身子从马背上提落,向前急奔。
/ m( I3 ^0 ^; R# J  辽将辽兵大惊狂呼,但见皇帝落人敌手,一时都没了主意。有几名亲兵舍命来救,都被虚竹、段誉飞足踢开。
8 V  |/ h$ u$ c+ M. r  二人擒住辽帝,心中大喜,突见萧峰飞身赶来,齐声叫道:“大哥!”
/ M/ D/ z( {7 m" l3 c' F  哪知萧峰双掌骤发,呼呼两声,分袭二人。0 x: x2 o. l5 c2 M0 H- i3 j
  二人都是大吃一惊,眼见掌力袭来,犹如排山倒海一般,只得举掌一挡,砰砰两声,四掌相撞,掌风激荡,萧峰向前一冲,乘势将耶律洪基拉了过去。
, z1 s# Y( R; G4 t: g: s* f4 T  这时辽军和中土群豪分从南北涌上,一边想抢回皇帝,一边要替萧峰、虚竹、段誉三人接应,不料萧峰突和虚竹、段誉对掌,双方出其不意,都是一呆。( \6 E  [' |# B' k$ o" |1 s: J
  萧峰大声叫道:“谁都别动,我自有话向大辽皇帝说!”辽军和群豪登时停了脚步,双方都怕伤到自己人,只是远远呐喊,不敢冲杀上前,更是不敢放箭。1 h/ Z. i2 {8 N* X. ^- U
  虚竹和段誉也退开三步,分站耶律洪基身后,防他逃回阵中,并阻契丹高手前来相救。
) y$ L& W4 l2 C! [8 t  这时耶律洪基脸上已无半点血色,心想:“这萧峰的性子甚是刚烈,我将他囚于狮笼之中,十分将他折辱。此刻既落在他的手中,他定要尽情报复,再也不肯饶我的性命。”
! z9 Q  R) e7 b6 Y# G! k  却听萧峰道:“陛下,这两位是我结义兄弟,不会伤害于你,你可放心。”$ G0 ~4 W1 ^( a- G8 I5 X3 x7 i! y
  耶律洪基哼了一声,回头向虚竹看了一眼,又向段誉看了一眼。8 n, x2 |# b5 S& B) i
  萧峰道:“我这位二弟虚竹子,乃灵鹫宫主人,三弟是大理段公子。微臣也曾向陛下说起过。”: q: ?4 |# g& s6 f' w7 X) n" ]% K
 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道:“名不虚传,果然了得。”3 G- Z- h4 Y( M% w
  萧峰道:“咱们立时便放陛下回阵,只是想求陛下赏赐。”
6 p4 L# a8 P, p/ a* z$ x8 R: {  耶律洪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心想:“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?啊,是了,萧峰已然回心转意,求我封他三人为官。”登时满面笑容,道:“你们有何求恳,我自是无有不允。”
$ D% M0 n; x$ s: n* I8 T. w  萧峰道:“陛下已是我两位兄弟的俘虏,照咱们契丹的规矩,陛下须得以彩物赠回才是。; _# _$ O' j- R% r2 C
  洪基眉头一皱,道:“要什么?”: Z0 v; S, o% ^
  萧峰遭:“微臣斗胆代两位兄弟开口,只是要陛下金口一喏。”7 h2 H9 |, k% B7 g* \  J! v
  洪基的眉头皱得更加紧了,道:“什么事?”. W2 ]) V, }# }4 r! m5 T
  萧峰道:“要陛下答应立即退兵,终陛下一生,不许辽军一兵一卒越过宋辽疆界。”8 K* }3 y- V% g2 G2 P6 O
  段誉一听,登时大喜,心想:“辽军不逾宋辽边界,便不能插翅来犯我大理了。”忙道:“正是,你答应了这句话,咱们立即放你回去。”转念一想:“擒到辽帝,二哥出力比我更多,却不知他有何求?”向虚竹道:“二哥,你要契丹皇帝什么东西赎身?”2 _# V+ W" s- Z8 F  I; t
  虚竹摇了摇头,道:“我也是只要这一句话。”8 `  O1 s0 P& I0 b; ^- E
  洪基脸色更是阴沉,道:“你们胆敢胁迫于我?我若不答应呢。”
' D% {" `+ F% V7 P4 V% Y  萧峰道:“那便同归于尽,玉石惧焚。咱二人当年结义,也曾有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。”
6 Y6 I7 b) C# B  B7 A  洪基心中一凛,寻思:“这萧峰乃是个天不怕、地不怕的亡命之徒,向来说话一是一、二是二,我若不答应,莫要真的出手向我冒犯,死于这莽夫之手,那可大大的不值得。”当下哈哈一笑,朗声道:“以我耶律洪基一命,换得宋辽两国数十年平安,好兄弟,你把我的性命瞧得贵重得很哪!”
8 D/ r$ L4 N, B2 a6 O  萧峰道:“陛下乃大辽之主。普天之下,岂有比陛下更贵重的?”
5 ^3 ~/ ~) o2 p9 U  洪基又是一笑,道:“如此说来,当午女真人向我要黄金三十车、白银三百车、骏马三千匹,眼界忒也浅了?”9 g- ]5 p, h' N1 O
  萧峰略一躬身,不再答话。
5 G) q& w9 U# d, Y1 d1 r& ]! Z0 _  洪基回过头来,只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,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,权衡轻重,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,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技狼牙雕翎,双手一弯,啪的一声,折为两段,投在地下,说道:“答应你了。”
8 D1 U; `0 \5 R% v3 E5 C* x  萧峰道:“多谢陛下。”
  x0 y$ F8 s- G7 ?- j* V1 [) q  W  耶律洪基转过身来,举步欲行,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炯的瞧著自己,并无让路之意,回头再向萧峰瞧去,见他也默不作声,登时会意,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,当即拔出宝刀,高举过顶,大声说道:“大辽三军听令!”辽军中鼓声擂起,一通鼓罢,立时止歇。2 X4 v- d* V) o% b' N; N: Z. l( k
  耶律洪基说道:“宋辽两国乃兄弟之邦,今日起回兵休战。”8 d8 n' F; Q  W& H/ ~3 }" g
  他顿了一顿,又道:“在我一生之中,不许一兵一卒,侵犯大宋边界。”说罢,宝刀一落,辽军中又擂起鼓来。( f* N* ^) H- |& o
  萧峰躬身道:“恭送陛下回阵。”
# O+ }9 o2 x1 y; P2 O  虚竹和段誉往两旁一让,绕到萧峰身后。
$ ?! H* q" F/ [: I& p4 j7 _, g  耶律洪基又惊又喜,又是羞惭,虽是急欲身离险地,却不愿在萧峰和辽军之前示弱,当下强自镇静,缓步走回阵去。( J- v3 L) B: V9 k0 t. r5 T0 G
  辽军中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,抢来迎接。洪基初时脚步尚缓,但禁不住越走越快,只觉双腿无力,几欲跌倒,双手发颤,额头汗水更是涔涔而下。
7 B7 Z5 ]  t' `  待得侍卫驰到身前,滚鞍下马而将坐骑牵到他身前,耶律洪基已是全身发软,左右脚踏入脚蹬,却翻不上鞍去。两名侍卫扶住他后腰,用力一托,耶律洪基这才上马。众辽军见皇帝无恙归来,又叫起了“万岁,万岁”之声。
" j( W1 c& Q6 x( E  道时雁门关上的宋军,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,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犯界,也是欢声雷动。众人均知契丹人虽然凶残好杀,但向来极是守信,两国之间有何交往,极少背约食言之事,何况辽帝在两军阵前亲口颁令,倘若日后反悔,大辽举国上下都要瞧他不起,他这皇帝帝位都恐怕有些不稳。* J$ i4 ^  e2 h) z3 h- H
 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,心想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,许下如此重大的诺言,方得脱身以归,可说是丢尽了颜面,大损大辽的国威。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之声中听来,众军爱戴之情却又似出自至诚。他眼光从众士卒的脸上缓缓掠过,只见一个个容光焕发,欣悦之情见于颜色。9 ~" ~- p, b$ r4 B$ E6 a3 h' L
  原来众士卒想到即刻便可班师,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,既无万里征战之苦,又无葬身异域之险,自是大喜过望。8 @; A+ Z! F) D0 Z% c, ^
  须知契丹人虽然骁勇善战,但兵凶战危,谁都难保一定不死,今日得能名去这场战祸,除了少数想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大将之外,可说是皆大欢喜。( E# ]4 i; Z$ m) T" G0 d$ \
 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:“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,我若挥军南征,却也未必便能一战而克。”转念又想:“那些女真蛮子大是可恶,留在契丹背后,实是心腹大患,我先去将这些蛮子扫荡了再说。”当即举起宝刀,高声说道:“北院大王传令下去,后队变前队,班师南京!”
, U0 p9 e7 ]2 ^0 b- O( i- \ 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,传下御旨,但听得欢呼之声,从近处越传越远。耶律洪基回过头来,只见萧峰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。) I# \: y, E6 o4 ^) J$ ?- f+ `; f  Y
  洪基冷笑一声,朗声道:“萧大王,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,高官厚禄,指日可待。”) `3 c+ R3 h4 r1 T* {  N. |5 r
  萧举大声道:“陛下,萧峰是契丹人,今日威迫陛下,成为契丹的大罪人,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?”拾起地上的两截断箭,内功运处,双臂一回,噗的一声,插入自己的心口。
, ^/ \6 |' O* s7 `2 g  洪基“啊”的一声,纵马走了几步,但随即又将马勒定。- I8 v4 c% t5 n6 i& G' D- a
  虚竹和段誉只吓得魂飞魄散天外,双双抢近,齐叫:“大哥,大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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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09 | 只看该作者
 只见两截断箭插正了心脏,萧峰声目紧闭,已然气绝。
5 g" t( N5 a/ q+ D  虚竹快撕开他胸口的衣衫,欲待施救,但箭中心脏,再难挽救,只见他胸口肌肤之上,刺著一个青郁郁的狼头,张口露齿,神情极是狰狞。虚竹和段誉哭拜于地。
4 z+ z4 L8 w4 ^3 E, _! X& i  丐帮中群丐一齐拥将上来,团团拜伏。吴长风捶胸叫道:“乔帮主,你虽是契丹人,却比咱们这些不成器的汉人英雄万倍!”
" q7 d- Z1 G4 M4 D$ X  中原群豪一个个围拢,许多人低声议论:“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?那么他为什么反而来助大宋?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。”
' \. R  N  L( t/ [  又有人道:“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,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。”
# _+ s: G1 V+ k7 n9 _  “两国既然罢兵,他成了排难解纷的鲁仲连,却也用不著自寻短见啊。”0 h5 {& X/ j" a" v
  “你知道什么?他虽于大宋有功,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。他这是畏罪自杀。”( L6 d/ a; w7 a3 F9 w5 W
  “什么畏不畏的?乔帮主这种大英雄,难道还畏惧什么了?”. [: z$ o% d7 J4 q* ^4 Q$ |
  耶律洪基见萧峰自尽,心下一片茫然,寻思:“他到底于我大辽是有功还是有过?他苦苦劝我不可伐宋,到底是为了宋人还是为了契丹?他和我结义为兄弟,始终对我忠心耿耿,今日自尽于雁门关前,看来也不是贪图南朝的功名富贵,那……那却又为了什么?”他摇了摇头,微微苦笑,勒转马头,从辽军阵中穿了过去。蹄声响处,千乘万骑的辽军又向北行,众将士不住回头,望向躺在地下的萧峰的尸体。只听得鸣声哇哇,一群鸿雁越过众军的头顶,自北而过,从雁门关上飞了过去。7 N* j- T$ ]3 |
  辽军渐去渐远,蹄声隐隐,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。5 o9 R( u3 W# N5 r$ T" M
  虚竹、段誉等一干人站在萧峰的遗体之旁,有的放声号哭,有的默默垂泪。
* m5 B; c0 T8 g8 d# H- r# m  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尖声叫道:“走开,走开!大家都走开。你们害死了我姊夫,在这里假惺惺的洒几点眼泪,又有何用?”她一面说,一面伸手猛力推开众人,正是阿紫。3 F+ o  b, ~8 C& Y3 W' @1 {
  虚竹等自不和她一股见识,被她手掌一推,都让了开去。
0 J0 T4 D$ ?: Y( C+ h% y  阿紫凝视著萧峰的尸体,怔怔的瞧了半晌,柔声说道:“姊夫,这些都是坏人,你不要理睬他们,只有阿紫,才真正的待你好。”说著俯身下去,将萧峰的尸体抱了起来。萧峰身子长大,上半身被她抱著,两脚仍是垂在地下。5 C& ?2 h: G9 l/ Q' ?
  阿紫又道:“我知道你现在可乖了,我抱著你,你也不推开我,是啊,要这样才好。”" m! L8 T# q9 H4 [9 x" m
  虚竹和段誉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她伤心过度,有些儿神智失常了。”1 P/ W2 k2 X4 |$ a2 h2 R/ Z. o
  段誉柔声道:“小妹,萧大哥慷慨就义,人死不能复生,你……你……”, Z# T0 @! \7 R; K
  阿紫一掌将他推开,厉声道:“你别来抢我姊夫,他是我的,谁也不能动他。”
5 C2 i6 u$ g5 q( p3 ]  段誉回过头来,向木婉清使了个眼色。木婉清会意,走到阿紫身畔,轻轻说道:“小妹子,萧大哥逝世,咱们商量怎地给他安葬……”
; J  ]0 D  S% c  f( k% Z  突然阿紫尖声大叫,木婉清吓了一跳,退开两步。阿紫道:“走开,走开,男人不是好人,女人也不是好人!休想用毒药来害我姊夫,教他喝了酒后,再不能动弹。你再走近一步,我一剑先杀了你。”
7 p" ^2 b% J  F! X* j3 E0 {  木婉清皱了眉头,向段誉摇了摇头。
/ ]0 j% i" O' A) ~; E  忽听得关门左侧的群山之中,有人长声叫道:“阿紫,阿紫,我听到你的声音了,你在哪里?你在哪里?”这声音甚是凄厉,许多人认得那是做过丐帮帮主,化名为王星天的游坦之。" w& t3 y3 d7 g9 U8 p# T: S# s# N
  各人转过头向声音来处望去,只见游坦之双手各持一根竹杖,左杖探路,右杖却搭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肩头之上,从山坳里转了出来。1 K2 t! W! V) h' f" }( u- ]" F& v
  虚竹等大是惊讶,瞧那中年汉子时,却是留守灵鹫宫的乌老大。但见他脸容憔悴,衣衫褴褛,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,虚竹等登时明白,原来游坦之是逼著他领路来寻阿紫,一路之上,想必乌老大吃了他不少苦头。
2 t0 J, ^% d8 s/ q3 f  m# u  阿紫怒道:“你来干什么?我不要见你,我不要见你。”4 ~1 g* G" ?- h4 H& z8 ?" R6 s6 q
  游坦之喜道:“啊,你果然是在这里,我听见你声音了,终于找到你了!”右杖上运劲一推,乌老大身不由主的向前飞奔。两人来得好快,顷刻之间,便已到了阿紫的身边。
4 ^. W/ h0 r8 K/ d  ^  虚竹和段誉等正在无法可施之际,见游坦之到来,心想此人甘愿以双目送给阿紫,和她渊源极深,或可劝得她明白,当下又退开了几步,不欲打扰他二人说话。7 q; U; J; }3 `+ \. O% p6 @/ u
  游坦之道:“阿紫姑娘,你很好吧?没人欺侮姑娘吧?”一张丑脸之上,现出了又是喜悦,又是关切的神色。
0 p, ?: W8 p/ n( E8 w9 y9 }  阿紫道:“有人欺悔我了,你怎么办?”& i% F( m( j; u2 q3 e) `: F
  游坦之忙道:“是谁得罪了姑娘?姑娘快跟我说,我去眼他拼命。”
, V, c! Q4 G# h1 S1 t9 Y! F& u1 Z+ p  阿紫冷笑一声,指著身边众人,说道:“他们个个都欺侮我了,你一古脑儿将他们都杀了吧!”
( A7 i- `4 v2 {9 o) B" h  游坦之道:“是。”8 X9 t) q9 k+ ]+ a: y
  问乌老大道:“老乌,都是些什么人得罪了姑娘?”; A/ t7 Q! Y6 `* f; h5 ?
  乌老大道:“人多得很,你杀不了的。”& t+ @! B( O: w& L' a$ ?8 T  M2 i
  游坦之道:“杀不了也要杀,谁教他们得罪了咱的阿紫姑娘。”6 w( O6 Y% W  e8 M! V9 M
  阿紫怒道:“我现下和姊夫在一起,此后永远不会分离了。你给我走得远远的,我再也不要见你。”
. o) m4 S6 z% n& z0 q  b7 _  游坦之伤心欲绝,道:“你……你再也不要见我……”
/ [- G$ B  d6 u/ r( W& [  O  阿紫高声道:“啊,是了,我的眼睛是你给我的。姊夫说我欠了你的恩情,要我好好待你。我可偏不喜欢。”6 h8 P/ x6 m. C/ ]6 k, U
  蓦地里右手伸出,往自己眼中一插,竟然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向游坦之掷去,叫道:“还你,还你!从今以后,我不欠你什么了。免得我姊夫老是逼我要我跟你在一起。”
$ A- F1 ~; z5 T5 ?8 {! w5 P9 G  游坦之虽然不能视物,但听到身周众人齐声惊呼,声音中带著惶惧,也知是发生了惨祸奇变,嘶声叫道:“阿紫姑娘,阿紫姑娘!”  ?: o8 i  _( c# U( G1 G
  阿紫挖出自己眼球,抱著萧峰的尸身,柔声说道:“姊夫,咱们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。以前我用毒针射你,便是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,今日总算如了我的心愿。”
, v0 X8 x7 U; E2 K$ s# [* S8 X  说著抱起萧峰,迈步便行。1 G1 ^3 ?& Y. {) m
  群豪见她眼眶中鲜血流出,掠过她雪白的脸庞,人人心下惊怖,见她走来,便都让开了几步。
$ u# Z+ W, b* ]9 t. w  只见她笔直向前走去,渐渐走近山边的深谷。) R1 L  X- E- ~0 E. {- b) y
  众人又都叫了起来:“停步,停步!前面是深谷!”% `9 j0 j+ {8 _
  段誉飞步追来,叫道:“小妹,你……”
6 k& s% z/ G0 C' j, d  但阿紫向前直奔,突然间足下踏一个空,竟向万丈深谷中摔了下去。1 V6 w. ^$ e+ a, W
  段誉伸手抓时,嗤的一声,只抓到她衣袖的一角,向深谷望去,但见云封雾锁,不知下面究有多深,阿紫和萧峰的身影是半点也看不到了。' d* J% w  t( \$ e# I* H
  群豪站在山谷道上,尽皆唏嘘叹息,武功较差者见到山谷旁的尖石嶙峋,有如锐刀利剑,无不心惊。
9 W7 L1 I1 c& I& c, }  玄渡等年长之人,知道当年玄慈、汪帮主等在雁门关外伏击契丹武士的故事,萧峰之母的尸身便葬在这深谷之中,不意事隔三十年,萧峰和阿紫又都葬身谷底。
! S# A& X& V" H2 z5 A  忽听关上鼓声响起,那传令的军官大声说道:“奉镇守雁门关都指挥使张将军将令,你等既非辽国奸细,特准你等入关,唯须安份守己,毋得喧哗,是为切之。”8 ?1 l/ e6 Z/ k: u( h
  关下群豪顿时破口大骂:“咱们宁死也不进你这狗官把守的关口!”
( i% `8 |0 i' T  “若不是狗官昏庸,萧大侠也不致送了性命!”
, W' u2 J8 \( ~  众人戟指关上,拍手顿足的叫骂。$ ]9 g" |% s& J& a& F- j: a; d# o
  虚竹、段誉等跪下向谷口拜了几拜,翻山越岭而去。
' |0 i$ {& V+ v  那镇守雁门关的指挥使修下捷表,加急快马送到汴梁,说道亲率部下将士,血战数日,力敌辽军十余万,幸陛下洪幅齐天,众将士用命,格毙辽国大将南院大王萧峰,辽主耶律洪基不逞而退。; T: F; S4 H$ J4 L8 w/ k) P9 k
  宋帝得表大喜,传旨关边,犒赏三军,都指挥使以下,各各加官进爵。朝廷中群臣歌功颂德,不在话下。
/ p& I- H7 ?: q% k3 ]) M' z9 }  段誉与虚竹、玄渡、吴长风等人分手后,自与木婉清、钟灵、范骅、巴天石等人回归大理,走到大理国境,王玉燕已和大理国的侍卫武士出境迎接。段誉说起萧峰和阿紫的情事,王玉燕低头饮泣,众人无不黯然神伤。( @5 K$ q0 H# K& [5 l( m) I- n: V
  一行人径向南行,段誉不欲惊动百姓,命众人不换百官服色,仍是作原来的行商打扮。
- T/ Z7 h# U6 L1 t  一路无话,这一日将到京城,段誉要去天龙寺拜见枯荣大师和皇伯父段正明,眼见天色渐黑,离天龙寺尚有六十余里,正要找个地方歇脚。) I( J  Z' w/ \$ ^6 u: j* G
  忽听得树林中有个孩子的声音叫道:“陛下,陛下,我已拜了你,怎么还不给我吃糖?”
. N/ r( o7 h* A, T0 [  众人一听,都感奇怪:“怎地有人认得陛下?”
! K. A& Y0 @# N  p: v  都走向树林去看时,只听得一人说道:“你们要说:‘愿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’才有糖吃。”
" y; d9 g5 Q# N+ u) k5 N  这音调十分熟悉,正是慕容复。
7 I  ~" A& E& ~4 I& I& `9 ~- E  段誉和王玉燕吃了一惊,两人手挽著手,隐身树后,向声音来处看时,只见慕容复在一座土坟之上,头戴纸冠,神色俨然。2 i: k6 W. e1 a' a0 H( W
  七八名乡下小孩跪在坟前,乱七八糟的嚷道:“愿吾皇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
* F5 h. \# {: w9 t. w2 t  一面乱叫,一面跪拜,有的则伸出手来,叫道:“给我糖,给我糖!”
% {9 J* T5 J  o  慕容复道:“众爱卿平身,朕既兴复大燕,身登大宝,人人皆有封赏。”从怀中取出糖果糕饵,分给众小儿。
; f6 X# h. X! c/ o: _. @( y  众儿拍手欢呼而去,都道:“明天又来!”
5 W( V# k. K9 q$ ^$ m2 N  王玉燕知道表哥神智已乱,富贵梦越做越深,不由得伤心欲绝。  S2 e2 Z! [& o+ g
  段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,做个手势,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,但见慕容复在土坟上面南而坐,口中兀自喃喃不休。
; p& m& D# K9 b  (全书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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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28 | 只看该作者
射雕英雄传(旧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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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 雪地除奸
3 @" T+ _- s0 A1 ?' G% @& D. T  山外青山楼外楼,西湖歌舞几时休?南风薰得游人醉,莫把杭州当汴州。
, d% q. M  o; C  上面这首诗说的是八百年前的一回事。
9 v8 F8 H2 G. |0 B  |! B+ w; L  原来当时宋朝国势不振,徽钦二帝被金所掳,康王南渡,在临安(杭州)即位,称为高宗,成为偏安之局。此时国家元气稍定,正应力谋恢复才是,那知高宗畏金人如畏猛虎,又怕徽钦二帝回来,加以听了奸臣秦桧之言,杀死抗金大将岳飞,卑躬屈节的向金人议和。
% i& O% A5 ~1 J  那时金兵正处劣势,元气大伤,兼之北方中国义民到处起兵反抗,正在手忙脚乱之际,一见宋朝议和,正中下怀。绍兴十二年正月,和议成功,宋金两国以淮水中流为界。
" x- D' Z5 y4 R/ E! F5 G" E  忽忽数十载,高宗传孝宗,孝宗传光宗,光宗传宁宗,这年正是宁宗庆元五年,时交冬令,接连下了两天大雪,直下得南宋京城杭州琼瑶匝地,银絮满天,朝廷君臣围炉赏雪,饮酒作乐,不必细表。
3 H  T1 ~4 P4 Z8 `  m# m  单表杭州城外东郊外牛家村,有两个豪杰,在对饮白酒。一个叫做郭啸天,一个叫做杨铁心。: K( O: n$ z6 W' a
  那郭啸天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地祐星赛仁贵郭盛的后代,他郭家世传使戟,传到郭啸天父亲手里,变长为短,化单成双,所以郭啸天的双戟是家传绝技。杨铁心却是名将杨再兴之后,当年杨再兴在岳飞少保麾下,朱仙镇一战,把金兵杀得心丧胆落,后来误走小商河,马陷泥中,才被金兵乱箭射死。杨铁心学的也是家传的杨家枪枪法。
* w3 H/ Y8 D5 z7 w% T/ C2 }  两人在江湖上结识之后,谈论武艺,互相倾慕,于是八拜为交,义结兄弟,后来索性搬到牛家村来,比屋而居,每日里习练枪棒,谈今说古,真比亲兄弟还要亲热。
/ m. R/ g" t4 C  两人这天在杨家对饮,眼望纷纷大雪,想到北国沦于胡骑之下,越说越是悲愤慷慨,杨铁心用力在桌上击了一掌,忽然门帘起处,内堂走出一位绝世佳人来。  ~/ n: b+ ]# k0 K' a8 z/ E3 n
  这女子手里托著一只盘子,盘里盛著切好了的两斤牛肉,一只黄鸡,笑道:“又有什么事惹得哥儿俩大发脾气?”郭啸天道:“咱们正说朝廷的事呢?嫂嫂你也来喝一杯吧!”, K6 L" R- ]9 B* L& j
  原来那女子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氏,她是临安府出名的美人,性格温柔,模样腼腆,任谁见了,莫不暗暗喝一声采。她与杨铁心新婚不久,因都是豪杰之人,谁也不避男女嫌疑,常与郭啸天喝酒谈论。她放下牛肉黄鸡,自己拿起一个酒杯来斟酒,坐在下首也喝了起来。三人喝了一会,只见窗外雪下得更大了,包氏道:“我去请嫂子一起来吃几钟儿。”7 b$ N" }$ L% T! u+ ~7 i
  郭啸天道:“别去叫她了,这几天她身子不大舒服。”包氏连忙站起,说道:“怎么我不知道?我去瞧瞧。”郭啸天微笑不语,杨铁心见他毫不耽心,想来并无重病。过了一会,包氏笑吟吟的回来,斟了一杯酒,对杨铁心道:“你快喝下,敬大哥一杯!”杨铁心道:“干么啊?”包氏笑道:“快喝!快喝!喝了再说。”杨铁心仰脖子干了,包氏笑道:“大哥你自己说。”郭啸天微笑道:“她这几个月来老是腰酸背痛,昨儿到城里请了个大夫瞧瞧,原来已有三个月的身孕。”! h& r: f( h9 l6 J9 h. T
  杨铁心大喜,叫道:“大哥,恭喜你啦!”三个人一起干了三杯,正喝得微有醺意,忽见东边一个道士踏雪而来,那道士头戴斗笠,身披蓑衣,全身罩满了白雪,在雪地里快步而行,脚下矫健至极,背上插著一柄长剑,剑柄的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扬,显得异常精神。
1 U  D6 r* _1 ]$ b2 Y& i8 _  郭啸天道:“兄弟,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,不像个寻常的人,却不知是那里来的,若能与他交个朋友,倒是不错,只没有个名份,不好请教。”杨铁心道:“不错,咱们请他进来喝三杯,交交这个朋友。”两人生性都十分好客,立即离座开门,出得门去,只见那人走得好快,晃眼之间,已在数十丈之外。两人对望一眼,心中都感十分惊异,杨铁心大叫:“道长,请留步!”喊声甫定,那道人倏地回身,点了点头。
$ Y0 a# m  F. g0 V8 E7 `  U  杨铁心道:“天冻大雪,道长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?”那道人冷笑一声,健步如飞的奔了过来。杨郭二人万想不到他行走如此迅速,更加吃了一惊。那道人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,冷然道:“你们倒爱交朋友。”杨铁心年少气盛,心想我们好意请你饮酒,你这人却恁地无礼,当下扬头不睬。郭啸天却老成得多,作了一揖道:“我们兄弟适才烤火饮酒,见道长冒雪独行,所以斗胆相邀,冒昧冲撞,尚请莫怪。”那道人怪眼一翻,朗声道:“好好好,喝酒就喝酒!大踏步向屋门走去。”杨铁心更是气恼,伸手一把挽住那道人左腕,往外一带,喝道:“还没请教道长法号。”斗然间,忽觉那道人的手,滑如游鱼般的溜了出来,知道不妙,正待退开,突然自己手腕一紧,似乎被一只铁箍牢牢箍住,又疼又热,急忙运劲抵御,那知不运劲倒也罢了,内力一用上手臂,全臂登时酸麻无力,腕上奇痛澈骨,直痛到心底。
3 {2 e' q2 {9 J! a; H  q  郭啸天见义弟忽然脸上胀得通红,知他吃亏,但因没有摸清那道人来头,心想还是不要贸然动手,忙抢在头里,道:“道长请这边坐!”那道人又是冷笑两声,放脱了杨铁心的手腕。
6 b$ y0 v8 ?& q- j  Y8 P; ~& G  杨铁心又窘又怒,迳入内堂,把那恶道的事对妻子包氏说了,包氏微一呻吟道:“这道人来得古怪,你先陪他喝酒,相机探听,切莫先动手。”杨铁心点头答应。包氏端整了一壶热酒,两样小菜,杨铁心放在盘里端了出去。# L5 E8 i: B. ^9 R& X) T
  包氏见丈夫一脚跨出堂门,又叫他回来,从壁上取下一柄精光耀眼,七寸来长的匕首,给他放在怀里。杨铁心出去斟了三杯酒,自己干了一杯,默默不语。那道人望著窗外大雪,既不说话也不饮酒,只是微微冷笑。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,知他必然疑心酒中做了手脚,站起身来取过道人面前酒杯,自己一口饮干,说道:“酒冷得快,我给道长换一杯热的。”说著又斟了一杯,那道人闻得酒香,接过一口喝了,说道:“酒里就有蒙汗药,也蒙不倒我。”杨铁心焦燥起来,发作道:“我们好意请你饮酒,难道起心害你?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的,快请出去吧!我们这酒不会酸了,菜也不会馊掉没人吃。”
+ Q3 w3 D7 p, d7 d- v2 S# S( u2 i  那道人哼了一声,也不理会,取过酒杯,自斟自饮的连饮三杯,忽地解下蓑衣斗笠。杨郭两人这时细看那道人容颜,只见他三十余岁左右年纪,双眉入鬓,脸色红润,方面大耳,神仪迥非常人。% M; d7 b; Q! z% H
  他解下背上革囊,往桌上一倒,咚的一声,杨郭二人都跳起身来,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。
5 W7 T' ^$ w' w5 ]4 F* x  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,那道人革囊又是一抖,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,原来竟是一个人心,一个人肝。
3 W: E4 ?3 z6 p; j8 T- n. w2 W  杨铁心喝道:“好贼道!”一匕首向那道人胸口刺去。道人笑道:“不错,我正要这个东西!”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击,杨铁心手上一酸,把捏不住,一柄匕首已被他夹手夺去。
$ G. U" B# [' h  c' _  ]  郭啸天在一旁看得心惊,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,家传武艺,平日较量时自己尚稍逊他一筹,但这道人当他竟如无物,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‘空手夺白刃’绝技,这功夫自己曾听说过,可从来没有见过,心中一惊之下,惟恐义弟受伤,俯身举起板凳,只待道人匕首刺来,就举凳去挡。那知那道人并不理会,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,左手提壶喝酒,右手不住把心肝送入口中,片刻之间,吃得干干净净。杨郭二人相顾骇然,不禁瞧得呆了。7 \1 B( x: A$ s3 }9 P- E, J
  那道人仰天一声长啸,声震屋瓦,突然提起右手,一掌劈下,腾的一声,桌上酒杯菜盏都震得跳了起来,看那人头时,已被他手掌击得骨骼碎裂,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了一条大缝。& H& C# g4 }" l- M3 z0 N% F
  杨郭二人更是惊呀,那道人脸上神色悲愤,忽然泪珠滚滚,号啕痛哭起来。郭啸天一扯义弟的衣袖,低声道:“原来是个疯子,他武功太高,莫要理他。”杨铁心点了点头,见他哭得凄惨,一来敬他武艺高强,二来惜他神智糊涂,恶感顿去,怜志渐生,奔进内堂又端了一大碗热汤出来,放在桌上道:“道长,你喝一碗汤吧!”那道人飞起一腿,连桌带汤都踢了开去,喝道:“鼠辈,贫道今日大开杀戒了!”杨铁心怒极,那里还忍耐得住,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,抢到门外雪地里,叫道:“来来来,教你知道杨家枪法的厉害。”那道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这鼠辈也配使杨家枪!”说完纵身出门。% G# o9 K3 T) `& \6 n
  郭啸天见局势危急,奔回家去提了双戟,只见那道人也不拔剑,站在当地,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响。杨铁心道:“拿剑出来!”那道人道:“你两个鼠辈一起上来,道爷也是空手对付。”杨铁心使个旗鼓,忽地一招“毒龙出洞”,枪上红樱一抖,卷起碗大枪花,往道人胸口直刺过来。那道人一怔,赞道:“好!”身随枪走,已欺到了一旁,左手一翻,来拿枪头。杨铁心在枪上下过苦功,深得祖传技艺。
1 _2 {+ g6 a) G& C* D0 K- |  要知杨家枪法非同小可,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枪,率领宋兵三百大战金军四万,奋力杀敌兵二千余名,刺杀万户长撤八孛薰,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,身上每中一只敌箭,随手断箭杆再战,最后力战殉国,金人焚烧他的尸身,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。这一战杀得金兵又敬又怕,杨家枪法威震中原。
$ i  U- }  P* r$ R  杨铁心虽然不及先祖威勇,但深得枪法真传,只见他攒,打,挑,拦,架,闭,枪尖银光闪闪,枪樱红光点点,好一路枪法也,大雪飞舞下,一个少年英雄,一个长身道士斗得甚紧。5 \* [8 I9 f2 R  b- N8 ^9 Q
  杨铁心把枪使发了性,愈战愈勇,但那道士身随枪走,趋避进退,那里刺得著他半分,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,杨铁心心中焦躁,倒提铁枪,回身便走,那道人果然举掌追来。" C3 k" }3 Y2 p  O. _5 ^7 v
  杨铁心大喝一声,双手抓住枪柄,斗然拧腰纵臂,回身一枪,直刺道人面门,这一枪又猛又疾,正是杨家枪中临阵破敌,屡败大将的一招,叫做“摧壁破坚”,当年杨再兴在未降宋之前,与岳飞对敌时,曾用这一招刺伤岳飞属将牛皋,端的厉害无比。
6 J4 u1 l+ R" D8 J! ^2 @2 c3 i& {  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门,叫声:“好枪法!”双掌一合,拍的一声,把枪尖挟在两掌之间。
  J( [* F8 ^( x% H3 q$ A" ^  杨铁心猛力把枪往前一挺竟上前不得,这一下大吃一惊,奋起平身之力往里一夺,那道人竟如钉在地上一般,那里动得分毫。杨铁心涨红了脸连夺三次,那道人哈哈大笑,右掌忽松,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,格的一声,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,急忙撤手,那柄枪已断成两截。
3 }4 g* I9 n) r3 j5 S4 x- S  那道人笑道:“阁下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,刚才多多得罪,请教贵姓。”杨铁心惊魂未定,随口答道:“在下贱姓杨,草字铁心。”道人道:“杨再兴将军是阁下祖上么?”杨铁心道:“正是先祖。”那道人肃然起敬,稽首行了一礼道:“适才误当两位是歹人,多多得罪,原来是忠良之后,实在失敬,不敢请教这位贵姓。”
' K0 [: N, D1 q$ Z3 e  郭啸天道:“在下姓郭,贱字啸天。”杨铁心道:“他是我的义兄,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郭头领的后人。”那道人道:“贫道卤莽了,这里谢过。”说著又施了一礼。杨铁心还礼道:“好说好说,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。”道人笑道:“好!正要和两位饮个痛快!”1 j3 o. a1 @+ M. C+ }" A- J$ b
  包氏挂念丈夫与人争斗,站在门口观战,见三人释兵言欢,心中大慰,忙入内整治杯盘。三人坐定后,杨郭二人请教道人法号,道人道:“贫道姓丘名处机……”郭啸天吃了一惊,叫道:“莫不是长春真人么?”丘处机笑道:“这是道侣们相赠的贱号,贫道愧不敢当。”郭啸天道:“兄弟,这位便是武功盖世的当今第一位大侠,真是有幸相见。”2 y  O+ v# R9 [& R; z
  杨铁心叫了一声:“啊也!”跳起身来,两人扑地便拜。丘处机疾忙扶起,笑道:“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,官府追得甚紧,两位忽然相招饮酒,此地离官府太近,两位又不像普通人,所以我起了疑心。”郭啸天道:“我这位兄弟性子急躁,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,那是更惹道长起疑了。”
+ b) Z$ R) y$ U6 i% s# g% F6 g! {; g  丘处机道:“平常百姓手上那有如此劲力的?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,所以便有了疑心。”三人说罢哈哈大笑。三人喝了几杯酒,丘处机道:“贫道本是北方人,金兵害得我家破人亡,眼见中原不能恢复,所以愤而出家。”他向地下碎裂的人头一指道:“这人姓王名道干,是个大大的汉奸,贫道追了他十多天,才把他干了,但想起失国之痛,不禁悲从衷来,适才失礼得紧。”
) Q8 u7 h# k3 d3 J* R  杨郭二人久闻江湖豪杰传言,长春子丘处机拳剑武功,海内无双,这时见他一片热忱,忧时爱国,更是十分敬仰。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武功,丘处机详为点拨。
/ H' i& ~) x  d( `) ^  杨铁心枪法虽是家传绝技,但丘处机内外兼修,武功已臻化境,杨铁心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?原来丘处机一见杨铁心出手不凡,心中暗暗称奇,故意引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,以便确知他是否杨家嫡传,要是真的对敌,只怕数招之间就已把他的枪震飞了。   e- H5 {: q: _8 p9 H! X2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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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 指腹为婚
% M' _7 T( s; V$ k  三人酒酣耳热,谈得甚是投机,杨铁心道:“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,真是平生幸事,道长可否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么?”丘处机正待答话,忽然脸色一变,说道:“有人来找我了,不管遇上什么事,无论如何不可出来,知道么?”杨郭二人见他行动诡异,茫然不解。这时万籁无声,只听见门外朔风虎虎,过了一会,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,杨铁心惊道:“道长的耳朵好灵。”
% K1 D0 W. n# Z* N5 h5 V" {) t  又过一会,马蹄声越来越近,只见风雪中十余骑疾奔而来,来人都是黑衣黑帽,直冲到门前。当先一人突然把马勒住,叫道:“足迹到了这里没有啦!”后面数人翻身下马,察看雪上丘处机所留下的足迹。, q1 F: j' ]: k6 W; Y3 T, t
  杨郭二人躲在窗内偷瞧,见这几人下马的身手十分矫捷,显然都是武功极好。为首的那人叫道:“进屋去啦!”又是两人下马,来拍杨家大门,突然间砰的一声,树上掷下一物,正打在拍门的人头上。
) p8 p' ^% Y* {" Q! ~( b4 ~, G  这一掷功力奇大,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脑浆迸裂而死,众人一阵大哗,几个人围住了大树,一人把掷下之物检了起来,惊叫:“这是王大人的首级。”
8 `( ^; e6 f) F" w, i  为首的那人抽出长刀,一声口哨,十余人把树团团围住,又是一声口令,五个人弯弓搭箭,五枝劲弩齐往丘处机射去。
* M- j* }& O; P  L) ^  杨铁心抢起屋角一柄腰刀,就要出屋助战,郭啸天一把拉住,低声道:“道长叫咱们别出去,要是他寡不敌众,咱们再出手不迟。”话声甫毕,只见丘处机闪开四箭,左手接住最后一箭,用甩箭手法疾投下来,身随箭落,两名黑衣人中剑落马。为首的黑衣人一刀把甩下来的弩箭砸飞,叫道:“好贼道,原来是你!”那人一言未毕,刷刷刷三枚短弩随手打出,长刀劈风,勒马冲来。
  Z0 j; E% c* Q3 _& {/ h  丘处机剑光连闪,又是两人中剑落马,待那人长刀砍到,丘处机已力杀五人。杨铁心惊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心想自己也练过十几年武艺,但这位道爷如此出手毙敌,别说抵挡,连瞧也没能瞧清楚,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,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。$ E& g. A8 X% i1 @$ m% L  P2 {2 q
  这时丘处机来去如风,正和骑马使刀的那人恶斗。那使刀的人也甚了得,一柄刀遮架砍劈,甚为威猛。再斗一阵杨郭二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,捉空儿或用掌击,或用剑刺的杀伤对方一人,用意似乎是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,生怕杀了为头之人,余党一哄而散,那就不易追杀了。
8 u+ g* r6 O" K6 s  只过半顿饭时分,来敌只剩下六七名武功最高的好手,那使刀的知道不敌,一声胡哨,双腿一扭,拨转马头就逃。丘处机左掌前探,已拉住他的马尾,手上一用劲,身子倏地飞起,还未跃上马背,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,前胸穿出。那马只感背上一沉,更加撤开四蹄疾奔。
7 r2 Y; H/ L  R/ O! |* j9 T9 ^, j) \  丘处机抛下敌尸,勒缰控马,四下兜截赶杀,只见铁蹄翻飞,剑光闪烁,惊呼骇叫声中,一个个尸首倒下,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。7 _9 L* u, L& R, J) Z- F
  丘处机提剑四顾,只见一匹匹空马向远处疾奔,再无一名敌人剩下,他哈哈大笑,向杨郭二人招手道:“杀得痛快么?”杨郭开门出来,神色间惊魂未定。郭啸天道:“道长,那是些什么人?”丘处机道:“你在他们身上搜搜看。”
9 \; u: S) w6 y' w/ |  郭啸天在那持刀的人身上一抄,掏出一件公文来,正是那临安府知府刘大人发的一道密令,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杀害王道干的凶手,著令捕快会同金国得力人员,克日拿捕凶手归案。  W0 q: {, y" {) E  b& b
  郭啸天正看得愤怒,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,手里拿著几块从尸首上检出来的写著金国文字的腰牌,原来被丘处机杀死的人中,有好几人竟是金兵。郭啸天怒道:“敌兵在咱们国土上逮人杀人,我们的百官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,那还成什么世界?”丘处机笑道:“出家人慈悲为本,但见了害民奸贼,敌国仇寇,贫道可不能手下留情。”杨郭二人齐声道:“杀得好,杀得好!”4 ~# q" d1 }( ?4 Q1 X6 j' q( B
  小村中居民本少,天寒大雪,更是无人外出,就算有人瞧见,也早就逃回家去闭户不出,谁敢过来查究这事。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,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在一个大坑之中。包氏拿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,扫了一会,突觉血腥之气直冲胸臆,眼前一阵金花乱冒,呀的一声,坐倒在血地之中。
: B/ P! Z' ]) N) R- }- v) W  杨铁心吃了一惊,忙抢过来扶起,连声问道:“怎么?”包氏闭目不答,杨铁心见妻子脸色好似白纸,手足冰冷,心里十分惊惶。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氏右手手腕,一搭脉搏,哈哈笑道:“恭喜,恭喜!”杨铁心愕然道:“什么?”这时包氏“嘤”的一声,醒了过来,见自己神态委顿,三个男人站在周围,不禁大羞,疾忙奔进屋内。丘处机道:“令正有喜啦!”杨铁心喜道:“当真?”丘处机笑道:“贫道生平所学,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。第一是医道,第二是诗,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。”
6 `7 @$ X8 w2 i1 Z% P8 b! L( ^  郭啸天笑道:“道长这样绝世武功还说是三脚猫,那么咱们的只好说是独脚老鼠啦!”三人一面说笑,一面掩埋尸首。杨郭二人见丘处机一场大战,身上竟没溅上半点血渍,额头亦未见汗,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,当下邀他入内,重整杯盘。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新孕,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,喝了一口酒,说道:“郭大哥的嫂子也怀了孩子,就烦道长给咱们取两个名字好吗?”
$ c5 M: q: x- e3 U1 i4 v- Y9 B2 y  丘处机微一沉吟道:“嗯!郭大哥的孩子将来就叫郭靖,杨大哥的孩子将来就叫杨康,不论男女,都可用这个名字。”郭啸天道:“好,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,长记二圣被掳之辱了。”% @6 p9 R3 J' v$ o; b6 S2 p
  丘处机道:“不错!”伸手入怀,摸出两柄短剑放在桌上。这对剑长短形状,完全一模一样,都是绿皮鞘,金吞口,乌木的剑柄。他拿起杨铁心的匕首,在一把剑上刻了“郭靖”两字,在另一柄剑上刻了“杨康”两字。杨郭二人见他运匕如飞,比常人写字还要迅速,刚刚懂得他的意思,丘处机已把四字刻完,笑道:“客中没带什么东西,这对短剑留给孩子们用吧!”
1 |8 V5 {+ h2 M0 E' ?) g5 r4 L  杨郭二人谢了接过。杨铁心把短剑拔出寸许,突然一阵寒风扑面而来,不禁一怔,只见剑刃冷意森森,似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模样。郭啸天跟著抽剑出鞘,只见剑刃其薄如纸,微微颤动,剑身周围光芒闪烁,似乎笼罩著一层轻烟薄雾。
* K4 n- N, }$ k. |  丘处机拿起匕首在剑身上一碰,突然匕首只剩半截,噗的一声头上半截掉在桌上,而匕首与短剑接触时竟未出声,那真是削铁如泥,切金断玉的奇宝。
$ Z1 {- v+ W' \8 J+ ?  杨郭二人料想不到这对短剑是如此神物,齐声道:“道长厚赐,实在不敢拜领。”丘处机笑道:“这一对剑是我无意中得来的,虽然化了一点力气,但贫道也不需它们防身,将来孩子们为国杀敌,倒还用得著。”% J$ [. K, H: ]& D8 [
  两人再三推辞,丘处机怒道:“我道你们是英雄的后人,所以十分相敬,怎么如此没有豪杰气慨?”两人不敢再说,只得拜谢而受。丘处机正色道:“这对剑是数百年的古物,也不知杀过多少人,喝过多少血,学武的人见了如此利器,岂有不眼红之理?要是孩子们学艺不精,拿了宝剑非但不能克敌制胜,反而是杀身取祸之道。自古谩藏诲盗,怀璧其罪,两位可要记住才好。”杨郭二人对望一眼,心中十分惶悚。1 X9 n2 f6 S7 Z
  丘处机纵声长笑,说道:“十年之后,贫道如尚苟活人世,必当再来,传授孩子们几手功夫,如何?”杨郭二人大喜,连声称谢。丘处机道:“金人窃据北方,对百姓暴虐之极,其势必不可久,两位好自为之吧!”拿起面前酒杯,一饮而尽,开门走出。
- S2 E0 G5 Q; B, C  杨郭二人待要相留,丘处机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。郭啸天叹道:“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,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,想多讨教一点,却是无绿。”杨铁心笑道:“大哥,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,给咱们出了一口鸟气。”他把短剑拿在手里摩挲把玩,瞧著剑柄上“杨康”两字,忽道:“大哥,我有个傻主意,你瞧成不成?”郭啸天道:“怎么?”杨铁心道:“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,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,如都是女儿,就结为姊妹……”
  [+ m- E# m! E! T  郭啸天抢著道:“要是一男一女,那就结为夫妻。”两人双手一握,哈哈大笑。包氏出堂得来,笑问:“什么事乐成这个样子?”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,包氏脸上一红,啐了一口,但心中也自乐意。杨铁心道:“咱们把短剑掉换了再说,就算是文定之礼。如是兄弟姊妹,咱们再换回来,要是小夫妻么……”
8 j- H0 n& ^# [* i0 A5 e0 A  郭啸天笑道:“那么两柄剑都到做哥哥的家里啦!”包氏笑道:“说不定都到做弟弟的家里呢!”杨郭二人把短剑换过。3 a0 o& c  d" i' F7 P( ~6 V9 c
  要知在七百多年以前,指腹为婚之事甚为普通,两个孩子未出娘胎,双方父母已代他们定下了终身大事,丝毫不足为奇。
  g8 f: y5 f) E9 x* b8 r  郭啸天当下拿下短剑,喜孜孜的回家去告诉李氏。
+ p' r9 D% t/ H3 g, l  杨铁心内心喜欢,自斟自饮,不觉大醉。包氏将丈夫扶了上床,收拾杯盘,见天色已晚,到后院去收拾鸡笼,关上后门,走到门口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,横过后门。包氏愈加起了疑心,跟著血迹走进松林,转到一个古坟后面,只见黑黝黝的一团伏在地上。包氏走近一看,赫然是一具尸首,身穿黑衣,就是刚才来捉拿丘处机的人众之一,想是他受伤之后,一时未死,爬到了这里。( {% i1 J% Z( k+ Z" V! T
  包氏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来掩埋,忽然转念:“别鬼使神差的,偏偏这时有人进来撞见。”鼓起勇气,过去拉那尸首,想把他拉到草丛之中,再去叫醒丈夫,那知她伸手一拉,那尸首忽然身体一动,一声呻吟。
$ i; u* r" x9 q8 H  包氏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,转身要逃,可是双脚就如钉在地上一般,动弹不得,隔了半晌,那尸首并不再动,包氏拿扫帚去撞他一下,那尸首又呻吟了一下,声音异常微弱。包氏这才知道这人还没有死,定睛细看,见他背后中了一枝狠牙利箭,深入肉里,箭枝染满污血。
! p2 p& u- `/ Q8 x$ q$ [' k  包氏闺名惜弱,原来她从小就心地仁慈,凡是见到受伤的小麻雀,小田鸡,甚至虫豸蚂蚁之类,必定带回来好好饲养,直到伤愈为止,如果不幸医治不好,她会整天郁郁不乐,这脾气大来仍旧未改,弄得闺房之中全养满了各种跳跳蹦蹦的虫蚁禽鸟,所以她父母按著她性子给她取了这个名字。
! K) g4 F4 t7 y! @6 L' p* \" c( @  她嫁了杨家以后,杨铁心对这如花似玉的妻子千依百顺,杨家的后院里自然也是小鸟小兽们的天下了。9 ]. Q) ]- d+ X' {
  说来还有一怪,杨家的老公鸡老母鸡特别多,原来包惜弱饲养鸡雏之后,决不肯宰杀一只,丈夫要吃,宁可到市上另买,所以她家里每只小鸡都是养到得享天年,寿终正寝。这时她见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,慈心登生,虽然知道此人并非好人,但眼睁睁的看他痛死冻死,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忍。
" u8 |" U. h7 I7 D3 Q9 U  她微一沉吟,急奔回屋,想叫醒丈夫和他商量,但杨铁心大醉沉睡,推他只是不动。
) d4 W: t: q* [' B( Z9 ?  包惜弱心想,还是救了那人再说,当下检出他丈夫的止血散、金创药,拿了小刀碎布,在灶上提了半壶热酒,又奔到坟后。
, v" y& d5 h$ @8 }( p% }' r% [  那人伏著动也不动,包惜弱扶起他来,把半壶热酒给他慢慢灌在肚里。; n  J8 z( @, z4 F# D4 k
  她自小医治小动物惯了的,对医伤倒颇有经验,于是咬紧牙关,用锋利小刀刻开箭旁肌肉,拿住箭杆,奋力向外一提,那人惨叫一声,晕死了过去,创口鲜血直喷,射得包惜弱胸前全是血点,那箭终于拔了出来。- l$ Q1 q4 k- E. v* _* H
  包惜弱心中突突乱跳,疾忙拿止血散按住伤口,用布条紧紧扎住。
4 }+ T* d& v, t9 y  过了一阵,那人悠悠醒来,可是疲弱无力,连哼都哼不出一声。, D$ W6 G: E; Y( A  |
  包惜弱吓得手酸足软,实在扶不动这个大男人。灵机一动,回家拖了一个门板,把那人拉到板上,然后在雪地上拖动门板,就像一辆雪车般将他拖回家中,把他安置在柴房之中。
% L, ~/ n6 `! _, A- {7 k6 Q  她忙了半日,这时心神方定,换下污衣,洗净手脸,煮了一碗肉汤,一手拿了烛台,再到柴房去瞧那受伤的汉子。2 r5 P6 T( F7 ~( E5 C
  那人微微呼吸,并不断气,包惜弱心中甚慰,将肉汤喂他,那人喝了半碗,忽然剧烈咳嗽起来。3 ~& S& F) y+ R; f4 P  Z! R
  包惜弱吃了一惊,举起烛台一瞧,烛光下只见这人眉清目秀,鼻梁高耸,究是一个俊美异常的青年男子。) Y( Q/ o4 k% n& M
  包惜弱脸一红,手一颤,晃动了烛台,几滴烛油滴在那人脸上,那人睁开眼来,蓦见面前一张芙蓉秀脸,双颊晕红,星眼如波,眼光中又是怜惜,又是羞涩,不禁怔怔地看得呆了。0 ], K+ l- G- A6 E; [1 ^8 y
  包惜弱低声道:“你好过些了么?把这碗汤喝了吧!”那人手无力,险些把汤全给倒在身上。
6 Q+ G5 l( e* S& r" a: f; H4 o9 {& L  包惜弱抢住汤碗,喂著他一口一口的喝下。那人喝了肉汤后,眼中渐渐出现光彩,凝望著她,似乎不胜感激之情。
/ p6 y7 d/ D: `  包惜弱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,拿了几捆稻草给他盖上,持烛回房。. O9 H2 p1 T) I0 f- t0 H% @
  她一晚睡不安稳,连做几个恶梦,忽然梦见丈夫一枪把柴房中那人刺死,又梦见两只老虎追逐自己,四面都是深渊,无处可以逃避。几次从梦中醒来,待得天明起身,丈夫早已下床,只见他拿出另一杆铁枪,正用磨刀石磨利枪头,包惜弱想起夜来梦境,吓了一跳,疾忙走到柴房,推门一看,一惊更甚,原来里面只剩乱草一堆,那人已不知去向。
1 B0 s* K5 M  ?, _2 o! U  她忙奔到后院,只见后门虚掩,雪地里显然有一人连滚带爬的向西而去的痕迹,包惜弱望著那条痕迹,不觉怔怔的出了神。6 d" w$ d/ `' D* g2 @$ |" _7 O
  过了良久,一阵寒风扑面吹来,忽觉腰酸骨软,十分困倦,回到前堂,杨铁心已烧好了白粥,放在桌上笑道:“你瞧,我烧的粥还不错吧!”包惜弱知道丈夫为了自己有了身孕,所以特别体恤,一笑而坐,端起粥碗吃了起来。
. ?/ a! i" C3 b3 v. j  她想如把救人之事告知丈夫,他疾恶如仇,必定会赶去将那人刺死,岂不是救人没有救澈?当下绝口不提那事。 & V; Z- @$ J# k2 V7 M
 
0 E) x( c, x! ?& j/ P第三回  午夜惊变1 u/ U. f* D  r+ w' j
  匆匆腊尽春回,转眼间过了数月,包惜弱愈来愈感慵困,救人之事也渐渐淡忘了。2 {" D$ z  |' L$ g- b, {
  这日正是元宵,杨氏夫妇在郭家喝了酒回家,睡到午夜,包惜弱朦胧间忽觉丈夫斗然坐起身来,一惊而醒,只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踏坚冰之声,声音是从西面传来,过了一阵,东边也传来了马蹄声,接著北面南面都有了蹄声。: l: `8 X1 ]  p
  包惜弱坐起身来,道:“大哥,怎么四面都有人马?”杨铁心匆匆下床穿衣,片刻之间,四面蹄声越来越近,村中犬儿都吠叫起来,杨铁心道:“咱们被围住了!”包惜弱道:“干什么呀?”杨铁心道:“不知道。”他把丘处机所赠的短剑递给妻子道:“你拿著防身!”- ^; r$ v3 t1 Z
  这时东西南人声马嘶,乱成一片,杨铁心推开窗子向外一望,只见大队人马一层层的把村子团团围住,众兵卒手里火把高举,七八名武将骑在马上往来驰骋,只听得众兵丁齐声喊道:“捉拿反贼,莫让反贼逃了!”杨铁心寻思:“难道有奸细叛徒逃到了这里?”把铁枪掉在手里观看动静,忽听一名武将高声叫道:“郭啸天,杨铁心两名反贼快出来受缚纳命!”+ M" }5 [( \. W% t+ a
  杨铁心大吃一惊,包惜弱更是吓得脸色苍白。杨铁心道:“官家不知为了何事,诬害良民,咱们只好冲出去逃命。你别慌,就是千军万马,凭我这杆枪也要保你冲出重围。”
4 l+ k8 ^8 l+ l( l7 e- |* `5 q( d  他究是英雄后人,临危不乱,挂了箭袋,握住妻子右手。包惜弱道:“那么让我收拾东西。”杨铁心道:“还收拾什么?统统不要了!”包惜弱心中一酸,垂下泪来,颤声道:“那么这个家呢?”杨铁心道:“咱们只要侥幸逃得性命,将来我和你在别处重整家园。”包惜弱道:“那些小鸡小猫呢?”杨铁心叹道:“傻孩子!还顾得到它们么?”& ?  b: ?* j; A3 g  g
  一言方毕,外面齐声发起喊来,原来兵丁已点燃了两间草房,又有两名宋兵高举火把来烧杨家的屋檐。6 a$ G# |! g  [( E9 Y6 R- q
  杨铁心怒气填膺,开门走出,大声喝道:“我就是杨铁心,你们干什么?”两名宋兵吓了一跳,丢下火把,转身退开。火光中一名武官拍马走近,叫道:“好!你是杨铁心,跟我见官去!拿下了!”; ?1 E+ c+ D+ `  F( b% B2 B
  四五兵丁一拥而上,杨铁心倒转铁枪,一招“乌龙摆尾”,把三名宋兵扫倒在地,又是一招“春雷震怒”用枪柄将一名宋兵挑起,甩到兵丁队里,喝道:“要拿人,先说说犯了什么罪。”那武官骂道:“大胆反贼,竟敢拒捕。”他口中虽在叫骂,但也畏惧杨铁心的武勇,不敢迫近。这时他身后又有一名武将叫道:“好好跟老爷过堂去,免得加重罪名,这里有公文在此。”& P% E# G/ M% i1 Y& R$ L
  杨铁心道:“让我瞧瞧!”那武将道:“还有一名郭犯呢?”郭啸天弯弓搭箭,站在窗口叫道:“郭啸天在这里!”把箭头对准了那名武官,那武官只觉心头直发毛,背脊上一阵阵的凉气,叫道:“你把箭放下,我读公文给你听。”郭啸天道:“快读!”把弓扯得更加满了。那武官无奈,拿起公文大声读道:“临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啸天、杨铁心二人,勾结巨寇,图谋不轨,著即拿问,严审法办。”7 k: W" T% T. E( r
  郭啸天道:“这是什么衙门公文?”那武官道:“是韩丞相手谕。”杨郭二人心中都是一惊,暗想:“什么事这样厉害,竟要韩丞相亲下手谕?难道丘处机杀死官差的事发了?”郭啸天道:“谁的首告?有什么凭据?”那武官道:“咱们只管拿人,你们到府堂上自己分辩去。”杨铁心道:“韩丞相专害无辜好人,谁不知道?咱们不上这个当。”领队那武官叫道:“抗命拒捕,罪加一等。”
! m4 F% t" b$ U  杨铁心转头对妻子道:“你快多穿一件衣服,我夺他的马给你,待我先射死那武官,兵卒自然乱了。”弦声响处,箭如流星,那武官“啊哟”一声撞下马来,兵丁齐声发喊。另一名武官叫道:“冲啊!拿反贼啊!”众兵丁向杨郭两家冲来,杨郭二人箭如连珠,转瞬间射死六七名兵丁,但官兵势众,在武官督领下冲到两家门边,杨铁心大喝一声,猛冲出门,铁枪起处,官兵纷纷倒退。) H, I' V. e/ _& |, o
  他纵到一个骑白马的武官身旁,一枪刺去,那武官举枪一架,岂知杨家枪法变化灵动,他枪杆一沉,那武官腿上早著。杨铁心举枪一挑,武官一个筋斗倒翻下马。8 [2 \% o0 X; x6 E6 F
  杨铁心枪杆在地上一撑,飞身跃上马背,双腿一夹,那马一声长嘶,火光中向屋门奔去。
' t6 S' M) R, n- i/ \  杨铁心一枪刺倒门边一名宋兵,俯身伸臂,把包惜弱抱上马背,高声叫道:“郭大哥!跟著我来!”郭啸天舞动双戟,保护妻子李萍,从人丛中冲杀出来。官兵们见这两人武艺精熟,拦阻不住,纷纷放箭。杨铁心纵马奔到李萍身旁,叫道:“大嫂,快上马!”说著一跃下马。李萍急道:“使不得!”# }( _8 B2 N6 g* @& k3 K
  杨铁心那里理她,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,一把将她拦腰抱起,放在马背,义兄弟两人跟在马后,且战且走,落荒而逃。
0 t+ h4 j5 ^3 s  U( x8 Z  走不多时,突然前面喊声大作,又是一彪军马冲杀过来,杨郭二人暗暗叫苦,待要觅路奔逃,前面羽箭纷纷射来,包惜弱叫了一声“啊哟!”坐骑中箭跪地,把两人都抛下马来。杨铁心道:“大哥,你护著她们,我再去抢马!”说著提枪往人丛中冲杀过去。郭啸天心想:“凭咱们兄弟两人,逃命不难,但前后有敌,妻子是无论如何救不出了,咱们又没犯罪,与其白白在这里送命,不如随他到临安府分辩去。”- M2 O& n, u* T/ |
  当下纵声叫道:“兄弟,别杀了,咱们就跟他们去吧!”领队的军官下令停箭,命兵士四下围住,叫道:“抛下兵器弓箭,饶你们不死。”杨铁心道:“大哥!别中了他们奸计。”郭啸天摇摇头,把双戟往地一抛。杨铁心见爱妻吓得花容失色,心中不忍,叹了一口气,也把铁枪和弓箭掷在地下。
  k: K/ s1 V; R  Q! ]  杨郭二人的兵器刚一投下,立即十余枝长矛刺到了四人身旁,八名士兵走过来,两个服侍一个,用绳索将四人反手缚住。杨铁心呵呵冷笑,昂头不理。那带队的军官举起马鞭,在杨铁心脸上刷的一鞭,骂道:“大胆反贼,当真不怕死么?”这一鞭直打得杨铁心自额至颈,长长的一条血痕,杨铁心怒道:“好!你叫什么名字?”
# x  H1 J4 c" Q  _  那军官道:“老爷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姓段名天德,上天好生之德的天德,记住了么?”杨铁心毫不退避,圆瞪双眼,凝视著他,段天德喝道:“老爷额角上有疤,脸上有青记,你都记住了!”说著又是一鞭。包惜弱见丈夫如此受苦,哭道:“他是个好人,又没做坏事,你干么这样打人呀!”
1 U+ g, G: ]# D/ F  杨铁心一口浓痰,呸的一声,正吐在段天德脸上。段天德大怒,拔出腰刀,叫道:“先毙了你这反贼!”一刀搂头砍将下来,杨铁心向旁一闪,身边两名宋兵长矛一举,抵住他的双臂。
* f5 Q  D; P2 V' o1 K8 b  段天德又是一刀,杨铁心无处可避,只得向后一缩,那段天德武功倒非庸手,一刀不中,随即向前一送,他用的是一柄锯齿刀,这一招正在杨铁心左肩上锯了深深的一道口子。
9 W) [! f3 g9 M( f0 |; l' [  郭啸天见义弟性命危殆,忽地纵起,一脚往段天德面门踢去。段天德吃了一惊,收刀招架,那知郭啸天虽然双手被缚,腿上功夫仍旧极为了得,身子未落,左足一收,右足鸳鸯连环,一脚正踢在段天德腰里。段天德怒不可抑,叫道:“乱枪戳死!”: ]! `3 E9 \+ q1 V' V! b) S
  众兵丁举枪齐刺,郭啸天踢倒两人,终因双手被捆,转动不灵,身子一让之间,被段天德后面赶上来,手起刀落,把他一只右臂斜砍了下来。杨铁心正在力挣双手,急切间无法脱缚,突见义兄受伤倒地,也不知从那里忽然来了一股惊人神力,大喝一声,绳索迸断,一拳把一名兵士打倒,抢过一柄长矛,展开杨家枪法。; U6 V0 U: `/ H/ G$ N( S% y; H
  这一来犹如猛虎还山,加之一夫拼命,万夫莫当,段天德见势不好,先自退开。杨铁心东挑西打,杀得眼都红了,众官兵抵挡不住,发一声喊,四下逃散。郭啸天咬紧牙关,叫道:“兄弟,别管我……快……快走!”
8 T/ p# ^+ ?1 G$ O0 h7 b& a  杨铁心道:“我去抢马,拼死救你出去!”郭啸天又晕了过去,杨铁心脱下衣服,要给他裹伤,但段天德这一刀连肩带胸的砍下,创口占了半个身子,竟是无法包裹。0 k+ o, J7 B1 o5 A( P" b& ?
  郭啸天悠然醒来,说道:“兄弟,你去救弟妇与你嫂子,我……我是……不成了……”说著瞑目而死。杨铁心和他情逾骨肉,见他惨死,满腔悲愤,口中像要喷出血来,抬头一望,自己妻子和郭大嫂在混乱之中都已不知去向。
* h# ]% i) w" w. }) N  他大声叫道:“大哥,我去给你报仇!”摇矛向官兵队里冲去。官兵这时又已列成队伍,段天德一声号令,箭如飞蝗般射来。杨铁心毫不在意,拨箭疾冲,一名武官手挥大刀猛砍,杨铁心身子一矮,突然钻到马腹之下,那武官一刀砍空,正欲回马,后心已被铁矛刺进。杨铁心掷尸上马,神威大振,官兵们又是纷纷奔逃,他赶了一阵,忽见一名武官拖著一个女人,骑在马上疾驰。9 H7 I8 A  @/ i
  杨铁心不等马停,飞身下马,一拳打倒一名兵士,在他手中抢过弓箭,火光中看准那武官坐骑,嗖的一箭射去,马腿前跪,马上两人都滚了下来。
8 t, g- u! Y" T4 _: {6 j! l  杨铁心再是一箭射死了武官,抢过去一看,那女子正是自己的妻子。包惜弱乍见丈夫,又惊又喜,扑到他的怀里。杨铁心道:“大嫂呢?”包惜弱道:“在前面,被贼兵掳去啦!”杨铁心道:“你在这里等著,我去救她。”包惜弱惊道:“后面又有贼兵追来啦!”杨铁心回头一看,果见另一队官兵手举火把赶来。  O2 `0 h1 c5 ]8 D9 z/ b( p
  杨铁心道:“大哥已死,我无论如何要救大嫂出来,保全郭家这点骨肉,要是天可怜见,你我将来还有相见之日。”
9 @. G0 X6 T. `  包惜弱紧紧搂住丈夫脖子,死不放手,哭道:“咱们永远不能分离,你说过的,咱俩就是要死,也死在一块!是么?你说过的!”杨铁心心中一酸,抱住妻子亲了一亲,硬起心肠拉脱她的双手,挺矛向前疾追,奔出数十步,回头一望,只见妻子哭倒在尘埃之中,后面那官兵已赶到她的身旁。
* F3 o/ G' M, A  杨铁心用袖子一抹脸上泪水、汗水、血水,把自己生死置于度外,一心只想救出李氏,替义兄保全后代,赶了一阵,又夺到了一匹马,威风更振,抓住一名官兵一问,得知李氏正在前面。) y2 h0 V. y' \  _1 P
  他纵马疾驰,忽听得道旁密林中一个女人破口大骂,急忙兜马回来,用矛尖拨开丛树,果见两名兵士按住李氏欲图非礼。杨铁心更不答话,一矛一个,登时戳死。6 b" E! q" {( l
  李氏头发蓬乱,全身都是灰土。杨铁心把她扶上坐骑,两人同乘,回马再去找寻妻子,奔到与包氏分手的地方,四下闇无人迹,此时天色微明,他下马察看,只见地下马蹄杂沓,尚有人体拖曳的痕迹,想是妻子又被贼官兵掳去了。# C7 T* o: j' h1 G
  杨铁心一跃上马,双足在马腹上乱踢,那马受痛,腾身飞驰,赶得正急,忽然道旁号角声响,冲出十余名黑衣武士,当先一人举起狠牙棒,一棒往杨铁心头上砸将下来,杨铁心举手一格,还了一矛,那人回棒横扫,只见他棒法精熟,招数甚为奇特,似非中原武家所用的招数。2 a" K8 T7 e. |! ^' U
  杨铁心以前与郭啸天谈论武艺,知道当年梁山好汉中有一位霹雳火秦明,狠牙棒法天下无双,但除他之外,中州武林豪杰使用这种兵刃的向来极少,因狠牙棒份量沉重,非有极大膂力,不易运用自如。近年来金兵中却用的甚多,由于金人生长辽东苦寒之地,筋骨强壮,爱用这种沉重兵器。当年金兵入寇,宋朝文武不顾百姓,纷纷逃避,老百姓气愤之余,忽然说起笑话来。某甲道:“金兵有什么可怕,他们一物,咱们自有一物抵挡。”
/ D8 r9 |5 O% J7 N0 V2 r+ H  某乙道:“金兵有金兀术。”甲道:“咱们有韩少保。”乙道:“金兵有拐子马。”甲道:“咱们有钩镰枪。”乙道:“金兵有狠牙棒。”甲道:“咱们有天灵盖。”那天灵盖是每个人头顶的脑门,金兵狠牙棒打来,宋人百姓只好用天灵盖去抵挡,笑谑之中实在含有无限悲愤。
5 G2 p9 D' D& _- _  且说杨铁心和那使狠牙棒的斗了数合,心中越来越是疑心,瞧他招术,明明是金兵将官,怎么忽然在此出现?又斗数合,奋起神威,一矛把那将官刺于马下,余兵大惊,发喊逃散。
6 u& I; E7 E0 E/ x# Q4 q5 F, }  杨铁心转头看视骑在马后的李氏,瞧她在战斗中有无受伤,突然嗖的一声,树丛中一箭射出,杨铁心不及闪避,这一箭直透后心。6 h" V+ |* Y  Q& r5 B
  李氏大惊,叫道:“叔叔,怎么啦?”8 }) s  [- ~4 ]  D. d
  杨铁心心中一凉:“不料我今日命毕于此!我死前先得把贼兵杀散,好让大嫂逃去。”但手一提矛,创口立即痛澈心肺,叫道:“把箭拔出来!”李氏吓得手都软了,杨铁心低头伏鞍,左手抓住箭尾,用力一扯,把箭扯了出来。
" G0 b' s% q3 A+ I; N1 K  只见箭头上血渍沾了三寸有余,那铜杆雕毛,迥非寻常之物,箭杆上刻了“完颜烈”三字。“完颜”是金人皇族之姓,自金主以至统兵大将,大都姓这姓氏,杨铁心一见,叫道:“好!贼官兵果然勾结外寇,残杀百姓。”把铜箭递给李氏,叫道:“记著这个名字,叫你儿子替我报仇。”说罢摇矛狂呼,往人多处直冲过去,但背上鲜血狂涌,眼前一团漆黑,再也支持不住,撞下马来。( E8 p! V- D- H- o/ V
  且说包惜弱被丈夫推开,心中痛如刀割,转眼间官兵追了上来,待要闪躲,早被几名士兵拥上一匹坐骑,一个武官笑道:“瞧不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本事,伤了咱们不少兄弟。”' u1 g6 o0 [' V- O' K2 V* @
  另一武官道:“现在总算大功告成,老钟,这一趟辛苦总有三四十两银子赏吧。”那武官笑道:“哼!希望如此。”他转头对号手道:“收队吧!”那号兵举起号角,呜呜呜的吹了起来。1 X) e3 x1 S% E+ |- X% U# {
  包惜弱吞声饮泣,心中挂念丈夫,不知他性命如何。这时天已大明,路上渐有行人,他们见到官兵队伍,都远远躲了开去。包惜弱起初耽心官兵们无礼,那知他们对自己颇为敬重,士兵们更是恭谨,这才稍稍放心。行不数里,忽然前面喊声大作,十余名黑衣人手执兵刃,从道旁冲杀出来,当先一人喝道:“无耻官兵,残害良民,。通通下马纳命!”带队的武官大怒,喝道:“何方大胆匪徒,在京畿之地作乱?快些滚开!”
# |) i( V' g: p, Q+ ^  那黑衣人更不打话,冲入官兵队里,双方混战起来,但黑衣人个个武艺精熟,一时杀得不分胜负,包惜弱暗暗欢喜,心想:“莫不是丈夫的朋友们得到了消息,前来相救?”
- Q, O; H0 r/ Y  混战中一箭飞来,正射中包惜弱坐骑的后臀,那马负痛,纵蹄向北疾驰。' K, J/ i- [! B3 x7 C$ C/ l
  包惜弱大惊,双臂搂住马颈,只怕掉下马来,奔出数里,那马只是不停,只听后面蹄声急促,另一骑追来,转眼间一匹黑马从身旁掠过,马上乘客手持长索,在空中转了几转,呼的一声,长索飞出,索上绳圈套住包惜弱的坐骑,两骑并肩而驰。那乘客把绳索渐渐收短,两骑的奔驰也逐渐缓慢下来,再跑了数十步,那乘客口中忽哨一声,他骑的黑马斗然站住,包惜弱的坐骑被黑马一带,无法向前,一声长嘶,人立起来。包惜弱劳顿了大半夜,又是惊恐,又是伤心,这时再也把持不住,双手一松,跌下马来,晕了过去。 2 {0 s/ u9 r: f# a  b3 u!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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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 妙手空空3 ]+ }9 o4 v! c& Q
  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等到悠悠醒转,先觉得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,再觉得身上盖了棉被,很是温暖,她睁开眼睛,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帐的帐顶,原来自己果然是睡在床上。& g4 y: R/ X4 i8 D
  她侧身一望,见床前桌上点著一盏油灯,一个黑衣男子坐在床沿。那人听见她翻身的声音,忙站起身来,轻轻揭开帐子。那人低声问道:“你醒了么?”
5 I0 q" [, H/ z% U  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,只觉这人依稀似曾相识。那人伸手在她额头一摸,轻声道:“烧得好烫,医生快来啦。”包惜弱迷糊糊的重又入睡,过了一会,似觉有医生来给她把脉诊视,又有人喂她喝药。包惜弱只是昏睡,梦中突然惊醒,大叫:“铁哥,铁哥!”随觉有个男人轻轻拍她的肩膀,低语抚慰。包惜弱再次醒来时天已大明,呻吟了一声,坐起身来,一个人走进前来,在帐外道:“喝点粥吧!”6 T6 u) i( P! t1 T* \" [$ l. k2 t! x
  包惜弱嗯了一声,那人揭开帐子,这时面面相对,包惜弱看得分明,不觉吃了一惊,这人眉目如画,脸含笑意,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雪地里所救的那个英俊少年。
- l, S! D; N3 J& J  包惜弱叫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我丈夫呢?”那少年摇摇手,叫她不要作声,低声道:“小人和几位朋友路过这里,正遇著官兵在大逞凶暴,小人路见不平,把娘子救了出来,那知鬼使神差,竟是救命恩人。”* }# P* U9 n6 ~' I8 p
  他又放低声音道:“外面官兵追捕得紧,咱们现在是借住在一乡下农家里,小人斗胆,谎称是娘子的丈夫,娘子可别露出痕迹。”
! o- F5 m( ~$ `  包惜弱脸一红,点了点头,问道:“我丈夫呢?”那人道:“娘子身体虚弱,待休养壮健之后,小人再慢慢告知。”包惜弱大惊,听他语气,丈夫似已遭遇不测,紧紧抓住被角,颤声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怎么了?”那人只是不说,道:“娘子这时心急也无益,身子要紧。”包惜弱道:“他……可是死了?”那人点点头道:“是被贼官兵害死了。”包惜弱伤痛攻心,晕了过去,过了良久,醒转来时放声大哭。那人细声安慰,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:“他怎么去世的?”那人道:“官人可是二十来岁,身长膀阔,手使一柄长矛的么?”包惜弱道:“正是。”  J$ ?3 O# S. f/ @- J
  那人道:“我正和三名官兵相斗,忽见一名官兵绕到他的身后,一枪刺进了他的背心。”包惜弱想起夫妻情深,又晕了过去。这一日水米不进,决意要绝食殉夫。那人性格温柔,也不强她,整日陪她说话解闷,包惜弱到后来有点过意不去,问道:“你高姓大名?怎么知道我有难而来打救?”那人嗯的一声,稍一迟疑,道:“小人姓颜名烈,与娘子相遇也正是。”
7 ?/ D# ^1 c8 m+ @# J0 ?9 P  包惜弱听到“天绿巧合”四字,脸上一红,转身回里,不再理他。她心中琢磨,忽然起了疑心,又转身问道:“你和官兵本来是一路的?”颜烈惊道:“怎……怎么?”包惜弱道:“你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道长才受伤的么?”颜烈道:“那日也真是冤枉,小人从北边来,要到临安府去,经过贵村,那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,中了小人肩背,如不是娘子大恩相救,小人真是死得不明不白,到底他们捉什么道士呀?”' X3 _- V6 [6 s8 K2 C/ v' S
  包惜弱道:“啊!原来你是过路的,不是他们一黟,我还道你也是来捉道长的,那天还不想救你呢!”当下把官兵怎样来捉拿丘处机,他怎样把官兵杀败的事简略说了。
4 p" ~4 n8 n8 G; M  颜烈望著她说话的神情不觉心神俱醉,包惜弱后来也发觉了他的呆样,嗔道:“你到底在不在听我的话呀?”颜烈一惊,陪笑道:“是!是!我在想咱们怎样逃出去,别再让官兵捉到。”包惜弱哭道:“我丈夫已经过世,我还活著干什么?你一个人走吧!”颜烈正色道:“娘子,官人被贼兵所害,你大仇不报,却是一意寻死,官人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的吧!”9 D. W' v% P" I9 B, q& z! ?  Z* K- ~
  包惜弱道:“我是一个弱女子,怎么报仇呀!”颜烈义愤于色,昂然道:“小人虽然不才,当可代娘子报杀夫之仇,但不知娘子可知道仇人是谁?”包惜弱想了一下道:“统率官兵的将官名叫段天德,他脸上还有一块青记的。”
2 @6 W+ E0 ?& U3 o  颜烈道:“既有姓名,那就好办了。”他走到厨户中端来一碗稀粥,拿了一个咸蛋,低声道:“你不保养身体,怎样报仇呀。”包惜弱心想有理,接过碗来慢慢吃了。次日早晨,包惜弱整衣下床,对镜梳好头发,找了一块白布,剪了一朵白花插在鬓边,以替丈夫带孝,只见镜中红颜如花,爱侣却已人鬼殊途,悲从中来,又伏桌痛哭起来。颜烈打从外面进来,待她哭声稍停,道:“外面道上官兵都已退了,咱们走吧。”
) T# Q2 h3 Z1 Y  包惜弱随他走出屋去,颜烈摸出一碇银子给了屋主,把两匹马牵了过来。包惜弱所乘的马本来中了一箭,这时颜烈已把它箭创裹好,包惜弱道:“到那里去呀!”颜烈使个眼色,叫她在人前不要问,扶她上马,两人并辔向北边走十余里,包惜弱道:“你带我到那里去?”9 }/ |9 ~  e- W3 o+ X5 f8 C
  颜烈道:“咱们先找个隐蔽的地方住下,避一避风声,待官家追拿得松了,小人再去找寻官人的尸首,好好替他安葬,然后找到段天德那个奸贼,杀了替官人报仇。”
. c3 z5 i" j# y( Y$ }+ s% z  包惜弱性格柔和,自己本少主意,听他想得周到,心中好生感激,道:“颜相公,我……我怎样报答你才好?”颜烈道:“小人性命是娘子所救,小人这一生供娘子驱使,就是粉身碎骨,赴汤蹈火,那也是应该的。”
. s& x7 s5 s0 k* @5 l  两人行了一日,晚上在长安镇上投店歇宿。颜烈自称是夫妇二人,要了一间房,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,吃晚饭时一声不作,暗自抚摸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,心中打定主意:“要是他稍有无礼,我就一剑自杀。”. c/ E* V" O/ U2 T/ N
  颜烈命店伴拿了两捆稻草入房,等店伴出去,闩上了房门,把稻草铺在地下,自己倒在稻草之中,身上盖了一张毡毯,对包氏道:……缺四页……(以下缺漏四页,以新本代替)“娘子请安睡吧!”说著闭上了眼。
7 E; }% v/ r7 a$ t! Q( r  包惜弱的心怦怦乱跳,想起故世的丈夫,真是柔肠寸断,呆呆的坐了大半个时辰,长长叹了口气,也不熄灭烛火,手中紧握短剑,和衣倒在床上。
; B8 z5 C& G* Q+ u3 K  次日包惜弱起身时,颜烈已收拾好马具,命店伴安排了早点。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诚君子,防范之心登时消了大半。待用早点时,见是一碟鸡炒干丝,一碟火腿,一碟腊肠,一碟熏鱼,另有一小锅清香扑鼻的香梗米粥。她出生于小康之家,自归杨门,以务农为生,平日吃早饭只是几根咸菜,半个咸蛋,除了过年过节、喜庆宴会之外,那里吃过这样考究的饮食?食用之时,心里颇不自安。4 L3 V, ^& X# k( S5 k: g2 J
  待得吃完,店伴送来一个包裹。这时颜烈已走出房去,包惜弱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店伴道:“相公今日一早出去买来的,是娘子的替换衣服,相公说,请娘子换了上道。”说罢放下包裹,走出房去。包惜弱打开包裹一看,不觉呆了,只见是一套全身缟素的衣裙,白鞋白袜固然一应俱全,连内衣、小袄以及罗帕、汗巾等等也都齐备,心道:“难为他一个少年男子,怎地想得如此周到?”换上内衣之时,想到是颜烈亲手所买,不由得满脸红晕。她半夜仓卒离家,衣衫本已不整,再加上一夜的纠缠奔波,更是满身破损尘污,待得里外一新,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。待得颜烈回房,见他身上也已换得光鲜焕然。, i  [2 p$ Q' |* N- ^" Z* s
  两人纵马上道……
0 t( `/ N- B( s  (新本止。因新本删去下列情节,故无法接续。以下仍接旧本)3 k  q- Z5 o0 W
  (缺)……铁盔铁甲,正是官军中的精锐,颜烈箭好再好,一人如何抵挡?. l5 n: _  [8 _1 k/ v
  包惜弱坐骑日前曾中箭受伤,驰了数里后箭创迸裂,鲜血直流,越跑越慢,眼见官兵就要追上了。* B: p, s+ e. n3 [
  颜烈倏地把马一勒,待包惜弱的马驰近,伸出左臂,一把将她抱到自己马上,纵马又驰。领队武官发出号令,几十骑突然从小路抄包上来,颜烈见前面已无去路,索性勒缰不跑,一名武官顶盔束甲,手执大刀,拍马上前喝道:“还不下马受缚,又待怎的?”颜烈笑道:“你们是韩丞相的亲随吧?我怎么没见过你?”那武官一怔,厉声道:“你是谁?”颜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,笑道:“你不认识我么?那么请你瞧瞧这封信吧。”
' p2 W6 }$ g+ Y1 m( j- f, C  那武官使了个眼色,一名兵士过来接了信,那武官展信一看,忽然变色,下马打了一躬,说道:“卑职不知是大人,罪该万死,请大人宽宥。”说著把信高举过顶,神色十分惶恐。包惜弱只道这一次一定不免于难,那知这武官对颜烈竟如此恭敬,不禁惊奇万分。' w* X( [, O6 k- ?
  颜烈接过了信,笑道:“你的孩儿们军纪似乎不大好吧!”那武官又打了一躬,道:“卑职回去一定查明,重重惩罚。”颜烈一笑道:“咱们还少一匹马。”那武官急忙牵过自己的坐骑,道:“请夫人赐收卑职这匹马吧!”0 l: w! f: d9 b1 Q3 I
  包惜弱听他叫自己为夫人,羞得满脸通红,颜烈脸有喜色,点点头,道:“你去给我拜上韩丞相,说我有事回去,不给他辞行了。”
* p" [7 k% p- i# `  E  那武官连称:“是,是!卑职知道。”4 s' `* g1 X, S! q; z, p2 _' w+ U
  颜烈不去理他,扶包惜弱坐上那匹马,向北而去。行出数十步,包惜弱回头一望,只见那武官率领军士,还在道上列队恭送。! `, i3 r. k9 g4 ^, u; I
  她满腹怀疑,待要询问,颜烈笑道:“韩侂胄见了我也忌惮三分,谅那武官敢对我怎的?”包惜弱道:“那么你给我报仇是容易的很了。”颜烈道:“这又不同了,现在咱们形迹已露,贼官兵已有准备,这时去报仇非但不成,反而白白送死。”包惜弱急道:“那怎么办?”颜烈沉吟了一会,道:“娘子,你信得过我么。”
% [6 ^- W! d& W' M  包惜弱点了点头,颜烈道:“目下咱们先回北方,待事情冷下来之后,咱们再南下报仇。娘子放心宽怀,官人的血仇深冤,自有小人一力承担。”
2 [/ {+ F, X! V/ k: F  包惜弱大为踌躇,自己家破人亡,举目无亲,如不跟随他去,孤身一个弱女子又到那里去安身立命?但此人非亲非故,自己是守节寡妇,如何随一个青年男子同行?包惜弱只觉去路茫茫,来日大难,思前想后,真是柔肠百转。
4 J- |& Y4 W5 B/ y1 [  颜烈道:“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,但请吩咐,小人无所不遵。”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,反而不好意思了,低头道:“你瞧著办吧。”颜烈大喜,说道:“娘子的活命大恩,小人终身不敢忘记,娘子……”包惜弱道:“这事以后别提了。”颜烈道:“是,是。”
3 F2 U. h+ D+ Q! r( i5 c3 {  两人有时一前一后,有时并辔而行。( b% T5 i  ^+ o
  这时正是江南春意浓极的时光,道旁垂柳拂肩,花气醉人,颜烈为了要她宽怀解愁,不时跟她东谈西扯。包惜弱生平从来未遇到如此谈吐雅俊,才识渊博的男子,只觉他一言一语无不含意隽妙,心中暗暗称奇。
& k& U  x+ d' S" @4 G$ ?  第三日中午,到了嘉兴,那是浙西大城,丝米集散之地,自来十分繁盛,宋室南渡之后,嘉兴地近京师,市况就更为热闹了。
* i: c1 d, o9 |- x9 N  颜烈道:“咱们找一家客店憩憩吧。”包惜弱道:“天色尚早,还可赶道呢。”颜烈道:“这里店铺不错,娘子衣服旧了,待小人去买几套来替换。”包惜弱一呆,道:“这不是刚买的么?怎么就旧了?”
2 W9 B; J" E: F1 }9 t% z  颜烈道:“道上尘多,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啦。再说娘子这种容色,岂可不穿顶顶上等的衣衫。”6 C" g* ?$ X% o  F5 w0 N0 W
  包惜弱听她夸奖自己容貌,芳心窃喜,低声道:“我是在热孝之中……”颜烈忙道:“这个小人知道。”包惜弱就不言语了,颜烈一问途人,迳到当地最大的“秀水客店”,漱洗罢,吃了些点心,颜烈道:“娘子请自宽便,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。”包惜弱点了点头。 1 q- T9 W2 _; A3 ^8 f( d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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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0 | 只看该作者
射雕英雄传(旧版)
1 u- C% s; y* e4 W1 _: c/ \第五回  异侠骏马5 B$ ?, q' z: K
  颜烈刚跨出门槛,只见道中一个中年士人拖著鞋皮,踢跶踢跶的直响,一路打著哈欠,慢慢的踱了过来,那士人全身油腻,衣冠不整,满脸污垢,总有十多天没有洗脸了,手里拿著一柄破烂烂的油纸黑扇,边摇边行。
  E2 Q* K2 H- P' s/ g: f. O  颜烈生性爱洁,见这人衣饰明明是斯文士人,却如此肮脏,皱了皱眉头,加快脚步,只怕沾染了那人的污秽。
% T6 [( U0 K7 I  突然那人干笑数声,有如怪枭夜鸣,声音刺耳异常,经过他身旁时,忽然伸出折扇,在他肩头一拍。. A2 s0 g! F& M1 y6 T& ^( H2 S' L# i
  颜烈本是一身武功,这一下竟没避开,不禁大怒,喝道:“干什么?”2 @) Y( V3 M" d- t7 y; z- y
  那人又是一声干笑,踢跶踢跶的向前去了,只见他走到过道尽头,对店小二道:“喂!伙计啊!你瞧大爷身上破破烂烂的,大爷可有的是银子,有些小子可邪门著哪,他就仗著穿得光,著得鲜唬人,招摇撞骗,勾引妇女,吃白食,住白店,全是这种小子,你得多留点神儿,稳稳当当的,叫他先交了房饭钱再说。”也不等店小二答腔,又是踢跶踢跶的走了。
: m5 W0 y+ [' W/ I% L  b  颜烈听了更是心头火起,心想:“好小子,这话不是冲著我来么?”
, D& m- X0 p8 U: f& L0 N% G  那店小二听那人一说,斜眼向颜烈看了几眼,不禁有点起疑,走到颜烈跟前,请了个安,陪笑道:“你老请别见怪,不是小的无礼……”颜烈知道他的意思,哼了一声道:“把这银子给存在柜上!”伸手往怀里一摸,不禁惊得呆了。原来他囊中本来放著四五两银子,一探手,怀里竟已空空如也。
! g# c. R8 Q% ]2 A. X  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,以为穷酸的话不错,神色登时不如适才恭谨,挺腰凸肚的道:“怎么?没带钱么?”颜烈道:“你等一下,我回房去拿。”% o  D' w6 m: [( J
  他总道匆匆出房,忘拿银两,那知打开包裹一看,仍是没有,这批银子如何失去,自己竟是茫然不觉,那倒奇了。/ h3 r, X7 C) @% ?. v: D
  店小二到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,见他银子拿不出来,发作道:“这女娘是你元配妻子吗?要是拐带人口,可别连累到咱们啊!”; q0 X) W; Y' P3 h- K# b* ~
  包惜弱又羞又急,满脸通红,颜烈一个箭步纵到门口,反手一掌,店小二的脸肿了半边,跄跄踉踉的倒在地上,还打落了几枚牙齿。店小二捧住脸大嚷道:“好哇!住店不给钱,还打人哪!”颜烈在他屁股上加了一脚,店小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。包惜弱道:“咱们快走吧,不住这店啦。”颜烈笑道:“别怕,没有银子问他们拿。”他端了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口。' }5 s+ T6 p$ |  ^7 a8 Y
  过不多时,店小二领了十多个泼皮,抡棒使棍,冲进院子来。颜烈哈哈长笑,喝道:“你们讲打架么?”% I+ f, x, e0 N& U
  忽地跃出,顺手抢过一根棒棍指东打西,转眼间打倒四五个,那些泼皮那有真武艺,平素只靠逞凶使狠欺压良民,这时见势头不对,都抛下棒棍,一窝蜂的挤出院门,躺在地下的连爬带滚,惟恐落后。4 ^" p4 X4 L$ K( H7 r2 {6 u
  包惜弱道:“事闹大了,莫要惊动官府。”颜烈笑道:“我正要官府来。”包惜弱不知他的用意,只得不言语了。不过半个时辰,外面人声喧哗,十多名衙役手持铁尺单刀闯进院子,把铁炼抖当郎郎乱响,乱嘈嘈的叫道:“拐卖人口,还要逞凶,这还了得?凶犯在那里?”. \. n6 x4 L- X/ u* M
  颜烈端坐椅上不动,众衙役见他神态安然,倒也不敢贸然向前,带头的捕快喝道:“喂!你姓什么,到嘉兴来干什么?”颜烈道:“你去叫盖运骢来!”盖运骢是嘉兴府的知府,众衙役听他直白上司的名字,都是又惊又怒。
7 Z, r6 T3 o' H+ L- d  那捕快道:“你失心疯了么?乱呼乱叫盖大爷的名字。”颜烈从袋里取出一封信来,往桌上一掷,两眼望著天上白云,说道:“你拿去给盖运骢瞧瞧,看他来不来!”那捕快取过信件,见了封皮上的字,吃了一惊,但不知真伪,低声对众衙役道:“看著他,别让他跑了。”随即飞奔而出。- a; p1 y4 R, J' R3 `( f3 Y. G) r
  包惜弱坐在房中,心中砰砰乱跳,不知是吉是凶。
8 j; k, P2 a# }. ~- v! |" |  过不多时,又涌进数十名衙役来,两名官员全身公服,抢上去向颜烈跪倒行礼,禀道:“卑职嘉兴府盖运骢,秀水县姜文叩见大人,卑职不知大人驾到,未能远迎,请大人宽恕。”6 ?' V, G0 i7 w. m3 W+ L" \% o
  颜烈摆了摆手,微微欠身,说道:“兄弟在贵县失窃了一些银子,请贵县劳神查一查。”盖运骢忙道:“是!是!”手一摆一名衙役托过两只盘子,一盘黄澄澄的全是金子,一盘白晃晃的则是银子。盖运骢道:“卑职治下竟有奸人胆敢盗窃大人使费,全是卑职之罪,这点区区之数先请大人赏收。”
+ X% ^7 I. ^0 S5 \2 }  颜烈笑著点点头,盖运骢又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呈上,说道:“卑职已打扫了行台,恭请大人与夫人宪驾。”颜烈道:“还是这里好,我喜欢清清静静的,你们别来打扰啰苏。”说著脸色一沉,盖运骢与姜文忙道:“是,是!大人还需用什么,请尽管吩咐好,让卑职办来孝敬。”颜烈摇头不答,连连摆手,盖姜二人忙率领衙役退了出去。8 b8 i9 D3 f8 l( m2 n
  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,由掌柜的领过来磕头陪罪,只求饶了一条命,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。颜烈从盘中取过一锭银子,掷在地下,笑道:“赏你吧!快给我滚。”
" X7 ~" B' Y' w0 N" F, o) i  那店小二还不敢相信,掌柜的见颜烈脸无恶意,怕他不耐烦,忙捡起银子,磕了几个头,忙拉著店小二出去。
. R. \  `9 n( G: E  包惜弱笑道:“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法宝啊?做官的见了竟怕成这个样子。”颜烈笑道:“本来我又管不著他们,这些做官的自己没用。赵扩手下尽用这种脓包,江山不失,是无天理了。”
4 V: ?8 A6 Y- i9 g( `( W/ L  包惜弱道:“赵扩,那是谁?”颜烈道:“那就是当今的宁宗皇帝。”包惜弱吃了一惊,寻思:“他说是韩丞相的朋友,文官武官见了他都这样恭敬惧怕,我道是皇族宗室,否则就是朝廷大官,怎么他竟敢直呼当今天子的圣讳,要是被人听见了,那岂不是大不敬的罪名。”忙道:“小声点,圣上的名字怎么可以随便乱叫。”) G( f! b7 L' \0 @
  颜烈见她关心自己,很是高兴,笑道:“我叫却是不妨,到了北方,咱们不叫他赵扩叫什么?”包惜弱道:“北方?”颜烈点了点头,正要说话,突然门外蹄声急促,数十骑马停在客店门口,包惜弱又是一惊,颜烈却是眉头一皱,好似心中颇不乐意。只听见皮鞋托托,院中走进数十名锦衣军士,进来见了颜烈,个个脸有喜色,齐叫:“王爷!”一齐爬下行礼。9 M' U: s  g; L- T; m7 {! R
  颜烈微微笑道:“你们终于找来啦。”包惜弱听他们叫他“王爷”,这倒也并不十分惊奇,只见那些大汉站起身来,个个虎背熊腰,十分壮健,身上服饰装束,却与中土军士大不相同。7 f% I: b, }7 r
  颜烈摆了摆手道:“都出去吧!”众军士齐声唱诺,鱼贯而去,虽只四五十个人,但军容甚整,显见是训练有素的精兵。2 C6 s  J' R7 T1 x# I2 Z: V9 ~9 G6 H
  颜烈转头对包惜弱道:“你瞧我这下属与宋兵比起来怎样?”包惜弱道:“难道他们不是宋兵?”. A% S) Q# A5 w4 y
  颜烈笑道:“现在我对你说了吧!这些都是大金国的精兵!”说罢纵声长笑,得意之极。包惜弱颤声道:“那么……你……你也是……”颜烈笑道:“不瞒娘子说,在下姓氏上还得多加一个‘完’字在下完颜烈,大金国六太子,封为赵王的,便是区区。”
& a8 p! L  m2 W5 {8 K/ B  包惜弱自小听父亲说起金国蹂躝我大宋之惨,大宋皇帝如何被他们掳去不得归还,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虐待。自嫁杨铁心后,丈夫对金国更是切齿痛恨。那知道这些时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竟是金国王子,惊骇之余,竟说不出话来。
6 W5 k, B: X0 y; m, E  完颜烈见她脸上变色,笑声顿敛,说道:“我久慕南朝繁荣,所以去年求父皇派我到临安来,作为庆贺元旦的使者,再者宋主尚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岁币没有贡上,父皇叫我力加追讨。”包惜弱道:“岁币?”完颜烈道:“是啊!宋朝求我国不要进攻,每年进贡银子二十万两,绢二十万疋,可是他们常说什么税收不足,总不肯爽爽快快的一次缴足。这次我对韩侂胄毫不客气,对他说如不在一个月之内缴足,我亲自领兵来取,不必再费他的心了。”! u4 L: ^6 Q5 o  h5 S
  包惜弱道:“韩丞相怎么说?”完颜烈道:“他有什么可说的,我人未离临安府,银子绢疋早已送过江去了,哈哈!”包惜弱蹙眉不语。完颜烈道:“催索银绢的事情,本来不需我来,派一个使臣就已足够了。我本意是想瞧瞧南朝的山川形胜,人物风俗,不意与娘子相识,真是三生有幸。”包惜弱仍旧默默不语。' i9 e% W! O; Q0 }% y
  完颜烈道:“我去给娘子买衣衫去。”包惜弱低头道:“不用啦!”完颜烈笑道:“韩丞相送给我的金钱,如买了衣衫,娘子一百年也穿不完,娘子别怕,客店四周有我亲兵好好守著,决无歹人敢来伤你。”说著扬长出店。
+ h+ ?: {) X0 W3 L, e7 J& U  包惜弱琢磨他话中之意,竟似说这客店四周已被他手下严密看守著,自思如想逃遁,已决不可能。他是大金国王子,对自己一个平民寡妇如此低声下气,不知有何用意,想到丈夫往日恩情,又伏枕痛哭起来。
. V) D% }( A5 S  且说完颜烈怀了银子,迳往热闹市街上走去,见城中居民人物温雅,虽然贩夫走卒,亦多俊秀不俗之人,心中暗暗称羡,暗想将来领兵渡江,求父皇改封为吴王,长镇江南,此愿已足。- X2 ^- _. n6 j2 ?( X
  正自想得得意,突然前面蹄声急促,一骑急奔而来。市街本不宽敞,加之行人拥挤,街旁又摆满了卖物的摊头担子,如何可以驰马,当下往街边一闪,转眼之间,见一匹黄色马从人丛中直窜出来。1 S( t7 s4 o$ K0 {9 b8 Q, q
  那马神骏异常,身高腿壮,竟是一骑塞外罕见的良驹,完颜烈喝了一声采,瞧那马上乘客,不觉失笑,原来马如此神采,骑马的人却是一个又矮又胖的猥琐汉子,乘在马上,犹如一个肉团。
4 n9 f$ F. p2 r. J" N' ~! t  此人手短足短,没有胡子,一个头大得出奇,却又缩在双肩之中。说也奇怪,那马在人堆里发足急奔,却不碰到一人,踢翻一物,只见它东闪西避,踪跃自如,跳过瓷器摊,跨过青菜担,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让而过。  }; G6 N- J8 H( c  P$ E& V
  完颜烈久习戎马,却也瞧出了神,不禁喝了一声:“好!”那矮胖子听人喝采,回头望了一眼。完颜烈见他满脸都是红色的酒糟粒子,一个酒糟鼻既大且圆,就如一只红柿子黏在脸上,心想:“这匹马好极,我出高价将它买下来吧。”; ^6 x- S/ R" r& D, a" W
  就在这时,前面街上两个孩子游戏追逐,横过马前,那马出其不意,吃了一惊,眼见马足将要踢到小孩身上。那矮胖子一提缰绳,自己身离马鞍,那马身上一轻,倏地跃起,在两个小孩头顶飞越而过,那胖子轻飘飘落在马背上。
) K% h+ i8 H8 L0 u# F! _  完颜烈一呆,心想这矮子骑术如此精绝,大金国骑射之士虽多,从未见有如此之人,真是人不可以貌相,如聘得此人回京教练骑兵,我手下的骑士岂不可纵横天下,这比购得一匹骏马,要好过万倍了。
( a: [5 \# t1 N+ p5 H6 p6 D: l  他是个雄心勃勃的人,这次南来,何处可以渡江,何处可以驻兵,看得仔仔细细,一一暗记在心,这时见到这矮胖子骑术神妙无比,心想南人朝政腐败,如此奇士弃而不用,遗诸草野,何不楚材晋用,当下决意以重金聘他到燕京去做马术教头。
* `+ r* a3 _; Z  心意已决,发足疾奔,只怕那马脚力太快,追赶不上,正要出声高呼,那马忽然站住。# J* N% j# w; g1 l. @5 a- i. c# Y" j
  完颜烈心中顿时一惊,心想疾奔之马,必定逐渐放慢脚步方能停止,怎么此马能在急行之中斗然收步,就是武功高明之人,也未必能在狂奔之中如此神定气闲的强行刹住。只见马背那矮胖子飞身下马,脚不著地,身子已钻进马旁的店内,落脚在店中楼梯之上。* d. f9 E9 y4 t$ u$ K
  完颜烈抬头一看,见店中直立著一块大木牌,写著「太白遗风”四字,原来是一家酒楼,再抬头一看,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字招牌,写著「醉仙楼”三个大字,字迹劲秀,旁边写著「东坡居士”,原来是苏东坡所题。
0 I7 y' S- r/ r6 ^7 N% K, z  完颜烈见这个酒楼气派豪华,正想入去,忽见那矮胖子又从楼梯上下了来,手里托著一个酒坛,走到马前。完颜烈闪在一旁,看他怎地。那矮胖子站在地下,更加显得臃肿难看,身高不满三尺,膀阔却也有三尺,那马身子又特别来得高,他抬起头来,还碰不到马蹬子,那知他身法如此轻灵,真是异事。/ Q+ k  G$ d$ W# @( E/ w; A9 @
  只见他把酒坛放在马前,伸掌在酒坛背上轻击数掌,随手一揭,把酒坛上面一小半瓦片揭了下来。完颜烈更加惊讶,原来此人内功深湛,用掌力击碎酒坛并不为难,自己也能办到,但碎得如此整齐,犹如刀削截泥坛一般,那实在不易了。( @6 n' o7 j# o. j3 |
  那矮子抛下酒坛上的泥封和一小半坛子,那酒坛已犹如一个深底的瓦盆,那匹黄马前足一立,一声欢嘶,俯首饮酒。
! \: m: G7 s2 ]6 u" F  完颜烈闻得酒香,竟是浙江绍兴的名酿“女儿红”,从酒香中辨来,至少是三四十年的陈酒。8 z* G9 q9 W3 j8 p1 M' T2 t
  自己在燕京时,宋朝使臣送来的名酒,父皇分赐得几坛,酒香也不过如此,自己还也舍不得常饮,那知一匹坐骑一喝就是一坛。 ' ~$ }* T0 `5 @  T7 J/ C* u
 
; [6 g( q+ j1 S) G( J6 w3 E第六回  醉仙酒楼% N  i7 _' R* A& C
  黄马又是一声欢嘶,低头饮酒,完颜烈在一旁瞧得呆了。那矮胖子手一扬,当的一声,一块东西掷在柜上,原来是黄澄澄的一锭金子。0 T$ k) @* U" A# u) w4 ~* H2 A. X
  矮胖子道:“给开九桌上等的酒菜,八桌荤的,一桌素的。”
  O) x1 ~+ x0 t  掌柜的笑道:“是啦!韩三爷,今儿有松江来的四鳃鲈鱼,下酒再好没有。这金子您韩三爷先收著,慢慢儿再算。”
  J& w' t* L1 j8 g: v0 I/ v5 j1 w  矮胖子白眼一翻,怪声喝道:“怎么?喝酒不用钱?你当你韩老三是光棍,混混吃白食的么?”掌柜的笑嘻嘻的也不以为忤,大声叫道:“伙计们,用点心儿给韩三爷整治酒菜哪!”
7 e2 ^3 l7 ?; F" v$ \1 Q# i  伙计们里里外外一叠连声的答应。完颜烈心想:“这矮胖子衣履不整,但出手这样豪阔,大家对他又如此的奉承,看来是嘉兴府的一霸,要请他做马术教头,只怕是要费点周折了,且看他请些什么客人,再相机行事。”
) C& [* o/ Y/ d1 D4 B6 I- F  \# s1 Q  当下拾级登楼,拣了窗边一个座儿坐下,自有酒保过来招呼。完颜烈要了一斤酒,随意点了几个菜。+ Z' O5 w; X! i- L0 S
  这醉仙楼正在南湖之旁,湖面轻烟薄雾,几艘小舟荡漾其间,半湖都是绿油油的菱叶浮在水面,看得他心旷神怡。9 J4 T' y' c1 K$ \, B
  这嘉兴是古越名城,因为出的李子甜香有如美酒,所以春秋时这地方称为醉李。当年越王勾践曾在此地大破吴王阖闾,是吴越之间交通的孔道。8 D2 m7 S1 @! I: Y8 E' F
  当地南湖中又有一种名产,是绿色的没角菱,又嫩又甜,为江南之冠,所以湖中菱叶特多。. j. R; d; b; {, m8 K
  完颜烈正在赏玩风景,只听得杯筷声响,回头一看,见楼上已整整齐齐的开了九席台面,但说也奇怪,一桌只摆了一双筷子,一只酒杯。5 ^+ n1 h$ t( n
  完颜烈心中纳罕:“要是只有九个人吃酒,怎么开了九席?要是人多,又怎么只摆九副杯筷?难道这是是南人的风俗么?”他想了一会,不得要领,那矮胖子独据一桌,慢慢先喝起酒来。' @& ^) K9 B% z' Y+ ^& }+ Q
  完颜烈又转头望湖,只见湖心中一叶渔舟,如飞剑划来。这渔舟船只狭长,一头高高翘起,船旁停了两排捉的鱼水鸟。
- O" I- Y! K9 `5 p/ p$ c" u  完颜烈起初也不在意,但转眼之间,见那渔舟赶过了远在它前头的小船,竟是快得出奇。
2 x& j) Y8 N8 v9 X  他注目一望,这渔舟渐近,见舟中坐了一人,舟尾划浆的穿了一身蓑衣,却是一个女子。
" ~- V) H) p4 k( I! v: x  她伸桨入水,轻轻巧巧的一扳,那渔舟就箭也似的向前射出一段路,船身几乎有如离开水面跃起,推算起来,这一扳至少也有二三百斤,一个女子而有如此劲力已是奇怪,而一支桨怎么受得起如此大力?
& T3 d* Q3 {+ L0 C  只见她又是数扳,渔舟已近酒楼,阳光照在桨上,亮晃晃的,原来是一柄铜铸的铜桨。
: b; ~9 k5 a0 Y2 Q% p% `6 n  那渔女把渔舟系在酒楼下石级的木桩上,一跃登岸。坐在船舱里的汉子挑了一担粗柴,也跟著上来,两人迳上酒楼,渔女向那矮胖子叫了声:“三哥!”各自占了一张桌子,坐了下来。矮胖子道:“四弟,七妹,你们来得早!”. @% n& V, ?7 ^3 m! d3 x2 @! H7 a( o
  完颜烈打量那两人,见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,。正当妙龄,大眼睛,长睫毛,皮肤如雪,正是江南水乡的人物。她左手倒提铜桨,右手拿了蓑笠,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。6 s9 H8 y( f% v3 m! P
  完颜烈心想:“此人虽不及我那包氏娘子美貌,但另有一种天然风姿。”那挑柴的汉子从头到脚完全是个乡下老的模样,年纪三十岁上下,一身粗布衣,腰里束了一条草绳,脚下一双草鞋,粗手大脚,神情木讷。他放下担子,把扁担往桌旁一靠,叽叽数声,一张八仙桌竟被扁担推动了数寸。
- w5 Q, g" q7 b; k$ M7 {  a  完颜烈一怔,细瞧那段扁担外表并无异状,黑油油的,中间微弯,两头各有一个凸起,意是用以钩住担子以防滑下,这个扁担如此沉重,即使精钢熟铁,也无此份量,不知是何物所制。
3 k5 Z2 M2 W$ U# D  那乡下人腰里插了一柄短斧,就如普通樵子砍柴用的一般,斧刃上尚有几个缺口。那两人刚坐定,楼梯上脚步声响,上来两人,那渔女叫道:“好!五哥、六哥,你们一起来啦。”( i0 U+ O+ G& H( R
  完颜烈打量两人,只见前面一人身材又高又大,足足总有三百余斤,身上围了一条围裙,全身油腻。他敞开衣襟,露出毛茸茸的胸膛,袖子卷得高高的,手臂上全是寸许长的黑毛,瞧他模样是个杀猪宰牛的屠夫,只是手里少了一柄尖刀。
, Q# y! U7 X8 x7 h0 K/ \+ n) N& P, \1 i  后面那人五短身材,戴小帽,白净面皮,手里提了一杆秤一个竹篓,似乎是一个小商贩。这两个人也各自据了一张桌子坐下。
7 ^" i: x8 X' v1 t1 \6 G  完颜烈暗暗称奇:“瞧那头上三人,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物,怎么后来这两个市井小商人却也与他们兄弟相称?”  m8 _" u; Y% k: r- X; c' d! q
  就在这时,楼下一声马嘶,接著两人惨叫了起来。# U$ [7 G+ L( A% M1 S: V
  那小贩笑道:“三哥,又有人想偷你的追风黄啦!”矮胖子笑道:“这叫做自作自受。”5 `1 }# ]: x3 [6 ?
  完颜烈探头往下一望,只见两个汉子痛得在地上打滚,满口呻吟。醉仙楼的掌柜笑道:“你这两个是那路贼,你不打听打听韩三爷的大名,好呀!敢在太岁头上动土,打起他宝马的主意来啦,还不到楼上磕头求饶去。”
1 M" \  O( t  K8 D  酒楼下众人纷纷议论,有的道:“韩三爷这匹马比人还灵,这两腿够这两个小贼受的了。”1 G  O# e5 }; F# X5 G! A* Y4 a
  有的道:“到嘉兴府来做案子,怹妈的活得不耐烦了。”5 W. e; F2 K; g, ]
  完颜烈想:“原来这两人想偷马,反而被马踢了。”
" U$ o4 g* [0 [  M1 }  两个马贼挣扎著起来,口里不住“哎唷,哎唷”的哼著,忽听街边传来登登登之声,似是铁物敲击石板,众人回头一望,只见街角上转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跛子来。
3 i& f* n% D% d) M  他左手掌了一柄铁拐杖,在石板上东敲西击,显然他 双目也已盲了,残疾又加上残疾,拐杖不但探路,还作支撑之用。他右肩扛著一柄猎叉,叉尾却悬著一只金钱豹,一跛一拐而来。0 C% {) f! ]' G$ d- ]; I
  完颜烈奇上加奇,心想:“从未听说过又瞎又跛的人能够打猎,而且竟然打了这样厉害的一头金钱大豹。”
+ X8 X0 x7 R* P: p  那瞎子似早已听到众人的说话,走到酒楼前面,嗄然说道:“马踢在那儿了?”一个马贼道:“左边膝弯里。”那瞎子“哼”了一声,突然伸出拐杖,在那马贼腰里点了一下,那人一声“哎唷”待要躲避,那里还来得及,只感腰里一痛,心中大怒,骂道:“你这贼叫化子,也来消遣老爷!”举手奔过来要打。9 [1 E, r" Q  M, V- N
  他本来痛得伸足不得,这时忽然膝弯里全然不痛了,奔到瞎子面前,呆了一呆,突然醒悟,右手本来高举过顶,于是慢慢垂了下来,作了一个揖道:“多谢您高人相救,小人无知,言语冒犯,求大人担代。”: f  X1 P& b* u; Z" ?1 H6 `: F' K
  他转头对另一个马贼道:“兄弟快过来,求这位大爷,也给你治治。”
/ R1 d. q! @) I' {, \  那马贼哼哼唧唧的蹩过来,苦著面道:“大……大爷爷……这畜生一脚踢在我胸口……”
' v6 y5 L* K  w( `  那瞎子杖交右手,伸出左手在他胸口摸了几摸,忽然在他腋窝里掏了两把,那马贼忍痒不住,吃吃的笑将起来,忽然作呕,吐出几口浓痰,胸口顿时不痛了。当即跪在地下,磕了几个响头,道:“神仙爷爷,真是……”! ?/ x* G# k7 S2 p/ b6 C5 g
  那瞎子不再理他,拾级登楼。完颜烈暗暗称奇,心想:“我今日真是有幸,无意之间连遇高人。”* F' o( v! g  V6 `5 [
  只见那瞎子走到楼上,把豹子往地下一摔,叫道:“伙计,拿去好好割了,连骨头熬几碗浓汤。小心别把豹皮剥坏了。”酒保们答应著,三个人过来把大豹抬了下去。
5 y! C8 _  [% [  m5 a' p  那瞎子向完颜烈一指,对酒保道:“待会切两斤豹肉,请那位爷台也尝尝。”酒保道:“是,是!”完颜烈吃了一惊:“怎么他瞧见我呢?难道他不是瞎子?”这时先前上来的人都站了起来,齐叫:“大哥。”渔女走到东首第一张桌子旁,伸手在椅子上一拍,道:“大哥,你坐位在这里。”那瞎子道:“好,二弟还没来么?”那屠夫模样的人道:“二哥已到了嘉兴,这会儿也该来了。”
6 {: a+ V+ a6 D6 Y( x  那瞎子一面说话,一面走到位子上坐下。完颜烈瞧了渔女刚才的动作,这才知道那人眼睛果然不能视物,只是他耳朵灵敏异常,渔女拍椅作声,他就循声而知椅子的所在。) s: a3 O8 F* x* h: O$ {" F
  他知道自己坐在这里,大概自己扭动身子,不知不觉间发出一些微细的响声,因而被听出来了。6 K, t; ^1 M2 [
  完颜烈乘机要与众人结交,站起身来,正想过去道谢惠赐豹肉,忽然楼梯上发出一阵踢跶踢跶拖鞋皮的声响。- I# ^  S% `0 R$ q" r7 Y
  完颜烈一怔,只见楼梯口先探上一柄污糟邋遢的油纸扇子,先扇了几扇,接著一个穷酸摇头晃脑的踱了上来,正是刚才在客店中相遇之人。
6 }* Y4 P1 H! r4 r( @# R  完颜烈心想:“我的银两必是此人所窃……”心头正自冒火,那人咧嘴向他一笑,装了个鬼脸,转头和众人招呼起来,原来竟是他们的二哥。
* d, s3 z8 _2 }# |" g* O  完颜烈寻思:“他们个个身怀绝技,和他们动武,自己决讨不了好去,且瞧一下动静再说。”+ G. P1 ^! h- l( [! {
  那穷酸喝了一口酒,摇头晃脑的吟道:“不义之财……放他过……王皇大帝……发脾气!”那穷酸一面从怀里把银子一锭一锭的摸出来放在桌上,摸到十来锭,就没有了。
6 D2 i/ Q+ M5 b  完颜烈瞧那银子的色泽形状和数目,正是自己所失窃的,当下强抑怒火,只是不语,同时心中暗暗称奇:“他只用扇子在我肩头上一拍,就将这许多银子偷去,这种妙手空空之技,也确是罕见罕闻。”& y! y+ }- U: g, e# ~- j. K
  只听那渔女笑道:“二哥,今儿发财啦!是谁倒霉啊?”那穷酸笑道:“七妹,有一个怪脾气,你是知道的了。”渔女道:“啊!又是金人的了?”穷酸用扇子在银子上不住扇风,说道:“外国人的银子有点儿臭气,不过也真好使。”
4 [& M' Q  i/ G3 n- q$ H# i 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。完颜烈更是惊奇,心想:“我打扮得与汉人一模一样,他一眼就瞧了出来。”他招招手叫酒保过来,低声道:“楼上各位客官的酒菜,全由我请客。”从怀里掏出了两锭金子,放在桌上,道:“先拿去存在柜上。”! W' O. A' w1 L4 z1 t% c; n
  瞎子的耳朵最灵,虽隔得远远地,却已听得清清楚楚,叫道:“兄弟们,有人请客,大家放怀吃喝!”这穷酸向完颜烈横了一眼,笑道:“你拐带的良家妇女呢?”完颜烈打定主意不与他们争吵,转开了头只当没有听见。
/ y! ~4 [% R' m  他见这七个人分坐七桌,另外两桌却开在另一边,似乎是他们七人作东,邀请两位客人前来饮酒一般,因为主宾未到,七个人只喝点清酒,菜肴并不开上席来。完颜烈心中琢磨:“这七个怪人请客,请的又不知是何等怪客。”
% G7 l/ \+ _4 V+ P* l, z' J  过了一盏茶时分,只听见楼下有人念道:“阿弥陀佛!”这一声又清又亮,显见中气充沛,远远的送上楼来,那瞎子道:“焦木大师到啦!”站起身来,其余六人也都肃立相迎,又听得一声:“阿弥陀佛!”一个形如槁木的枯瘦和尚飘上楼梯,他行路似乎脚不沾尘,轻快已极。
8 f# |# I% _; b. A4 |& y# O6 _  完颜烈见这和尚四十余岁年纪,身穿大红袈裟,内衬黄麻僧衣,手里拿著一段木柴,柴的一头已烧成焦黑,不知有何用处,和尚和七人打过问讯,那穷酸引他到一桌空席前坐下。( Y( S& H% P) p; n
  和尚欠身道:“那人寻上门来,小僧自忖不是他的敌手,多蒙列位仗义相助,小僧粉身难报大德。”3 }8 Y7 [5 m" U4 T* T
  那瞎子道:“焦木大师不必客气,咱们七兄弟多承大师平日眷顾,那人自恃武功精湛,无缘无故要与大师作对,那里还把江南武林人物放在眼里?就是大师不来通知,咱们兄弟知道了也决不与他罢休……”
3 j& r+ O  J: B! D  V1 \- ~6 L  他尚未说完,只听见楼梯格格作响,似乎有什么极重之物走上楼来,听声音不是巨象,也许是上千斤的一头大水牛,楼下掌柜的与酒保们一叠连声惊叫起来:“喂!这笨重家伙不能拿到楼上!楼板要被你压穿了。快,快,拦住他,叫他下来。”
0 g+ O# f! r8 F0 [7 d+ p& i  但格格之声,更加响了,只听见喀喇一声,断了一块楼板,接著又听见喀喀两声巨响,楼梯又断了两级。
6 R  u4 w4 V4 w" f8 C  完颜烈眼前一花,只见一个道人手中托了一口铜缸,跃上楼来。完颜烈定睛一看,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,原来这道人非别,正是长春子丘处机。; ^8 e# t. m  z2 y% c2 ?" t+ u: _. V0 U
  完颜烈这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宋廷,他是野心勃勃的人,蓄意勾结宋朝大官,以备日后入侵时作为内应。
& A. A0 T, P) V/ E$ a) S  陪他从燕京南来的宋朝使臣王道干贪图重贿,早已一心投靠金国,到临安后替他拉拢奔走,连丞相韩侂胄也与完颜烈倾心结纳。
! F: {2 n8 d7 V: g" z  完颜烈见大事可成,心中大喜,那知王道干突然被一个武功奇高的道人杀死,连心肝首级都不知去向。
+ N2 ]9 W" U, i* J1 R2 U  完颜烈和韩侂胄大惊,只怕密谋泄露。韩侂胄说,现下主张抗金最力的是辛弃疾,此人虽然并无实权,但人心所系,天下都把恢复中原之望寄托在他的身上,最好先派人予以除去。
" P  n2 j; v1 e5 Y7 P/ `  完颜烈却主张首先拿到刺客详加烤问,查明主使之人,再行下手。他知宋朝官兵大都庸懦无用,当下选了六七名亲随,由临安府的捕快兵役领路,亲自追拿刺客。
5 S3 I: i( U- r' m1 Z" e0 H5 d% g  追到牛家村时与丘处机遭遇,不料这道人武功高极,完颜烈尚未出手,就被他一枝甩箭打中肩头,所带来的兵役随从,被他杀得干干净净。2 m9 T0 ^5 j! Q; e3 Y
  完颜烈如不是在混战中先行避开,又得包惜弱相救那么堂堂一个金国王子是葬身在这小村之中了。他逃得性命,回到临安丞相府中养伤,日夜神魂颠倒,就是想念著包惜弱的声音容貌。( t/ g- [6 [' G5 b1 o# I
  他贵为王子,美貌女子不知见过多少,但对这个乡村女子,竟是颠倒得不能自己。伤愈之后,派人查到了他的底细,暗自定计,一面请韩侂胄去捉拿杨铁心和郭啸天,自己再假装好人,在她危难时冲出来打救。
" O8 O0 \6 h/ i% T! h2 w  包惜弱一番好心,那里料想得到此人见色起意,竟尔以怨报德,出此毒计相害。他貌状诚恳,一派正人君子模样,包惜弱还道他是报她昔日救命之恩,丝毫不加怀疑,终于堕入他的壳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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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 天马行空2 C; n3 h2 J- W/ R+ P
  且说完颜烈斗然在酒楼上遇到这个道人,心里一惊,笃笃两声,一双筷子掉在桌上。! v6 x# [) n! R4 S3 G
  丘处机当时虽掷箭伤他,但一箭甩出,他立即跌倒,并未认清他的面目,这时全神贯注焦木和尚与七人的动静,对他丝毫未加理会。& e: I7 ]+ ]- c# w, R) B
  完颜烈定了定神,见他见到自己并不相识,这才放心,再看他手中托的那口铜缸时,不觉惊奇得欠身离椅。* a6 x3 G8 n' [2 Y" B- ]
  原来那铜缸本是庙宇中焚烧纸香表章之用的,足足有四五百斤重,缸里装满美酒,份量更加沉重。他托在手里,却是举重若轻,丝毫不见吃力,只见他每走一步,楼板就喀喀乱响。7 X5 e  q* Z" I+ I: o3 Y$ ^# [' G0 C
  楼下这时早已乱成一片,掌柜的、酒保、厨师、打杂的、众酒客纷纷逃出街去,只怕酒楼被他压倒,砸下来打死人。+ X' R  o( g  Z
  焦木和尚冷然道:“道兄果然找到这里来了,我给您引见江南七怪!”丘处机稽首道:“适才贫道到宝刹拜访,寺里师傅言道,大师邀贫道来醉仙楼相会。贫道心下琢磨,大师必定是请下好朋友来了,果然如此,久闻江南七侠威名,今日有幸相见,足慰平生之愿。”; h7 M0 e: S: o2 t& ]" Q4 H. }9 V
  焦木向七怪道:“这位长春子丘处机道长,各位都是久仰的了。”他转过来对丘处机道:“这位是七侠之首,飞天蝙蝠柯镇恶。”说著向那瞎子一指,他一面说,丘处机就向被引见的人稽首为礼,完颜烈在旁留神倾听,暗自记忆。
* h9 H5 |9 V. W: j; d6 @  第二个就是偷他银两的那个肮脏穷酸,听焦木说,名叫妙手书生朱聪。$ N0 {2 l- }3 v( m& s  f
  最先到酒楼来的骑马矮胖子是马王神韩宝驹,排行第三,那挑柴担的乡下佬排行第四,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。" g0 K0 y. g% Z- I5 r
  第五是那个身材粗壮,屠夫模样的大汉,名叫笑弥陀张阿生,那小贩模样的后生是姓全名金发,绰号闹市侠隐。那渔女则名叫越女剑韩小莹,是江南七侠中年纪最小的一个。焦木一一引见。丘处机一直把铜缸托在手里,竟然不感疲累,酒楼下众人见一时无事,有几个大胆的悄悄蹙上酒楼来瞧热闹。
& G' U* ~+ i  a  柯槙恶道:“咱们七兄弟久闻道长武功盖世,拳剑天下无双,向来仰慕得紧,这位焦木大师为人也是古道热肠,虽然释道异途,但大家都是武林一脉,不知何事无意中得罪了道长?道长要是瞧得起咱们七兄弟,咱们来做个和事老,大家尽释前愆,一起来喝一杯如何?”
0 \4 y: R% K8 J) w% L  丘处机道:“贫道和焦木大师素不相识,无仇无冤,只要他交出两个人来,改日贫道自会到法华禅寺负荆请罪。”
4 _+ J9 U, v' e' a+ B% ~' I  柯镇恶道:“什么人?”丘处机道:“贫道有两个朋友,受了官府和金兵的陷害,不幸死于非命,他们遗下的寡妇,孤苦无依。柯大侠,你说贫道该不该理?”$ q1 n. m, N% @/ f$ `4 d
  柯镇恶道:“别说道长朋友的遗寡,就是素不相识之人,咱们既然知道了,自然要量力照顾,那是义不容辞的了。”丘处机大声说道:“对呀!我就要焦木和尚交出这两位身世可怜的女人来!”他此言一出,不但焦木与江南七怪大吃一惊,连完颜烈在一旁也暗暗称奇,心想:“难道不是杨郭二人的妻子,另有旁人?”焦木气得脸色焦黄,一时说不出话来,结结巴巴的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胡言乱语……胡言……”0 ]1 D9 a1 z) N9 W6 w* R
  丘处机大怒,喝道:“你也是武林中知名人物,竟敢如此为非作歹!”右手一送,一口数百斤的铜缸连酒带缸往焦木头顶飞来,瞧热闹的人吓得魂飞天外,你推我,我推你,骨碌碌的一连串的滚下了楼去。
# @* m3 _4 p+ S$ I" `  笑弥陀张阿生在江南七侠中力气最大,估量这铜缸虽重,自己力气尽自接得住,当下抢上一步,运气双臂,叫一声:“好!”待铜缸飞到,双臂一沉,托住缸底,肩背肌肉坟起,竟自把铜缸接住了,但他脚下用力太巨,左足在楼板上踏穿了一个洞,楼下众人又大叫起来。4 q9 |1 \) P. g3 m  }+ C
  张阿生奋起平生之力,双臂微曲,一招“推窗送月”又把铜缸向丘处机掷来,丘处机伸出右手,却轻描淡写的接了过来,笑道:“江南七怪名不虚传!”随即脸色一沉,向焦木喝道:“那两个女人怎么了?你这贼和尚只要碰她们一根头发,我把你拆骨扬灰,把你法华寺烧成平地!”8 C& v$ D) Y! \& ?7 L3 E8 e
  朱聪扇子一扇,摇头晃脑的道:“焦木大师是有道高僧,怎么会作这种无耻之事,道长一定听信小人之言了,虚妄之极矣,决不可信也。”丘处机怒道:“贫道亲眼见到,怎么会假?”江南七怪都是一怔,焦木道:“你就算要到江南来闯万立威,又何必败坏我们的名头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你到嘉兴府去打听打听,我焦木和尚岂会做这种事。”+ v2 S- ^' J3 g1 I0 |( n3 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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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0 | 只看该作者
  丘处机冷笑道:“好呀!你邀了帮手,想倚多取胜,今日我决放你不过。”柯镇恶道:“道长说焦木大师收了两个女人,而大师却又说没有,咱们大伙儿到法华寺去瞧个明白,到底谁是谁非,不就清楚了吗?兄弟眼睛虽然瞎了,可是大伙儿眼睛不瞎啊!”+ \) h! R& N- g% f/ f' T7 u! h
  丘处机冷笑道:“搜寺!贫道早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,可是明明见她们进去,人却又不见,无法可想,只有要和尚交出人来。”
; P& c8 t. f5 v: E; {$ j& ^8 c  朱聪道:“原来那两个女人不是人!”丘处机一楞道:“什么?”朱聪一本正经的道:“她们是仙女,不是会隐身法,就是借土遁走了!”众人一听,不禁微笑。
# m' u. G, `* g) z' D  d' E: o& D- e  丘处机怒道:“好啊!你来消遣贫道,江南七怪们是帮和尚帮定了是不是?”柯镇恶道:“咱们虽没本事,可是在江南也还有一点小小名头,知道咱们的人,都肯说一句,江南七怪虽然疯疯癫癫,却不是贪生怕死之徒。咱们不敢欺压旁人,可也不能让旁人欺压。”# P% X; J: z( ?8 ^, d6 B) L
  丘处机道:“我与和尚的事,让我自行和他了断,现在恕不奉陪了。和尚,跟我来吧!”说著伸手来拿焦木手腕。焦木深得法华南宗的真传,手腕一沉,当下把他一拿无形中化解了开去。
. {1 \# M. J2 i1 _% d0 F8 K' a; N  马王神韩宝驹性如烈火,大喝道:“你到底讲不讲理?”丘处机道:“韩三爷,怎样?”韩宝驹道:“咱们信得过焦木大师,他说没有就没有。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子,谁能撒谎骗人?”丘处机道:“我找这和尚找定了,七位插手是插定了,是不是?”$ C1 z# j8 w( }' w4 T  @3 |3 q$ `
  江南七怪齐声道:“不错!”丘处机道:“好,那么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再伸手吧。”说著右手一抬,自己张口在铜缸里喝了一口酒,叫道:“请吧!”手一抖,那口铜缸又向张阿生飞来。" r+ A( F9 @8 p: n
  张阿生心想:“如像刚才那样把铜缸托在头顶,如何喝酒?”当即退后两步,双手挡在胸口。待铜缸飞到,双手往外一分,铜缸正撞在胸口。他生得肥胖,胸口垒垒的都是肥肉,犹如一个软垫一般,托住了铜缸,随即一运气,胸肌向外一张,已把铜缸飞来之力抵了回去,双手合围,紧紧将铜缸箍住,低头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,赞道:“好酒!”
; {/ w. @. k6 W8 Z& o, H! A# J3 u  双手突然收回,抵在胸前,铜缸尚未下落,已是一招“双掌移山”把铜缸猛推出去。这一招劲道既足,变招又快,的确是外家高手功夫。完颜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。9 ?6 X! T$ _% K& ]/ t, \+ ~
  丘处机接回铜缸,也喝了一大口,叫道:“现在敬柯大哥一口酒!”顺手将铜缸往柯镇恶掷来。完颜烈心想:“这人又瞎又跛,如何接得?”* m' r4 n9 K: W7 B7 O
  岂知柯镇恶居七怪之首,武功也为七人之冠,他听辩微细暗器尚且不差厘毫,这巨大的铜缸掷来时呼呼生风,自然辩得清清楚楚,只见他意定神闲的坐著,恍如未觉,完颜烈在一旁却不禁失声呼叫。
. K( ]' i; U/ J5 g  E4 m  柯镇恶待铜缸飞到头顶,右手一伸,铁杖顶在铜缸底下。那铜缸在杖顶上溜溜的转得飞快,犹如耍盘子的人用的竹棒顶住了瓷盘玩弄一般。* o. j5 w" P- [( y* k
  突然间,铁杖一歪,铜缸微微倾斜,眼看要跌下来打在他头顶上,这一下不打得脑浆迸裂才怪?那知铜缸倾斜,却不跌下,缸中美酒如一条线般射将下来,柯镇恶张口接住,上面的酒不住倾下,他骨都骨都的大口吞饮,竟没一点滴溢出口外,饮了十余口,铁杖一挪,又已顶在缸底正中,随即向上一送,铜缸飞了起来,他一杖横击,当的一声巨响,震耳欲聋,那缸又向丘处机飞去,嗡嗡之声,好一阵不停。; I+ Y( `* v6 N# Q
  丘处机大姆指一翘,笑道:“柯大哥小时候一定爱玩顶盘子。”随即接住了铜缸。柯镇恶冷冷道:“小弟幼时家贫,靠这玩艺儿做叫化子讨饭。”丘处机道:“英雄不问出身。我敬南四哥一缸。”他喝了一口,将铜缸向南樵子南希仁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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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希仁木讷寡言,脸上不示喜怒之色,待酒缸飞到,举起扁担在空中一拦,他这扁担是用钨砂、乌金及纯钢打成,坚重异常,又是当的一声,酒缸在空中受阻,落了下来。南希仁待铜缸落到自己面前离地大约三尺时,伸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,就口吃了,扁担打横,右膝一跪,把扁担搁在左膝之上,右手在扁担一端一扳,那一端托住铜缸之底,把铜缸扳了上来,又飞在空中,他正待将缸击还给丘处机。, ~, z+ R/ p& }: O8 U* R
  闹市侠隐全金发笑道:“兄弟做小生意,爱占便宜,就不费力的讨口酒吧。”走到南希仁身边,待铜缸再次落下时,也抄一口酒吃了,忽地跃起,双足抵住缸边,空中用力,双脚一挺,他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,那铜缸也被双脚蹬了出去。
; T( e0 @4 \5 m! {* E  全金发和那铜缸随相反方向飞出,铜缸迳往丘处机飞来,全金发的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,轻轻的滑了下来。
+ @4 M/ |  b- x  妙手书生朱聪摇著扇子扇风,不住口的道:“妙哉!妙哉!”丘处机又喝了一大口酒道:“妙哉!妙哉!贫道敬朱二哥一杯酒。”+ _& W% `5 h" E" c% L
  朱聪狂叫起来:“啊唷!使不得,小生手无缚鸡之力,肚无斗酒之量,不压死也要醉死……”他话未说完铜缸已向他胸口飞到。  k  f3 Z+ Y  [* K& u3 c1 ?
  朱聪大叫起来:“压死人啦!救命,救……”只见他扇子在空中一捞,送酒入口,倒转扇柄,抵住缸边往外一送,腾的一声,楼板已被他蹬破了一个大洞,整个人从洞口掉了下去,“救命,救命”之声,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。4 s% h8 a, a0 l/ z3 B) `# [
  越女剑韩小莹待铜缸飞到窗口,右足一点,身子如飞燕掠波,倏地在铜缸上跃过。她头一低纤口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,轻飘飘的落在对面窗格上,姿势美妙灵动已极。& `: z2 M$ E' y
  韩小莹擅于剑法轻功,膂力却非所长,她心想如这笨重的铜缸掷向自己,固然接挡不住,而要掷还给这个道士,却也力所不及,所以乘机以上乘轻功在缸中吸了一口酒去。
5 m1 q; `- O6 K9 J. f1 Y/ a  这时那铜缸一股劲的往街外飞去,街上人来人往,落将下来,势必酿成极大灾祸,丘处机暗暗心惊,正拟跃上街施展神功,抢在铜缸头里,把众百姓推开,只听见一声:“善哉!”焦木大师抢著跃了下去。6 _$ X$ P1 e& U( w
  他慈悲为怀,准拟以数十年之功力,用血肉之躯来接住这铜缸往下飞堕的威势,那知他刚跃出窗口,呼的一声,身旁一个黄衣人斜刺越过,口中一声呼哨,楼下的那匹黄马奔到了街口。
% _8 |. v. r# x  楼上众人都抢到窗口观望,只见空中一个肉团和铜缸一碰那铜缸堕下之势变为向前斜落,力道当即减少了一大半,内团和铜缸双双落在马背上。那黄马驰出数丈,转过身来,直奔上楼。马王神韩宝驹身子在马腹之下,左足钩住蹬子,双手及右足却托住铜缸,使它稳稳的放在马背之上。
8 ?: Y$ i* H( |& c! p, b  那黄马驰得又快又稳,上楼如驰平地。韩宝驹翻身上马,探头在缸中喝了一大口酒,左臂一振,把铜缸推在楼板之上,哈哈大笑,一提缰,那黄马倏地从窗口窜了出去,犹如天空行马,稳稳当当的落在街心。
. Y; [( i; Y% P! i: S( e6 s  韩宝驹跃下马背,和朱聪挽手上楼。完颜烈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,伸出了舌头缩不回去。
- t" E( @8 k/ ]% T# ?  这时焦木和尚也从街心回到酒楼,丘处机笑道:“江南七怪果然名不虚传,个个武功盖世,贫道拜服之极,冲著七位的面子,贫道再不和这和尚为难,只要他交出那两个可怜的女子来,就此既往不咎。”- R% @' x/ c2 z# P6 d- T
  柯镇恶道:“长春道长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这位焦木大师数十年的清修,乃是有道高僧,法华寺也是嘉兴府有名的佛门善地,怎么会私藏良家妇女呢?”
! p) n1 K+ i! d$ @1 |+ d! V. u  丘处机道:“天下之大,尽有欺世盗名之辈。”韩宝驹怒道:“这样说来,道长是不相信咱们的话了?”丘处机道:“我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。”2 ]# O" n* s1 p  q
  韩宝驹道:“道长要待样?”丘处机道:“此事与七位本来无干,即然横加插手,必然自恃技艺过人了。贫道不才,只好和七位见个高下,要是不敌,听凭各位了断便了。”柯镇恶道:“道长既然一意如此,就请划下道儿来吧。”2 G! v# d$ w+ n0 C8 J9 m% {8 {% M
  丘处机微一沉吟,说道:“我和各位向无怨仇,久闻江南七怪也是英侠之士,动刀动拳,不免伤了和气。这样吧!”他大声叫道:“酒保,拿十四个大碗来!”酒保本来躲在楼下,这时见楼上再无动静,忙依言将大碗送上楼来。- \. N2 m2 X: ]
  丘处机将铜缸放在楼板之上,把大碗都到缸中掏满了酒,在桌上排成两列,向江南七怪说道:“贫道和各位斗斗酒量,各位共同喝七碗,贫道一人喝七碗,喝到分出胜负为止,这法儿好不好?”& D  ]" \7 c( l5 y9 R( A2 u
  韩宝驹和张阿生等,都是酒量极宏之人,首先说好。柯镇恶却道:“咱们以七胜一,胜之不武,道长还是另划道儿吧。”丘处机道:“你怎知道胜之不武?”
7 V" x; l* I. P# J7 Y5 h  完颜烈在一旁暗暗称奇,心想天下比武见得多了,可从未见过比酒量来决胜负的,这道人酒量再高,肚子却只有这么大,难道竟能敌得过七人肚子的容量?
, B' U% H5 k5 _9 x7 B  越女剑韩小莹虽是女子,生性却慷慨任侠,在七人中最为豪爽,当下亢声道:“好,先比了酒量再说,这样小觑咱们兄弟的,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。”说著端起一碗酒骨都骨都的喝了下去。
1 Y1 A; ^( ]: d& x; i8 j( K( A: G  丘处机道:“韩姑娘真是女中丈夫。大家请吧!”七怪中其余六人各自举碗喝了,丘处机在倾刻之间也是连尽七碗。他随即又装满七碗,八人又都喝了。
# i. ^8 u/ P6 k, R/ Z0 s  喝到第三个十四碗时,韩小莹毕竟量窄,颇有点不胜酒力,张阿生接过她手中的半碗酒来,道:“七妹,我代你喝了。”韩小莹道:“道长,这可不可以?”丘处机道:“行,谁喝都是一样。”他喝干七碗,又掏满了十四碗,再比一轮,全金发也败了下去。 2 a8 D* P+ o5 D# ~8 f-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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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 包里乾坤4 g( o6 l: P2 |; c+ T% s5 d
  众人见丘处机连喝二十八大碗,竟是面不改色,神态自若,尽皆骇然。
5 E% j+ z) x% ?6 K5 N( Y0 q9 [  全金发为人精明强干,机警异常,心想已方还剩下五人然而五人个个酒量兼人,每人再喝三四碗还可支持,难道他的肚子还装得下二十多碗酒?
5 @( w- |  P$ H* T; E* ]& t- Q3 o  正以为胜算在握,无意中在楼板上一瞥,不觉吃了一惊,只见丘处机双足之旁,湿了好大一滩。" Q8 V# O6 d8 z; l
  他心念一动,附在朱聪的耳边道:“二哥,你瞧道士的脚!”朱聪一看,低声道:“不好,他是用内功把酒从脚上迫了出来。”全金发道:“不错,想不到他内功这样厉害,咱们怎办?”$ A! Q; S. P% ?" d7 o
  朱聪心中沉吟:“他有这种功夫,再喝一百碗也不要紧。”又喝了一巡酒,丘处机足旁犹如有一道清泉从楼板上滔滔流出,全是水渍。7 Q% z& S0 _2 }8 x
  这时南希仁、韩宝驹等也都看见了,见这个道士有如此精深的内功,心中都是暗自佩服。韩宝驹把酒碗往桌上一放,准备认输。朱聪使个眼色,拿起一只大碗,往铜缸里掏酒,一面向丘处机道:“丘道长内功出神入化,咱们佩服之极,不过咱们五个拼你一个,总似乎不大公平。”
: e2 B& O* u8 {' P* K+ ?  c9 R8 n  丘处机一怔,道:“朱二哥瞧著该怎么办?”2 P6 X/ ^, Y& e
  朱聪笑道:“还是让兄弟一对一的与道长较量下去吧。”此言一出,众人都觉奇怪,眼见五人与他斗酒都已处于必败之地,怎么反而要独自抵挡?
; e. w7 g( F& |$ v# F- j7 Z  但六怪都知道这位兄弟虽然滑稽梯突,却是满肚子的诡计,必是他另有诈道,当下都不作声。丘处机呵呵笑道:“江南七侠真是要强得紧。这样吧!朱二哥陪我喝干了缸中之酒,贫道就算输了,好不好?”8 f0 u, o4 t* W: U7 m" s
  这时铜缸中还剩下小半缸的酒,无虑数十大碗,只怕要庙里的两个弥勒佛的大肚子,才分装得下。1 ?( H' k/ p9 \, m! f& n& Q
  朱聪却毫不在意,扬扬自得,笑道:“兄弟酒量虽然不行,但当年南游,曾胜过几样厉害的家伙,干啊!”他右手飞舞破扇,左手大袖飘扬,一面说,一面喝酒。
& X5 x5 D. w$ g" F, |0 z# q  丘处机跟著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,同时问道:“什么厉害家伙啊?”朱聪道:“兄弟有一次到印度国,印度王子拉了一头水牛出来,和我斗饮烈酒,结果是兄弟胜了。”
3 }# N- _! z' A6 W! R$ A6 i  丘处机知道他是疯疯癫癫的说笑话骗人,“呸”了一声,但见他把酒一碗一碗的灌下肚去,丝毫不动声色,手足上又无酒水渗出来,显然不是用内功迫发,又见他肚子上窿起了一大块,难道他的肚子真能伸缩自如,颇感奇怪,又听他说:“兄弟前年到暹逻国,哈,这一次更加不得了,暹逻国王牵了一头大白象和我斗酒量,这蠢家伙喝了七缸,你道我喝了几缸?”; [( y7 E$ u; r% d- D
  丘处机知道他是说笑,但他神态生动,说得酣畅淋漓,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:“几缸?”& Z, R0 f% h) L4 h- }. i/ g
  朱聪神色突转严重,压低了声音,正色道:“九缸!”忽然间又放大声音道:“快喝!快喝!”他手舞足蹈,胡言乱语,似醉非醉,如疯非疯,片刻之间与丘处机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底。
+ C) I. X! P1 J' B3 t  丘处机大拇指一翘道:“朱兄真是一位奇人,贫道拜服!”朱聪笑道:“道长饮酒用的是内功,兄弟用的却是外功,你请看吧!”) O* I# d) D# P1 h7 }+ @
  他哈哈大笑,忽地倒翻了一个筋斗,手里已提著一只挑水用的大水桶,随手一幌,酒香扑鼻,原来桶里装的是大半桶的美酒。
2 J& E9 A# c: j7 G  这许多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,个个眼光锐利,但竟没看清楚这个木桶是从那里来的,再看朱聪的肚子时,却已扁平如常,那么这木桶原来是藏在大袍子底下的了。江南七侠纵声大笑,丘处机不禁变色。
6 t0 W4 i1 B3 j# ]. @! n  原来朱聪最善于鸡鸣狗盗、穿户窃偷之技,所以绰号叫做“妙手书生”他这袍内藏水之术,一直流传至今。现下我国魔术家在欧洲南洋各地表演,空身一人走出台来,一个筋斗手中多了一条金鱼,再一个筋斗,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,可以变到满台是水,使外国人个个看得目瞪口呆,叹为观止,那就师法这种妙术的。2 q4 G% `, Q$ \7 g# d$ e& W' L
  朱聪胡言乱语,挥手扬扇,旨在引开丘处机的目光。魔术家变戏法时,在数千对眼睛的睽睽注视之下,尚且不让人看出破绽。3 Y: F: I# v) E
  那时丘处机根本没有防他用这种方法,所以竟未注意,被他使用妙技,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藏在袍内的木桶之中。
6 @) @  r5 y# b! a  丘处机道:“哼,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?”朱聪笑道:“你难道就算喝酒了?我的酒喝在桶内,你的酒喝在地下,那又有什么分别?”
5 ]- T( r+ Y6 H! |: g  Z  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,忽然不小心踏在丘处机足旁的酒渍之中,一滑之下,向丘处机身上跌去,丘处机随手扶了他一把。
* y$ }7 R, k6 Q$ |  朱聪向后一跃,踱了一个圈子,叫道:“好诗,好诗!自古中秋……月最明,凉风届后……夜弥清。一天气象……沉银汉,四海鱼龙……耀水清……”拖长了声音,朗诵起来。  R0 l( C, j# ]4 f
  丘处机一怔:“这是我去年中秋写的一首未成律诗,拟待续成下面四句,从未给别人看过,他怎么知道?”( p' p! R6 R3 O- ^% L! @1 O% H
  伸手往怀里一摸录著这半首诗的那张诗笺果真不见。朱聪笑吟吟的摊开诗笺,放在桌上,笑道:“想不到道长武功盖世,文才也如此隽妙,佩服佩服。”1 t; H$ L: ~1 d
  原来他刚才故意一滑一跌,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,把丘处机衣袋的这张纸条偷了出来。
2 P# W/ a; e1 n( k5 d  丘处机道:“好,果然妙手,贫道还想领教。”呼的一掌,迎面劈到。朱聪向旁一闪,叫道:“道长可是要在拳脚上见个高下?”丘处机道:“正是!”
, B  D& z0 ^( P  o; X9 c6 ^0 {$ p  连劈三掌,势疾如风。张阿生见朱聪抵挡不住,横里跃出,当胸一拳打来,丘处机还臂一架,张阿生只觉手臂酸麻,吃了一惊,心想这真是生平未遇的高手。* e  G4 q9 t2 B- q5 _) v) i+ v
  全金发叫道:“道长,莫怪咱们无礼了。他向南希仁、韩小莹一招手,三人都扑了上去。”丘处机道:“你们八个人一齐来。”柯镇恶冷冷的道:“别吹大气了。”丘处机左掌一推,南希仁双掌当胸,奋力挡住。/ m& [! I9 ?7 D/ q) V3 Y1 B9 d+ y3 u
  丘处机囋了一句道:“南四爷好功夫!”他突然变色,叫道:“好家伙,还约了人来了,就是千军万马,你道爷也不放在眼里。”
/ ~+ Y5 x" A- |* Y3 {: q1 C) d, W# `5 u  张阿生道:“咱们七兄弟,还用得著约什么人来!”柯镇恶耳朵最灵,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,还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撞击之声,即站起身来,喝道:“大家退开,拿兵刃!”' C9 t% O: H8 w/ F
  张阿生等各回坐位抢起兵器,只听见酒楼上脚步声响,数十个人抢上楼来。众人回头一看,见数十人都是穿著金兵装束的劲卒。( j8 S0 S8 E+ f  }+ i, D7 ?
  丘处机本来还敬重江南七怪的武功,只道他们被焦木和尚一时欺蒙,所以在比试之际始终未下杀手,这时见金兵上来,心头怒极,纵声长笑道:“焦木和尚,江南七怪,你们就是再搬三千金寇,道爷又有何惧。”
2 Z' v+ K6 J; n1 v- Z  韩宝驹道:“谁搬金兵来著?”那些金兵正是完颜烈的侍从,他们见王爷出外久久不归,大家不放心,一路寻来,听说醉仙楼上有人正在凶杀恶斗,所以疾忙赶上,见完颜烈好端端的坐著饮酒,忙上前见礼。, I  \  M0 ?1 y  Y0 W
  正在这时,酒保已将豹肉煮熟,分切成九盘,除了焦木和尚,在每人桌上放了一盘。完颜烈站起身来,向柯镇恶一拱手道:“多谢柯大哥厚赐。”丘处机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好啊,好啊!贫道这时恕不奉陪了!”# _9 C, V) _# h$ [0 c, f4 ?* _% i. T
  手托铜缸,大踏步的走向梯口。柯镇恶站起身来,叫道:“丘道长,您可别误会。”丘处机边走边说道:“我误会?你们是英雄好汉,干么要约金兵助拳?”柯镇恶道:“咱们没有约。”丘处机道:“我又不是瞎子!”
1 j6 o* |- g8 y' j' t  柯镇恶眼睛盲了,生平最忌别人讥讽他这缺陷,铁杖一摆,抢上前来,喝道:“瞎子便怎样?”丘处机更不打话,左手一抬,拍的一掌,打在一名金兵的天灵盖上,那金兵哼也不哼一声,登时脑浆迸裂而死。$ ?1 V2 X  J6 _+ N' n2 h9 _
  丘处机道:“这便是榜样!”他袍袖一拂,迳自下楼。众金兵见打死了同伴,一阵大乱,早有数人挺矛向丘处机后心掷下,他头也不回,就像背后生著眼睛,伸手一一拨落。众金兵正要冲下,完颜烈疾忙喝住,转身对柯镇恶道:“这恶道无法无天,各位请过来共饮一杯,商议对付之策,如何?”
; R' @. I2 A3 H- s4 d! U- x! y  柯镇恶万料不到他是金人,这时知他是金兵首脑,那里肯理睬,喝道:“滚开!”- Q3 w5 S- _4 ?6 q5 S* ^  C$ k' d# g5 [
  完颜烈愕然道:“什么?”韩宝驹道:“咱大哥叫你滚开!”右肩一耸,正撞在他左胯之上。完颜烈一个跄踉,退开数步,江南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拥下楼,妙手书生朱聪走在最后,经过完颜烈身旁伸扇又在他肩上一拍,笑道:“你拐带的女人卖掉了么?卖给我怎样?哈哈,哈哈!”说著急步下楼。完颜烈顺手往怀里一摸,他带出来的几锭黄金果然又都不翼而飞。
' X* D8 L, z) `& z  他心想这几个人个个武艺惊人,自己和这数十名随从决非他们对手,万一他们发现包氏娘子竟在自己这里,实是天大祸事,越想越怕,也不再替包氏购买衣衫,迳行赶回客店,带同包惜弱和众侍从,连夜北上,回金国的都城燕京(即今日的北京)而去。这且按下不表。1 R, b9 j3 @9 B! i
  且说江南七怪随著焦木禅师到嘉兴西郊的法华寺来,在静室中坐下,小沙弥泡上香茶后退了出去。: G' A+ J1 q# t9 B$ W8 r
  焦木禅师叹了口气道:“这误会越结越深了!”韩小莹道:“禅师,他说两个女人什么的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焦木道:“我有一位师兄,在杭州光孝寺作主持。”  ?1 O+ C- q9 V5 B/ r9 a- X; l5 t7 E
  柯镇恶道:“那是枯木禅师了?”焦木道:“不错,前日他写了一封信,命两个汉子送来,说有恶人和他们为难,要我留他们在寺里避一避。出家人慈悲为怀,又有师兄的信,我自然收留。那知他来了只不过一天,那长春子就找上门来了。什么两个女子的事,我实在是莫名其妙。”
6 X+ Y# ^9 f/ |* k8 b9 b  全金发道:“我瞧他刚才神气,必定还会再来生事,咱们不可不防。”
! P. [  d' _$ P- H  柯镇恶道:“正是!”八人当下商议对付丘处机之策。原来那日丘处机在临安府牛家村杀了奸细王道干,结识了郭啸天,杨铁心两人,又将前来追捕的金兵和衙役杀得一个不剩,心里很是畅快。这天赶到杭州,连日在西胡各处漫游,赏玩雪景。- _2 m& C/ i; c  N5 P0 ]
  这日走过清河坊前,忽见数十名官兵在街上狠狈经过,甩盔曳甲,折弓断枪,显见是吃了败战逃回来的。
1 p* x: z, S* h) j% n1 u  丘处机心里奇怪,暗想:“这时并未和金兵开战,又未听说附近有盗匪作乱,不知官兵是那里吃了这亏?”一问街上百姓,大家也都茫然不知。他好奇心起,远远跟著官兵,见他们走进了威果第六指挥所之内。到了夜间,他悄悄摸进指挥所内,抓了一名官兵出来,拖到旁边小巷中喝问。
9 B' d- b9 A; {; p; W% \2 D  那官兵睡得糊里糊涂,突然一把宝剑架在头上,那敢有丝毫迟疑,当即把牛家村捉拿杨、郭二人的事照实说了。丘处机不迭叫苦,只听那士兵说,郭啸天已当场格毙,杨铁心身受重伤,不知下落,多半也是活不了的。* {+ J( h0 T1 k" `" B0 l
  丘处机愈听愈怒,但想那小兵奉命差遣,实是身不由已,当下也不拿他出气,只问:“你们上官是谁?”那小兵道:“指挥大人他…他…姓段…名…名叫天德。”丘处机放下小兵摸到指挥所内去找那段天德,却是遍寻不获。
1 b! ?5 C" w& S: R. N  次日一早,指挥所前的竿子上却高高挂出一颗首级,号令示众。丘处机一看,赫然是他新交朋友郭啸天的头颅,这一下几乎气破了胸膛,自己对自己道:“丘处机,丘处机,这两位朋友好意请你饮酒,你却累得他们家破人亡,你不替他们寻仇雪恨,还称得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。”想到愤恨之处,反手一掌,只把指挥所前的旗杆石打得石层粉飞。: w8 s$ v- \0 @5 }9 `2 e
  好容易守到了半夜,他爬上长竿,把郭啸天的首级取了下来,迈开大步,奔到西湖边上,用剑挖了一坑,把那首级埋在里面,拜了几拜,不禁洒下了几点英雄之泪,默默祝道道:“贫道当日答允传授两位后裔的武艺,贫道言出必践,如不将你们的后人调教为英雄人物,我他日再无面目在黄泉之下和两位相见。”  F3 _4 }" g( Z' q  O+ K) h5 b. B
  他计算已定,首先要找到那段天德,将他杀了替郭杨二人报仇,然后救出两人的妻子,将他们安顿在妥善之所,天可怜见生下两个遗腹子来,好给两个铁铮铮的好汉留下后代。
/ V/ o* {! d6 l8 Z, t" G  他连续两晚闯进威果指挥所去找指挥使段天德,都是未能找到,想来此人贪安逸,不守军纪,不在营房中和士卒同甘苦。第三日辰牌时分,丘处机迳到指挥所辕门之外,喝道:“段天德在那里,快给我滚出来!”
5 n; \4 a. N  ~" I/ x5 L7 H& J* x  段天德为了郭啸天的首级被窃,正在营房中审讯郭啸天的妻子李萍,要她招认出来,她丈夫有什么会武的朋友。
- L4 Z" q8 `' S" I, z, W$ u  那时营外官兵已与丘处机交上了手,段天德从窗口一望,只见一个道士威风凛凛的提著两名军士,横扫直劈,只打得众兵叫苦连天。指挥所里军佐一叠连声的喝叫:“放箭!”但那里挡得住这个恶道。
( b' y1 _% f/ Y. H  E9 ?  段天德大怒,提起腰刀,直抢出去,喝道:“造反了吗?”一刀往丘处机腰里横扫过去。丘处机见一名军官,将手中军士一抛,不闪不架,左手一探,已抢前抓住了段天德的手腕,喝道:“段天德那狗贼在那里?”段天德手上剧痛,全身酸麻,他生性机令,忙道:“道爷要找段大人么?他……他在西湖船里饮酒,过午后就回所来啦!”2 c. J( ]/ O' g. P5 M8 Z' t& J
  丘处机信以为真,把手一放,段天德向两名军士道:“你们快带领这位道爷,到湖边找段大人去。”
8 k* j$ X2 ?" |  那两名军士尚未领悟,段天德喝道:“快去,快去!莫惹道爷生气。”两名军士这才会意,转身走出,丘处机跟了出去,段天德那里还敢停留,疾忙带了几名军士,押了李萍,急奔雄节第八指挥所而来。
* Z2 N! m' x. n" B- K3 Y  那指挥使和他是酒肉之交,两人说不上几句话,雄节第八指挥所的指挥正要点兵去捉拿恶道,突然营外喧声大起,报称一个道士打了进来,想必带路的军士受迫不过,将他的行踪说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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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 江南七怪
3 {( d. E3 N' ], A; m  C! K  段天德是惊弓之鸟,也不多说,带了随从与李萍便走,这次是去投城外全捷第二指挥所。大概那指挥所地处偏僻,丘处机一时找不到他。段天德惊魂甫定,想起那道人在千百军士中横冲直撞的威势,真是不寒而栗。
9 ]3 h/ {1 }' @1 R  @+ q7 h3 O  这时手碗上又开始剧痛,越肿越高,找了个营中的跌打医生来一瞧,腕骨竟被握断了。接骨之后,当晚也不敢回家,就住在全捷第二指挥所内。睡到半夜,营外军士喧扰起来,说是守岗的军士忽然逃走无踪。
  d0 i  ^6 e3 ^, E; y; ]  段天德惊跳起床,就知定是被那道士掳去,自己不论躲在何处军营,他总能找上门来,打是打不过,躲又躲不开,那如何是好?正自惶急,突然想起有一位伯父在光孝寺出家,不如投靠他去。
3 [! J2 v- M0 Q* q/ Q  j  他知道那道士找自己寻仇,定与郭啸天有关,如把李萍带在身边,危急时可以她为要挟,那道士必然不敢贸然动手,当下逼迫李萍,换上军士装束,悄悄从营房后门溜了出去,黑夜中七高八低的往光孝寺而去。
2 i7 ?$ _' \; y  他的伯父出家已久,法名枯木,是光孝寺的主持,素来不齿段天德的为人,不与他往来,这时见他夤夜逃来,不觉吃了一惊。段天德武功虽然不行,为人却机警百出,他知道这位伯父为了愤恨金兵入寇,朝廷非但不加抵抗,反而陷害忠良,所以愤而出家。! x2 {1 l2 p  a6 y% {; [
  要是将自己与金兵会同去捕杀杨郭二人的事说出来,只怕自己反而有性命之忧,所以在路上早已想妥了一套说辞。枯木和尚是法华宗南宗的掌门人,以前在军中当官时武功已颇有根底,出家后心不旁鹜的勤练武艺,二十多年来功力更是精进。' l4 `8 B" y  ?* I2 N
  他知道这个俗家的侄儿为人狡猾无行,当下冷冷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段天德急忙跪下磕头,诡称:“侄儿被人欺负了,求伯父作主。”枯木道:“你在营里当官谁敢欺负你啦?”
" R1 C  N& \- J( i! r% f  段天德知道如把自己说得太好,伯父一定不信,当下满脸惭容,说道:“侄儿不争气,被一个恶道追得东奔西逃,无路可走,求伯父瞧在我过世的爹爹面上,救侄儿一命。”9 _0 A2 d2 D7 ]1 Z: d% R* W/ p- ]
  枯木听他说得可怜,心中一动,道:“那道人追你干什么?”段天德又跪在地下,连称:“侄儿该死,该死。日前侄儿和几个朋友到清冷桥熙春楼下南瓦子去玩耍……”枯木鼻孔中哼了一声。% k1 s# _7 g+ c" a: [- M5 \
  原来宋朝的妓院称为“瓦舍”,取其“来时瓦合,去时瓦解”之义,意思是说易聚易散。瓦舍本为军妓,及后达官豪商,富贵少年也渐去游乐,成为临安府士庶放荡不羁之所,子弟所流连败坏之门。3 T9 |: P" M& c5 L4 y. Y
  段天德又道:“侄儿素来有个相好的粉头,这日正陪侄儿饮酒,忽然有个道人入来,定要叫她过去陪他……”枯木抢著道:“出家人怎会到那种地方去?”
: O4 b( f) {$ P) ]/ I6 s, g$ [  段天德道:“是啊!侄儿当下就出言嘲讽,命他出去。那道人凶恶得紧,反骂侄儿不日就要身首异处,却在这里胡闹。”枯木道:“什么身首异处?”段天德道:“他说金兵不日渡江,要将咱们大宋的官兵个个杀得干干净净。”枯木勃然道:“他如此说来?”6 m8 e3 J4 g7 W7 K' _" Y, I
  段天德道:“也是侄儿脾气不好,和他打将起来,侄儿却不是他的敌手。他一路追赶,侄儿无处逃避,只得来求伯父救持。”枯木道:“我是出家之人,不理会你们这种争风吃醋的丑事。”
0 `1 B# J5 x1 {6 u+ h  S' a  段天德哀求道:“只求伯父救我一命,以后决不敢了。”枯木想起昔日之情,叹了一口气道:“好,你就在这里客舍住几日避他一避,可不许胡闹。”段天德连连答应。枯木叹道:“做军官的却如此无用,唉!”李萍受了段天德的挟制威吓,眼见他肆意撒谎,却不敢插一句嘴。" `. g5 v3 b( y. O' g6 b1 j" ?; \6 t
  这天下午申牌时分,知客僧气急败坏的奔进来向枯木禀报:“外面有一个道人,声势凶凶,要段……段长官出去。”枯木命人把段天德叫来。段天德惊道:“是他,正是他!”
% l" }, ^7 }: V2 v- V# b; _; d0 c, q  枯木道:“这道人如此凶狠,他是那一门那一派的?”段天德道:“不知是那里来的乡下道士,也不见武功有什么了不起,只是膂力大一点,侄儿无用,所以抵敌不住。”
0 d- f0 D  x& Z* i9 @3 V' R  枯木道:“好,我去会会。”当下披了袈裟,走到大雄宝殿上。丘处机正要闯进内殿,监寺拼命拦阻,却拦不住。枯木上前,潜用内力,在丘处机的臂上轻轻一推,意把丘处机推出殿去,那知这一推犹如碰在绵花堆里,正想收力,已经来不及了,身不自主的直跌出去,蓬的一声,正撞在殿后的韦护神像之上,喀喇喇的几声巨响,韦护神像被撞塌了半边。
/ f1 |8 Z+ O! ]" Z  枯木大惊,心想:“这道人明明有深不可测的武功,岂只是膂力大一点。”掌下双掌合十,打个问讯,道:“道长光临敝寺,有何见教?”丘处机道:“我是来找一个姓段的恶贼。”枯木自知远远不是他的敌手,说道:“出家人慈悲为怀,何必与俗人同样见识?”3 K5 ?" ?+ f0 J& M
  丘处机不理,大踏步走向后殿。这时段天德早已携了李萍,在密室里躲了起来。光孝寺香火极盛,这时正是春天进香的时候,四方来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,丘处机不便明加搜查,冷笑数声,退了出去。
( ]2 o/ r/ G' e9 m0 J# i! j# U  枯木使个眼色,命知客僧送出山门。段天德从隐藏之处出来,枯木怒道:“这那里是乡下道士?如不是他手下容情,我一条老命早已不在了。”段天德不敢作声,知客僧回来禀报,说那道人已经走了。$ Q, A0 y. z2 Z1 H
  枯木微一沉吟,道:“他说了些什么话?”知客僧道:“没说什么。”枯木道:“这倒奇了,他在下山之前有什么奇特的行为?”知客僧道:“没有啊!他走到山门口的石狮子旁边,好像有点疲倦,在两只狮子上都靠了一会,喘了一阵子气,后来就笑嘻嘻的去了。”
6 H' C% Y+ l+ P0 v5 A  枯木不迭连声的叫道:“苦也,苦也,这数百年的宝物。”
. N  i. G* W, _$ b9 u  反手重重打了段天德一记耳光,叫道:“今日都毁在你的手里了。”说著抢了出去。段天德和知客僧都不明所以,段天德半边脸登时热辣辣的肿起,他捧住了脸,和知客僧急步跟出,只见枯木和尚望著山门前两头雕刻得极为雄伟的石狮子,怔怔出神,脸上一副惋惜和恼恨的神色。
- I# D; `0 t' C$ l6 y6 ~7 y  段天德道:“伯父,怎么了?”枯木叹道:“劫数使然,我是错怪你了。这对石狮子是南北朝的古物,梁武帝当年招募了高手匠人雕成,素来是光孝寺镇寺之宝,唉!”说著连连叹息。
( _# ^8 Y2 `& Z) M, [; W( d; T  段天德不懂,看那石狮子并无丝毫异状,不知伯父可惜些什么?伸手一摸狮子,狮耳狮鼻忽然应手而落。段天德大吃一惊,缩住了手,望著枯木。
1 a) h% ^9 P# E  枯木叹道:“这对狮子早已被那道人用内功毁了。”知客僧不信,一摸另一头狮子,用力稍重,狮子碎成无数碎块,垮成一堆。知客憎吓得脸色苍白,道:“怎……怎么会这样子?”3 N$ f) t, j- g
  枯木黯然道:“这道人内功深厚。石狮,石狮,你镇守山门,辛苦了数百年,现在好好去吧!”他转头对段天德道:“身上有这样武功的人,会跟你这种下流坯子争夺粉头?”段天德吓得不敢作声。枯木道:“我师弟焦木大师功力胜我十倍,只有他或许能敌得住这个道人,你到他那里避一避吧!”2 m, O7 @, H$ O6 `- L1 ~- G4 P0 i
  段天德见了丘处机如此神功,那里还敢说半个不字,讨好了书信,连夜雇船往嘉兴来,投奔法华寺住持焦木大师。
# K0 q2 x( `1 a5 E8 R  焦木那里知道他携带的随从竟是女的,见是师兄所荐,就收留他们在寺内。岂知丘处机神出鬼没,跟著追来,在后园中竟自见到了李萍。他眼光极准,一看就知不对,等到跑下来查搜时,段天德已将李萍拉入地窖之中。
' |, Q/ u/ M; G' d: i( ^0 d  丘处机还道包惜弱也藏在寺内,一定要焦木交出人来。他一显武功,焦木自知不是他的敌手,他与江南七怪素来交好,所以约他醉仙楼见面。
9 k. \6 V4 R' A6 ~7 m  焦木当时将所知的情形说了,并道:“素闻长春子武功过人,果然名不虚传,只是看他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,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。”- T) ]5 V/ S' {' g
  全金发道:“还是把令兄荐来的那两个人请来,仔细问一问他们。”焦木道:“不错,我也没有好好盘问过他们。”正要差人去请段天德。柯镇恶道:“焦木师兄,那道人必定跟著来,这一次却不同酒楼赌技,他只道咱们和金兵勾结,出手再不容情。”
8 k. v5 o6 W1 L3 {1 A" U  }9 ~; N  焦木道:“柯大哥说的是,咱们快想法子和他说明误会。”柯镇恶道:“要是说明不了,不得不用武力决胜,一对一的与他动手,谁也挡他不住。他是善则不来,来则不善……”% j- Q, u6 }) h/ x1 E% Q% R
  朱聪道:“咱们跟他来个一拥齐上!”韩宝驹道:“八人打他一人,那未免不大光明磊落。”全金发道:“咱们又不是要伤他性命,不过叫他平心静气的听焦木大师说说清楚。”+ t0 a4 Y; j1 S: R! S0 B
  韩小莹道:“江湖上传言出去,说焦木大师和江南七怪以多欺少,岂不坏了咱们名头?”八人议论未决,忽听见大殿上震天价响,似是两口巨钟互相撞击,众人耳中喃喃的好一阵不绝。
/ J) P+ A' t/ \7 k0 b) p$ t) n+ _  柯镇恶一跃而起,叫道:“那道人来啦!”八人奔至大殿,又听见一声巨响,还夹著猛恶金属破碎之声,只见丘处机托著铜缸,正在敲撞大殿上的那口铁钟。数击之下,铜缸上已出现了裂口。8 C) _6 h( T( I2 r! q, |9 f6 x
  韩宝驹是韩小莹的堂兄,两人在七怪中最为性急,韩宝驹叫道:“七妹,咱们兄妹先上!”刷的一声腰间一条金龙鞭已握在手中,一招“乌龙摆尾”疾往丘处机托著铜缸的右手手腕上卷去。& g; D' _6 E  u$ A
  这时韩小莹也抽出长剑,剑光如水,迳往丘处机后心刺到。丘处机前后受敌,右手一转,当的一声,金龙鞭鞭梢正打在铜缸之上,同时身子一偏,让过后心一剑。5 F/ O! p6 ~6 L% ?
  古时吴越成仇,越王勾践卧薪尝胆,一意想图吴王,可是吴王手下有个大将伍子胥,极会用兵,训练的士卒精锐异常。勾践眼见自己兵卒武艺不及敌国,心中闷闷不乐。有一日忽然来了一位美貌的少女,剑法精妙无比。勾践大喜,请她教导越兵剑法,终于灭了吴国。
' i; f) f9 J: e  嘉兴是吴越交界之处,两国用兵,必在此地为战场,这套越女剑法,就此流传下来。% N8 }+ Y5 y" b! u% E
  韩小莹学会这套剑法后。潜心钻研,在原来三十六路大变之外,更加创了四十九路小变。原来越国少女当日传授给兵卒的三十六路大变,上阵决胜,斩将刺马,很是有用,但与江湖上武术名家争斗,就嫌不够轻灵翔动。; A' l5 {) t4 L4 t( @
  韩小莹依据这套剑法的要旨,再加补充,锋锐之中另蕴复杂变化,所以江湖上送她一个“越女剑”的名头。数招一过,丘处机已看出他剑法奥妙,当下以快打快,她剑法快,丘处机出手更快,一面以铜缸挡住韩宝驹的金龙鞭,左右著著抢快,硬打硬碰硬拿,强行夺取韩小莹的宝剑。8 z6 [% ]+ a/ B9 J$ h2 ]% Y$ F
  片刻之间,韩小莹倏遇险招,被他迫到了佛像之旁。南山樵子南希仁和笑弥陀张阿生一个手持扁担,一个握著屠牛的尖刀,加入战团。
* Z& E( W+ C: U- A  南希仁一语不发,把扁担使得虎虎生风,张阿生却是吼叫连连,满口的江南的市井俗语。丘处机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。酣战中丘处机突飞一掌,往张阿生面门劈到。张阿生向后一仰,那知他这一招乃是虚招,突然飞出一脚,张阿生手腕一疼,一柄尖刀脱手飞出。
) W) b. @  Y) k! c2 [, |  张阿生拳术上的造诣远胜兵刃,尖刀脱手,竟是毫不在意左足一挫,右掌虚晃,呼的一声,左掌猛击出来。丘处机赞道:“好!”身子一侧,避开了这拳,接著连叫:“可惜,可惜!”
" t$ z2 {/ h' u- H# V  张阿生楞道:“可惜什么?”丘处机一面招架,一面道:“可惜你一身功夫,却自甘堕落,投降敌寇。”张阿生大怒,叫道:“你这贼道,胡说八道。”呼呼呼,连击三拳,丘处机身子一缩,铜缸一转,镗镗两声,接连两拳竟都打在缸上。
5 x( l( i1 E+ y* e( O8 h2 r: S; F8 M2 M  朱聪见四人合战他一人,仍是远处下风,向全金发一招手二人又从两侧攻了上去。全金发用的是一根大铁秤,他这兵刃十分奇特,秤杆使的是杆棒路子,秤钩飞出去可以钩人犹如飞抓,秤锤更是链子锤,所以他一样兵器,同时有三种用途。8 Z$ Q1 m+ g+ Z+ ]$ ]
  朱聪擅于点穴之术,把扇子作为点穴厥,钻空寻隙,在各人兵器飞舞中找寻对方的穴道。丘处机的铜缸就如一个巨大的盾牌,挡在身前,各人的兵器那里攻得进去,他左手如风,仍是不断反击。. y5 {. e! Y- f. m2 o% g+ x
  焦木见各人越打越猛,心想时间一久,必有损伤,急得大叫:“各位住手,请听我一言。”但众人斗发了性,那里收得住。丘处机喝道:“无耻反贼,瞧我的!”突然间左手拳掌并用,变化无穷,连下杀手。
" P- s+ S  W3 I: ^4 p- R/ I  酣战中丘处机突然飞出一掌,猛向张阿生肩头击来,这一掌迫捷异常,眼见张阿生无法避开。焦木大师叫道:“道长休下杀手!”8 {' g5 \+ I- S
  但丘处机与六人拼斗,发觉对方个个都是高手,实在已感吃力异常,时间一久,只怕自己支持不住,而且对方尚有两人在一旁虎视耽耽的旁观,随时都会杀入,那时自己武功再强,也会葬身在这江南的古刹了。这时好容易抓到敌方空隙,那肯容情,这一掌竟用了十成功力。
7 ~# R  _0 l  E2 Y  张阿生练就了一身铁布衫横练功夫,在屠房里时常脱光了衣衫,与蛮牛相撞角力为戏,全身又粗又硬,真如包了一层牛皮相似。
- F7 I. ^2 y* {; T9 |  他知道丘处机这一掌击下非同小可,但既已闪避不及,当下运气于肩,猛喝一声:“好!”硬接他这一掌,只听见喀喇一声,上臂竟被他生生击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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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 两败俱伤. T" |" r% h, \% o3 n4 J" `- p
  朱聪在一旁见了大惊,一扇穿出,迳往丘处机的“璇玑穴”点来,他这一招寓守于攻,生怕五弟受伤之后,敌人继续追击。丘处机打倒一人,威风大振,在兵器丛中,单掌犹如铁爪般连续进招,全金发“啊哟”一声,秤锤已被他一手抓住。% M& o6 o& J* @* V0 U
  丘处机用力一拉,全金发力气不及,身子被他拉近。丘处机铜缸一侧,挡在南希仁与朱聪面前,左掌呼的一声,往全金发天灵盖上直击下来。; {$ ^/ x8 y3 g
  韩宝驹和韩小莹大惊,他们义结金兰,情同手足,当下顾不得自己下盘不固,双双跃起,猛往丘处机头上攻到。丘处机肩头一偏,全金发乘隙窜出,这一来死里逃生,惊得全身冷汗,但腰间终于被他踢中,滚在地上爬不起来。! A8 t# _- {7 I$ G4 m% @) W% j
  焦木本不想和丘处机动手,但邀来的朋友也已受伤,自己不能不下,袍袖一拂,右手拿了一段乌焦的短木,往丘处机腋下点到。丘处机心想:“这和尚是点穴能手,出手竟自不凡。”当下打起精神对付。2 `# |4 {$ I9 x- @
  柯镇恶双目虽盲,却知道五弟六弟已受重伤,听著各人兵器撞击,挺起铁杖,准拟加入助战。全金发叫道:“大哥,用金菱打他,打‘晋’位,再打‘小过’!”只听嗖嗖两声,两件暗器一先一后往丘处机眉心与右胯飞到。
; {0 V1 C- ]2 X! V0 q4 E: u  h  丘处机吃了一惊,心想目盲之人也会施发暗器,而且打的部位如此之准,真是罕见罕闻,虽有旁人用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指点,终是极难之事。当下铜缸一侧,当当两声,两只铁菱都落入缸内。
/ h$ q* m% t& T  这铁菱是柯镇恶的独门暗器,四面尖角都如湖内鲜菱一般,暗器既沉,手法又准。6 o( D3 R3 C4 X
  丘处机接住两只铁菱,铜缸竟是一晃,心想:“这瞎子好大手劲!”全金发不住叫唤:“打‘中孚’,打‘离’位……好,现在踏到了‘明夷’……”柯镇恶接连打出十几只铁菱,虽把丘处机逼得不住倒退招架,再无还手的余暇,但也始终伤他不到。
& }, _! w5 {+ l( g  柯镇恶心念一动:“他听到六弟的叫喊,先有了防备,自然打他不中了。”这时全金发声音越来越微,叫声不住夹著呻吟,想是伤痛甚烈,而张阿生竟是一声不作,不知生死如何。
0 g$ U* [3 b: u* T  只听全金发道:“打……打他‘同人’。”柯槙恶这次却不依言,双手一扬,四枚铁菱齐齐飞出,两枚分打‘同人’之右的“节”位“损”位,另外两枚分打“同人”之左的“丰”与“离”位。
# ~( W  ~5 y; C$ A1 h% {  这时焦木和韩小莹正从右边攻到,丘处机向左跨一大步,避开了“同人”的部位,那知柯槙恶突然用计,只听两个人同时惊叫。丘处机左肩中了一菱,另外对准“损”位发出的一菱,却打在韩小莹的背心。柯镇恶又惊又喜,喝道:“七妹,快来!”
9 p- R! [2 q4 a  I  韩小莹知道大哥的暗器喂有剧毒,这时伤口虽然不感痛楚,但毒性如发作起来厉害无比,只吓得芳心无主,纵然平素豪迈,到了生死关头,也不敢再行逞强,忙跃出圈子。
% F( [) W6 F( ]  柯槙恶从袋里摸出一颗黄色药丸,塞在她的口里,道:“快去睡在后园子泥地之上,不可稍有动弹,等我来给你治伤。”韩小莹拔脚便奔,柯镇恶叫道:“别跑,别跑,平心静气慢慢的走。”韩小莹登时领悟,暗骂自己愚蠢,身上中了毒菱,一跑一跳,血行开来把毒素带到心里,立时无救,当下放慢脚步,走到后园。
& o$ _$ d& r9 T% M# n  丘处机中了一菱,初时并不在意,酣战中忽听见柯镇恶叫“别跑!”心念一动,只觉伤口隐隐发麻,不觉大惊,知道暗器上有毒,心里一惊,不敢再行恋战,奋起神威,一拳往南希仁面门直击过去。6 e! G8 |: E) K* M
  南希仁见来势猛恶,立定马步,乌金扁担一横,一招“铁锁横江”,拦在面前。丘处机并不收掌,扬声吐气,吓的一声,一拳打在扁担正中。南希仁身子一震,双手虎口迸裂,鲜血直流,当啷一声,扁担掉在地下。
2 `/ f; t  n6 w5 O9 K8 |6 Z  丘处机情急拼命,这一拳用了全身之力,南希仁已受内伤,脚步虚浮,突然眼中金星乱冒,喉头发甜,哇的一声,口中鲜血直喷。丘处机虽然又伤一人,但肩头越来越麻,托著铜缸很感吃力,大喝一声,横扫一腿。, x& [! j  |5 ?7 P
  韩宝驹纵身一跃,避开这腿。丘处机斗然叫道:“那里逃!”右手一推,铜缸从空中罩将下来。
# ?( ~% }* S- ]: J  韩宝驹身在空中,无处用力,只翻了半个筋斗,那口巨缸已罩到顶门,他怕打伤身体,双手抱头,缩成一团,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,铜缸端端正正把他罩住。
, U4 H, Y7 B2 l$ m1 r/ }  丘处机铜缸一脱手,已把长剑抽在手里,点脚跃起,伸剑割断了殿上巨钟顶上的绳索,左掌一推,那千余斤的巨钟震天价一响,跌在铜缸之上。韩宝驹再有神力,也爬不出来了。1 I/ K6 g9 }! Y" i! W* O
  丘处机这时右肩麻木,额上汗珠一颗颗的渗出来。柯镇恶叫道:“快抛剑投降,再耽一会,你性命不保。”丘处机心想落入他手里必定无幸,长剑挥动,往外夺路。
8 ^* i3 @+ `( e* e& C! t  江南七怪中只剩下柯槙恶、朱聪两人未伤,余人存亡不知,这时那里容他出殿?柯镇恶一摆铁杖,拦住殿门。  C, ]7 G* a5 t* L4 D; K+ g$ |9 z
  丘处机挺剑前刺,这一剑又狠又准,迳奔柯镇恶面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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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1 | 只看该作者
 射雕英雄传(旧版)
8 U6 K3 {& u9 ]/ ?) h- w" r第十一回  恒年之约
/ d$ M7 s' `* U' n* R& h  丘处机肩头中了柯镇恶的毒菱,夺路外闯,当下挺剑前刺,一剑又狠又准,迳奔柯镇恶面门。" a" C6 ^( w% c8 R+ t9 ^* \
  飞天蝠蝙柯镇恶听声辨形,举杖一挡,当的一声,丘处机险险拿剑不住,不觉大吃一惊,心想:“怎么这瞎子内功如此深厚,难道功力在我之上?”接著再是一剑,随即发觉原来自己右肩中了喂毒暗器之后,力量已减退了一大半,并非对方厉害,倒是自己劲力不济,当即剑交左手,展开了一套学成后从未在临敌时用过的“俱伤剑法”来。
% W3 n7 H8 `4 w- e7 m$ }  只见他剑光闪闪,招招指向柯顉恶、朱聪、焦木三人要害,竟自不加防守,一味凌厉进攻。原来“俱伤剑法”是取其“两败俱伤”之意,对敌时如果敌人过强,自己性命危殆,情急之下,只得用这套剑法拼命。4 V' y: n$ J' d& X& j" _5 F
  这剑法中每一招都是猛攻敌人要害,招招狠,剑剑辣,完全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,虽是上乘剑术,倒与流氓泼皮耍无赖的手段同出一理。长春子丘处机下山以来,从未遇过敌手,这套剑法自然用它不著,现在身上中毒,又被三个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缠住,无可奈何之中,只得使出这不顾一切的绝招来。拆了十余招,柯槙恶腿上中剑。% L3 A! _" p; i4 Z0 E+ e; d+ B
  焦木大叫:“柯大哥,朱二弟,让这道人去吧!”就这样一疏神,丘处机长剑已从他右肋中刺入,焦木惊呼一声,倒在地下。这时丘处机也已摇摇堕堕,站立不稳。妙手书生红了双眼,一面咒骂,一面游斗。再战数合,柯镇恶总是眼睛不能视物,被丘处机声东击西,虚虚实实,霍霍连刺七八剑,剑势来路辨别不清,跛脚上又中一剑,俯身直跌。  d. M) M  ]  U% {2 @2 i
  朱聪大骂:“狗道士,贼道士,你身上的毒已行到心里啦!你再刺三剑试试。”丘处机须眉俱张,怒睁双目,左手提了剑踉踉跄跄的来追。朱聪的轻功十分了得,在大殿中绕著佛像如飞奔逃。
3 z* X; Z4 Z+ P# J& U6 D. x" b  丘处机知道实在再也支持不住了,叹了一口气,止步不追,只觉眼前一片模糊,定了定神,想找寻出寺的途径,突然拍的一声,后心被朱聪脚上脱下来的臭鞋打中,这一下结结实实,打得著实疼痛。
9 f8 [+ a+ ?8 T4 K/ h7 k& ?8 s% r  丘处机身子一晃,脑中烟雾腾腾,神智渐失,疾忙收摄心神,咚的一声,后脑又吃了一记,这次是朱听在佛像前面抓起一个木鱼掷了过来,幸得丘处机全身锻炼有素,换了常人,这一下就得送命,他叫道:“吧了!吧了!长春子今日死在奸贼手里。”提气向前一跃,落地时双脚酸软,滚在地下。5 A/ R9 z# c9 X5 K6 L& J- ~
  朱聪叫道:“先拿住你这贼道再说。”见他躺在地下晕死过去,拿起扇子,俯身来点他胸口穴道,突见丘处机左手晃动,知道不妙,疾忙把右臂往胸口一挡,只觉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来,身子向后飞了出去,人未落地,口中已是鲜血直喷。原来丘处机最后这一击是平生功力的累积,虽然身体已转动不得,但这掌含精蕴气,实在是非同小可,朱聪那里抵受得住?" I' L& F( O$ p' F) R6 b
  法华寺之中众僧都不会武艺,平素也无人知道他们的住持方丈竟是个身怀绝艺之人,这天见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,个个吓得躲了起来。过了好一阵,大家听见殿上没了动静,几个大胆的小沙弥探头一看,只见地下躺满了人,殿上到处是血,吓得心中砰砰乱跳,跌跌撞撞的去找段天德。" H+ f9 ~' Z" v! b2 S% d1 c
  段天德本来躲在地窖之中,听说个个死伤倒地,只怕丘处机不在其内,命小沙弥去看明白道士有没有死,等小沙弥回来报称那道士闭目俯伏,这才大喜,拉了李萍奔到大殿。他走到丘处机身边,踢了一脚,丘处机微微喘息,尚未断气。段天德拔出腰刀,喝道:“你这贼道追得我好苦,老子送你上西天去吧!”一刀就要砍将下去。4 N* ^, x$ T6 [6 D: O! s  O; H
  焦木身受重伤,见段天德要行凶伤人,提气叫道:“不……不可伤他!”段天德道:“干什么?”焦木道:“他是好人…只是性子急……急,生了误会……”段天德道:“什么好人?砍了再说。”焦木怒道:“你听不听我的话?把……把刀放下!”段天德哈哈大笑,叫道:“要我放下刀子,哈哈!”举起腰刀,往丘处机顶门上砍了下来。+ G; v( R3 E; `) G5 X# U
  李萍一声尖叫,喊道:“你……你又杀人了!”焦木怒极,奋起平生之力,将手中拿著的那段木头对准段天德掷来。段天德身子一侧,却是没有避开,这段焦木正打在他嘴角之上,撞下了三颗牙齿。
& r. k( A5 {/ J2 @. R, p& q  段天德疼极,发了性子,也不顾焦木于自己有恩,一刀往他头上砍来。旁边一个小沙弥见师父遭难,狠命拉住段天德的膀子,另一个在他手上咬了一口,段天德怒极,回手两刀,将两个小沙弥砍翻在地。
9 |1 _+ N# k! c! x; n9 I8 V  长春子、焦木、江南七怪每人都是绝顶的武功,但这时个个命在垂危,只好眼睁睁的望著他行凶,李萍急得大叫:“你这恶贼,快住手啊!”  h$ K. V, N1 H
  各人见她身穿军士装束,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属,但柯槙恶眼睛瞎了,耳朵特别灵,一听她声音,知道必是女子,叹道:“焦木和尚,咱们都给你害死啦,你寺里竟是藏著女子!”
) p- _6 t7 X' r  焦木一楞,立时醒悟,心想自己一时不察,给这畜生累死,无意中出卖了良友,又气又急,险险晕了过去,双手在地上一撑,和身纵起,一头往段天德撞来。段天德见他来势猛恶之极,大骇避开。
, C/ P. q$ E5 @$ Z+ e8 E" u  焦木一头撞在大殿柱上,脑浆迸裂,登时毙命。段天德吓得魂不附体,那里还敢停留,拉了李萍,急奔而出,李萍大叫:“救命啊,我不去,救命啊!”终于声音越来越远。
) O  l8 c. z& p+ E2 H% \  寺里众僧见住持圆寂,个个放声大哭,当下替受伤的人包扎伤口,抬到客舍里的床上。忽听见巨钟下的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,不知里面是何怪物,最后终于大了胆子,十多个和尚用粗索将大钟吊起,刚将铜缸掀起少许,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。
+ c' ^9 V# L7 J% O7 E7 T7 Y  众僧人大吃一惊,四散逃开,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,,定睛看时,原来是马王神韩宝驹。他被罩在铜缸之中,不知后半段的战局,见焦木圆寂,义兄弟个个受伤,急得哇哇大叫。6 {! A, E! x% I! a& @
  柯镇恶虽然双腿中剑,神智却很清楚,从怀中摸出解毒药来,命僧人分别去给丘处机及韩小莹服下,一面将情形说给韩宝驹听了。韩宝驹大怒,转身奔出,要去追杀段天德。柯镇恶喝住,说道:“那恶贼慢慢再找不迟,你快救助受了内伤的众位兄弟。”
5 ]4 j$ K. m6 a" E' n8 _, S, i& }  各人中以朱聪与南希仁两人受伤最重,张阿生虽然胳臂折断,一时痛晕过去,但醒转之后,却是不碍。当下众人在寺内养伤。法华寺内的监寺一面报官,一面派人到杭州光孝寺枯木大师处报信,并替焦木大师料理后事。6 P$ {- {2 P$ ]4 c- m
  过了数日,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中的毒都解散了,丘处机精通医道,兼之内功深湛,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,同时给各人推拿按摩。各人根底本厚,又过数日,都能坐起身来。
; ]$ I! j7 Z5 K3 {0 E  H  这日各人聚集在一间僧房之中,大家想起由于奸人从中播弄,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,弄得个个重伤,还赔了焦木大师一条性命,都是黯然不语。过了一会,韩小莹心直口快,首先说道:“丘道长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咱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,这次竟莫名其妙的栽在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手里,流传出去,真叫武林中好汉们耻笑。这事如何善后,请道长示下。”+ M2 V; w& {  h; u& F: b( W' v
 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,心想如不是这样性急,慢慢与焦木交涉,必可弄个水落石出,当下对柯镇恶道:“柯大哥,你说怎么办?”
0 s7 X& w, k$ x+ p" z6 y$ i! P6 v 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,瞎了双眼之后,更是十分乖戾,这次七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,心中认为是生平奇耻大辱,再加他跛脚上中了剑,行走更是不便,气恼愈甚,当下冷笑几声,道:“丘道长仗剑横行天下,那里把别人瞧在眼里,这事又何必再问咱兄弟。”
, ^4 _6 [* ~+ W! r: e  丘处机一楞,知道他气愤未消,当下站起身来,向七人团团作了一揖,说道:“贫道无状,实在抱愧得紧。这里向各位谢过。”朱聪等都还了礼,柯槙恶却装作不知,冷冷的道:“江湖上的事,咱兄弟再没有面目理了,咱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,砍柴的砍柴,只要道长不再来寻事,咱们总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这下半辈子。”  d  J! E& J+ u- Z9 M& Z
  丘处机被他一顿抢白,脸上微红,默默不作声,僵了一阵,站起来道:“贫道这次坏了事,以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,焦木大师的怨仇,著落在贫道的身上,我必手刃奸徒,出这口气。现在就此别过。”
2 E. q& O- p7 O: Z! }  说著又是团团作了一揖,转身出外。柯槙恶喝道:“且慢!”丘处机转身道:“柯大哥有何吩咐?”柯镇恶道:“你把咱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,凭这样一句话,就想了事了么?”丘处机道:“柯大哥意思怎样?贫道只要力所能及,无有不遵。”
  ~5 }  e) D5 o# a: n7 @- S0 p' A! q2 a 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说道:“这口气咱们咽不下去,还请道长再予赐教。”要知江南七侠虽然在江湖上行侠仗义,却是个个心高气傲,行为特别,要不怎会得了“七怪”的名头?
( j1 h2 c2 ?2 W2 K* z8 g  他们武功既高,又是人多势众,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失过手,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,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,端的名震江湖,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,心情自是异常难堪了。( M2 V0 I0 F+ L2 |9 q+ E
  丘处机道:“贫道中了柯大哥暗器,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,这时早登鬼域。贫道虽然误伤了各位,但归根结底,总是贫道栽了筋斗。贫道自愿认输。”柯镇恶道:“既是如此,你把背上之剑留在这里,咱们就放你走。”
- o& M0 Z8 B4 u7 `0 q8 H* B7 |2 C  丘处机怒气上冲,心想:“我给你面子,已经赔礼认输,还待怎的?”当下说道:“这是贫道护身之器,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。”柯镇恶怒声道:“你讥笑我眼盲脚跛么?”丘处机道:“贫道不敢。”4 b! e8 ~% ~7 ?/ k; A
  柯镇恶怒道:“咱们现在大家受伤,难决胜负,明年今日,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。”丘处机眉头一皱,心想这七怪并非坏人,我何苦与他们争这意气,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,却也不易。
+ L$ b! g+ U: ~# n4 Q! ]- V1 K  明年来应约吧?一人斗他们七人,要取胜确是没有把握,要是他们在这一年中各练绝技,自己就算勤修苦练,总不及七人加起来那么多的进展,沉吟了一会忽然心念一动,道:“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,也无不可,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,否则贫道就算输了就是。”( z$ u0 c; u- ]4 N# L6 {
  韩宝驹、韩小莹、张阿生都站了起来,朱聪等睡在床上,也昂起了半身,齐声道:“江南七怪与人赌胜,时间地点向来由人选择。”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,微微一笑道:“不论是什么赌法,都能听贫道的主意?”
3 X* T) F! {2 B  朱聪与全金发头脑最灵,心想就算你有什么诡道奸计,咱们也决不致输你,都道:“由你说好了。”丘处机道:“君子一言?”韩小莹抢著道:“快马一鞭。”柯镇恶还在沉吟,丘处机道:“我的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,贫道话说在先,算是我输。”
4 x, K/ a1 \& ^4 p  他这是以退为进的激将之法,心知七怪要强,必不肯让他轻易认输,柯镇恶果然接口道:“不必用话相激,快说吧。”/ y' X( j# p; e, h0 e
  丘处机坐了下来,道:“我这个办法时候是拖得长些,但赌的是真功夫真本事,却不是拼一时的血气之勇。刀剑拳脚上争先决胜,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,咱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。”3 ]7 G4 k  r4 z, o) V  a
  江南七怪面面相视,心想:“他不要用刀剑拳脚决胜,那么是用什么怪法子?”丘处机昂然道:“咱们来个总比赛,我一人对你们七位,不但比武功,还得比谁更有耐心更有计谋。大家瞧一瞧,到后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。”丘处机这番话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,韩小莹道:“快说,快说,越难的事儿越好。”
5 D- q2 {0 V/ o" M1 x4 m  朱聪笑道:“比赛修仙练丹,画符捉鬼,咱们可不是你道士的对手。”丘处机也笑道:“贫道也决不会想与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,顺手牵羊。”韩小莹嘻嘻一笑,跟著又一迭连声的催促:“快说,快说。”
0 e0 U: l- ~; ]( e& X1 n  丘处机道:“推本溯源,咱们误打误伤,都是为了拯救豪侠的后代而起,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。”于是把结识郭杨二人的情形及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。
( P/ r( F& M4 B) o' D& Z  江南七怪一面听,一面痛骂金国及朝廷的暴虐,丘处机述毕之后,说道:“那段天德带出去的,是郭啸天的妻子李氏,除了柯大哥与韩氏兄妹,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。”9 }: ]% H3 N: P2 y" u% G% r$ v/ h
  柯镇恶道:“我记得她的声音,再隔三十年也不会忘记。”丘处机道:“嗯!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,却不知落在何方,那包氏贫道曾经见过,各位却不知他的容貌。贫道与各位赌赛的就是这回事。所以办法是这样……”
2 Z9 Z4 o) e3 j  韩小莹抢著道:“咱们去救李氏,你去救包氏,谁先成功谁胜,是不是?”
& ^* P" w5 O& p! I" j' J1 f, M 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:“救人么,虽说不怎么容易,但还不见得能难倒了英雄好汉。贫道这主意却要难得多,费事得多。”柯镇恶道:“还要怎样?”
, n' S: b' z6 p0 w+ q# ]7 C4 e  丘处机道:“那两个女子都怀了孕,将她们救出之后,要将她们好好安顿,待她们产下孩子,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,你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……”江南七怪张开了口,听他愈说愈奇,韩宝驹道:“怎样?”
/ m0 v* ?1 g: f& t  丘处机道:“再过一十八年,孩子们都十八岁了,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相会,邀请江湖上的英雄好汉,欢宴一场,酒酣耳热之后,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,瞧瞧是贫道的徒弟成呢,还是七侠的徒弟成?”4 u0 B8 i3 Z) @  P' d5 m" i
  江南七怪面面相觑,不即答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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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s1 n  S& C% s8 j8 O第十二回  万里追纵# z- u4 X! A+ N- O
  丘处机又道:“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,就算七位胜了,以多嬴少,也是没有什么光彩,现在贫道把全身的本事教给一个人,七位也将毕生技艺传给一人,一对一的比拼,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再胜,七侠总是心服口服了吧?”* A8 F2 `+ a0 k* c3 t
  柯镇恶将铁杖在地下一碰,叫道:“好,咱们赌了!”全金发道:“要是咱们相救不及,这时那李氏已被段天德害死,那怎么办?”丘处机道:“这就是赌一赌运气了,天老爷要我得胜,有什么可说的?”
; b7 n- |. M# T7 Z  韩宝驹道:“好,救孤恤寡,本是侠义道该做之事,就算比你不过,咱们总也是做了一件美事。”丘处机大拇指一翘道:“韩三爷说得不错,七位肯承担郭氏的孤儿教养成人,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。”说著团团作揖。/ r% Z/ u, J& S) E9 ^! g9 H
  朱聪道:“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诈。凭这样几句话,就要咱们七兄弟为你费心一十八年。”丘处机脸上变色,仰天大笑。韩小莹道:“有什么好笑?”丘处机道:“我在江湖上久闻江南七怪大名,人人都说七侠急人之急,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,那知今日一见,哈哈!”6 @: U; O, [8 U  z% @6 z
  韩宝驹与张阿生齐声道:“怎么?”丘处机道:“那叫浪得虚名,见面不如闻名。”江南七怪怒火上冲,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,正要开言,丘处机道:“古来真英雄,真侠士,与人结交为朋友卖命,只要是义所当为,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,又算得什么?咱们从不听说当年荆轲、聂政曾有什么斤斤计较。”8 I. b! ?) ~; s7 C
  这番话把朱聪抢白得脸上无光,把扇子一张,道:“道长说得不错,兄弟知罪了,咱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了。”丘处机站起身来,说道:“今天是三月廿四日,十八年后,咱们在醉仙楼相会,要天下英雄们见见,谁是真正的好汉子。”袍袖一拂,扬长出门。* j& R' N3 L* i- h& }
  韩宝驹道:“我就追那段天德去,别教他躲得无影无纵,可就要大费手脚了。”七怪中只有他没有受伤,当下抢出山门,跨上追风黄名驹,去追索段天德的行纵。( w4 f0 k! M5 S* k% r/ N# }4 q  Y
  朱聪急叫:“三弟,三弟!你不认得他们啊!”但韩宝驹性子极急,早去得远了。% P7 L$ [% W+ h  F1 |" u) Z' d
  且说段天德拉了李萍,向外急奔,回头见寺里无人追来,这才稍稍放心,奔到河边,见到一艘小船,一跃跳入,举起腰刀,喝船夫开船,江南是水乡之地,河滨如织,小船是普通代步之具,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,所谓“北人行马,南人行船”,说的就是这个。那船夫见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,那敢违拗,当即解缆摇橹,划出城区。; R$ ^) Q" r) x% g9 W/ ~
  段天德心想:“我闯了这个大祸,回去做官是万万不可的了,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。最好那贼道士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,那时再回临安不迟。”当下督著船夫一路往北。韩宝驹的马虽快,但尽在旱道上东问西找,自然没有踪影。
  {4 K$ r) f, T2 w! s  段天德连换了几次船,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,投了客店,正想安顿一个处所,以做暂居之计,说也凑巧,正听到韩宝驹在向客店主人打听自己的行纵。段天德大惊,偷偷从门缝一张,见是个相貌奇丑的矮胖子,一口嘉兴土音,想必是七怪之一,当下急忙拉了李萍,从后门溜了出去,雇船再行。
2 M9 ], s' P' W6 G. X  他不敢稍有停留,沿运河北上,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山湖畔的利国驿,住不了半个月,那矮胖子又找到了,而且还多了一个女子陪同。段天德原想在屋里悄悄躲过,那知李萍知道来了救星,在屋里大叫大闹起来,段天德忙用棉被塞住了她的嘴巴,狠狠打了她一顿,李萍毫不屈服,只要他稍一放松,就在窗口大呼,虽然未被韩宝驹、小莹兄妹发现,却已惊险万状。段天德杀心顿起,心想留著她终是祸胎,不如一刀杀却。
( P: ]+ j2 R: L* Y  i5 z  K  蓦然间恶念陡生,举起利刃,一步一步向她逼近,李萍自丈夫死后,心念早灰,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,这时见他目露凶光,心中暗暗祝祷:“啸哥,啸哥,在我与你相见之前,求你阴灵祐护,教我手刃这个恶贼。”嗖的一声,把丘处机所赠的那柄匕首拔在手里。
6 i9 `0 r; R- m2 C1 i* e2 U  段天德冷笑了一声,举刀砍将下来,李萍不会武艺,但这时死志已决,丝毫不惧,用尽平身之力,一匕首往段天德扎去。
+ s: h' L# q, N  D/ E8 M$ [: d  段天德只觉一股寒气直逼面门,回刀一挑,想把匕首打落,只听得当啷一声,腰刀已断了半截,跌在地下,匕首尖头已抵到自己胸前。1 f8 w2 i( d& g' L5 O: r
  段天德大骇,往后便跌,嗤的一声,胸前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大缝,自胸至腹,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,只要李萍力气稍大一些,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。9 M" M; Q& b7 j
  他万料不到这柄匕首如此锋利,随手举起椅子挡住,叫道:“快收起来,我不杀你!”" a& k/ K) [3 J8 ^& g
  李萍这时感到了手酸足软,全身乏力,同时腹内的胎儿不住跳动,再也不能与他厮拼,当下坐在椅子上连连喘息,手里却紧紧抓住匕首不放。
+ k+ G+ s; _. Q  I2 Q  v  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再找过来,如一人逃走,又怕李萍向对头泄露自己行纵,于是逼著她上船又行。
% F; }' ~; {$ V" |- i- m+ ?2 Z  他仍沿著运河北上,经临清、德州,到了河北境内。他每次上陆小住,不论如何偏僻,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来,后来除了那个矮胖子与女子外,又多了一个手持铁杖的瞎眼跛子,幸好这三人不认得他,都是他在明里而对方在暗里,及时躲开,但也已险象环生。. z) [/ ]+ O; I) h: W* Y
  不久却又多了一件烦事,李萍忽然疯颠起来,在客店之中旅途之上,时时胡言乱语,引人注目,有时扯发撕衣,惹人嬉笑。
$ x: i  T' F! R8 U  段天德初时还以为她迭遭大变,神智迷糊,但过了数日,猛然省悟,原来她是怕追纵的人失了线索,故意布下形迹,这样说来,她沿途偷偷留下信件字迹,也是想当然之事了。
9 z8 U- j1 ~! ?7 b, g1 K7 ^$ y; t  这时盛暑渐消,金风初动,段天德逃避仇人追索,已远至北国,他身上携带的资斧也用得快要告罄,而仇人仍旧穷追无已,一日不禁自怨自艾:“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,鱼肉老酒,银子粉头,何等快活,都是那天杀的金国六太子为了贪图别人妻子,害老子受这活罪。”4 g) v5 D, l# v4 v
  猛然想起:“这里离燕京不远,我何不投六太子去?”2 \, A/ d2 _! ]$ D- G" D
  当下加紧赶路,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(即今日的北京),问到赵王府的所在,求见六太子赵王。& z& L9 z& P+ w+ a% T' F- K
  完颜烈听说有南朝军官从临安到此,急忙接见,见是段天德,心中一惊,问明来由,不觉皱眉沉吟,心想:“我那包氏娘子这时尚未就范,这人知道底细,万一被他泄出风声,遗误大事不小。自古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何必留此活口?”+ o+ \, o& T( G0 L, l
  于是微微一笑,温言道:“你远来辛苦了,且在府里休息几天吧。”段天德谢了,正要禀告还随带李氏同来,王府的一名亲随匆匆进来,禀道:“禀报王爷,三王爷来啦!”完颜烈忙站起身来,向段天德摆了摆手,抢到门口去抑接。
0 K% S- {* f& J! }1 V  原来三王爷名叫完颜永济,是金主完颜璟的第三子,封为卫王,在众兄弟之中与完颜烈最为交好。
" o/ }1 n2 k" I3 r7 o  完颜永济为人庸懦,事事听这位精明强干的六弟的主意,这时蒙古酋长铁木真渐强,归顺金国,帮助金兵灭了塔塔儿都,。金主为了酬答他的功劳,派完颜永济去封铁木真为“北强招讨使”的官职。' C9 x2 S- o! A. J
  他派儿子亲自前去,主旨是在探探蒙古的虚实,卫王受了这个任命,当即来找六弟商议。
/ R& y# W' w6 l# r1 C* X5 P5 w2 q  完颜烈道:“蒙古人居无定所,生性野蛮,向来欺弱畏强。三哥此去,必须随带精兵名将,让蒙古人见了咱们大金国人心中畏惧,以后自然不敢反叛了。”完颜永济连声称是,两兄弟谈了一会,永济要起身告辞。7 h' T# U: _% k- g
  完颜烈道:“今天有一名南朝的奸细到兄弟这里来。”完颜永济道:“呀!有这等事?”完颜烈道:“他假意来投奔兄弟,其实是想窥探我大金的军计虚实。”永济道:“那么快把他杀了。”完颜烈道:“这个不妥,南人狡猾的紧,来的奸细必定不止一人,杀了这个,反教别的有了防备,兄弟想还是请三哥带到北方去。”) b7 [1 e: l: o
  永济道:“带到北方?”完颜烈道:“在沙漠无人之地,随便找个罪名把他杀了,神不知鬼不觉的,待兄弟在这里想法子对付其余奸徒。”永济拍掌道:“兄弟此计大妙,你待会送来,就说荐给我做亲随吧。”
- J7 {  h9 M* A& t' g  到了傍晚,完颜烈也不再召见段天德,赐了他两锭银子,命他到卫王府去安身,段天德怕李萍泄露机密,仍是将她带在身边。过不数日,卫王出使蒙古,将段天德与李萍都带了同去。
% A1 _) L$ g5 m" R$ R" ?' ~  这时李萍肚子越来越大,骑马跋涉,实在疲累欲死,但她决意要手刃仇人,一面竭力掩饰,不使金兵发现破绽,一面豁出了性命,强行支撑,数十日中,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。9 b- V  d& }+ t7 j! h
  完颜永济带的是一千名金国精兵,个个强弓骏马,身披重甲,存心要向蒙古人示威。这天据向导说,离铁木真所住的蒙古包大概已不在远,完颜永济派了十余名亲兵先去通知,命铁木真过来迎接上国天使。
. M' |6 v/ e& y# a; N  这时虽是八月天时,但北国奇寒,到了晚间竟满天洒下了点点雪花。一千人排成一条长蛇,在广漠无垠的原野上行进。. K& C& A) h, S
  正行之间,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,完颜永济刚一错愕,只听见万马奔腾,杀声震天,前面无数兵马急冲而来。带兵的大将胡沙虎道:“三王爷,快下令集队准备交锋。”永济惊道:“那……那是什么敌兵?”胡沙虎急道:“我怎知道。”5 A/ j% ?0 U2 M+ H- g/ L% z& \
  他一顿足,拍马上前指挥部队,但对面敌军已漫山遍野冲到。胡沙虎能征惯战,是金国的得力大将,见完颜永济没有主意,当下自行传令整集队伍,布成阵势。
3 Q& f" k2 w% H- d# }" u& e1 L  人马未及散开,敌兵已经冲到,但说也奇怪,对方军马并不向金兵攻击,竟自四散奔逃的模样。胡沙虎定睛一看,冲来的果是一群败兵,个个抛弓掷枪,争先恐后的疾奔,人人脸上现出惊惧之色。* L$ }& U8 R- k' y8 n/ v
  有些没有马匹,徒步狂窜,后面马军涌上来,转眼间被马蹄踏倒,胡沙虎命金兵团团将卫王围住,弓上弦,刀出鞘,默不作声。败兵见到金兵,远远离开,自顾逃命,并不理会。
* @+ e( w/ _6 u4 h$ [8 b  突然间左边号角声响,一排马军冲了过来,举起长刀,插进败兵队伍里砍杀起来,他们人数远没败兵众多,但一百个一排,一排一排的扑过来,败兵早已吓得心无斗志,转头冲向金兵阵来。) Z/ O3 e) ^$ }
  胡沙虎叫道:“放箭!”一排箭射了出去,登时射倒了数十名败兵,这群败兵竟自不惧,转瞬之间,已与千余名金兵混在一起。
2 U! i* U5 [3 u  败兵人数多逾金兵何止十倍,只听见人喧马嘶,呼爷喊娘,乱成一团。胡沙虎将才再高,这时那里还稳得住阵脚,只得带同十余名亲随,拼命保住卫王向南奔逃。 " @* Z: h: D8 C  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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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回  雪地产儿
. n8 l2 U; d( b% l  李萍本与段天德同在一起,只见众败兵犹如潮水般涌来,东边一冲,西边一撞,段天德已不知去向。李萍拨转马头,拼命往人少处驰去,幸而人人只求逃命,倒也无人伤她。3 W1 f. P( w- |/ p% C
  她驰了一阵,只觉腹中阵阵疼痛,再也支持不住,一个筋斗撞下马来,就此晕了过去。
6 Q+ t+ O" S) ~1 _- ~7 }4 y/ \4 q# K  过了良久良久,悠悠醒来,昏迷中突然听见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,李萍起初尚迷迷糊糊的茫然不觉,不知自己是已归地府,还尚在人间,但儿啼声越来越响,她身子一动,忽觉胯间暖暖的似乎有一物。
( [0 A; e" ^/ S3 y' r  这时大雪初停,一输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,她斗然醒觉,不禁失声痛哭,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战乱中诞生出来了。
( {+ ]) V$ w7 ~7 V6 t  她疾忙坐起,抱起孩儿,见是一个男孩,喜极流泪,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,贴肉抱在怀。
' l2 t$ ?, B: h! C" V- H1 C4 [. a  月光下只见这孩子眉目清秀,啼声洪亮,面目依稀是亡夫郭啸天的模样。一个人在危难之中,竟不知从那里来有一股神异耐力,李萍雪地产儿,本来非死不可,然而竟自挣扎著爬起,在沙地里挖了一个浅坑,母子俩躺在里面,以蔽风寒,战场上受伤垂死战士的悲哭,胡马的哀呜,一阵阵随风送来。
# L8 R( P) N; x. k7 r7 Y$ H5 |  李萍在沙坑中躲了一天两晚,到第三天上午,实在饿得熬不住了,鼓勇出去,遍地都是死人死马,惨不忍睹,黄沙白雪之中,抛满刀枪弓箭,环首四望,竟无一个活人。
" y: v% Y. u6 k. S  李萍从死兵身上找到一些干粮吃了,设法生了火,割了一块马肉烤了起来。好在朔风之中,尸体不会腐烂,她以马肉为生,在战场中挨了七八天,精力恢复,抱了孩子,信步往东走去,行了数日,地下草木渐多,正行之间,突然呼的一声,一枝箭从头顶飞过,李萍大吃一惊,紧紧将孩子抱在怀里,只见前面两骑奔驰而来,大声喝问。李萍将遇到两军交战,雪地产儿的事说了,自己的身世却隐去不提。
6 L( n* P# \% z8 H, M" n  那两人是蒙古牧民,心地很是良善,虽然不懂她的言语,但见她孤苦,就邀她到蒙古包里饱餐了一顿,好好睡了一觉。蒙古人以游牧为生,赶了牲口东西迁徒,追逐水草,所以没有固定的居屋,用毛毡搭成帐蓬以蔽风雨,这就称为蒙古包了。这群牧民离开时留下了三头小羊给她。  k9 r1 S7 x5 R0 f9 W% n, B- r
  李萍含辛茹苦,胼手胝足,在大漠之中熬了下来。她在水草旁用树枝搭了一所茅屋,一面畜养牲口,一面将羊毛纺条织绒,与过路的牧人交换粮食,匆匆数年,孩子已经六岁了。) y, S" `4 t- t( B) W: ]  w
  李萍依著丈夫遗言,替他取名为郭靖。这孩子生得筋骨强壮,聪明伶俐,已能在草原上放牧牛羊,这在蒙古人原也不足为奇。$ Q0 p, y! d) o; o
  这时正是三月阳春,天日渐暖,郭靖骑了一匹小马,带了他心爱的牧羊犬出去牧羊。
$ }$ C2 v" T! C( u! B, H4 |) H  中午时分,空中忽然飞来一头大鹰向羊群猛扑下来,一头小羊受惊,向东疾奔出去。. @6 B7 D; C1 |' K
  郭靖连声呼喝,那小羊却头也不回的急奔,他忙骑上小马追去,一直追了七八里,才将小羊赶上,正想牵了小羊回来,突然间前面传来一阵隐隐的轰轰之声。郭靖吃了一惊,在他小小的心中,也不知那是什么,心想或许是打雷,只听轰轰之声愈来愈响,过了一会,又听见轰轰之声中夹著阵阵人喧马嘶。
& g! H8 z, D0 r" q  o# E  郭靖从未听见过这种声音,心里害怕,忙牵了小马小羊,走上一个土山,钻在灌木丛里,躲好了身子后再探出头来。只见远处尘土蔽天,无数军马排队而至,指挥官发号施令,排列成阵,东一队,西一队,不计其数。/ i$ Y4 y2 u+ z* U
  兵将们有的头上缠了白色头巾,有的插了五色翎毛。郭靖这时不再害怕,看得很有趣味。又过一阵,忽听身后号角声响,几排兵马冲出来,当先的将军是个瘦长青年,身上披了红色斗篷,高举长刀,领头冲锋,双方兵马接近,混战起来。
% B: a6 W' D! z6 {5 W  攻过来的兵马人数很少,虽然勇敢,但不久就抵敌不住,退了下去,后面又有援兵抵达,只打得杀声震天,眼见攻来的兵马又要支持不住,忽然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,一阵急鼓,进攻的军士齐声欢呼:“铁木真大汗来啦!大汗来啦!”各人一面战斗,一面向东南方张望。" t3 t! g0 _' r# A" R
  郭靖站在土山之上,也顺著各人的眼光望去,只见一队人马急驰而来,队中举起了一个高杆,上面挂著几丛白毛。欢呼声由远而近,进攻的兵马斗然间勇气百倍,先到的兵马阵脚登时散乱。
( Q& S6 \+ f0 `6 z8 b% {' Y  那高杆直向土山移来,郭靖连忙缩进灌木深处,这一双光溜溜的小眼仍在往外望,只见一个头戴铁盔,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的将军纵马上了土山,眼睛一转,精光四射。  [1 R. Z9 R' L
  他骑在马上凝望山下战局,身旁有十余名随从。过了一会,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年将军纵马上山,叫道:“父王,敌人人数多,咱们退一下吧!”铁木真这时已看清楚双方形势,低沉了嗓子道:“你带万人队向东败退!”
% b6 N3 n" S; Y# l0 I  他双眼望著双方兵马交战,口中说道:“木华黎,你与二王子带万人队向西败退。博尔术,你与赤老温带万人队向北败退。忽必来,你与速不台带万人队向南败退。见这里大纛高举,号角吹动,一齐回头冲杀。”* a/ t7 z$ j' u! b
  各个将军齐声答应,下山率领队伍,片刻之间,蒙古兵四下逃散。9 S/ Z( c& L2 b  E3 B, P
  敌兵齐声欢呼,见到铁木真的白毛大纛竖在山上,四下里都大叫起来:“活捉铁木真!活捉铁木真!”密密麻麻的兵马,争先恐后的向土山涌来,都不去理会逃散的蒙古兵卒。# M# n% n& }  o1 I" E4 k
  铁木真站在中央,凛然不动,十余名劲卒举起铁盾,在他四周挡住射来的弩箭,铁木真的义弟忽都虎与猛将者勒米率领了五千精兵守在土山周围,箭射刀砍,死守不退。刀光剑影中杀声震天,郭靖瞧得又是兴奋,又是害怕。
: S4 M4 q: V( g; w  激战了一个多时辰,五千精兵已伤亡了一千余名,但敌兵也被他们杀伤了数千名。眼见东北角敌兵攻得尤其凶猛,渐渐要抵挡不住,铁木真的第三子窝阔台随在父亲身旁,很是焦急,问道:“爹爹,可以举纛吃号了么?”铁木真双眼如鹰,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山下敌兵,低沉了嗓子道:“敌兵还没有疲!”2 ?5 k. ]8 D! j
  这时东北角上的敌军调集了重兵猛攻,竖了三杆黑纛,显然是有三名大将在那里督战,蒙古兵逐渐后退。者勒米奔上土山,叫道:“大汗,孩儿们挡不住啦!”铁木真怒喝:“挡不住?你夸什么英雄好汉?”者勒米脸上斗然变色,从军士手中抢了一柄大刀,荷荷狂叫,冲入敌阵,杀开一条血路,直冲到黑纛前面。敌军主将见他来得凶猛,勒马退开。
+ ~/ ?. c" Q/ c+ `/ x5 D5 |  者勒米手起刀落,将三名持纛大汉一一砍死,抛下大刀,双手捧住三杆黑纛回上土山,倒转了插在土中。敌军见他如此悍勇,尽皆骇然,蒙古兵欢呼回头,将东北角上的缺口又堵住了。7 r) m# P# d$ r6 d. Y
  又战了一个多时辰,西南角上敌军中忽有一名黑袧将军越众而出,箭无虚发,接连将蒙古兵射倒十余人。两名蒙古将官持矛冲向前去,被他嗖嗖两箭,都倒撞下马来。9 k, h( L0 B" ~; K/ W
  铁木真夸道:“好箭法!”话声未毕,那黑袍将军已冲近土山,弓弦响处,一箭正射在铁木真颈上,接著又一箭,直向铁木真肚腹上射来。
1 \7 v4 x# C3 [- V  铁木真左颈虽然剧痛,但他身经百战,神智不乱,一提缰绳,坐骑倏地人立,这一箭劲力好大,从马胸插入,直穿没羽,那马扑地倒了,蒙古军见主帅中箭落马,人人大惊失色。敌军乘势呐喊,千军万马如潮水般冲杀上来。
1 ~% n% C0 p; _6 u! x, f  忽都虎在西边指挥队伍,只打得箭尽枪折,只得退了回来,者勒米红了眼,叫道:“忽都虎,像兔子般的逃跑么?”忽都虎笑道:“谁逃呀,我没了箭!”铁木真倒在地下,从锦箭袋里抽出一把利箭掷给了他。
7 s& |) |$ O2 n# [; h# K  忽都虎张弓搭箭,连射三箭,对面黑纛下一名将军中箭落马,忽都虎猛冲下山,抢过骏马,回上山来。
; ?. z' M/ Z1 B0 J1 @& m( Z3 A  铁木真喝道:“好兄弟,真有你的!”忽都虎全身大汗,低声道:“咱们可以举纛吹号了么?”铁木真用手按住头颈里的创口,鲜血从手掌里直流出来,说道:“敌军还没疲,再支持一会。”
6 F! C8 u. Z7 h8 Z, j  忽都虎跪了下来,求道:“咱们甘愿为你战死,但大汗你玉体要紧。”铁木真奋力上马,叫道:“大家死守土山!”挥动长刀,劈死了三名冲上土山的敌兵。敌军忽见铁木真重行上马,不禁气为之夺,败退下山,攻势顿缓,铁木真见机不可失,叫道:“举纛,吹号!”
3 F; e% K/ r5 E- u# f  蒙古兵齐声欢呼,白毛大纛高高竖起,号角呜呜吹动,四下里喊声震天,一排排蒙古精兵整整齐齐的冲了过来。敌军人数虽多,但都聚集在土山四周围攻,外围的兵卒一败,中间你推我挤,乱成一团。
  y* T  I8 }2 x' P  那黑袍将军见势头不对,大声喝令约束,但阵势已乱,军无斗志,不到两个时辰,大军被杀得冰消瓦解,大股歼灭,小股逃散。那黑袍将军骑了一匹黑马,落荒而逃。
! c2 Z; [% g9 g6 y# y  铁木真叫道:“抓住这贼子的,赏黄金十斤!”数十名蒙古健儿大呼追去。但那黑马脚力好快,赶了一阵,数十名追兵已是有的上前,有的落后。
8 Y% J7 h+ x- c  那黑袍将军箭无虚发,当者落马,一口气射倒了十余人。其余的人缓得一缓,被他催马疾奔,竟尔逃去。郭靖躲在树丛中遥遥望见,对那黑袍将军好生钦仰。% V& E- U0 I, T: G" W: I( Y: F
  这一仗铁木真大获全胜,把世仇泰亦赤兀部歼灭了一大半,从此不足为患,将士们欢声动地,拥著铁木真收兵凯旋。郭靖待大众走远,清理战场的士卒也因天黑归去,这才从树丛中溜将出来。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,母亲正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,不知如何是好,见儿子回来,喜从天降。
' Q, ]- _$ `! Z4 y, y' `  郭靖把刚才所见说了一遍。李萍见他说得眉飞色舞,毫无惧色,心想孩子虽小,终是将门之后,性子大有父风,不禁又喜又悲。
* f* T4 j# i) {5 P  第三日早上,李萍拿了手织的两条毛毡,到三十里外的一个市集去换粮食,郭靖自在门外放牧牛羊,想起前日在土山上所见的恶战,觉得好玩之极,举起赶羊的鞭子,骑在马背上使将起来,口中大声吆喝,驱赶羊群,俨然自以为是个大将军领兵打仗一般。
, [/ l# W; }; [+ ^4 L+ o  正玩得高兴,忽听得东边马蹄声响,一骑马一溜烟般直驰而来,马背上一人俯首伏在马鞍上。那马奔到郭靖跟前,慢慢停步,马上那人抬起头来,郭靖吓了一跳,不禁惊叫出声。! I, A8 @: v5 b4 I& V8 X/ n: _
  只见那人满脸又是泥沙,又是血污,正是前日所见的那个黑袍将军。他左手拿著一柄刀头已断的半截马刀,刀上凝结了紫红色的血渍,力杀追敌的弓箭却已不知去向,想是那日逃脱后又曾遭遇过敌人,他右颊上老大一个伤口,不住流血,马腿上也受了伤,鲜血直流。
/ N. N# `1 q6 j2 k. H9 R4 ~: }% |  那将军身子摇晃,眼中布满红丝,嘶哑了声音叫道:“水,水……快给水!”郭靖忙到水缸里去掏了一碗清水,那人夹手夺过,骨都骨都全喝了下去,说道:“再拿一碗来!”郭靖又去掏了一碗,那人喝到一半,脸上血水滴在碗里,半碗清水全成红色。那人哈哈一笑,忽然脸上筋肉扭动,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,晕死了过去。
6 A! s+ z9 X/ O5 x9 @( W  郭靖大声惊呼,不知如何是好。过了一阵,那人悠悠醒来,叫道:“好饿,好饿!”郭靖拿了几块羊肉给他吃了。那人一顿大嚼,登时精神勃勃,一骨碌跳起来,叫道:“好兄弟,多谢你!”6 |6 F7 J0 h; |. F, `/ @
  从手腕上褪下一只又重又粗,黄澄澄的金镯来,递给郭靖道:“给你!”郭靖摇摇头道:“妈妈说的,应该帮助客人,不可要客人东西。”那人一怔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好孩子,好孩子!”; N$ o+ W8 g4 e# Z7 v( B
  撕下半幅衣襟,包扎好自己脸上与马腿上的伤口,突然东边隐隐传来马蹄声响,那人满脸怒容,喝道:“哼,竟是放不过老子!”两人向东遥望,见远处尘土飞扬,人马不计其数,正向这里奔来。
) p/ @& [) \+ a( O8 b4 S, Q  那人道:“好孩子,你家里有弓箭么?”郭靖道:“有!”转身入内。那人听了,脸露喜色,只见郭靖拿了自己所用的小弓小箭出来,那人哈哈笑了一声,随即眉头一皱,道:“我要与人打战,要大的!”
* e+ P( i- a4 H# S( D" o" c  郭靖道:“大的就没有!”这时追兵愈来愈近,远远的已望见旗帜的晃动。郭靖道:“你一个人打他们不过,还是躲起来吧!”那人道:“躲在那里?”郭靖向屋后的干草堆一指,道:“我一定不说出来。”那人当机立断,知道自己虽可支持,但坐骑受伤,在大漠之上必定奔逃不远,在这里躲藏虽然危险,但此外再无第二道路,叫道:“好,我把性命交给你啦!你把我的马赶开。”说著钻进了干草堆中。
% s5 A1 {. A6 [+ {, Q  郭靖刷刷两鞭,那黑马纵蹄狂奔跑,跑得远远的才停下来吃草。郭靖骑了小马,在草地里闲走。过不多时,大队人马奔到了郭靖家前,见远处有一个孩子,两名军士骑马奔来,向郭靖喝问:“喂,孩子,你见到一个骑黑马的汉子么?”$ _5 m4 q9 F/ R2 Z
  郭靖道:“见到的呀!”一名军士道:“在那里?”郭靖向西边一指道:“过去很久了。”领队的人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,高声喝道:“带过来!”那两名军士道:“见大王子去!”拉著他小马的缰绳,将他带到屋前。) b' \  B) E/ X1 H7 Q0 \
  郭靖打定了主意:“我只是不说。”只见无数蒙古战士,拥卫著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瘦长青年。郭靖记得他的脸孔,那天曾领兵力战,士卒个个听他号令,原来竟是大王子。! H( [( i8 n0 L' g6 T# X& F& P
  他大声喝问:“小孩怎么说?”两名军士把郭靖的话说了,那大王子凝目四望,突然见到那匹黑马在远处吃草,低沉了声音道:“是他的马么?去拉来瞧瞧。”他话刚说完,十名蒙古兵分成五组,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朝黑马围去。待那黑马惊觉,昂头想逃,已经没了去路。2 ?; N" K( X9 ^
  大王子见了牵过来的黑马,哼了一声道:“这不是哲别的马么?”众军士齐声道:“正是!”大王子马鞭刷的一声,在郭靖的小脑袋上抽了一下,喝道:“他躲在那里?小鬼,别想骗我!”哲别躲在干草堆里,手握长刀,眼见郭靖吃了一鞭,额上登时起了一道殷红的血痕,心中突突乱跳。
& u; g8 Z+ Y! b4 ]# B+ H& x9 ^  他知道这人是铁木真长子术赤,生性残酷狠辣,心想这孩子一定会受不住恐吓而说了出来,那只有跳出来决死的一拼了。4 y6 X) {' z' H
  郭靖痛得要哭,却拼命忍住眼泪,昂头道:“你为什么打我?我怎么知道他躲在那里?”术赤怒道:“你还倔强!”刷的又是一鞭,郭靖哭叫起来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!” ; D/ D" w- T, z7 t6 b& ~
 
6 y! g( y/ U2 V第十四回  双雄斗箭
% ^/ y  f# e; _6 d  d  这时众兵丁已在郭靖家中搜查一遍,两名军士挺著长矛往干草堆里乱刺。郭靖见他们正要刺到哲别藏身的所在,忽然向远处草堆一指,叫道:“那里什么东西在动!”众人回头一瞧,过了半晌,并无动静,那两名军士却忘了再到干草堆里去攒刺。: d9 K& L9 k- s4 z. o/ Y
  术赤道:“坐骑在这里,他一定不会逃远。小鬼,你说不说?”刷刷刷,接连又是三鞭。突然间远处号角声响,众军士道:“大汗来啦!”
5 v4 Q5 a+ b9 T& H/ N" D+ \1 O  术赤住手不打,掉马迎了上去,众军士拥著铁木真驰来,术赤迎上去叫了声:“爹爹!”原来铁木真被哲别这一箭射得伤势极重,在激战时强行忍住,收兵之后,竟痛晕了数次。  o# E8 V# r$ e/ j5 r9 L6 D
  大将哲勒米和铁木真的三子窝阔台轮流用口吸吮他创口瘀血,或咽或吐。众将士与他的四个儿子在床边守候了一夜,到第二日清晨,方脱险境。
( Q- v! l( @% i1 H  蒙古兵侦骑四出,大家立誓要抓住哲别,将他用四马裂体,乱刀分尸,替大汗报那一箭之仇。第二日傍晚,一小队蒙古兵终于遇上哲别,却被他杀伤数人逃脱,但哲别自己也受了伤。
7 p: `6 D2 B7 W1 M) }  铁木真得讯,先派长子追赶,自己再亲率次子察合台,三子窝阔台,幼子拖雷一起赶来。
5 Y) w. H7 C' i3 H2 q( t  术赤向黑马一指道:“爹爹,找到那贼子的黑马啦!”铁木真道:“我不要马,要人!”术赤道:“是,咱们一定能找到。”. |' x' e/ X. |0 @+ V
  奔回到郭靖面前,拔出腰刀,在空中虚劈两刀,喝道:“你说不说?”郭靖被他打得满脸是血,反而更加倔强,不住叫:“我不说,我不说!”铁木真听这孩子说话天真,不说“不知道”而说“我不说”,那他必是知晓哲别的所在,于是低声对三子窝阔台道:“你骗他说出来。”
( L& E/ d* c- R( }/ N, F  窝阔台笑嘻嘻的走到郭靖面前,从自己头盔上拔下两根金碧辉煌的孔雀翎毛,拿在手里笑道:“你说出来,我把这个给你。”郭靖仍道:“我不说。”铁木真的二子察合台道:“放狗!”
3 i' a' Q2 k( _0 u2 z$ w  他的随从军士当即从后头牵了六头巨獒过来。原来蒙古人最爱打猎,凡是将军贵族,必定畜养名种的猎犬猎鹰,察合台尤其爱狗,他就在出师打猎时,也把六头巨獒带在身边,这时放将出来,先命六犬环绕著黑马周围一阵乱嗅,然后找寻哲别藏身的处所。
, F8 c* P4 f6 L& E1 r5 ?! I  郭靖与哲别本无特别感情,但一来前日见他在战阵英勇异常,不禁钦佩,二来被术赤打了这几鞭之后,心里怒极,宁死也不肯屈服,口里忽哨一声,呼出自己的牧羊犬来。& A" L. U# {9 S
  这时察合台的六犬已快嗅到干草堆前,那牧羊犬听了郭靖的号令,守在草堆之前,不许六犬过去,察合台一声呼叱,六头巨犬同时扑了过去,一时犬吠之声大作,七头狗狂吠乱咬的打了起来。
+ t, V  e' Y$ e5 y& s  D* P: E  那牧羊犬身形既小,又是以一敌六,转瞬间就被咬得遍体鳞伤,可是它十分勇敢,竟自不退负隅死战。
4 }$ V/ ?- G4 a7 N0 n9 g4 o  郭靖一面哭,一面呼喝著鼓励自己爱犬力战。
4 Y6 i4 @( l7 b$ n! x3 U6 x  术赤大怒,举起马鞭又是刷刷数鞭,打得郭靖痛澈心肺,他满地打滚,滚到术赤身边,忽地跃起,抱住他的右腿,狠狠咬住。术赤用力一抖,那知这孩子抱得紧极,竟自抖不下来,察合台、窝阔台、拖雷三人见了兄长的狠狈样子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- i( q5 @# R$ B6 U
  术赤胀红了脸,刀光一闪,长刀往郭靖头顶削了下去。眼见这孩子就是身首异处之祸,突然草堆中一柄断头的马刀疾伸出来,当啷一声,两刀相交,术赤只觉手里一震,险险把捏不定,众军士齐声呼叫,哲别已从草堆里跃了出来。
5 |$ a0 `- V, b- J- x  他左手将郭靖一扯,拉到身后,冷笑道:“欺侮孩子,不害臊么?”众军士刀矛齐举,围在哲别的身边。哲别见无可抵挡,抛下了手中马刀。术赤上去当胸一拳,哲别并不还手,喝道:“快杀我!”随即低沉了声音道:“可惜我不能死在英雄好汉手里!”
; J% E) I/ {1 l: H  铁木真道:“你说什么?”哲别道:“要是我在战场上被胜过我的好汉子杀了,那是死得心甘情愿,现在却是大鹰落在地下,被蚂蚁咬死!”说著圆睁双眼,猛喝一声。
) K- R5 Z% t; \  n  察合台的六犬已把牧羊犬压在地下乱咬,斗然间见他如此神威,吓得跳起身来,尾巴夹在后腿之间,畏畏缩缩的逃开。铁木真身旁闪出一人,叫道:“大汗,别让这小子夸口,我来斗他。”1 z# p3 p, ]7 b' U
  铁木真一看,原来是自己倚为左右手的大将博尔术,心中大喜,道:“好,你跟他比比。”博尔术上前数步,喝道:“我一个人杀你,教你死得心甘情愿。”
9 A  Q( f' w6 j% _3 q9 I1 @  哲别见他身材魁梧,声音洪亮,喝道:“你是谁?”博尔术道:“我是博尔术,你没听见过么?”哲别心中一凛:“早听说博尔术是蒙古人中的英雄,原来是他。”横目斜视,哼了一声。
0 B, U5 ~- c& E$ i1 w8 V0 q# g  铁木真道:“你自恃弓箭了得,人家叫你做哲别,那你就和我这好朋友比箭吧。”原来在蒙古语中,“哲别”两字是“神箭手”的意思。哲别本来另有名字,但因他箭法如神,人人叫他哲别,他的真名反而无人知晓了。2 b( s( u. X2 E
  哲别听铁木真叫博尔术为“好朋友”,叫道:“你是大汗的好朋友,我先杀了你。”蒙古军士听了,都哈哈大笑起来,须知博尔术武艺精熟,所向无敌,威名扬于大漠,大家听哲别说要杀他,那真叫做不自量力了。
7 V) ~8 {  {+ B  当初铁木真未成为蒙古人首领时,被仇敌泰亦赤兀部人捉去,头颈里套了木枷。泰亦赤兀部众在斡难河滨宴会,一面喝酒,一面辱骂铁木真,准备恣意侮辱他之后,再加杀害。2 U4 c3 I% Q! s: P+ D6 O) v
  后来与宴的人众散了,铁木真用枷头打晕了看守他的人,逃到树林之中。泰亦赤兀人挨户搜查,有一个青年名叫赤老温的不怕危险,仗义留他,将他木枷打碎,放在火里烧毁,把他藏在一辆装羊毛的大车之中。
3 _" N6 y5 s, Y/ p! Y  搜查的人在赤老温家里到处查抄,查到大车前,拉去了一些羊毛,快要露出铁木真的脚了,赤老温的父亲情急智生,说道:“这样大热天,羊毛里怎么能藏人?”这时正是盛暑,人人汗下如雨,追捕的人见他说得有理,这才放过不搜。
& b2 p! M  Z: ]1 E  O4 C  铁木真逃得性命后狠狈之极,与他母亲弟弟靠捕杀野鼠为食过活。有一天,他养的八匹白马又被一群盗贼偷去,铁木真单身去追,遇到一个青年在挤马奶,铁木真问起盗贼的消息。6 Q! @1 n4 i# P$ W+ j
  那青年就是博尔术,他说:“男儿的苦难都是一样,我和你结成朋友。”两人骑马一起追赶,追了三天,赶上盗马的部落,两个人箭无虚发,杀败数百名敌人,把八匹马夺回。1 y" n! c- n0 V5 S2 H) |2 f- P
  铁木真要把马分给他,问他要几匹,博尔术道:“我为好朋友出力,一匹马也不要。”从此两人一同创业,铁木真一直叫他做好朋友。博尔术和赤老温两人并为蒙古的开国四大功臣之一。这是先前之事,暂且不表。
# |# N0 r# ?- c% P, g  且说铁木真知道博尔术的武艺,把腰里弓箭递给了他,随即跳下马来,说道:“你骑我的马,用我的弓箭,就算是我射杀了他。”博尔术道:“遵命!”左手持弓,右手拿箭,跃上铁木真的白口宝马。铁木真对窝阔台道:“你把坐骑借给哲别。”4 x+ f  `! j0 X- F
  窝阔台道:“便宜了他。”一名亲兵将马牵给哲别。哲别跃上马背,向铁木真道:“我已被你围住,你既放我与他比箭,我不能不知好歹,与他平比。我只要一张弓,不用箭。”9 z/ D9 x4 f7 D5 c' E% L
  博尔术怒道:“你不用箭?”哲别道:“不错,我一张空弓也能杀得了你!”蒙古众军又大声鼓噪起来:“这家伙好会吹大气。”博尔术在阵上见过哲别的本事,知他箭法了得,却也不敢怠慢,两腿一夹,胯下的白口宝马拨刺刺的跑了出去。
9 N: _: D) a3 o5 h4 k' }, k( A% ^  这匹马奔跑迅速,久经战阵,接战时乘坐的人双腿稍加示意,即能进退自如,铁木真向来十分喜爱,即如博尔术他这种爱将,也是第一次乘坐。
+ `% Z" C, @, @8 y! N. L  哲别见对手马快,当下勒马反走,博尔术弯弓搭箭,嗖的一声,一箭往哲别颈口射来。哲别身子一偏,眼明手快,一手抓住了箭羽。博尔术心中一惊,又是一箭。哲别听得箭声,知道来势甚急,不能手接,身子一矮,伏在鞍上,那箭从头顶擦了过去。( O7 c0 X% o' X" v. n- G
  他一面纵马,一面仰身,那知博尔术有一手连珠箭技,嗤嗤两声,接著从两侧射来,哲别万料不到对方如此厉害,猛地溜下马鞍,右足钩住蹬子,身子几乎著地,那坐骑跑得正急,把哲别拖得犹如一双傍地飞舞的鹞子一般。他腰里一扭,身子刚转过一半,一箭向博尔术腹肚上射去,随即又翻上马背。博尔术喝一声:“好!”觑准来箭,也是一箭射出,双箭箭头相撞,但余势不衰,斜飞出去,都插在沙地之中。
6 {' J$ J: H3 c. S- }  铁木真与众人都不禁喝了声彩。博尔术虚拉一弓,待哲别往右边一闪,突然一箭向右射去。哲别左手拿弓轻轻一拨,那箭落在地下,博尔术连射三箭,都被他躲了开去。哲别纵马疾驰,突突俯身,在地下检起了三枝羽箭,搭上弓回身一箭,博尔术要显本事,一跃身站在马背,一脚把那箭踼飞,跟著居高临下,一箭猛射来,哲别催马旁闪,射出一箭,喀喇一声,把博尔术那箭的箭杆一断为二。
4 J1 ]$ _0 u/ o1 D9 }5 J& Q; }# B* ~9 a  博尔术心想:“我有箭而他无箭,到现在仍打个平手,如何能报大汗之仇?”心中焦躁起来,连珠箭发,嗖嗖嗖的不断射去,众人瞧得眼都花了,哲别东闪西避,无奈箭来如飞,又多又快,突然左肩一疼,竟自中了一箭,众人欢声齐呼。% t2 ]$ ~) j; Q
  博尔术大喜,正要再射数箭,结果他的性命,伸手往箭袋里一摸,却摸了个空,原来刚才一轮连珠急射,竟把铁木真交给他的羽箭都用完了。博尔术上阵向来携箭极多,这次用的是大汗自用的弓矢,激斗之中,竟依著平时自己习惯使用,忘了箭数有限,这时发现箭已用完,吃了一惊,疾忙回马,俯身去拾地下箭枝。
# R( `5 K- f+ `/ a+ L+ q  哲别瞧得亲切,嗖的一箭,正射中在他后心之上,旁观众人惊叫起来,但说也奇怪,这一箭虽然劲力奇大,把博尔术撞得一阵疼痛,但竟透不进去,滑在地下。' w" h* C0 X9 v% A0 m
  博尔术顺手将箭拾起,一看之下,那箭头竟是被哲别拗去了的,看来他是故意饶了自己一命,他翻上马背,叫道:“谁要你卖好,有本事就射死我!”哲别道:“哲别向来不饶敌人,刚才这一箭叫做一命换一命!”铁木真见博尔术背上中箭,心里一阵酸痛,后来见他竟未被射死,不禁大喜,听哲别如此说,忙道:“好,大家别比了,他一命换你一命。”5 b+ ]+ j& S. Y1 |. K
  哲别道:“不是换我的命。”铁木真道:“什么?”哲别向站在屋门口的郭靖一指道:“换他的性命。求大汗别难为这个孩子,至于我。”他眉毛一扬道:“我射伤大汗,罪有应得,你来吧!”伸手拔下肩上那枝箭来,血淋淋的搭在弓上。
+ w1 I  M" ~4 w- m' K0 c' `  这时博尔术的部下早已呈上了数十枝箭,博尔术道:“好,咱们再比过。”嗖嗖嗖嗖,一阵连珠急射,哲别见来势甚急,一个蹬里藏身,钻到马腹之下,觑得亲切,一箭往博尔术肚上射来。
" N' N+ u& `8 o8 g  博尔术所乘的是铁木真的白口名驹,见箭疾到,不待主人拉缰,往左一闪。那知哲别这一箭势劲力疾,非比平常,噗的一声,正插入那名驹的脑袋之中,那马登时滚到在地。5 |9 x+ b) X# m+ W* o$ W
  博尔术卧在地下,怕他追击,反身一箭,将哲别手中画弓的弓杆劈为两截。哲别失了武器,只得纵马曲曲折折的跑奔闪避,蒙古众军士齐声呐喊,为博尔术助威,博尔术心想:“此人真是一条好汉子!”不禁起了英雄惜英雄之心,不欲伤他性命,搭箭上弓,对准他的咽喉,准头稍偏,一箭飞去,真是将军神箭,那箭从哲别喉头擦过,鲜血直流。哲别大吃一惊,心想:“今日毕命于这里了!”
9 [- z% C* e4 B1 h7 m0 P% I  博尔术又抽一枝箭搭在弓上,转头对铁木真道:“大汗,饶了他吧!”铁木真爱惜哲别神勇,叫道:“你还不投降吗?”哲别望著铁木真威风凛凛的神态,心里不禁折服倾倒,跳下马来,跪倒在地。
( z9 J- I* Q1 Q' W4 b  铁木真哈哈大笑,道:“好好,以后你跟著我吧!”  U0 V* c* j+ P- @7 h$ r" A
  蒙古人表达内心感情,多喜唱歌,哲别拜伏在地,唱了起来:“大汗饶我一命,以后赴汤蹈火,我也愿意。横断黑水,粉碎岩石,扶保大汗。征讨外敌,挖取人心!叫我到那里,我就到那里。”铁木真大喜,取山两块金子,赏给博尔术一块,给哲别一块。+ E7 ]& E9 b$ P: T3 I; H" B# E
  哲别谢了,道:“大汗,我转送给这个孩子,可以么?”铁木真笑道:“是我的金子,我爱给谁就给谁。是你的金子,你爱给谁就给谁。”哲别拿金子送给郭靖,郭靖仍是摇头不要,说道:“妈妈说的,要帮助客人,不可贪图金钱。”
8 L0 C3 \) L1 \* J3 h- C  铁木真本就喜爱这孩子的风骨,听了他这几句话,更是高兴,对哲别道:“回头你带这孩子到我这里。”6 R# n- n+ l+ q, {
  率领队伍,向来路去了,几名随从军士把那匹白口名驹的尸体放在两匹马上,跟在后面。
0 [' H! z. ?  T- g  哲别死里逃生,得投明主,十分高兴,躺在草地上休息,等李萍从市集回来后,说明经过。李萍听了,心想儿子如一生在草原牧羊,如何能报父仇,不如到军中多加历练,图个机遇。当下母子两人随同哲别到了铁木真军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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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 英雄之子- e0 b6 a8 `* ?+ [! }
  铁木真见哲别到来,命他在三子窝阔台部下当一名十夫长。哲别见过三王子后,再去拜谢博尔术,两人互相敬佩,结成了好友。哲别感念郭靖的恩德,对他母子两人照顾极为周到,准拟郭靖年纪稍大,就把自己的箭法武功,倾囊相授。; C" g0 q' f/ @3 ~
  这日郭靖正在铁木真辕门外和几个蒙古孩子掷石游戏,忽见远处两骑蒙古兵急驰奔来,显是有急讯向大汗禀报。两人进入铁木真帐中不久,号兵吹起呜呜号角,只见各处营房中的兵丁立时涌出。* f6 J$ y8 R4 P: }2 B3 _
  铁木真对部下训练十分严峻,十名蒙古兵编为一小队,由一名十夫长率领,十个十夫队由一名百夫长率领,十个百夫队由一个千夫长率领,十个千夫队由一名万夫长率领,上下相统,混如一体。铁木真号令一出,数万人似心使臂,如臂使指,所以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。
  _" q# A0 U% F+ j! w1 C  郭靖和孩子们站在一旁观看,听号角第一遍吹罢,各营兵丁都已拿了兵器上马。第二遍号角吹动时,四野里蹄声杂沓,人头攒动。第三遍号角停息,辕门前大草原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,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五个万人队,除了马匹呼吸喘气之外,没有半点耳语和兵器撞碰之声。' U: Q9 H: X* W' q; l9 i/ k
  铁木真在三个儿子陪同下走出辕门,大声说道:“咱们打败了许多敌人,大金国也已知道了。现在大金国皇帝派他的三太子、六太子到咱们这里,来封你们大汗的官职!”, ]- X- ~, S4 z$ n8 g. j
  蒙古兵举起马刀,齐声欢呼。当时金人统有北方,威声远振。蒙古人还只是草原大漠中的一个小部落,所以铁木真颇以得到金国的一个封号为荣。他号令一发,大王子术赤率领了一个万人队先上去迎接,其余四个万人队在草原上摆了开来。
: h& E8 I3 R9 R" L3 }- ]: j; n  原来数年前完颜永济受命来册封王罕与铁木真官职,正好遇上铁木真与敌人打战,败兵将少数金兵冲散,完颜永济逃回了中都燕京。过了数年,金主听说铁木真愈加强盛,怕成为北方之患,于是命完颜永济再去,他知道完颜烈精明干练,所以命这第六子陪同哥哥前去,或以威服,或以智取,相机行事。5 X4 L/ w8 n& j" z
  郭靖和众小孩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热闹,过了好一阵,只见远处尘土飞扬,术赤已接了完颜永济、完颜烈两人过来。这次两兄弟带了一万名金国精兵,个个穿著铁甲,手执长戟,高头大马,声势十分雄壮,士卒未到临近,铁甲上铿铿之声,数里外即已听到。完颜永济兄弟并辔而来,铁木真和众子诸将站在一旁迎接。/ M) ^1 A7 r" W9 E) J
  完颜永济见郭靖等蒙古小孩站在远处,睁大了小眼,目不转瞬的瞧著,当下哈哈大笑,探手入怀,抓了一把金钱,用力往小孩群中掷去,笑道:“赏给你们!”永济武功虽不高,手劲却大,把金钱撒得远远地,他满拟小孩们会群起欢呼抢夺,一来显得自己气派,二来可引为笑乐。# l3 z& l0 M9 T. f# R2 F
  那知蒙古人最注重的是主客相敬之礼,他这一来轻浮之至,也是不敬之至,蒙古的诸将士卒,个个相顾愕然。
; i9 g# C- D; _  这群小孩子都是蒙古兵将的儿女,年纪虽小,却是个个自尊,对完颜永济掷来的金币没人加以理睬。完颜永济讨了个没趣,又用劲掷出一把金币,叫道:“大家抢啊,他妈的小鬼!”蒙古人众听了,更是愤然变色。原来当时的蒙古人虽然不识文字,风俗粗犷,却是最重信义礼节,尤其尊敬客人。
, @9 Y% o) _  q  他们口中从来不出污言秽语,即使对于深仇大寇,或者在游戏笑谑之中,也从不咒诅谩骂。客人到了他们蒙古包里,不论识与不识,必定罄其所有的招待,而做客人的也不可对主人有丝毫的侮谩,如不遵主客之礼,他们认为是道德上最大的罪恶。$ C$ i* ^4 j6 m. o
  郭靖平时常听母亲讲金人残暴的故事,在中原如何奸淫掳掠,拷杀百姓,如何与汉奸勾结,害死宋朝的名将岳飞等等,小小的心灵中早深深种下了对金人的仇恨,这时见这金国王子如此无礼,在地下捡起几枚金币,奔近去猛力往完颜永济脸上掷去,叫道:“谁要你的臭钱!”
& s0 n" L4 F4 \/ O3 }  永济头一偏,但终于有一枚金币打在他的颧骨之上,虽然不疼,但总在数万人之前出了一个丑。蒙古人自铁木真以下,个个心中称快。完颜永济大怒,喝道:“你这小鬼讨死!”他在中原时稍不如意,就要举手杀人,谁敢对他如此侮辱,这时怒火上冲,从身旁侍卫手里夺过一支长矛,猛力往郭靖胸口掷来。; p0 M& e5 z5 p' {
  完颜烈在旁知道不妥,忙叫:“三哥住手!”但那长矛已经飞出,眼见郭靖要死于矛下。突然左边蒙古军的万人队中飞出一箭,犹如流星赶月,当的一声,射中在长矛矛头之上。这一箭劲力好大,虽然箭轻矛重,但竟把长矛激开,箭矛双双落地。郭靖吓出一身冷汗,急忙逃开。蒙古兵齐声喝采,声震草原。完颜烈低声道:“三哥,莫再理他!”
. `6 }  z& _- u3 v1 e- k  完颜永济见了蒙古兵的声势,心里也有些害怕,狠狠盯了郭靖一眼,又低骂一声:“小杂种。!* A# p. M, b' r: g' y
  这时铁木真和诸子迎了上来,把两位王子接到了帐幕之中,献上马乳酒、牛羊马肉等食物之后,完颜永济宣读金主的圣旨,册封铁木真为大金国北强招讨使,子孙世袭永为大金国北方屏藩。铁木真跪下谢恩,收了金主的敕书和金带。1 @) U  t3 H# Z1 {; n# P
  当晚蒙古人大张筵席,款待上国天使。
! L6 l) G, z, l  饮酒半酣,完颜永济道:“明日我兄弟要去册封王罕,招讨使跟咱们同去。”铁木真听了甚喜,连声答应。原来王罕是草原上诸部之长,兵势雄强,当年曾与铁木真的父亲结拜兄弟,后来铁木真的父亲被仇人毒死,铁木真沦落无依,就拜王罕为义父,归附在他那里。铁木真的妻子被蔑尔乞人掳去,全仗王罕与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共同出兵,打败蔑尔乞人,才把他妻子抢了回来。那时铁木真新婚不久,长子术赤也尚未出世呢。
, g" W, }8 X. X/ }1 l  且说铁木真听说义父王罕也有册封,很是高兴,又问道:“大金国还册封谁么?”
" ^( J- C, A' o; Z' {! `  完颜永济道:“没有了。”完颜烈加上一句道:“北方就只有大汗与王罕两位是真英雄真豪杰,别人渺不足道。”铁木真道:“咱们这里还有一位人物,六王爷或许还没听说过。”完颜烈忙道:“是么?那是谁?”铁木真道:“那就是小将的义弟札木合,他为人仁义,善能用兵,小将求三王爷,六王爷也封他一个官职。, M9 [! t# I8 s, {, o3 d4 ], t$ ^
  铁木真和札木合是总角之交,两人结义为兄弟时,铁木真还只十一岁。蒙古人习俗,义结金兰时要互送礼物,那时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□(上面一个鹿字,下面一个包字)子的髀石,铁木真送给札木合一个铜灌的髀石,髀石本是蒙古人用来打兔子的东西,但儿童们常用于抛掷玩耍。两人结义后就在结了冰的斡难河上抛掷髀石游戏。
% W: c4 \* A0 T$ E  第二年春天,他们两人用小木弓射箭的时候,札木合把自己用两个小牛角钻眼制成的响箭头送给铁木真,铁木真送还一个柏木顶的箭头,又结拜了一次。两人长大之后,都住在王罕那里,始终相亲相爱,天天比赛早起,谁起得早,就用义父王罕的青玉杯饮酸奶。: f2 b8 N; ^' A
  后来铁木真的妻子被掳,王罕与札木合出兵帮他夺回,铁木真与札木合互赠金带马匹,第三次的结义。两人日间同在一只杯子里饮酒,晚上同在一条被里睡觉。后来因为追逐水草,各领牧队分离,但情好终不渝。这时铁木真想起自己得荣封而义弟没有,所以代他索讨。$ ]; [" g* |8 a6 a
  完颜永济酒已喝得半醺,顺口答道:“蒙古人这么多,个个都封官,咱们大金国那有这许多官儿。”完颜烈向他连使眼色,永济只是不理。
( {* U0 k7 w" a4 Y  铁木真听了,心中拂然不悦,道:“那么把小将的官职让给他,也没打紧。”永济一拍大腿,厉声道:“你是小觑大金的官职么?”铁木真是心胸深沉,极有智计之人,自知力量不能与金国为敌,当下强忍怒气,不再言语。" f, d: H4 A: w7 A
  完颜烈忙说笑话。岔了开去。
4 b# G8 _& E9 r6 ?& U4 a  第二日一早,铁木真带同四个儿子,领了五千人马,要护送完颜永济、完颜烈去册封王罕,这时太阳刚从草原远处地平线上钻出,铁木真上了马,五个千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草原之上,但金国兵将,个个在帐幕中酣睡未醒。铁木真见了金人军容,见他们人高马大,兵甲犀利异常,本来颇有敬畏之心,这时却见他们贪图逸乐,鼻子中哼了一声,转头问木华黎道:“你瞧金兵怎样?”) H. ?) s4 x$ Z* }
  木华黎道:“咱们蒙古兵一千人可以破他们五千人。”铁木真大喜,笑道:“你的见识常常与我相合,只是大金国听说有兵将二百万,咱们只有五万人。”他回头一瞧,忽见第四子拖雷的坐骑背上无人,怒道:“拖雷呢?”0 e5 y4 N/ G1 Q/ @8 K
  拖雷虽然年纪尚幼,但铁木真不论训子还是练兵,都是十分严格,他大声喝问,兵将个个惶悚不安。大将博尔忽是拖雷的师傅,见大汗怪责,心中很是惶惑,说道:“这孩子从来不敢晏起,我去瞧瞧。”刚要转马去寻,只见两个孩子手挽手的奔来。一个头上裹著块锦缎,大约七八岁年纪,正是铁木真的幼子拖雷,另一个却是郭靖。; N" U, e4 C, H. S3 X' I7 R+ w
  拖雷奔到铁木真跟前,叫了声:“爹!”$ H0 C# `8 e( N, E" N
  铁木真道:“你到那里去啦?”2 L  q* H2 s0 r8 t; r7 i
  拖雷道:“我刚才和郭兄弟在河边结安答,他送我这个。”说著手里一扬,那是一块红色的汗巾,上面织了精巧的花纹,原来是李萍给儿子做的。蒙古语中“结安答”就是“结义为兄弟”的意思。0 d1 l$ @4 t. O9 a  T: y6 Q
  铁木真想起自己幼时与札木合结义的事,心中感到一阵温暖,眼见马前两个孩子天真澜漫,当下温言道:“你送了他什么?”3 ?9 H. a3 C& E- E+ a
  郭靖指指自己头颈道:“这个!”铁木真见是幼子平素在颈中所带的黄金项圈,微微一笑,道:“你们两个以后可要相亲相爱,互相扶助。”拖雷和郭靖点头答应。7 \8 J" A1 q+ i9 d5 f8 k
  铁木真道:“都上马吧,郭靖这小孩子也跟咱们去。”拖雷和郭靖高兴之极,各自上马。又等了大半个时辰,完颜永济兄弟方才梳洗完毕,走出帐幕,完颜烈见蒙古兵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相候,连忙下令集队。
, H# X& c, d" Y5 _1 K4 r  完颜永济却摆弄上国王子的威风,懒洋洋的喝几杯酒,吃了点心才慢慢上马,又耗了半个时辰,才把一万名兵马集好。大队向北而行,走了六日,王罕派了儿子桑昆和义子札木合先来迎接。1 V, s4 {, @- j0 j
  铁木真听说札木合到了,忙抢上前去,两人下马拥抱。铁木真的诸子都过来拜见叔父。( l! S9 O0 S6 t
  完颜烈瞧那札木合时,见他身材高瘦,上唇稀稀的几茎黄须,双目炯炯有神,显得十分精明强悍。那桑昆却是肥肥白白,显然平时养尊处优,竟不像是在大漠草原中长大的人。
) F! z+ a+ X0 h; \  又行了一日,离王罕的住处已经不远,铁木真部下的两名前哨忽然急奔回来,报道:“前面有乃蛮部拦路,一共有三万人。”
2 F' l  p$ L: r9 K/ a4 \8 U  完颜永济大吃一惊,忙问:“他们要干什么!”哨兵道:“好像是要和咱们打战。”永济道:“他……他们人数……好像多过咱们的……”铁木真不等他话说完,向木华黎道:“你去问问。”木华黎带了十名亲兵,向前驰去,大队停了下来。% Z8 Q! q. A, x( f
  过了一会,木华黎回来报道:“乃蛮人听说大金国太子来封咱们大汗官职,他们也要。要是大金国不封,他们就要把两位太子留下。”# Q$ L% [! `! ]1 f
  完颜永济听了,脸上变色,强自镇定。完颜烈却命统兵的将军摆开队伍,以备不测札木合向铁木真道:“哥哥,乃蛮人时时来抢咱们牲口,跟咱们为难,今日还放过他们么?”铁木真一瞧地形,已是成竹在胸,说道:“兄弟,教大金国两位太子瞧瞧咱们两兄弟的手段!”% r$ Y  F9 H% e$ ^6 f' T
  他口中长啸一声,马鞭在空中辟辟的虚击两鞭,五千名蒙古兵突然“荷,荷,荷!”的齐声大叫起来。完颜兄弟出其不意,不觉吓了一跳。
* w% |& z* w! x0 h% S. J  只见前面尘头大起,敌军渐渐逼近,蒙古的前哨已退回本阵。完颜永济道:“六弟,快叫咱们儿郎冲上去,这些蒙古人没用。”完颜烈低声道:“让他们打头阵。”永济登时醒悟,点了点头。蒙古兵齐声大叫,却不移动。/ Z! a  U# R5 f- R& f# F
  永济道:“就算喊得惊天动地,能把敌兵吓退么?”博尔忽位在左侧,对拖雷道:“小王子,你跟著我,别落后,瞧咱们怎样杀敌。”拖雷和郭靖随著众兵,也是放开了小小的喉咙大叫。+ I: d7 t( Q6 _' P* g( t: J' m
  顷刻之间,尘沙中敌兵已冲到跟前数百步远,蒙古兵仍旧只是呐喊,这时完颜烈也感诧异,见到乃蛮冲来声势,生怕冲动阵脚,喝令:“放箭!”
* B* K: N5 c- U& Q5 V/ @: i  金兵几排箭射了出去,但因相距尚远,未到敌兵跟前,就纷纷落了下来。完颜永济见敌兵面目渐渐清楚,个个相貌狰狞,咬牙切齿的催马狂奔,只吓得一个心砰砰乱跳。
2 |+ W4 i) }0 V7 o1 U3 F; @  V- U1 v  铁木真忽然长鞭又在空中辟辟数响,蒙古兵喊声顿息,分成两翼,铁木真和札木合各领一翼,风驰电掣的往两侧高地上抢去。两人一面伏鞍奔跑,一面发施号令,蒙古兵一队一队的散开,片刻之间,已将四周扼要的高地全部占住,居高临下,箭矢猛往乃蛮人队伍中射去。
, F9 h( R0 p, o* ~- N0 I  乃蛮兵的统帅见形势不对,带领人马往高地上抢来。蒙古兵在高地前面竖起厚毡制成的软墙挡箭,弓箭手在毡后箭无虚发的射杀敌兵,同时附近高地上的别队士兵又射箭支援,乃蛮兵东西驰突,登时溃乱。. i2 M3 W$ C! I* q+ q" t8 K# p
  铁木真在左侧高地上观看战局,见敌兵已乱,叫道:“者勒米,冲他后队。”者勒米手执大刀,领了一个千人队从高地上直冲下来,迳抄敌兵后路。
( E- B7 G% Z* `( q  哲别挺著长矛,一马当先。他刚归顺铁木真,决心要斩将立功,只见他俯身马背,直冲入敌阵之中。乃蛮部后军大乱,前军也是心无斗志,统兵的将军正自犹豫不决,札木合和桑昆也领兵冲了下来。
# `( s0 P& o" k! {) y# n# x- ~; q& ^  乃蛮部左右受攻,各人拨转马头,纷往来路败退下去。者勒米勒兵不追,放大队过去,等敌兵退到还剩两千余人时,呼哨冲出,截住路口,这两千多乃蛮兵见陷入了重围之中,只得下马投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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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1 | 只看该作者
射雕英雄传(旧版)  x* M) b4 |: ]5 A$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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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 青霜寒光
0 S' T3 \9 u* w! X* N: r) E  R  这一役杀死敌兵一千余人,俘获二千余人,蒙古兵只伤亡了一百余名。铁木真下令剥下乃蛮兵的衣甲,将二千余名兵卒连人带马分成四份,给完颜烈兄弟一份,义父王罕一份,义弟札木合一份,自己要了一份,凡是战死的士卒,每家抚恤五匹马、五名俘虏的奴隶。6 \& b, L7 K( l3 ]
  完颜永济这时才如大梦初醒,兴高采烈的不住议论刚才的战斗。完颜烈见铁木真和札木合以少胜多,这一仗打得光采之极,不觉暗暗心惊,心想:“现在蒙古各部自相砍杀,我大金国北陲才方得平安无事。要是给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人统一了蒙古诸部,我大金国从此不得安稳了。”他正寻思,忽然前面尘沙飞扬,又有一彪军马驰来。4 U0 R& q  _4 Q0 o. E( M
  完颜永济笑道:“好,再打他个痛快。”/ K) O( {5 m" x) D8 @4 l0 m4 a
  那知蒙古兵前哨报来:“王罕亲自领兵来啦。”铁木真、札木合、桑昆三人忙上去迎接。王罕滚下马背,双手携著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义子的手,步行到完颜兄弟马前,跪下行礼。
" y( v0 M) b' l1 d  完颜烈瞧那王罕时,见他身材肥胖,须发如银,身穿黑貂皮的袍子,腰里束著一根黄金腰带,神态十分威严。完颜烈忙下马还礼,完颜永济却只在马上抱一抱拳。# L5 G. Z* ]! Q% k& P
  王罕道:“小人听说乃蛮人要想无礼,只怕惊动了两位王子,连忙带兵赶来,幸喜三个孩儿已把他们杀退了。”当下亲自开道,恭恭敬敬的将完颜烈兄弟领到他居住的帐幕之中。
# i4 _  g9 o$ x/ v2 q, b' E% e* T6 ?- C  完颜烈见王罕的势派比铁木真要豪贵得多,知他久为北方雄长,统率的部落既众,兵力又强,心中暗自沉吟计谋。
  J; z/ G: N# ^, X, o  封爵已毕,当晚王罕大张筵席,宴请完颜兄弟,大群女奴在贵客面前献歌献舞,热闹非常。# J: S) ~$ J+ t
  酒至半酣,完颜烈道:“我想见见蒙古人中的英雄好汉。”王罕笑道:“我这两个义儿就是蒙古人中的英雄好汉。”王罕的亲子桑昆在一旁听了,心中很不痛快,不住大杯大杯的喝酒。完颜烈瞧在眼里道:“令郎更是英雄人物,老英雄怎么不提呢?”
) A, y$ k5 L- q2 }  王罕笑道:“老汉死了之后,自然是他统率部众,但他怎比上他两个义兄?札木合足智多谋,铁木真更是刚勇无双,他是赤手空拳,自己打出来的天下。蒙古人中的好汉子,那一个不甘愿为他卖命?”完颜烈道:“难道老英雄的将士,不及他的部下么?”铁木真听他言语之中含有挑拨之意,向他望了一眼,心中暗自警惕。) `! i' u" X* }# `7 u' \1 Y2 n
  王罕捻须不语,喝了一口酒,慢慢的道:“上次乃蛮人抢了我几万头牲口去,全亏铁木真派了他的四杰来帮我,才把牲口抢回来。我的孩子,哼!”说著摇了摇头。桑昆脸现怒色,把金杯在木案上重重的一碰。
) O7 T7 ?$ z" V2 S& K4 F9 U* J8 R  铁木真道:“我有什么用?我的妻子给敌人抢了去,也还是义父与义弟帮我夺转来的。”完颜烈道:“四杰?是那几位呀?我倒想见见。”王罕向铁木真道:“你叫他们进帐来吧。”
, U3 s" ^  O  R3 s& k7 u  铁木真轻轻拍了拍掌,帐外走进四位大将。第一个相貌温雅,脸色白净,是善于用兵的木华黎。第二个身材魁梧,目光如鹰,是铁木真的好朋友博尔术。第三个短小精悍,脚步矫捷,名叫博尔忽。第四个却是满手满臂的刀疤,面红似血,是当年救过铁木真性命的赤老温,这四个人是蒙古开国的四大功臣,铁木真称之为四杰。3 o) i& ^2 Z( s1 }- s2 V3 B
  完颜烈见了,各各奖勉了几句,每人赐了一大杯酒,待他们喝了,完颜烈又道:“今日战场上有一位黑袍将军,冲锋陷阵,勇不可当,这是谁啊?”铁木真道:“那是小将新收的一名十夫长,人家叫他做哲别。”完颜烈道:“也叫他进来喝一杯吧。”- P% A) @' [7 b' O9 T
  铁木真传令出去,哲别进帐,谢了赐酒,正要举杯,桑昆叫道:“你这小小的十夫长,敢用我的金杯。”哲别又惊又怒,停杯不饮,望著铁木真的眼色。蒙古人习俗,阻止别人饮酒是十分重大的侮辱。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,教人如何忍得?8 R6 K( `7 l2 K$ a& s* u
  铁木真心想:“瞧在义父脸上,我且让他一让。”当下对哲别道:“拿来,我口渴,给我喝了!”从哲别手里接过金杯,仰勃子一饮而干。哲别向桑昆怒视一眼,大踏步走出帐去。0 }4 u! s/ a1 v2 o
  桑昆叫道:“你回来!”哲别理也不理,昂头走了出去。桑昆讨了个没趣,说道:“铁木真义兄虽有四杰,但我只要放出一样东西来,就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。”说罢吓吓冷笑。2 F8 @  @* G" ^
  完颜永济奇道: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桑昆道:“咱们到帐外去瞧吧。”王罕喝道:“好好喝酒,你又要胡闹什么?”" z4 t8 p  I8 u; @
  完颜永济却一心想瞧热闹,道:“喝酒喝得闷了,瞧些别的也好。”说著站起身来,走出帐去。众人只得跟了出去。帐外蒙古众兵将烧了数百堆大篝火,正在聚饮,见大汗等出来,都站了起来。铁木真在火光下见哲别满脸怒色,知他受了委曲,心想这种直性子的人,必须好好慰抚,于是叫道:“拿酒来!”随从呈上了一大壶酒。
# O& G( V( a/ F3 l" w( \( X  铁木真提了酒壶,大声说道:“今天咱们把乃蛮人杀得大败,大家都辛苦了。”众兵将叫道:“是王罕、铁木真大汗、札木合带咱们打的。”铁木真道:“今天我见有一个人特别勇敢,冲进敌人后军,杀进杀出一连三次,那是谁呀?”众兵叫道:“是十夫长哲别!”铁木真道:“什么十夫长?是百夫长!”众人一楞,随即会意,欢呼叫道:“哲别是勇士,可以当百夫长。”  L  E! ?9 M& u
  铁木真对者勒米道:“拿我的头盔来!”者勒米双手呈上。铁木真伸手拿过,举在空中,叫道:“这是我戴了杀敌的铁盔,现在给勇士当酒杯!”揭开酒壶盖,把一壶酒都倒在铁盔里面,自己喝了一大口,递给哲别。% h5 y2 Y( F' u1 n/ n
  哲别满心感激,一膝半跪,接过来几口喝干了,低声道:“镶满天下最贵重宝石的金杯,也不及大汗的铁盔。”铁木真微微一笑,把铁盔接过来戴在自己的头上。蒙古众兵将都知道哲别喝酒受辱之事,这时见铁木真如此待他,都不禁的高声欢呼起来。
$ |3 I* p% b$ N# E6 ?! t, q  完颜烈心想:“这人真是人杰,这时候他叫哲别死一万次,那人也是愿意的呀!”完颜永济心中却只想著桑昆所说的吃掉四杰的事。他在随从搬过来的虎皮椅上坐了下来,问桑昆道:“你有什么厉害家伙,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?”6 a8 @# i2 g+ [! H: m3 [
  桑昆微微一笑,道:“铁木真义兄的四杰呢?威震大漠的四杰在那里啊?”木华黎等四人走过来躬身行礼。桑昆转头对自己的亲信低声说了几句,那人答应而去,过了一会,忽听见一阵野兽低沉的荷荷吼声,帐后转出两头全身锦毛斑烂的金钱大豹来。黑暗中只见豹子的眼睛犹如四盏碧油油的小灯,慢慢移近。' c, A+ f4 x3 f) G
  完颜永济不觉吓了一跳,伸手紧握佩刀刀柄,待豹子走到火光旁边,这才看清豹颈中套有一个皮圈,每头豹子由两个大汉牵著。大汉手中各执长鞭,原来是饲养猎豹的之豹夫。$ C. F+ l1 X! I4 B$ V% f6 [: z
  蒙古人喜好养豹子,作打猎之用,这不但比猎犬奔跑得更为迅速,而且凶猛非常,兽物当者立死,不过豹子食量也大,不是王公贵族,普通人是养不起的。- P. G2 N) I" w% E: y
  桑昆向铁木真等道:“义兄,你的四杰是英雄好汉,他们空手能把我这两头豹子杀死,那我才真的服了你。”四杰一听,个个大怒,心想:“哼,你侮辱了哲别,又来侮辱咱们。咱们是野猪么?是山狠么?叫咱们跟你的豹子斗。”5 U/ l3 L$ x/ w6 t
  铁木真心中也是极不乐意,道:“我爱这四杰如同性命,怎能让他们与豹子相斗。”桑昆哈哈大笑,道:“是么,吹什么英雄好汉,连我两头豹子也不敢斗。”四杰中的赤老温性烈如火,跨上一步,向铁木真道:“大汗,咱们让人耻笑不要紧,不能丢了你的脸,我来跟豹子斗。”
8 \& N/ _3 o6 |2 \# K7 q  完颜永济大喜,从手指上除下一个宝石戒子来,投在地下,道:“只要你打嬴豹子,这就是你的。”赤老温瞧也不瞧,揉身上前。木华黎一把将他拉住,叫道:“咱们威震大漠,是杀敌人杀得多。豹子能指挥军队么?能打埋伏包围敌人么?”铁木真道:“桑昆兄弟,你嬴了。”4 \9 v: z% x" |% w9 j, @, J
  俯身拾起宝石戒指,放在桑昆的手里。桑昆将戒指套在指上,纵声长笑,举手把戒指四周展示,王罕部下的将士都欢呼起来。札木合皱眉不语,铁木真却神色自若,四杰愤愤的退了下去。完颜永济见人豹相斗不成,老大扫兴,不再饮酒,回帐睡觉去了。) l/ b4 B/ C/ B
  第二天早晨,拖雷与郭靖两人手拉手的到处游玩,信步行去,离营渐远,突然一只白兔从两人脚边奔了过去。5 N/ q2 K. [, N
  拖雷取出小弓小箭,嗖的一声,正射中在白兔肚上。究因他年幼力微,虽然射中,却不致命,那白兔带箭奔跑,两人大呼大叫,拔足追去。白兔跑了一阵,力气渐渐不加,终于晕倒在地,两人一声欢呼,正要抢上去捡拾,忽然旁边树林中奔出七八个孩子来。! \9 N" B# l' y) l+ L
 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,一把将白兔抓起,拔下弩箭往地下一掷,瞪眼向拖雷与郭靖望了一眼,抱了兔子转身就走。拖雷叫道:“喂,兔子是我射死的,你拿去干么?”那孩子回过身来,笑道:“谁说是你射死的?”拖雷道:“这枝箭不是我的么?”那孩子突然眉毛竖起,双眼凸出,喝道:“兔子是我养的,我不要你赔已经好啦!”
3 [- r2 r2 s/ h  拖雷道:“你不要脸,这明明是野兔。”那孩子是更加凶了,走过来在拖雷肩头一推,道:“你骂谁?我爷爷是王罕,我爹爹是桑昆,你知道么?兔子就算是你射死的,我拿了又怎样?”  e! |. ], K8 {
  拖雷傲然道:“我爹爹是铁木真。”那孩子道:“呸!你爹爹是胆小鬼,怕我爷爷,也怕我爹爹。”这十余岁的孩子名叫都史,是桑昆的独子。桑昆生了一个女儿后,隔了很久才再生这孩子,此后再无所出,所以对他十分宠爱,将他纵得骄横之极。铁木真和王罕、桑昆等隔别已久,所以两人的孩子们互相并不认识。; U7 e* P, [& @" }2 h9 Y9 L
  这时拖雷听他轻侮自己父亲,恼怒之极,昂然道:“谁说的?我爹爹谁也不怕!”都史道:“你妈妈给人家抢去,是我爹爹和爷爷夺转来的,当我不知道么?拿这个小小兔儿又有什么要紧?”, K) [4 |( H  H8 ?
  王罕当年帮了义子这个忙,桑昆牢牢记在心中,时常对人宣扬,连他的幼子也知道得清清楚楚。拖雷一则年幼,二则铁木真认为这是奇耻大辱,当然不曾对儿子说起。这时拖雷一听,气得脸色苍白,怒道:“我告诉爹爹去。”转身就走。) t$ v1 y/ r+ ]
  都史哈哈大笑,叫道:“你爹爹怕我爹爹,你告诉了又怎样。昨晚我爹爹放出两头花豹来,你爹爹的四杰就吓得不敢动弹。”四杰中的博尔忽是拖雷的师父,拖雷听了更加生气,结结巴巴的道:“我师父连老虎也不怕,怕什么豹子?他是不肯打。”6 _  I$ X" T; r0 h# ]' N
  都史踏上一步,忽地反手一记耳光,喝道:“你再倔强?你怕不怕我?”拖雷一楞,想不到他竟敢出手打人。郭靖在一旁气恼已久,这时再也忍不住了,闷声不响,挺起头来一头往都史小腹上撞去。都史出其不意,被他一头撞中,仰天一交跌倒。; n1 _3 `  J0 ?# K0 A9 n
  拖雷拍手笑道:“好呀!”拖了郭靖的手转身就逃。但都史的同伴随即追上,双方拳打足踢,斗了起来。都史爬起身来,怒冲冲的加入战团。他们年纪既大,人数又多,几个回合后就把拖雷与郭靖压倒在地。  |1 X6 c  M) m1 ~5 \+ D
  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猛打,喝道:“投降了就饶你!”郭靖用力想挣扎起来,但被他按住了动弹不得,那边拖雷也被两个孩子合力掀在地下。正在僵持不下之际,忽然河边驼铃声响,一个人数无几的沙漠商队走了过来。当先一人骑了一匹黄马,望见一群小孩相斗,笑道:“好呀!讲打么?”纵马走近,见七八个大孩子欺侮两个小孩,那两个小孩被按在地下,都已打得鼻青口肿,喝道:“不害臊么?快放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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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W% U$ }5 K5 X, f' b* P& Y第十七回  甘露云霞; B, c2 Q8 ~+ e* U
  都史骂道:“滚开,别在这里啰唆!”须知他的爹爹是雄视北方的君长,他平时骄蛮已惯,谁也不敢惹这小孩子。那骑黄马的人骂道:“这小子这样横,快放手!”这时商队中其余的人也过来了,一个女子道:“三哥,别管闲事,去吧。”# D! \0 c5 s9 V( {* I+ y, ?
  那骑黄马的人道:“你自己瞧,你自己瞧。”原来这个沙漠商队中的人。是江南七怪。他们查知段天德逃到北方大漠之中,但此后就没了消息,六年多来,他们沙漠中,草原上到处打听段天德和李萍的行纵,七人个个学会了一口蒙古话,但段李两人却始终渺无音讯。韩小莹看清楚了情形,跳下马去,抓住骑在拖雷背上的孩子一摔,骂道:“两个打一个,成什么话?”
- m1 e  |* P% y; P4 D& y  拖雷背上一轻,挣扎著跳起,都史呆得一呆,郭靖猛一翻身,从他胯下爬了出来。两人既得脱身,发足奔逃。都史叫道:“追呀,追呀!”领著众孩随后赶去。江南七怪望著一群蒙古小孩打架,想起自己幼年时的胡闹顽皮,都不禁微笑,柯镇恶道:“赶道吧,别等前面市集散了,可问不到人啦!”; K! N3 l6 Q5 t8 _9 s4 f2 g5 y* L0 d
  这时都史等又已将拖雷与郭靖追上,将两人围在圈子之中。都史喝问:“投不投降?”拖雷眼中现出怒色,摇了摇头,都史叫道:“再打!”众小孩一起拥上,倏地寒光一闪,郭靖手中已握了一柄匕首,叫道:“谁敢上来?”原来李萍钟爱儿子,把丈夫所遗的那柄匕首给了他,叫他放在怀里,心想宝物能够辟邪,本来是要它保护儿子不受邪魔所侵害的意思,那知他在受人欺逼甚急之际拔了出来。8 y3 `: ]$ @& z& H7 d* E
  都史等见他拿了兵器,一时倒也不敢上前动手。9 G+ L$ c! j1 S4 s
  妙手书生朱聪本来纵马已行,忽见匕首在阳光下一闪,光芒十分特异,不觉吃了一惊。他专行偷盗官府富户,见识宝物最多,眼光之准,千不失一,心想:“这光芒一闪,显然是神物至宝,倒要瞧瞧那是什么东西。”当即勒马回头,只见郭靖这小小孩子,拿了一柄匕首威风凛凛的站在圈子之中。  \; v3 C% P/ _1 o
  朱聪细看匕首光色,果然是一柄砍金削玉、吹毛立断的宝剑,却不知如何在一个小孩子手中。5 a4 ]' U( J/ c3 ^6 b
  他再看这群孩子打扮,除了郭靖之外,个个都穿著名贵的貂皮短衣,而郭靖颈中,也套著一个精致的黄金颈圈,显见都是蒙古王公贵胄的子侄了。
. X6 x6 ~# O6 ^3 R% H8 @2 e( a! V% \# s  朱聪心想:“这孩子必定是偷了父亲的宝刀,私自出来玩弄。王公的东西,取不伤廉。”他当下起了据为己有之念,笑吟吟的下马,说道:“大家别打了,好好玩儿吧!”一闪身挨进人圈,夹手一把将匕首抢了过来。他用的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武技,别说郭靖是个小小孩子,就算是一个武艺精熟的武师,遇上了这位妙手书生,也别想拿得住自己的兵刃。
! W' K3 B% p! x, V! J  朱聪宝物一到手,一纵身窜出人圈,跃上马背,哈哈大笑,提缰纵马,疾驰而去,赶上了众人,笑道:“今日运气不坏,无意间得了一件宝物。”笑弥陀张阿生道:“二哥这偷鸡摸狗的脾气总是不改。”
( t0 e9 D; @, t/ A  闹市侠隐全金发道:“什么宝贝,给我瞧瞧。”朱聪手一扬,掷了过来。众人只见一道清光在空中划过,给太阳光一照,似乎化成了一条小小的彩虹,都不禁的喝了一声采,匕首飞临面前,全金发只感一阵寒意,伸手抓住匕首之柄,先叫了声:“好!”
3 A5 J& X5 d. F* X% A  越看越是不住口的啧啧称赏,忽地俯身在道旁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一划,岩上一个崚角应手而落,再看剑柄,见上面刻著「杨康”两字,心中一楞:“这是汉人的名字啊,怎么此剑落在蒙古?杨康?杨康?倒不曾听说有那一位英雄叫做杨康?可是若非英雄豪杰,又怎配用此等宝物?”他沉吟了一会,叫道:“大哥,你知道谁叫杨康么?”柯镇恶道:“杨康?没听说过。”" F$ o$ h- j8 f8 |
  “杨康”是丘处机当年替包惜弱腹中胎儿所取的名字,杨郭两人交换匕首,所以刻有“杨康”字样的匕首是在李萍手中。江南七侠尽往过去与当今成名的英侠绿林中去想,那里想得起有此一人。柯镇恶在七人中年纪最长,阅历最深,他不知道,其余六人是更加不知道了。
+ E# d' ?' l+ [2 T$ \" r  全金发为人精明细心,忽道:“丘道长追寻那人是杨铁心的妻子,不知这杨康与那杨铁心有无牵连。”七人在大漠中苦苦寻找了六年,丝毫没有头绪,这时忽然有了一点线索,虽然渺茫之极,但总不肯放过。# [! D$ ], J# G! ~% f# j, z  V
  韩小莹道:“咱们回去问问那小孩。”韩宝驹马快,一马当先的冲了回去,只见众小孩又打成一团。韩宝驹斥喝不开,急了起来,抓住几个小孩掷在一旁。都史见他力大,不敢再打,指著拖雷骂道:“你们这两个小狗,有种的明天再在这里打过。”
. i0 U2 e7 o% E9 \( Y; ^  拖雷道:“好,明天再打。”他心中已想好计议,回去就请三哥窝阔台帮忙。三位兄长中三哥和他最好,力气又大,明日定能来助拳。都史带了众小孩走了。% G% T5 j3 y+ q; R, c9 x
  郭靖满脸都是鼻血,伸手向朱聪道:“还我!”朱聪把匕首拿在手里,笑道:“还你就还你,但你得老实说,这匕首是那里来的?”郭靖用袖子一擦鼻中仍然流下来的鲜血,道:“妈妈给我的。”朱聪道:“你爹爹姓什么?”郭靖生平没有爹爹,这问题倒将他楞住了,当下摇了摇头。七怪见这孩子傻头傻脑的,都好生失望。
; V& t% F/ e5 ?- D2 _  全金发问道:“你姓杨么?”郭靖又摇了摇头。江南七怪最重信义,言出必践,虽是对一个孩子,也决不愿说过的话不算,朱聪把匕首交在郭靖手里。. w8 g; J2 a8 q4 J
  韩小莹拿出手帕,给他擦去鼻血,柔声道:“回去吧,以后别打架啦!”七人掉转马头,赶了负货的骆驼起行,郭靖怔怔的望著他们。拖雷道:“郭靖,回去吧!”
& N0 d! c! d0 q* s0 c' v8 G  这时七人已走出一段路,但柯镇恶眼睛瞎了,听觉敏锐之极,听到“郭靖”两字,全身一震,一提缰,回马转来,问道:“孩子,你叫郭靖?”郭靖点了点头。柯镇恶大喜,急问:“你妈妈叫什么名字?”郭靖道:“妈妈就是妈妈。”柯镇恶搔搔头,问道:“你带我去见你妈妈,好么?”2 }6 F) R  M2 A$ m6 E. f
  郭靖道:“妈妈不在这里。”柯镇恶听他语气之中含了敌意,叫道:“七妹,你来问他。”韩小莹跳下马来,温言道:“你爹爹呢?”郭靖道:“我爹爹给坏人害死了,等我大了,去杀死坏人报仇。”韩小莹问道:“你爹爹叫什么名字?”她过于兴奋,声音也发颤了,郭靖却摇了摇头。柯镇恶冷然道:“害死你爹爹的坏人叫什么名字?”郭靖咬牙切齿道:“他名叫段天德!”9 d3 k4 Q. O1 z2 _: b
  原来李萍身处荒漠绝域之地,知道随时都会遭遇不测,要是自己突然之间丧命,岂非儿子连仇人的姓名也不知道,所以早就将段天德的名字形貌,一遍又一遍的说给郭靖听了。7 C$ b. r  v& p& T; E4 f) M  ~1 `; ~
  江南七侠听到“段天德”三字,不禁欣喜若狂,韩小莹欢呼大叫,柯镇恶暗暗感谢苍天,张阿生紧紧搂住了南希仁的脖子,韩宝驹却在马背连翻筋斗,拖雷与郭靖见了他们的样子,又是好笑,又是奇怪。韩小莹道:“小兄弟,咱们坐下来慢慢的说话。”拖雷心里挂著要去找三哥窝阔台助拳,不住催郭靖回去。8 ]/ a5 l: A- @" M! u0 u0 |. l0 {
  郭靖道:“我要回去啦”,拉了拖雷的手,转身就走。韩宝驹急了,叫道:“喂,喂,你不能走,让你那个朋友先回去吧!”两个小孩见他们行动诡秘,害怕起来,发足奔跑。韩宝驹抢上去伸出肥手,猛向郭靖后领抓来。8 ]. W! _8 H8 @. ^* Z/ J8 \
  朱聪叫道:“三弟,别莽撞。”在他手上轻轻一架,韩宝驹愕然停手。朱聪加快脚步,赶在拖雷与郭靖头里,从地下捡起三枚小石子,笑嘻嘻的道:“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瞧瞧。”  W9 F) ^, s4 d/ {1 P' f7 U
  郭靖与拖雷当下发生了兴趣,停步望著他。朱聪把三枚小石子放在右掌之中,喝声:“变!”手掌成拳,再伸开来时,小石子全已不见。两个小孩奇怪之极,朱聪向自己头上帽子一指,喝道:“钻进去!”揭下帽子,三颗小石子好端端的正在帽里。
- @1 ]4 j" o  e, l& `: o  z+ B  郭靖和拖雷哈哈大笑,齐拍手掌。; i* q9 c; t/ ]5 ?/ z( S; g
  正在这时,远远雁声长唳,一群鸿雁排成两个人字形,从北边飞来。朱聪心念一动,道:“现在让大哥变个戏法。”从怀里摸出一块汗巾,交给拖雷,向柯镇恶一指,道:“你把他眼睛蒙住。”0 h+ f; C/ @# U; S
  拖雷依言把汗巾缚在柯镇恶眼上,笑道:“捉迷藏么?”朱聪道:“不,他没有眼睛,却能把天空中的大雁射下来。”说著将一副弓箭放在柯镇恶手里。拖雷道:“我不信。”" {& m* q# e; q" M: e4 X3 i
  说话之间,雁群已飞到头顶,朱聪顺手将三块石子往上一抛,雁群受惊,领头的大雁高声大叫,正要率领雁群转换方向,柯镇恶已辨清楚了位置,嗖的一声,正射中那大雁的颈项之中,连雁带箭,跌了下来,拖雷与郭靖一声欢呼,奔过去拾了起来,交在柯镇恶手里,小心灵中钦佩之极。
4 ?: m. ?: u  n+ C2 T$ Z  ~2 u  朱聪道:“刚才他们七八个人打你两个,要是你们学会了本事,就不怕他们了。”拖雷道:“明天咱们还要打,我去叫哥哥来。”朱聪道:“叫哥哥帮忙?哼!那是没用的孩子,我来教你们一些本事,管叫明天打他们。”拖雷道:“咱们两个打嬴他们八个?”/ ^6 e$ C, Q  _0 G5 k
  朱聪道:“正是!”拖雷大喜道:“好,那你就教我。”朱聪见郭靖站在一旁似乎毫不感兴趣,问道:“你不爱学么?”郭靖道:“妈妈说的,不可以与人家打架。学了本事打人,妈妈要不高兴的。”# W) B) p' ^2 q, e, @
  韩宝驹轻轻骂道:“胆小的孩子!”朱聪又问:“那么刚才你们为什么打架?”郭靖道:“是他们打咱们的。”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:“要是你见到了仇人段天德,你怎办?”郭靖小眼中闪出怒光道:“我杀了他,给爹爹报仇?”柯镇恶道:“你爹爹一身好武艺,尚且给他杀了,你不学本事,怎能报仇?”郭靖怔怔的发呆,良久不语,慢慢的流下泪来。朱聪向左边一座荒山一指,道:“你要学本事报仇,今天半夜里到这山上来找我们。但只能你一个人来,也不能让人知道。你敢不?怕不怕鬼?”郭靖仍是呆呆不答。拖雷却道:“你教我本事吧!”
2 c$ V+ a' K7 l, [% A  朱聪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,左脚轻轻一勾,拖雷扑地倒了。他爬起身来,怒道:“你怎么打我?”朱聪笑道:“这就是本事,你学会了吗?”拖雷很是聪明,当即领悟,点点头道:“你再教。”朱聪向他面门虚晃一拳,拖雷向左一避,朱聪左拳早到,正打在他鼻子之上,只是这一拳并不用力,触到鼻子后立即收回,拖雷大喜,叫道:“好极啦,你再教。”朱聪忽地俯身,肩头在他腰眼里轻轻一撞,拖雷猛地跌了出去。全金发飞身出去接住,将他放在地下。+ `1 s  x* ^7 {! q. @
  拖雷喜道:“叔叔,再教。”朱聪笑道:“你把这三下好好学会,大人都不一定打得嬴你了,够啦够啦。”朱聪转头问郭靖道:“你学会了么?”郭靖正在出神,茫然摇了摇头。七怪见拖雷如此聪明伶俐,相形之下,郭靖更显得笨拙,都不禁怅然若失,韩小莹一声长叹,泪光莹莹。
3 S6 v/ e; A2 B8 Y  全金发道:“我瞧不必多费心啦,好好将他们母子接到江南,交给丘道长,比武之事,咱们认输算了。”朱聪也道:“这孩子资质太差,不是学武的胚子。”韩宝驹道:“他没一点儿刚烈之性,我也瞧不成。”七怪用江南土话纷纷议论。韩小莹向两孩子挥挥手道:“你们去吧。”拖雷拉了郭靖,欢欢喜喜的走了。这边七怪还在议论,南山樵子南希仁却始终一言不发。柯镇恶道:“四弟,你看怎样?”南希仁道:“很好。”朱聪道:“什么很好?”南希仁道:“孩子很好。”韩小莹急道:“四哥总是这样,难得开一下金口,也不肯多说一个字。”南希仁微微一笑道:“我小时候也很笨。”1 ?% t5 J) C2 u+ O7 D7 }
  南希仁生性沉默寡言,每一句话都是经过详细考虑再说出来,所以不言则已,言必有中,七怪向来极尊重他的意见,听他这样说,登时犹如见到一线光明。
) O8 z1 ~8 U! n  j( h6 Z  朱聪道:“那么咱们瞧他晚上敢不敢一个人上山来。”全金发道:“我瞧多半不敢,我先去找到他的住处。”说著跳下马来遥遥跟著拖雷与郭靖,望著他们走进蒙古里。5 v& R6 ~, K( r1 T* Y
  当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,将至亥时三刻,眼见斗转星移,但那里有郭靖的影子。朱聪叹道:“江南七怪纵横一世,到头来却败在这道士手里!”七人正自气沮,韩宝驹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向草丛里一指道:“那是什么?”这时明月渐至中天,照著青草丛中三堆白色的东西,模样很是诡奇。3 }: x+ A' }7 m; y7 M1 e
  全金发纵身过去一看,只见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髅骨头,却叠得整整齐齐,他笑道:“不知是不是那些顽皮孩子们搞的,把死人头摆在这里……啊!什么?……二哥,快来!”各人听他语声中含著惊讶詑异之意,除柯镇恶外,其余五人都忙走近。全金发手中拿著一个骷髅,递给朱聪道:“瞧!”
, {( r6 e" K1 t  U- z9 H* X( X  朱聪就他手中一看,只见骷髅的脑门上有五个窟窿,模样就如用手指插出来的一般。他伸手在窟窿中一试,五只手指刚刚插入五个窟窿,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,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,犹如照著人的五指模型细心雕刻而成,这显然不是儿童们搞的玩意。朱聪再从地下拿起头个骷髅一看,那两个头骨顶上仍是各有刚可容纳五指的洞孔,他心中起了疑惑:“难道这是有人用手指插出来的?”他虽有这个疑心,但想世上不会有如此武功高明的人,五指竟能洞穿头骨,所以虽然有这个念头,口中却不说出来。' U' y7 u6 e& k& X  f* n
  韩小莹叫道:“难道这里有吃人的山魔妖怪?”韩宝驹道:“是了,一定是妖怪。”全金发沉吟道:“怎么它把头骨这样整整齐齐的排在这里?”/ J! N6 q% W- k! q  p% V
  柯镇恶听了他们纷纷议论,一跃而至,问道:“怎样排的?”全金发道:“一共三堆,排成品字形,每堆九个骷髅。”柯镇恶道:“是不是分为三层?下层五个,中层三个,上层一个?”全金发奇道:“是啊!大哥!你怎么知道的?”柯镇恶的神态十分焦急,不回答他的问话,急道:“快向东北方,西北方各走一百步,看有什么。”4 K2 I. B8 y# k- G4 F5 ^
  六人见他神色严重,甚至近于惶急,大异平素镇定自若的情态,不敢怠慢,三人一边,各向东北与西北数了脚步走去,顷刻之间,东北方的韩小莹与西北方的张阿生同时大叫起来:“这里也有骷髅堆。”
( a  r* J! c& G" f" a  柯镇恶飞身抢到西北方,低声喝道:“这是咱们生死关头,千万不可大声。”三人愕然不解,柯镇恶早已纵到东北方韩小莹等身边,同样喝他们禁声。朱聪低声道:“是妖怪呢还是仇敌?”8 f8 Z1 y3 }. F
  柯镇恶道:“我的瞎眼,我的跛脚,都是拜受他们之赐。”这时西北方的张阿生等都奔了过来,围在柯镇恶身旁,听他这样说,无不惊心。( W* r( e, ]  ^
  原来他们与柯镇恶虽然义结金兰,情同手足,但他极恨别人提及他的残疾,所以六兄弟只道他是幼时不幸受伤,从来不敢问起,这时一听,才知是仇敌所害。但柯镇恶武功高强,内功外功,俱臻上乘化境,为人又精明沉著,竟然落得如此惨败,那么仇敌必定厉害之极了。, R# {( t* @/ X/ b
  柯镇恶又问道:“这里也是三堆骷髅么?”韩小莹道:“不错。”柯镇恶低声问道:“每堆是九个骷髅么?”韩小莹数了一下道:“一堆是九个,一堆是八个……”柯镇恶道:“你快去数数那边的。”韩小莹飞步奔到西北方,俯身数点,随即奔回来道:“那边每堆都是七个。”柯镇恶低声道:“那么他们马上就会来。”7 w; Z- l7 J1 i9 a3 s$ X+ t
  六兄弟惘然望著他,静待他的解释。柯镇恶道:“这是铜尸铁尸!”朱聪吓了一跳,道:“铜尸铁尸不早就死了么,怎么还在人世?”
* W, C( v2 u$ u, r9 P( ?( R1 }0 j# G0 g  柯镇恶道:“我也只道已经死了。原来躲在这里暗练九阴白骨爪,各位兄弟,大家快上牲口,向南急驰,千万不可再回来,驰出一千里后等我十天,我第十天上不到,就不必再等了。”3 v5 `, {8 I$ B2 c
  韩小莹急道:“大哥你说什么?咱们喝过血酒,立誓同生共死,怎么你叫咱们走?”柯镇恶连连挥手道:“快走,快走,迟了可来不及啦!”韩宝驹怒道:“你瞧咱们是无义之辈么?”
1 D  i$ y/ m7 V- y3 }  柯镇恶急道:“这两人武功不可测,现在又练了九阴白骨爪,虽然还没练成,但也已成功了十之八九,咱们合七人之力,也决不是他的对手。何苦在这里白送性命?”六人知他平素心高气傲,从来不肯推许别人的功力,以长春子丘处机如此威名,他也敢与之拚斗,对这两人却如此忌惮,想来所说的话不假。全金发道:“那么咱们一起走。”柯镇恶冷然道:“他们害了我一生受苦,那也罢了,我兄长之仇却不能不报。”南希仁道:“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。”他言简意赅,但说了出来之后,誓死不改。 - H7 ~! u7 ~5 F/ n( S! q! d6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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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 黑风双煞- Y7 m+ G* E7 Q: D7 P
  柯镇恶沉吟片刻,知道各人意不可回,叹了一口气道:“好,既是如此,大家千万要小心了。那铜尸是男人,铁尸是女人,两个是夫妻,详情来不及说了,大家防他们手爪厉害。六弟,你向南走一百步,瞧是不是有一口棺材。”
3 W' |/ n- O3 D1 g- g- B/ o  全金发连奔带跑的数著步子走去,走满一百步,见地下并无他所说的棺材,仔细一瞧,才见地下露出石板一角,但石上铺著泥土,长满了清草,他用力一揪,石板纹丝不动。9 U- j- D& a; Z( D
  他招了招手,各人一齐过来,张阿生、南希仁、韩宝驹俯身用力,叽叽数声,四人合力把石板抬了起来。月光中只见石板之下果然是一口棺材模样的石匣,匣中放著两具尸首。柯镇恶忽地跃入石匣之中,说道:“仇人不久就要过来来练功,要取尸首应用,我躲在这里出其不意的攻他们要害。大家四周埋伏,千万不可被他们惊觉。必须等我发难之后,大家才一齐拥上,下手不可有丝毫留情。这样偷袭暗算虽然不够光明磊落,但敌人太狠太强,不是这样,咱们七兄弟个个性命不保。”: R2 Z$ Y1 J+ H2 F
  他低沉了声音,一字一句的说著,六兄弟连声答应。柯镇恶又道:“仇人机灵之极,稍有异声异状,他们在远处就能惊觉。把石板盖上吧,只要露一条缝给我透气就是。”
) }( p4 S  S) o2 u  六人依言,轻轻把石板盖上,各拿兵刃,在四周草丛树后躲好。
) b6 S& H, q3 I1 \0 L% z% u6 P/ s  韩小莹见大哥柯镇恶如此紧张严重,那是与他相识以来从所未有之事,心中又是挂虑,又是好奇,躲藏时靠近著朱聪,悄悄问道:“二哥,铜尸铁尸是什么东西?”朱聪低声道:“那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黑风双煞。他们在北方横行时,七妹你年纪还小,所以不知道。这两人心狠手辣,武功高强,不论黑道白道,无不闻风丧胆,死在他们手里的英雄好汉,真是不计其数。”
6 g5 c! Y3 l( b  韩小莹道:“大伙儿怎么不联起手来干他们呀?”朱聪道:“听我先师说,大江南北的豪杰曾在恒山三次大会,连接三年围拿这黑风双煞,但他们滑溜得紧,一见人多,便躲了起来,等大家一散,他们又出来作恶。后来不知怎地,江湖上不见了他们的纵迹,过了几年,十家都只道他们恶贯满盈,已经死了,那知道却是在这穷荒极北之地。”
; c- s0 ?" h+ q. e% Q  韩小莹道:“他们叫什么名字?”朱聪道:“铜尸是男的,名叫陈玄风,因为他脸色焦黄,有如赤铜,脸上又从来不露喜怒之色,好像僵尸一般,所以人家叫他铜尸。”9 y. o; Q5 J- i# u' e( y. A
  韩小莹道:“那么那个女的铁尸是脸色黑黝黝的了?”朱聪道:“不错,她姓梅,名叫梅超风。”韩小莹道:“大哥说他们练九阴白骨爪,那是什么功夫?”朱聪道:“我也从没听说过。”韩小莹沉吟了一下道:“怎么大哥从来不提这回事?难道……”她话未说完,朱聪突然伸手在她口上一掩,向小山下指了一指。韩小莹从草丛间望下去,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之下,一个臃肿的黑影在沙漠上急速的移动而来,她心中暗叫:“惭愧,惭愧,原来二哥和我说话时,竟是全神贯注的监视著敌人。一顷刻之间,黑影已近小山,这时已可分辨出来,原来这黑影是两个人影并在一起,所以显得特别肥大。”
; |- C2 S& D- y4 e# k% W, W2 O9 w2 ~  江南六怪屏息凝神,静待大敌上山。朱聪握住点穴用的扇子,韩小莹把长剑插在土里,以防剑光映射,但右手却紧紧抓住剑柄,只听山路上沙沙声响,脚步声直移上来。各人心中紧张,只觉这一刻特别漫长。& l3 J, e; w* b0 Z( }$ J) O; P" k
  过了一阵,脚步声停息,山顶空地上竖著两个人影,一个站著不动,头上戴著皮帽,似是蒙古人打扮,另一人在风中长发飘动,却是个女子。韩小莹心想:“那必是铜尸铁尸了,且瞧他们怎样练功。”1 o, @3 S( F5 s1 u$ Y; N$ O0 d
  只见那女子绕著男子缓缓行走,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,她脚步慢慢加快,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,越来越密,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。" }4 S2 J+ W+ P# b# M
  江南六怪听著暗暗心惊:“她内功竟练到如此地步,无怪大哥要这郑重。”只见她双掌不住的一伸一缩,每一伸缩,都是喀喇一声,长发随著她的身形转动,尤其显得诡异可怖。韩小莹虽然艺高胆大,这时却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,全身汗毛竖起。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,左掌拍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。
% k5 {  W6 N: B, _0 E6 E8 L3 h1 A  江南六怪无不大奇:“难道那男子是以血肉之躯抵挡她这样厉害的掌力?”
5 b' F) e* E% [0 B' O1 C' f- f  各人正自诧异,那女子又是一掌,这一次却打在男子的小腹之上,只见她身形挫动,风声虎虎,接著连发七掌,一掌快似一掌,一掌猛似一掌,那男人犹如死人一般,始终不动声色。
6 p# Y. f2 G. ]( v  等到第九掌发出,那女子忽然跃起,飞身半空,头下脚上,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,噗的一声,右手的五指全插在那人的脑门之中。
( e% n5 T  }) T/ a+ G+ ^; q( |) g 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,那女子哈哈长笑,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,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,忽地回过头来。
9 z7 [7 j7 F0 q  韩小莹见她脸色虽是黝黑,模样却极为悄丽,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,只是有点异常奇特,她口中虽然笑声不绝,脸上竟是没半丝笑意。
9 k$ i# S3 \  Z9 p  江南六怪这时都已知道那男子并非她的丈夫,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,而那女子必是铁尸梅超风了,六人心中无不痛恨她的残忍。7 h; O3 Y4 s: B0 g
  梅超风笑声一停,伸出双手,嗤嗤数声,撕开了死人的衣服。北国天寒,人人都穿皮袄,她撕破坚轫的皮衣,竟如撕布扯纸一般毫不费力。她将死人皮袄剥下后,把一个裸体的尸首放在空地之上,自己双手贴住身体,双足拼拢,绕著尸首打圈子前后跳跃,纵跳时膝盖不弯,身子不曲,倏地凭空拔起数尺。六怪一面愤恨,一面却也不禁暗暗钦佩。3 O# {0 P* r: a* ?6 @" G, S" z9 n
  她跳了一阵,忽地一声长啸,一纵而起,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,落在裸尸身旁,双手扯开他的胸腰小腹,将内藏一件件取出来,细细在月光下检视,看了一件,掷开一件。
$ \. e- Z6 ~' m% r; H& c' r9 a3 B/ q* b: l  六怪瞧那心肺肝脾之类时,只见件件都已碎裂,才知她用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,原来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,那人外部虽无伤痕,内脏却已全部震烂。她检视内脏,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。3 _/ e5 U5 x3 a. U2 B3 P1 @4 @' q$ C
  韩小莹恼怒之极,心想这里的许多骷髅头骨,想必都是被她无辜害死之人的遗迹,当下悄悄抽出长剑,想要上前掩袭,朱聪急忙拉住,摇了摇手。- Q) V: n2 p0 M
  她心中寻思:“这时只有铁尸一人,虽然厉害,但咱们七兄弟合力可以抵敌得过,先除了她,再来对付铜尸,那是容易得多,要是两人齐到,那咱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……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暗里,乘隙偷袭?大哥知他们甚深,还是依他的吩咐,由他先行发难为妥。”( z- R8 z/ d8 @, I4 c  [0 |
  这时铁尸梅超风检视已毕,心里十分满意,坐在地下,对著月亮调匀呼吸,做起内家的吐纳功夫来。她背脊正对著朱聪与韩小莹,背心一起一伏,看得清清楚楚。韩小莹心想:“这时一剑,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一个透明的窟窿。但要是一击不中,那可误了事。”
% F6 g& q7 z7 X  她全身发抖,一时拿不定主意,朱聪也是紧张之极,不敢喘一口大气。梅超风一口气行到了周身百骸,站起身来,拖了尸首,走到柯镇恶藏身的石匣之前,弯腰去揭石板。江南六怪个个紧握兵刃,等她一揭石板,立即跃出。梅超风忽听得背后树叶微微一响,似乎不是风声,猛然回头,月光下一个人头影子在树梢上显了出来,她一声长啸,斗然往树上扑去。
. S0 d5 @' z% P& i; h  原来躲在树颠的是马王神韩宝驹,他仗著身矮,藏在树叶之中不露形迹,这时作势下跃,微一长身,那知立被敌人发觉。他见这婆娘扑上之势猛不可当,金龙鞭一招“天龙取水”,居高临下,往她手腕上击去。梅超风竟自不避,顺手一带,已拉住了鞭梢。6 D7 {* H6 [7 t) X+ w) }
  韩宝驹突觉手上一紧,他力大异常,用劲往里一夺,梅超风身随鞭上,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到。掌未到,风先至,迅猛已极。韩宝驹见势不好,松手撤鞭,一个筋斗从树上翻了下来。梅超风那里容他缓势脱身,五指向他后心疾抓。, t; h% s7 l% F/ v& w
  韩宝驹只感颈中一股凉气,用力往前一挺,同时树下南希仁的透骨锤与全金发的袖箭双双向敌人打到。
' U+ L! S/ o8 U/ h5 N) @  梅超风左掌犹铁扇一般,将两件兵器一一拨落,嗤的一声,韩宝驹后心衣服被扯去了一块。- s5 H& M& }/ O6 U; r/ X3 d3 h
  他左足点地,立即向前纵出,那知梅超风正落在他的面前。这铁尸动如飘风,喝道:“你是谁,到这里干什么?”双爪已搭住他的肩头。
9 _4 b) |4 [7 G' A+ R) D8 g  韩宝驹只感一阵剧痛,敌人十指犹如十把铁锥般嵌入了自己肉里,他又惊又怒,飞起一脚,正踢在敌人小腹之上。那知不踢倒也罢了,这一脚就如踢在石板之上,喀的一声,大趾竟尔折断,急痛攻心,险险晕倒,但他究是江湖上成名之士,临危不乱,著地滚开。
/ u8 B  U' E7 G' f  梅超风飞起一脚往他臀部踢去,忽地边上一条黑黝黝的扁担闪出,猛往她足踝上砸下,那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。$ R7 `3 N% `1 Q- H/ I
  梅超风倒退一步,眼观六路,只见自己陷入敌人包围之中,一个手拿点穴铁扇的书生与一个使剑的女子从右攻到,一个长大胖子握著屠牛尖刀,一个瘦小汉子拿著一件怪样兵刃从左攻到,抡动扁担的则是一个乡下佬的模样的壮汉,这些人自己都不相识,然而个个武功精奇,心想:“彼众我寡,先施辣手杀掉几个再说。”身形晃动,一爪猛往韩小莹脸上抓来。
  D- X, b# Z+ d8 l  f: e5 W  朱聪见她来势锐极,铁扇疾打她右臂肘心的“曲池穴”。% l7 P2 f, j  J4 k
  岂知铁尸来得古怪,竟然不理,右爪直伸,韩小莹一招“白露横江”,横削敌人手臂。# S9 w: S$ Y% R% B: T' y, y
  梅超风手腕一翻,伸手硬拿宝剑,看样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。韩小莹大骇,急忙缩剑退步,只听拍的一声,朱聪的铁扇已打中梅超风的“曲池穴”,这是人身的要穴,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,动弹不得。2 b& R7 a$ V( D, @2 S: e
  朱聪正在大喜,忽见敌人手臂一晃,手爪已抓到了他的头顶。朱聪仗著身形灵动,倏地窜出,躲开了这一抓,心中惊疑不定:“难道她身上没有穴道?”
! E, c5 r" t. ]) D9 K% O4 @: C: R) L  这时韩宝驹已捡起地下的金龙鞭,六人将梅超风围在核心,刀剑齐施。梅超风丝毫不惧,一双肉掌,竟似比六怪的兵刃还要厉害。
$ q4 F2 o0 E3 m  只见她双爪犹如钢爪铁钩,不是硬夺兵刃,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恶挖。江南六怪想起骷髅头顶五个手指窟窿,无不暗暗心惊。7 H* d! t' s: d' ?. F! A
  更有一件棘手之事,这铁尸浑号有一个“铁”字,确非贸然之称,周身真如钢铸铁打一般。
( ~. c. ?, V9 D  她后心被全金发秤锤击中两下,胯上被南希仁横扫了一扁担,但似乎并未受到重大损伤。6 A3 `, C% |, r$ I9 ~+ f. a
  照南全两人功力,这两下本来非把敌人打得筋断骨折不可,这才知她“金钟罩、铁布衫”的横练功夫已练到上乘境界。4 O( _; }( j, R  f4 l
  除了对张阿生的尖刀,韩小莹的长剑不敢用身体硬接之外,对其余兵刃,竟是不大闪避,一味凌厉进攻。斗到酣处,全金发躲避稍慢,左臂被她一把抓住。五怪大惊,向前疾攻,梅超风一扯之下,全金发手臂上连衣带肉,竟被她血淋淋的抓了一块下来。: e' U# r2 n6 ]7 [- G/ G5 d
  朱聪心想:“有横练功夫之人,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炼门,这地方柔嫩异常,一碰即死,不知这恶妇的练门是在何处?”+ K4 K) F: L" R6 [
  他纵高窜低,铁扇晃动,连打敌人头顶“百汇”、咽喉“环结”两穴,接著又点她小腹“脐门”、后心“尾龙”两穴,瞬时之间,连试了十多个穴道,要想试出她对身上那一部门防护特别周密,那就是她“练门”的所在了。
1 e3 G! m8 L  V- ~; v  梅超风知道他的用意,喝道:“鬼穷醉,你奶奶功夫练到家,全身没有练门!”倏的一抓,抓住了他的手腕。朱聪大惊,幸而他心思机灵,手法伶俐,不待她爪子入肉,手掌一翻,将铁扇塞入了她的掌心。
  y3 t: g7 [3 _  梅超风觉到手里突然出现一件硬硬的东西,呆了一呆,朱聪已把手挣脱。' {* s+ }5 [8 _' a# L
  他跃开数步,把手拿近一看,手背上深深的五条血痕,不禁全身是汗,眼见久战不下,已方倒已有三人被她手抓受伤,万一她丈夫铜尸到来,那么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。5 u/ i* B% Z9 n5 j+ l
  只见张阿生、韩宝驹、全金发都已气喘连连,额头见汗,只有南希仁功力较深,韩小莹身形轻盈,尚未见累,敌人却是愈战愈勇。
; n& _* S2 R3 x$ P4 i0 d4 ~  一斜眼瞥见月亮惨白的光芒从云间射出,照在三堆骷髅之上,不觉一个寒噤,情急智生,飞步往柯镇恶躲藏的石板前奔去,同时大叫:“大家逃命呀!”五侠会意,边战边退。, [, m1 H* d7 d% N; F! w
  梅超风冷笑道:“那里钻出来的野种,到这里来暗算老娘,现在逃已迟了。”飞步追来。7 p/ W. G7 l2 Y" ?
  南希仁、全金发、韩小莹三人拼力挡住。朱聪、张阿生、韩宝驹三人俯身合力,砰的一声,将石板抬在一边。就在此时,梅超风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担,右爪递出,直取他的双目,朱聪猛喝一声:“快下来打!”
$ @' K5 J' [. T  {% O3 ~+ q  手指向上一指,双目望天,左手高举,连连招手,似是叫隐藏在上面的同伴下来夹击。梅超风一惊,不由自主抬头一望,只见明月在天,那里有人?朱聪叫道:“七步之前!”柯镇恶双手齐施,六枚毒菱望著七步之前的部位分上中下三路激射而出。
* `7 V1 N! ^6 e" e  呼喝声中,柯镇恶从坑中一跃而起,江南七怪四面同时攻到。6 C, M  ]. {  }5 _  A
  梅超风惨叫一声,双目被两枚毒菱同时打中,但射在她胸膛和腿上的四枚毒菱,却竟打不进去。震落在地。
) E8 B% j# B5 f& r. U# F  梅超风急怒攻心,双掌齐落,柯镇恶早已闪在一旁,只听得彭彭两响,打得石屑纷飞。她愤怒若狂,飞起一脚,正中石板之上,将石板踢成两截。七怪在旁看了,无不心惊,一时不敢上前相攻。
! H+ M5 S6 Y1 s6 ~$ O, V  梅超风双目已瞎,不能视物,展开身法,乱抓乱拿,朱聪连打手势,叫众兄弟避开,只见她势如疯虎,形若邪魔,爪到处树木齐折,脚踢时沙石纷飞,但七怪屏息凝气,离得远远的,那里打著他们。
4 @$ _5 ^8 G. T5 d  过了一会,梅超风感到眼中渐渐发麻,知道中了喂毒暗器,厉声喝道:“你们是谁?快说出来!老娘死也死得明白。”朱聪向柯镇恶摇摇手要他不要开口说话,让他毒发自死,刚摇了两摇手,猛地想起大哥目盲,那里瞧得见手势。7 i% K7 e8 ~1 X' C1 b; p
  只听见柯镇恶冷冷的道:“你还记得飞天神龙柯辟邪,飞天蝙蝠柯镇恶么?”& L3 H  V, Z% j; k" e
  梅超风仰天长笑,叫道:“好小子,你还没有死!你是给飞天神龙报仇来著?”柯镇恶道:“不错,你也还没死,那好得很。”梅超风叹了口气,默然不语,七怪凝神戒备。这时寒风刺骨,各人都感到阴气森森。突然间朱聪、全金发齐声大叫:“大哥留神!”语声未毕,柯镇恶已感到一股劲风当胸袭来,铁杖往地下一撑,身子纵起,落在树颠。
; K& S* P+ i4 b, O  梅超风一扑落空,一把抱住柯镇恶身后大树,双手十根手指,全插入了树干之中。六怪吓得面容奱色,柯镇恶只要稍迟一瞬纵起,这十指插在身上,那里还有性命?她一击不中,忽地怪声长啸,有如鹤唳长空,猿啼巫峡,声音尖细,却远远的送了出去。朱聪心念一动:“不好,她是在呼唤丈夫铜尸前来相救。”忙道:“快干了她!”运气在臂,用重手法往她后心拍去。
, F5 K6 H8 X9 m+ i" X% o5 }  张阿生双手举起半截大石板,猛力往她头顶砸来,梅超风双目刚瞎,未曾如柯镇恶那么练得能够听风辨形,石板砸到时声音粗重,尚能分辨得出,身子向旁一偏,但朱聪这一掌却未克避开,“哼”的一声,后心中了一掌。饶是她横练功夫厉害,但妙手书生岂是寻常之辈,这一掌也教她痛澈心肺。) [5 G% E8 a: h' @) F+ L- {
  朱聪一掌得手,第二掌跟著进击。梅超风右爪一钩,朱聪疾忙跳开过,余人正要上前,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,声音就如梅超风刚才的啸声一般,隐隐传来,令人毛骨悚然,顷刻之间,第二声啸声又起,但声音已近了许多。七侠都是一惊:“这人脚程好快!”
7 \; S* u) B: n* V, H( f  柯镇恶道:“铜尸来啦!”韩小莹跃在一旁,向山下望去,只见一个黑影疾逾奔马的飞驰而来,边跑边啸。此时梅超风守紧门户,不再进击,一面运气裹毒,使眼中的毒不致急速行散,只待丈夫赶来救援,尽歼敌人。
& ]/ ]: {0 D2 I- t/ E  朱聪向全金发一打手势,两人往草丛里一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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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 荒山之夜
/ r1 s" n: i' H, s7 X% ]  原来朱聪看见铁尸如此厉害,远远瞧那铜尸的身法,只怕功力更在妻子之上,明攻硬战,显然不是他两人敌手,只有暗中偷袭,以图侥幸了。韩小莹突然间“咦”了一声,只见在那急奔而来的人影之前,更有一个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来,只是他走得很慢,身形又小,所以先前没有发现。' V; S0 D* K/ f
  韩小莹向下奔了几步,一见那矮小的人形是个小孩,心知必是郭靖,又惊又喜,忙抢下去要接他上来。她与郭靖相离已近,又是下山的道路,但铜尸陈玄风的轻身功夫好快,片刻之间,已抢了好大一段路程。
$ _1 S/ P$ f' ?! o" d  韩小莹微微一迟疑:“我抢下去单身遇上铜尸,那里是他对手……但眼见这小孩遭他毒手,岂能不救?”随即加快脚步,同时叫道:“孩子,快跑!”郭靖见到了她,欢呼大叫,却不知大祸已在眉睫。2 D/ [& q6 D( M
  笑弥陀张阿生数年来对韩小莹十分爱慕,只是一向不敢丝毫表露情愫,这时见她涉险救人,情急关心,飞奔而下,准拟奋力挡在她的前面,好让她救了人逃开。山上南希仁、韩宝驹等不再向梅超风进攻,都凝神注视著山腰里的动静,各人手里扣住暗器,以备给韩张二人支援。- D% p8 ]. ~( N, w; ]. C1 W! b
  转眼间韩小莹已奔到郭靖面前,一把拉住郭靖的小手,转身飞逃,猛觉手里一轻,郭靖一声惊呼,竟是被陈玄风夹背抓了去。
, i  O: k* |8 Z' e! }, f( H$ A* f  韩小莹左足一点,剑走轻灵,一招“凤点头”,疾往敌人左胁虚刺一剑,跟著身子微侧,剑尖光芒闪动,直取敌目,又狠又准,的是“越女剑法”中精微招术。
5 ~3 d* Z" l$ X* C0 `  陈玄风将郭靖挟在左腋之下,猛见剑到,倏地长出右臂,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一推,手掌“顺水推舟”,反手就是一掌。韩小莹圈转长剑,斜里削来,那知陈玄风的手臂斗然间似乎长了半尺,韩小莹明明已经闪开,还是拍的一掌,正打在她的肩头,登时跌倒在地。0 \& v  A7 B3 p2 r- `
  这数招交换只是一瞬之间的事,陈玄风下手素不容情,跟著就是一爪,往韩小莹天灵盖上抓下。3 Q  W$ o# E9 U7 u
  这“九阴白骨爪”催筋破骨,何等毒辣,这一抓要是抓上了,韩小莹那里还有性命?
3 L* Q+ [+ P3 m1 Q7 ?  张阿生相距尚有数步,情急拼命,和身扑上,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上。陈玄风一爪下去,噗的一声,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。
0 ^+ T6 j5 y3 Z7 W( p5 }  张阿生大叫一声,尖刀猛往敌人胸口刺来。陈玄风运气一挺,尖刀刀头竟在他胸肌上滑了开去,随手又是一掌,将张阿生直掼出去。朱聪、全金发、南希仁、韩宝驹见情势危急,一齐急奔而下。
) f! ?9 @  |1 F# W# X6 T  陈玄风高声叫道:“贼婆娘,你怎样了?”梅超风扶住大树叫道:“我一双招子让他们毁啦,贼汉子,这七个狗贼只要逃了一个,回头我跟你拼命。”陈玄风叫道:“贼婆娘,你放心,一个也跑不了。”举手又向韩小莹头顶抓下,韩小莹一个“懒驴打滚”,滚开数尺。  T$ w8 A7 l! C5 f9 k" Z  a9 T
  陈玄风骂道:“还想逃?”张阿生身受重伤,躺在地下,迷糊中见韩小莹情势危急,拚起全身之力,一脚往敌人手指踢去。陈玄风顺势一抓,五指又插入他的小腹之中,张阿生再也支持不住,大叫一声,晕了过去。% X# n* v' @9 w7 M6 H
  但就这样一拦,韩小莹已翻身跃起,递剑进招。她知敌人功夫厉害之极,不敢接近,展开轻灵身法,绕著陈玄风身子的溜溜地转动,只转了两个圈子,南希仁、韩宝驹等同时赶到,朱聪与全金发的暗器也射了过来。
6 r  o' S' h; I- Z5 [' u8 ]) P  陈玄风见敌人个个武功深湛,又惊又奇,心想:“在这荒漠之中,怎么突然出来这几个素来不相识的硬爪子来跟我为难?”
8 }: G1 {+ `# A- a3 ~6 k  当下高声叫道:“贼婆娘,这些家伙是什么人啊?”
* i3 ?! V% q& {5 w1 @  ^  梅超风叫道:“飞天神龙的兄弟,飞天蝠蝠的同党。”陈玄风“哼”了一声,骂道:“好,狗贼还没死,巴巴的赶到这里送终。”他挂念妻子的伤势,叫道:“贼婆娘,伤得怎样?会要了你臭命么?”
9 w8 C; [$ H! @7 i! U2 `( n+ p  梅超风怒道:“快杀啊,老娘死不了。”陈玄风见妻子扶住大树,不来相助,知她虽然嘴硬,但受伤一定不轻。这时朱聪等五人已将他团团围住,只柯镇恶站在一旁,伺机而动。
) R$ i: Q' M# ?3 i" b& R  陈玄风将郭靖用力往地下一掷,左手顺势一拳往全金发打倒。全金发大惊,心想这一掷之下,那孩子岂有性命?他行动机灵,一俯身避开了敌人一拳,随手接住郭靖,一个筋斗,翻出丈余之外,这一招“灵猫扑鼠”既避敌又救人,端的又快又巧,陈玄风心中暗地喝了一声采。这铜尸生性残忍,敌人越强,他越是要使他们死得惨酷。5 V: x" t' u% J" U
  黑风双煞十指抓人的“九阴白骨抓”与伤人内脏的“催心掌”即将练成,此时火候已到十之八九,陈玄风忽地一声怪啸,左掌右抓,招招攻向敌人要害。江南七怪知道今日到了生死关头,那敢有丝毫怠忽,全神贯注,竭力防御,人人不敢逼近,包围的圈子愈放愈大。
5 w) |2 t) t8 a9 W  战到分际,韩宝驹奋勇进袭,使开“地堂鞭法”,著地滚进,专一向对手下盘急攻,一轮盘打挥缠,陈玄风果然分心,蓬的一声,后心被南希仁一扁担击中。那铜尸痛得哇哇怪叫,右手猛向南希仁抓来。) z, o/ w/ @/ e. S
  南希仁扁担未及收回,敌爪已到,使了半个“铁板桥”,上身向后一仰,忽见陈玄风手臂关节中喀喀一响,手臂斗然长了数寸,鼻端闻到一股腥气,一双色如蓝靛的大手已触到眉睫。* e) j: `& q2 _, U7 E; e4 j( Y
  高手较技,进退趋避之间,相差往往不逾分厘,明明见他手臂已伸到尽头,这时忽地伸长,那里来得及趋避,被他一掌按在面门,五指即要向脑骨中插进。
4 |2 H* l6 e# ~  d+ Z2 b  南希仁危急中左手疾起,用擒拿手法勾住敌人手腕,向左一撂。就在此时,朱聪已扑在铜尸背上,右臂如铁,紧紧扼住他的喉头。
* w5 K  [9 q* M, U$ Q  这一招自己胸口完全卖给了敌人,但他见义弟命悬一丝,顾不得犯了武术大忌,救人要紧。
+ @, d0 ^- v* F# U7 U; S  正在这双方性命相关之际,天空忽然打了一个霹雳,乌云掩月,荒山上伸手不见五指。9 b8 L( n# [$ E' V  S
  只听见喀喀两响,接著又是噗的一声,陈玄风以力碰力,已震断了南希仁的左臂,同时左手手肘在朱聪胸口一挡,朱聪只觉前胸剧痛,不由自主的放松了扼在敌人颈中的手臂,向后直跌出去。( X' t; ~: @, L8 X
  陈玄风也感咽喉间被扼得呼吸为难,跃在一旁,狠狠喘气。韩宝驹在黑暗中大叫:“大家退开些!七妹,你怎样?”韩小莹道:“别作声!”说著向旁奔了几步。柯镇恶听了众人的动静,心中甚奇,问道:“二弟,你怎么了?”
; E; |/ W8 F- Q9 T  全金发道:“现在漆黑一团,谁也瞧不见谁。”柯镇恶大喜,暗叫:“老天助我!”江南七怪,三人重伤,本已一败涂地,这时忽然黑云笼罩,大雨倾盆而下,各人屏息凝气,谁都不敢先动。
3 a6 I3 E' b5 q& {- C0 l  柯镇恶耳朵极灵,雨声中仍然辨出左侧八九步处那人呼吸沉重,并非自己兄弟,当下双手齐扬,六枚毒菱往他三路打去。
$ Q" G* _/ ^5 V, c/ |3 M4 T  陈玄风刚觉劲风扑面,暗器已到眼前,急忙低头,上三路两毒菱打空,另外四枚虽然都中在身上,但他横练功夫厉害,只感一阵刺痛,极为难受,却并未受伤,这一来,却也辨明了敌人的方向,他不发一声,突然纵起,双爪在身前一尺处舞了一个圆周,猛往柯镇恶扑来。
3 H: G! a& V4 I+ Z$ w; F& k+ {  柯镇恶向旁一让,回了一杖,白日黑夜,于他全无分别,陈玄风视物不见,功夫恰如剩了一成,两人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。
6 l# Z% o0 X+ c% ]" v# D/ o' ^5 X% n. Z  韩宝驹与韩小莹、全金发三人一面呐喊助威,一面摸索著去救助受伤的三人,虽然明知大哥生死系于一发,性命已在呼吸之间,但漆黑之中,实在无法上前相助,只有心中干著急的份儿。, ]/ H+ ^$ y$ w6 U" _: [
  大雨杀杀声中,只听得陈玄风掌风嗖嗖,柯镇恶铁杖呼呼,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,但守在旁边的众人,却觉已如过了好几个时辰一般。! c' Q4 _' C" ~5 r1 J
  猛听得蓬蓬两响,陈玄风狂呼怪叫,竟是身上中了两枚。众人正自大喜,突然电光一闪,照得满山通明,全金发急叫:“大哥留神!”& @  f# z/ g' y: ?$ h, X6 V* i
  陈玄风已乘著这刹时间的一亮,欺身进步,运气于肩,蓬的一声,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,左手向外一搭,已抓住了铁杖,右手跟著一爪,电光甫息,他右手已搭上了柯镇恶胸口。+ O% _9 ?% a5 L. r! ^7 x1 G& ?
  柯镇恶大惊,撒杖后跃。陈玄风这一得手那肯再放过良机,一抓已扯破了对方衣服,倏地变爪为拳,身子不动,右臂一长,潜用内力,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柯镇恶胸口,刚感到柯镇恶直跌出去,左手一送,一枚铁杖如标枪般向他身上插去,这几下连环进击,招招是他生平的绝技,不觉得意之极,仰天怪啸。
  d( H9 f) i: j! Z- C  霹雳声中电光又是两闪,韩宝驹猛见铁杖正向大哥追去,而柯镇恶身子软绵绵的茫如不觉,这一惊非同小可,金龙鞭倏地飞出,卷住了铁杖。陈玄风叫道:“现在取你这矮胖子狗命!”7 V# N. s8 x2 v4 R) c  Z
  举足向他奔来,忽地脚下一绊,似是一个人体,俯身抓起,那人又轻又小,却是郭靖这个孩子。郭靖大叫:“放下我!”陈玄风“哼”了一声,这时电光又是一闪。郭靖只见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黄,双目射出凶光,可怖之极,知道自己性命危殆,顺手拔山腰间的匕首,向他身上一插,这一下正插入陈玄风小腹的肚脐之中,八寸长的匕首直没至柄。
5 ]  i4 ?# A- [7 `4 b  O  陈玄风狂叫一声向后便倒。原来铜尸陈玄风一身的横练功夫,他的练门正是在肚脐之中。别说丘处机所赠的这柄匕首砍金断玉,锋锐无匹,就是普通刀剑碰中了他的练门,也是立时毙命。  f) \8 h' I1 S2 j( @
  在与高手对敌时他对练门防卫周密,决不容对方拳脚兵刃接近他小腹外一尺之处,这时抓住一个幼童,对他那里有提防之心,殊不知“善泳溺水,平地覆车”,这个武功盖世、横行天下的陈玄风,竟自丧身在一个完全不会武技的小儿之手。
1 z5 t- Q9 `' D! z+ c9 S  梅超风听得丈夫惨叫,夫妻情深,从山上疾冲下来,踏了一个空,连跌了几个筋斗。她一身铜筋铁骨,砂石自是伤她不了,猛扑到丈夫身旁,叫道:“贼汉子,你怎么啦!”陈玄风微声道:“不成啦,贼……贼婆……快逃命吧。”$ D% k4 W* `% g* S+ L# \
  郭靖用匕首将人刺倒,已吓得怔怔的躲在一旁。梅超风咬牙切齿道:“我给你报仇。”陈玄风道:“那部经……经……已给我烧啦,秘要……在我胸……”一口气喘不上来,只听得全身骨骼中格格乱响。
0 y6 a( p% [7 m  梅超风知道丈夫是在临死之前散功,这虽是瞬间之事,但苦楚难以形容,当下硬起心肠,在他天灵盖上猛力一掌,免他抵受死前散功之苦,随即伸手到他胸口,探摸那部“九阴真经”的秘要。
0 Y" h9 D# w2 U6 r1 Y0 _3 T  原来陈玄风和梅超风是同门师兄妹,两人都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弟子。那黄药师武功自成一派,只是他的功夫是在桃花岛秘练而成,艺成之后,从未离开过桃花岛,所以中土武林人士,极少知道他的名头,其实论到功力之深湛,技艺之奥秘,黄药师决不在名闻关东关西的全真教与威震西南的段氏之下。3 q: n  e! M+ g! F5 J6 f: t
  陈玄风和梅超风艺未成而暗中私通,知道如被乃师发觉,不但性命不保,而且死时受刑之惨,思之心寒胆颤,两人终于择了一个风高月黑之夜,乘小船偷渡到了南面的横岛,再辗转逃到浙江宁波。
( a3 f5 x! g+ y" |  陈玄风临走时自知目前这点武功,在江湖上防身有余,成名不足,一不做二不休,竟摸进师父秘室,将师父赖以成艺的一部“九阴真经”偷了出来。他得手后远走高飞,从此不再重踏江南寸土。% Z9 B( I+ }( A3 X8 ^. c. |
  黄药师虽然怒极,但因自己立誓不离桃花岛一步,只索罢了,当下将余下弟子一一挑断筋脉,使之个个成为废人,一齐逐出桃花岛外,自己闭门暴跳发火。黑风双煞这一来累得众同门个个受了无妄之灾,但依著「九阴真经”中的秘传,也终于练成了一身武林中罕见罕闻的功夫。
/ A9 Q/ W2 q7 N* n5 j  夫妻两人闭门练了几年武艺,在江湖上一闯,竟是没遇上敌手,普通武师固然望风披靡,连成名的英雄人物,折在他们手里的也是不计其数。两人心狠手辣,愈来愈骄,终于惹得大河以北各派武术名家大会恒山,群起而攻。1 r3 I: S5 r* B
  黑风双煞恶战群雄,连斗两次都占上风,到第三次上,终因对方好手太多,寡不敌众,两人都受了伤,这才销声匿迹的隐居起来。
  E; V2 @" T+ J5 h; s  R  十年来武林中不再听到他们的消息,大家只道两人伤发而死,那知却在这里秘修阴毒武功。
& N5 c- b/ P0 |+ s9 ^  这“九阴白骨爪”和“催心掌”的功夫,都载在“九阴真经”之上,陈玄风和梅超风虽是夫妻之亲,但他始终不肯把真经的原本给她看,只是自己参悟习练之后,再行转授妻子,不论梅超风如何硬索软缠,他总是不允拿将出来。
+ g$ Q' j/ B- H- X# O  梅超风问他原因,陈玄风道:“这部经其实有上下两部,我匆忙中只偷到了下半部,一切扎根基、修真元的基础功夫,却全在上半部之中。如我把经给你看了,你贪多务得,把上面记著的功夫都练将起来,不但发挥不出威力而且反于身体有害。师父教过咱们几年基本功夫,经上武功虽多,但只有那几种与咱们所学过基本功夫配合得起的,才可修练。”
" o; ~6 V1 Y+ d9 i) [! ^  梅超风听了有理,而且心知丈夫对自己是一片真情,虽然平素说话都是“贼婆娘,臭婆娘”的乱骂,心中却并无恶意,于是也就不再追索。此时丈夫临死,这才问起,可是他一口气喘不上来,只说了半句,就此散功死去,她忙伸手到丈夫胸口一摸,却无别物,一怔之下,想再摸时,韩宝驹、韩小莹、全金发已乘著天空微露光芒,略可分辨人形之际急攻上来。2 W5 Y; Q3 g' Q; v; Y1 k- b
  梅超风双目已盲,只得展开擒拿手,在敌人攻近时凌厉反击,江南三怪非但不能伤到敌人分毫,反而连遇险招。: q* Y& b( C7 j, W
  韩宝驹心中焦躁起来,寻思:“咱们三人合斗一个受伤的瞎眼婆娘,尚且不能得手,江南七怪威名真是扫地了。”忽地鞭法一变,刷刷刷连环三鞭,连攻梅超风后心。! L- O; I% V9 {9 S
  韩小莹见敌人渐乱,挺剑疾刺,全金发也是狠扑猛打,眼见就可得手,突然间狂风大作,黑云更浓,人人眼前登时只是漆黑一团,飞沙走石,拳头大的石子在空中乱舞乱打。
3 n& u* E* o# a  全金发等个个纵开数步,伏在地下。过了良久,狂风平息,暴雨渐止,层层黑云中只钻出丝丝月光来。! G2 l4 I2 A9 a+ @& u) P1 m
  韩宝驹一跃而起,不禁大叫一声,不但梅超风人影不见,而且陈玄风的尸首也不知去向,只见柯镇恶、朱聪、南希仁、张阿生四人躺在地下,郭靖的小头慢慢从岩石后面探了出来,人人身上都被大雨淋得内外湿透。
0 \/ I$ p* o: H  全金发等三人急忙救助四个受伤的兄弟。南希仁折臂断腰,幸而未受内伤。柯镇恶和朱聪两人内功都极深湛,虽然中了铜尸的猛击,但以力抗力,内脏也未受到重大损伤。只张阿生连中两下“九阴白骨爪”,性命已是垂危。
) D3 J& x4 [2 O/ s5 g$ ]5 `- z  江南七怪义结金兰,情逾手足,眼见张阿生伤不可救,个个伤痛之极,韩小莹更是心痛如绞,这位五哥对自己怀有情意,自己如何不知,只是她生性豪迈,一心好武,对这种儿女之情看得极淡,张阿生又是终日咧开了大口嘻嘻哈哈的傻笑,所以两人从来没有好好表露一下心意,想到他为救自己性命而把身体撞到敌人爪下,不禁既感且悲,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嫌,抱住了张阿生的身体痛哭起来。: O( l1 g1 m4 G7 T: W
  张阿生一张胖脸平常笑惯了的,这时仍然微露笑意,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,轻抚韩小莹的秀发,安慰道:“别哭,别哭,我很好。”韩小莹哭道:“五哥,我嫁给你做老婆吧,你说好吗?”张阿生嘻嘻的笑了两下,他伤口剧痛,神智渐渐迷糊。韩小莹道:“五哥,你放心,我已是你张家的人,这生这世决不再嫁别人,我死之后,永远和你厮守。”
# ]. F3 s+ N' }$ Q, C, A- ]  张阿生又笑了两笑,低声道:“七妹,我一向待你不好。”韩小莹哭道:“你待我很好,很好,我都知道的。”朱聪眼中含了泪水,向郭靖道:“你既到这里,是想来拜咱们为师的了?”郭靖道:“是的。”朱聪道:“那么你以后要听咱们的话。”郭靖点头答应。
- B2 G3 g% g$ ^5 Q, e: h0 R  朱聪哽咽道:“咱们七兄弟都是你的师父,现在你这位五师父快要归天了,你先磕头拜师吧。”郭靖年纪虽小,天性却很纯厚,当下扑翻在地,咚咚咚的,不住向张阿生磕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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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2 | 只看该作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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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 七怪之残
# s* X  n! l4 W$ U6 I  张阿生惨然一笑道:“够啦!”7 ?2 @& Y3 u1 H  C) e; |( Y+ N
  他强忍疼痛,说道:“好孩子,我没能授你本事……唉,其实你学会了我的本事,也管不了用。我生性愚笨,学武时又很懒,仗著几斤牛力气……要是当年多用点苦功,今日那里会在这里送命……”
! P/ s0 T, K% ?) L$ h  说著两眼一翻,脸色惨白,吸了一口气,道:“你天资也不好,可千万要用功。你要贪懒时,就想到你五师父这时的模样吧……”再待要说,已是气若游丝。
* e8 ~0 q" ?. l* u, o/ P& X  韩小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,只听得他道:“把孩子教好,别输在……那……道士手里……”韩小莹道:“你放心去吧,咱们江南七怪,决不会输。”张阿生几声傻笑,撒手而逝。六怪伏地大哭,他们虽然行为古怪,却个个是至性之人,所谓“英雄有泪不轻弹,只因未到伤心处”,六人尽情一哭,才在荒山上掘了墓,把张阿生葬了。( b0 C5 i9 e* e1 Y( I- W2 S
  等到立好巨石,作为记认,天色已经大明,全金发和韩宝驹下山查看铁尸梅超风的纵迹。狂风大雨过后,沙漠上的足迹全已不见,不知这怪物逃往何处,两人回上山来。朱聪道:“在这大漠之中,谅那盲……那婆娘逃不很远,咱们且把孩子送回家去,有伤的服药养伤,然后三弟、六弟、七妹你们三人再去寻她。”* [0 ]3 ^( D+ G3 K0 m! n0 G! d' o
  余人都点头称是,和张阿生的坟墓洒泪而别,下得山来。走不多时,忽听前面猛兽大吼之声,一阵阵的传来。韩宝驹一提缰,胯下黄马向前窜出,奔了一阵,忽地立住,不论主人如何催迫,它只是不动。
' r4 n! |6 g' L0 F% H: e1 ]5 O  韩宝驹心知有异,远远望去,只见前面围了一群人,还有几头猎豹在地下乱抓乱扒。他知道坐骑害怕豹子,一跃下马,抽出金龙鞭握在手中,抢上前去,只见两头豹子已在沙土中抓出一具尸首来。
; y. [; ?6 K4 W  韩宝驹赶上几步,见那尸首竟是黑风双煞中的铜尸陈玄风,只是自咽喉锁骨直至小腹,一片血肉模糊,似乎有整块皮肉被人割去。
; k: F. v; N6 e$ Q5 U3 m, g  他心中大奇:“昨晚他明明是被那孩子一匕首刺中肚脐练门而毙命,尸首怎会在这里出现?而且人已死了,怎么还有人这样作践他的尸体,不知是谁下的毒手?又不知有何用意?”& z2 h6 S) ?- K& y# ~8 s; `
  这时全金发等也已赶到,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的秘奥。江南六怪望著陈玄风的尸体,想起昨夜死里逃生,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一匕首,人人难逃此人的毒爪,心中都有点不寒而栗,余悸凛凛。
2 q; Z' k5 e0 `- G4 F7 c" I" o0 a  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,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,大声呵斥催促豹夫,命他们快将豹子牵走。他一转头见到郭靖,骂道:“哈,你躲在这里,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,没用的东西!”原来这孩子就是桑昆的儿子都史。
' ~4 _0 f/ n1 h3 m# b. d8 m  郭靖急道:“你们又打拖雷了?他在那里?”都史得意洋洋的道:“我牵豹子去吃掉他,你快投降我,否则连你一起也吃了。”他见江南六怪站在一旁,心中有点害怕,不然早就上前殴打郭靖了。: C9 t( k' I* U' t
  郭靖道:“拖雷呢?”都史大叫:“豹子吃拖雷去!”领了豹夫向前就跑。一名豹夫劝道:“小公子,那人是铁木真大汗的儿子呀。”都史举起马鞭,在那豹夫头上刷的一鞭,喝道:“怕什么?谁叫他今天又动手打我。快走!”那豹夫不敢违抗,只得牵了豹子,跟他走去,豹夫中有一人怕闯出大祸,转头就跑,叫道:“我去禀报铁木真大汗。”
) |6 y7 a3 r3 G; a2 `  都史待要喝止,那豹夫如飞去了。都史恨道:“好,咱们先吃了拖雷,瞧铁木真伯伯来了有什么办法?”
7 j) K' i, {" V% l  郭靖虽然惧怕豹子,但终是挂著义兄的安危,对韩小莹道:“师父,他叫豹子吃我义兄,我去叫他快逃。”韩小莹道:“你赶去,连你也吃了,你怕不怕?”郭靖道:“我怕。”韩小莹道:“那你去不去?”郭靖稍一迟疑,道:“我去!”搬动两条小腿,急速前奔。( q' H% D" |! T
  朱聪因伤口疼痛,平卧在骆驼背上,见郭靖极有侠义之心,叫道:“各位兄弟,这孩子虽笨,然而正是我辈中人。”韩小莹道:“四哥眼力不差!咱们快去救人。”' i5 Z$ q1 w# y1 B
  全金发叫道:“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,定是王公子弟。大家小心了,可别惹事。要知咱们有三人受著伤。”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,抢到郭靖身后,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。他虽然身矮脚短,但双腿移动快速已极,倏忽之间已抢出数十丈外。4 I& m: w5 {2 h6 ^( l( @* y
  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,犹如乘坐骏马一般,又快又稳,奔了一阵,果见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。大家听了都史号令,并不上前相攻,却又围成了圈子不让他离开。
+ @, K' w3 B3 {8 o; F" l7 i2 Z  拖雷从朱聪那里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,当晚练习纯熟,次晨一找郭靖不见,也不叫三哥窝阔台助拳,独自来和都史决斗。
! S: f) l. |# Q  都史带了十多个帮手,见他单身一人,倒颇为詑异,一动手,拖雷三下巧招反覆使用,竟把都史等十多个孩子一一打倒。& `9 b3 a7 \# ~7 e/ [
  要知朱聪教他这三下招数看来轻描淡写,却是“空空拳”中的精微之著,拖雷聪明极顶,这三下著数又少,所以一学就会,使将出来,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。都史被拖拖雷连跌两次,鼻上又中了两拳,大怒之下,奔回去赶了父亲的豹子出来。/ j! X0 p, y( j; J; Q' G* M6 q
  拖雷独胜群孩,得意之极,站在圈子中顾盼睥睨,并不想冲将出来,那知大祸已经临头。郭靖远远大叫:“拖雷,拖雷,快逃啊,都史带豹子来吃你啦!”
9 @' {: N6 _# O. t; C# J, R+ `' W  拖雷吃了一惊,待要冲出圈子,群孩一拥而上,一时无法脱身,刹时间韩宝驹与骑在马上的都史同时赶到。江南六怪如要拦阻,一伸手就可以将都史擒住,但他们一来不欲惹事,二来要察看拖雷与郭靖的动静,所以并未出手。
+ B5 n1 j. H( ~6 m7 ]# W$ K  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,数骑马如飞赶来,马上一人高声大叫:“豹子放不得,豹子放不得!”) Z4 W, B; V& ~6 N& a) ~1 x
  原来是木华黎、博尔忽等四杰得豹夫的报信,不及禀报铁木真,急忙乘马赶来。
7 B4 e+ M3 S7 T7 r4 [  这时铁木真和王罕、札木合、桑昆等正在蒙古包中陪完颜烈兄弟叙话,听了豹夫禀报,大吃一惊,忙抢出帐来,一跃上马。
8 z& ^% F, U' G- ^, _1 g  王罕对左右亲兵道:“快赶去传我命令,不许王太孙胡闹!”亲兵接令,上马随后赶去。完颜永济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戏,正自纳闷,这时精神大振,站起来道:“咱们也去瞧瞧。”) U0 q9 I: S  I: X: C
  完颜烈暗自打算:“要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,他们两家失和,那就是我大金国之福!”转头对身旁亲随低声嘱咐了几句话,那亲随快步出帐。
, {2 _! t* r3 E: l  完颜兄弟上马而行,王罕、桑昆、札木合等都在旁拥卫,刚走出里许,只见数名金兵拦住了王罕派去传令的亲兵,正在拳打足踢,完颜兄弟的随从疾忙喝止,那几名金兵道:“咱们好好的在这里,这家伙不生眼睛的冲到咱们身上来!”% C" C9 j* v+ {; j, z7 x" I! [! _
  王罕的亲兵没头没脑的被后面追来的金兵打了一顿,又气又恨,辩道:“我在前,你们在后……”完颜兄弟不听他们争吵,早已催马上前。札木合瞧在眼里,知道是完颜烈兄弟有意安排的诡计,心中暗自警惕。/ r4 m* _% c7 n, a% G1 Z
  众人驰到人群之前,只见两头猎豹颈中绳索已经解开,四腿踞地,喉间不住发出低声吼叫,豹子前面并排站著两个孩子,一个是拖雷,另一个就是他义弟郭靖了。铁木真和四杰把弓扯得满满的,对准了豹子,目不转瞬的凝神注视。
) n1 B8 ]" P" q; u8 T  铁木真虽见自己幼子处于危境,但知那两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,在它们幼时捉来驯养教练,到如此长大凶猛,实非一朝一夕之功,所以只要豹子不要暴起伤人,就不想射杀。6 D- L& }% f* j4 \4 D
  都史见众人赶到,仗著祖父和父亲的宠爱,反而更恁威风,不住口的呼喝,命豹子扑上去咬人。王罕大怒,正要喝止,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,一骑红马如飞驰到,马上一个中年女子,身披镶貂皮的猩红斗蓬,怀里抱著一个美貌的幼女,一跃下马,正是铁木真的妻子,拖雷的母亲。3 n4 ?; j2 Q4 X3 k7 N% x# O  F0 k
  她在蒙古包中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,忽然得到消息,生怕儿子受害,急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,眼见儿子危险,又惊又急,喝道:“快放箭!”她注意了儿子,却忘了照顾女儿。: m: c% G+ ~7 k$ G* i. R! O
  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,生得粉团玉琢,十分可爱,她那里知道豹子的凶猛,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,伸手想去摸豹,众人惊呼阻止,已经不及。
5 d% p+ `1 z7 Z) N* @6 {, U2 V  那两头豹子本来蓄势待发,忽见有人过来,呼的一声,突然跃起,众人齐声惊叫。铁木真等虽然扣箭瞄准,但见豹子立将扑到华筝身上,只怕误伤了幼女,一时那敢放箭?
2 A! t/ Q: D! v  四杰抛箭抽刀,齐齐抢出,只见郭靖著地一滚,已抱起了华筝,同时一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的肩头。
- J4 W3 l; c; R9 b: l2 y  四杰的博尔忽短小精悍,行动最为敏捷,操刀揉身而上,只听得嗖嗖嗖几声轻微的声响,耳旁风声过去,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,也不抽筋翻动,已是肚皮向天,一动也不动了。* h, H3 b  t3 _6 v
  博尔忽过去一看,只见两豹左右太阳穴中各有一个洞,汩汩流出鲜血,显是有高手用暗器打中了它们立时致命的要穴,他回头一望,只见六个汉人男女神色自若的一旁观看,心中知这暗器是他们所发。7 X# p! R4 t' D  u/ P% K7 c
  铁木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,连声安慰,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。桑昆怒道:“谁打死了豹子?”众人默然不应,在众目睽睽之下,竟没人能明白指出到底是谁施放的暗器。( @4 u$ D3 [7 e+ G& `% q: i
  铁木真笑道:“桑昆兄弟,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,再加八对黑鹰。”桑昆心中大怒,并不言语。. m- A1 V8 V% T' n( y& o* I- _% u
  王罕怒骂都史,那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,忽地撒赖,在地下打滚大哭起来,王罕大声喝止,他只是不理。
/ ~& O; I6 z* g+ u, J: R  札木合凑到铁木真耳边,把刚才途中所见的事说了,铁木真心头火起,知是完颜烈兄弟的诡计,寻思:“你叫咱们失和,咱们偏偏要连在一旁对付你。”当即笑著俯身抱起都史,都史猛力挣扎,但被铁木真铁腕一拿,那里还挣扎得动。
$ A$ P0 Q3 ^% ]  铁木真向王罕笑道:“义父,孩子们闹著玩儿,不必说了。我瞧这孩子倒很好,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,你说怎样?”
  j3 N& u7 N0 B# E8 F1 p$ \  王罕看那华筝双目如水,皮色犹如羊脂一般,虽是幼女,但已看出将来必是个绝色女子,心中甚喜,呵呵笑道:“那还有什么不好的?咱们索性亲上加亲,把我的孙女给你的大儿子术赤吧?”% S4 [( L; Q4 E# b, F* G) g
  铁木真喜道:“桑昆兄弟,咱们可是亲家啦。”桑昆自觉出身高贵,对铁木真又是妒忌,又是轻视,和他结亲很不乐意,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,只得勉强笑了一笑。) C, e  l6 K; _7 b9 L1 r# u
  完颜烈见计策不售,心里不快,猛回头忽见朱聪横卧在骆驼上,不觉吃了一惊:“这几个怪人怎么到了此地?”六怪不欲引人注意,都侧转身子站得远远地,未曾见到他在这里,完颜烈却生怕他们认出自己,兜转马头就走。/ X3 s) z6 d4 d6 K; o2 K
  铁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儿性命,命博尔忽厚赏他们皮毛黄金,自己抚著郭靖的头,不住赞他勇敢。拖雷待王罕等众人去后,才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说了出来。铁木真微一沉吟,向全金发道:“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儿子武艺,要多少金子?”
2 o$ o! P1 F* d3 i, T  全金发心想:“咱们正要找一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,在他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。”当下说道:“大汗肯收留我们,那是求之不得,请大汗随便赏赐吧,咱们那里敢争多论少。”
6 K5 C# H8 f' C+ n) I  铁木真心中甚喜,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,随即催马回去,替完颜烈兄弟饯行。江南六怪在后缓缓而行,自行计议。韩宝驹道:“那陈玄风尸首上胸腹皮肉都被人割去,下手的不知是朋友还是敌人?”" O1 n9 O9 ?6 k7 s
  柯镇恶道:“这事真正古怪,我实在参详不出。现在当务之急,是要找那铁尸的下落。”朱聪道:“正是,此人不除,终是咱们的后患。”韩小莹道:“五哥的深仇,岂能不报?”当下韩宝驹、韩小莹、全金发三人立即骑了快马,四下探寻,但一连数日,始终影迹全无。2 O5 i. D$ Q' M; g" J# z
  韩宝驹道:“这婆娘中了大哥的毒菱,必定毒性发作,跌死在山沟深谷之中了。”各人都道必是如此。: M* A8 q  E: p3 v' H$ W0 A
  柯镇恶深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毒,心中暗自忧虑,忖念如不是亲手摸到她的尸体,总是一件重大心事,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,只是自己寻思,并不把忧念说出。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在大漠之中,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。  Q" ^9 A. B* o) ]. \
  白日教的是弓马骑射、长枪大戟、冲锋陷阵的战场功夫,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夫也常加指点。一到晚上,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,拳剑暗器、轻身功夫,一项一项的倾囊以授。1 ~0 t/ ~* z- w( w4 |3 k
  郭靖天资相当鲁钝,但却有一件好处,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,所以咬紧牙关,埋头苦练。$ M+ S$ }8 [- @% q
  自古道:“勤能补拙”。
8 c' A1 B8 R; g: y: Q) Y  虽然朱聪、全金发、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,但韩宝驹与南希仁教他扎根基的功夫,他一板一眼的照做,竟然练得十分坚实。0 S8 Y# K9 r8 |& v! N
  一晃眼十年过去,郭靖已是一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。
/ |; z0 p: O8 |$ b+ w  离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,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,命他暂停练习骑射,从早到晚,苦练拳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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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 万里传书
7 m: ?  u2 a' A( e5 ?$ L+ a  朔风渐和,大雪初止,北国大漠之中却尚苦寒,这日正是清明佳节,江南六怪一早起来,带了牛羊祭礼,和郭靖赶到张阿生的坟上去致祭。
" Z" b9 Y! b" t( Q5 D  蒙古人居处迁徒无定,这时他们所住的蒙古包与笑弥陀张阿生的坟墓相距不远,快马疾奔大半天,也就到了。
% ?' F2 b6 e! a* t3 D# P  七人走上荒山,点了香烛,在坟前一一依次跪拜。6 N- A4 ]- w$ e' k: q
  韩小莹心中暗暗祷祝:“五哥,十年来咱们倾心竭力的教诲这个孩子,只是他天资不高,未能将咱们功夫学全,但愿五哥在天之灵保佑,后年嘉兴比武时不让这孩子折了咱们江南七怪的威风!”
/ ]: p# v6 O! Z3 v& I, ~7 q# e4 p  六怪在朔北一住十年,各人鬓丝都见灰白,韩小莹虽然风致不减,但亦非当年少女的容华。朱聪望著坟旁几堆骷髅,心中说不出的感慨,十年来他与柯镇恶两人踏遍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每一处山谷洞穴,找寻铁尸梅超风的踪迹。
* _8 }& m3 C& E7 t7 a) m& s; v  此人如中毒而毙,定有骸骨遗下,她一个瞎眼女子势必无法长期隐居,那知这梅超风竟如幽灵般突然消失,只在此处空留下一个坟墓,数堆白骨,标志著黑风双煞当年行凶作恶的遗迹。
/ I) `7 l6 M7 K2 c  柯镇恶一面教导郭靖武艺,同时自己勤练“伏魔杖法”,他知道黑风双煞阴毒无比,只要她有一丝气在,必会重来寻仇。十年勤修苦练,六怪功力大进,已迥非昔年与丘处机及双煞恶斗时可比。
  r' {5 ~  [- c2 ^& V  v  南山樵子南希仁见郭靖凝重沉静,勉力以勤补拙,与自己幼时练武的苦况很为相似,所以对他特别钟爱。: h, v0 h+ D% _6 Y, @8 L
  这时见他在张阿生坟前叩拜后站起来时,无意间踏在一粒浑圆的小石子上,脚下一滑,但立即收住,上盘稳然不动,心中甚喜,知他功夫练得甚为扎实,与全金发相视一笑,纵身出去,道:“来!”左掌护身,右掌向郭靖肩头斜劈下去。郭靖一楞,顺著本能举手一挡,但手到肩头,立即垂下。
' u, i' }6 q$ h$ s& T  南希仁见他不敢招架,微微一笑,收掌换拳,呼的一声,一拳往他胸口打到。韩小莹道:“显功夫与四师父过招,让五师父瞧瞧你练得怎样了。”郭靖这才明白。南希仁这一拳仍只打到半路即收回,左手又快又准,往他腰间抓来。
, p2 l3 V" [2 A( b  郭靖向后一跃那知南希仁身法好快,不等他双脚落地,右抓又已搭到他的肩头。郭靖沉肩化掌,好容易才逃开这抓。" W& l+ u  g# [  B, P3 l9 B
  韩宝驹叫道:“还手啊!傻小子!一味挨打么?”郭靖当下拆招还拳,他先用韩宝驹所授的罗汉拳对付南希仁的开山掌法,斗到分际,也用开山掌法一掌相还一掌。
& o3 b8 D- r8 u- b! v0 ?2 G' y4 p# ~  南布仁有心逗他尽量将功夫显将出来,一连拆了七八十招,忽地左掌向外一撒,翻身一招“苍鹰搏兔”,向郭靖后心击去。, z3 E: a$ N+ Z- I6 ^
  郭靖立即身形一矮,“秋风扫落叶”左腿盘旋,横扫师父下盘。南希仁“铁牛耕地”,掌锋戳将下来。
" e% }' r* @! w( |7 C; J  c: |  郭靖正要收腿变招,南希仁叫道:“记住这招!”手一沉,变掌为抓,已抓住了他的左胫。( I* N( \7 G! Y: R# h$ y
  郭靖左足被抓,左掌立即递出,往师父面门捺到,这一掌也算快捷异常,南希仁左掌飞出,拍的一声,双掌相交,同时右手向外一送,虽然只用了五成力,郭靖已是身不由主的向外跌出。
; ~9 p) a1 m; c1 ^5 s# B! N  他双手在地下一撑,立即跃起,满脸愧色。南希仁正要指点他这招的弊病所在,树丛中突然“噗哧、嗤”,发出两下笑声。朱聪、全金发脸色顿变,喝道:“什么人?”身子纵起,已拦住发出笑声那人下山的后路,只听得枯枝喀喀轻响,树丛中钻出一张鹅蛋般的白腻脸蛋来,双颊晕红,尚孕笑意,竟是一个美貌少女。
! e1 c2 ~) R! s- K9 U  她笑著叫道:“靖哥哥,又叫师父打了么?”9 _3 h- @+ b) V3 f' ?$ q; u- M
  郭靖胀红了脸,道:“谁叫你到这里来的?”那少女笑道:“我就爱瞧你挨打!”原来这少女就是铁木真的幼女华筝公主。她与拖雷、郭靖三人年纪相若,自小就在一起游耍。
7 j, `, n" C0 Y  她因父母宠爱,脾气不免娇纵,郭靖却生性戆直,当她无理取闹时常常对她冲撞,但吵了一次之后,不久又言归于好,每次总是华筝自知理屈,向他软言央求。两人年纪渐大,感情竟是越来越好,犹如亲兄妹般互相照顾。) @! k6 I* t4 o3 P0 ]: \
  华筝的母亲念著郭靖曾舍身在豹口下相救女儿,所以对他另眼相看,常常送他母亲衣物牲口。这日华筝知道郭靖要来扫墓,骑了马先行赶来,躲在树丛之中,好教他得个意外之喜。
1 r* I9 ^7 Q( h0 z, A! Z  郭靖虽然听她嘲笑自己跌交,不免脸有愠色,但见她到来同玩,心里也自高兴。华筝笑道:“你不要我来么?那么我去了。”郭靖急道:“不,不,你跟咱们一起回去好啦。”华筝一笑,从树丛中钻了出来。江南六怪见他们情投意合,都是微微而笑。
' }+ K0 ]+ O) J+ t$ d: f  d+ d  柯镇恶忽问华筝道:“跟你来的人呢?”华筝一怔,道:“谁啊?我是一个人来的。”柯镇恶道:“你哥哥躲在后面跟你闹著玩,是不是?”华筝道:“哥哥没来,真的只有我一个人。”柯镇恶道:“六弟过去瞧瞧。”铁杖向坟后树丛中一指,全金发奔过去披开树枝,叫道:“这里没人。”柯镇恶道:“我明明听见两人的声音。”原来华筝一笑之时,他听到坟后另有一人,当时以为华筝的同伴,也未在意,这时忽然没有踪影,倒也有点奇怪,正自沉吟,全金发忽然惊叫起来:“怎么少了一个骷髅?”# M; f$ ~/ A9 f. k% |1 ^2 l9 ?
  众人起过去一看,只见一堆骷髅中顶上一枚已自不见。骷髅堆上尚留残雪,顶上那个骷髅在雪中留下的印痕宛然可见,显是片刻之前有人取去的。
+ M7 ~  R5 s1 l- c# A  众人不禁变色,全金发悄声将情形对柯镇恶说了,柯镇恶叫道:“四下兜截!”0 S6 E6 {, S3 e5 |
  挂了铁杖,当先冲下荒山,侧耳倾听,众人随后赶到。柯镇恶向南一指,道:“那边有马蹄声,快追!”众人急忙上马,向南疾驰。华筝见各人神色严重,悄声问道:“是我不好么?”郭靖道:“不关你事。大概是来了厉害的对头。”华筝听了,伸了伸舌头。4 c! r3 Q: |+ O+ T* ^3 m3 b
  驰了一阵,突然前面数十骑急奔而来,远远望去,见都是蒙古的军士,当先一名百夫长驰近见到华筝,翻身下马,行了一礼,说道:“公主,大汗派我来接您回去。”+ _; \, F+ p0 ~* Z8 Z
  华筝皱了皱眉头道:“干什么啊?”百夫长道:“是王罕的使者到了。”
/ L3 I8 ]/ c2 i8 m. G2 P) n  华筝一听到王罕的名字,更加不快,怒道:“我不去!”那百夫长十分为难,又行了一礼道:“公主您不去,大汗要责备我的。”
1 X5 i! U" o) F/ u! E9 Y- O3 x  华筝幼时被父亲许配给王罕的孙子都史,她逐渐长大后与郭靖很是要好,虽然大家年幼,还说不上有什么情意,但想到将来要与郭靖分别,去和那名骄横的都史结亲,芳心总是好生不快,这时撅起了小嘴,默不作声。
) G8 c' a) R5 S( X( [  韩小莹道:“靖儿,你陪公主回去。”也不等他回答,一提鞭,向前赶去。华筝挨了一会,总是不敢违拗父亲命令,与郭靖俩随著百夫长回营,原来是王罕与桑昆命人送来了聘礼,铁木真要她会见使者。
+ Y6 t  W1 A4 y! H  郭靖回到自己营帐之中,闷闷不乐,坐著默不作声。5 C$ u% b" m9 P3 o: |
  李萍问起情由,郭靖只是不说,这时外面奏起音乐号鼓,欢迎使者,李萍才明白了儿子心事,劝道:“公主虽和你合得来,但咱们总是汉人。公主金枝玉叶,那王罕的孙子将来要做大汗,这才配得上她。”( J+ t0 o) X8 a
  郭靖道:“娘,我又不是想怎样。我知道那都史凶恶得很,公主嫁给他一定会吃苦。”李萍知道儿子心地纯厚,叹了口气道:“这个咱们又有什么法子?”母子俩闲话了一会,吃了晚饭,郭靖到师父帐幕中探看,见六位师父都已回来,各人都向他摇摇头,那么追寻是并无所得了。
% v, ]+ M- h/ p$ Z4 `  郭靖在全金发指点下练了一套长拳,回得帐来,和衣钻入羊毛毯中,在帐外传来的音乐声中朦胧入睡。睡到中夜,忽听得帐上有人轻拍了三下,学武之人耳朵特别灵敏,他立即坐起,轻轻揭开帐幕一角往外一瞧,不觉大吃一惊,月光下只见帐幕入口处端端正正的放著一个骷髅。
% I$ J# J4 W- Q, ~3 X  那骷髅头顶心五个小窟窿隐约可辨。郭靖倒抽一口凉气,心想:“对头找上门来啦!师父们不在这里,我一人如何能敌?但要是被对头冲进帐来,伤到母亲,那如何得了?”
7 U( Y9 {7 I4 ~) }! V3 B  当下悄悄从被褥下拔出朴刀,倏地揭开帐幕,刷刷刷三刀护住全身,左足起处,将骷髅踢出数丈以外,身子已窜在营帐之前,横刀四顾,只见一个人影气定神闲的站在左前方大树之旁,身子背光,面貌看不清楚。# h7 x" u+ U% s8 A
  只听他叫道:“喂,有种的就跟我来。”说的却是汉语,月光下只见他宽袍大袖,不是蒙古人的装束。郭靖道:“你是谁?找我干什么?”那人道:“你是郭靖,是不是?”( K6 p3 c, \1 {% e( C1 L. A5 L- o
  郭靖道:“怎样?”那人道:“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呢?拿来给我瞧瞧!”身子一晃,蓦地欺到郭靖身边,一脚将郭靖手中朴刀踢飞,随即一掌往他胸口按去。! v" E$ b' O' [2 f+ n; e
  郭靖见敌人来势凶狠,身子略闪,右手猛抓敌腕,左手拿向敌人肘部,这一手是“分筋错骨手”中的“壮士断腕”只要敌人手腕被抓住了,肘部非同时被拿不可,前一送,下一扭,喀喇一声,右腕关节就会立即脱出。, ^. F( m, F) k3 S( q+ U
  原来朱聪虽然滑稽玩世,心思却极缜密,他与大哥暗中计议了几次,知道梅超风只要不死,十之八九必会再来寻仇。她来得愈迟,准备必定愈为周到,也即手段愈为毒辣。十年中梅超风始终没有踪影,他们非但不敢怠懈,反更加意提防。& h+ d) q& K# U8 h2 j) k
  朱聪那日荒山一战之后,细思破解“九阴白骨爪”,望著自己手背上被梅超风抓伤而留下来的五条伤痕,心想此人手爪功夫如此厉害,全身又是刀枪不入,即令知道她的练门所在,也必定无法近她之身,世上决不会再有郭靖无意间刺死铜尸陈玄风的事。抵御“九阴白骨抓”最妙之术,似乎只有“分筋错骨手”。
' I8 a  Z- ~9 }/ E+ X" _& c  这种武术不必伤人皮肉,专门脱人之臼、断人之骨,以快如闪电手法,攻击对方的关节与筋脉。朱聪自悔当年在中原时,未曾向精于此术的名家请教,六兄弟中又无人能会,后来转念一想,天下武术本是人创,既然无人相授,难道我就不能自创?
6 p2 @: E% m) @4 `: A. D& f% {9 p2 T  他浑号叫做“妙手书生”,一双手机灵之极,加之雅擅点穴,对人身的穴道关节研究有素,有了这两大特长,钻研分筋错骨之术自不如何为难,数年之后,已深通此道的精微,与闹市侠隐全金发拆解纯熟之后,都授了郭靖。
1 d! x: h5 V& I- V6 O9 Q) T8 _  这时郭靖斗逢强敌,一出手就是分筋错骨的妙著。那人手腕与手肘突被郭靖拿住,猛吃一惊,左掌突起,急向郭靖面门拍来。这一掌快速之极,郭靖双手正要抖送,以扭断敌人关节,那知敌人手掌突到,自己双手都没空,无法抵挡,只得放下敌手,向后跃出,只觉掌风掠面而过,热辣辣的十分难受。* p7 ]5 V4 F( p/ k
  一转身,明暗易位,只见敌人原来是一个青年道士,长眉俊目,面如冠玉,大约十八九岁年纪,听他低声道:“功夫不错,不枉了江南六侠十年的教诲。”郭靖单掌护身,严阵戒备,问道:“你是谁?找我干么?”那道士喝道:“咱们再练练。”
+ m+ u# q* _3 Y  语声未毕,掌随身至,郭靖凝神不动,待到掌风袭到胸口,身子一偏,左手拿敌手臂,右手暴起,捏向敌腮,只要一搭上脸颊,向外一拉,下颚关节应手而脱,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滑稽名字,叫做“笑语解颐”,表示笑脱了下巴的意思。3 W+ r0 R+ V3 L* p
  这次那道士再不上当,右掌疾缩,左掌横劈,郭靖仍用分筋错骨手对付,转瞬之间已拆了十余招,只见那道士身形轻灵,掌法行云流水般潇洒之极,真如乳燕掠波、蜻蜒点水一般,掌未到,身已转,瞧不清楚他的来势去迹,显然功夫是远在自己之上。0 X8 D1 I4 D# M4 W! h
  郭靖学艺后初遇敌手,就是一个武功极强之人,又怕梅超风尚躲在暗处,俟机偷下毒手,心中一怯,敌人一脚飞来,拍的一声,正踢在自己右胯之上。
3 q, w+ c- o# }/ u& S- n; m, \- U  幸而他下盘坚实,敌人又似未用全力,所以只是身子一晃,并未受伤,当下双掌飞舞,护住全身要害,尽力守御,又拆数招,那道士步步进逼,眼见抵敌不住,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喝道:“攻他下盘!”- S; [; t7 ^$ |6 O& X+ _7 b. C
  郭靖一听,正是三师父韩宝驹的声音,心中大喜,身形一挫,抢到右首再回头过来,只见六位师父原来早就站在自己身后,只因全神对付敌人,竟未发觉,这一来精神大振,依著三师父的指点,猛向那道士下三路攻去。
! d$ y; {( Q' W  那道士身形飘忽,下盘果然不甚坚稳,江南六怪旁观者清,早已看出了他的缺点所在,他被郭靖一轮急攻,不住倒退。郭靖乘胜直上,眼见那人一个跄踉,似在地下绊了一下,当下一个连环鸳鸯腿,双足齐飞。. C: A" a3 z- I4 [0 L( B. E
  那知敌人这一下正是诱敌之计,韩宝驹与韩小莹同时叫声:“留神!”$ u+ x" D  R2 j8 t6 B3 ]$ P
  郭靖究竟经验不足,右足已被敌人抓住,被他乘著踢来之势轻轻往外一送,郭靖身不由主,一个筋斗翻跌下来,篷的一声,背部著地,撞得好不疼痛。' [, ~7 q6 l/ ?. ^+ O2 \
  他一个“鲤鱼打挺”,立即翻身跃起,待要再上,只见六位师父已把那道士团团围住。那道士既不抵御,也不作势突围,双手相拱,朗声说道:“弟子尹志平,奉师尊长春子丘道长差遣,谨向各位师父请安问好。”说著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。
9 @! v; j$ j5 L+ A' w  江南六怪听说丘道长差来,都感詑异,但恐有诈,却不伸手相扶。
, t6 k4 N8 _& U$ _& C  W8 `& E  尹志平站起身来,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,双手呈给朱聪。柯镇恶听见巡逻的蒙古兵逐渐走近,道:“咱们进包说话。”尹志平跟著六怪走进蒙古包内,全金发点亮了羊脂腊烛。这蒙古包是五怪共居之所,韩小莹则与单身的蒙古妇女另行居住。尹志平见包内陈设简陋,想见江南六怪平日生活清苦,稽首说道:“各位师傅辛劳了这些年,家师感激无已,特命弟子先来向各位拜谢。”柯镇恶“哼”了一声,心想:“你要是好意而来,为何将靖儿跌一个筋斗?那岂不是在比武之前先杀咱们一个下马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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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3 | 只看该作者
射雕英雄传(旧版)5 o' Z. o8 f, G2 P
第二十二回  弯弓射雕9 T4 J; L: y8 Z; |; z! W# H1 J& `
  这时朱聪已揭开封皮,抽出信笺,低声读了出来:“全真教下弟子丘处机沐手稽首,谨拜上江南六侠柯公、朱公、韩公、南公、全公、韩侠女尊前曰:江南一别,忽忽十有六载。七侠千金一诺,间关万里,云天高义,海内同钦,识与不识,皆相顾击掌而言曰:不图古人仁侠之风,复见之于今日也。”3 Z) a/ ]; }  H" \/ f6 ^
  柯镇恶听到这里,皱著的眉头稍稍舒展。朱聪接著读道:“张公仙逝漠北,尤足令人扼腕长叹,耿耿之怀,无曰或忘。贫道仗诸公之福,幸不辱命,杨君子嗣,亦已于九年之前访得矣。”& D. c+ \8 R/ d# ?
  五侠听到这里,同时“啊”了一声。江南六怪早知丘处机神通广大,他全真教中门人弟子又遍于天下,那杨铁心的子嗣必能找到,所以对嘉兴比武之约真可说念兹在兹,然而寻访一个不知下落之女子的遗腹子息,究是十分渺茫之事,因此这时听到信中说已将孩子找到,心中都不禁一震。
- |9 [" c) W. Y$ M  他们六人一直未将此事对李萍与郭靖说起,朱聪望了郭靖一眼,见他并无异样,又读了下去:“二载之后,江南花盛之日,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。人生如露,大梦一十八年,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?”
: u/ V2 H3 y$ U4 B$ i5 c  读到这里朱聪就停住了。韩宝驹道:“底下怎么说?”朱聪道:“信完了。这确是他的笔迹。”原来当日酒楼赌技时,朱聪曾在丘处机袋中偷到一张诗笺,看到他写的两句诗,所以认得他的笔迹。7 z2 G. @1 Y8 n2 i/ _* z, q% j* {# C( ~
  柯镇恶沉吟了一下,道:“那姓杨的是叫杨康吧?”
$ P( I2 L+ ~* W% h( H( {; R1 v  尹志平道:“是。”柯镇恶道:“那么他是你的师弟了?”尹志平道:“是我师兄。弟子虽然年长,但杨师哥入门比我早了两年。”江南六怪刚才见了他的功夫,郭靖实在不是他的对手,师弟已是如此,他师兄当然是更加了得,这一来心头都不禁凉了半截;而自己的行踪丘处机知道得一清二楚,张阿生的逝世他也已经知晓,一面詑异,一面感到已方已处于下风。$ P, R, y, h; T' ^3 n
  柯镇恶冷冷的道:“刚才你与他过招,是试他本事来著?”尹志平听了他的语气,颇为惶恐,忙道:“弟子不敢!”柯镇恶道:“你去对你师父说,江南六怪虽然不济,醉仙楼之会决不失约,叫你师父放心吧,咱们也不写回信啦!”# N: h/ ^0 e$ C0 c, a+ t: E3 k
  尹志平听了这番话,答应又不是,不答应又不是,十分尴尬。柯镇恶又道:“你把那骷髅拿来干什么?”' u# ?4 t6 J; U% t6 ?, B. ^
  原来尹志平奉师父之命北上投书,丘处机确是叫他设法查察一下郭靖的为人与武功。长春子关心故人之子,原是一片好意,但尹志平年少好事,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后,不即求见六怪,却躲在暗中窥探郭靖练武。
" j5 @) r8 M- F% @/ f/ d0 t& [  这曰六怪与郭靖到张阿生坟上扫墓,他也悄悄跟了去,隐身在树丛之中,看南希仁与郭靖过招。后来华筝一笑,他也是出其不意,吃了一惊,身子一动发出了声音,立被柯镇恶惊觉。2 K4 Y: O% N) _3 k8 g6 C
  要是他空身逃去,那也罢了,偏是他看到一堆堆骷髅白骨十分古怪,顺手拿了一个,这一来却大触六怪之忌。柯镇恶见他不答,又问:“你是与黑风双煞有交情呢,还是耻笑江南七怪之中,有人命丧于九阴白骨爪之下?”尹志平忙道:“弟子是随手拿了一个玩弄,决无他意。弟子实在不知道什么黑风双煞与九阴白骨爪。”
6 b# t, w4 w3 J4 t+ L+ G, d  柯镇恶“哼”了一声,不再理他。尹志平被他一顿抢白,讪讪的十分没趣,向各人行了个礼:“弟子告辞了。”, U1 p8 [& v, j# o# C  P: e9 O% ]
  柯镇恶送到蒙古包口,尹志平又行了一礼。柯镇恶厉声道:“你也翻个筋斗吧!”左手倏地伸出,抓住了他胸口衣襟。尹志平大惊,双手猛力向外一格,想要撂开柯镇恶的手臂,岂知他不格倒也罢了,只不过跌一个筋斗,这一还手,更触柯镇恶之怒。他左臂一沉,将尹志平全身提了起来,扬声吐气,“嘿”的一声,将这小道士重重捽在地下。尹志平跌得背上疼痛如裂,过了一会才慢慢挣扎起来,一跛一拐的走了。; G. V* C2 Y6 n: h
  韩宝驹道:“小道士无礼,大哥教训得好。”柯镇恶默然不语,过了良久,长长叹了一口气,余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感触,俱觉黯然。南希仁忽道:“知其不可而为之。”, I, r7 ]- F$ ]% \8 A" z6 C
  韩小莹道:“四哥说的是,咱们七人结义,同闯江湖以来,不知经过多少艰险,江南七怪从来没有退缩过。”
4 z5 ~9 |% {: {) T+ e' x7 e6 W( u  柯镇恶点点头,对郭靖道:“回去睡吧,明儿我教你暗器。”朱聪等都知大哥这闭目打菱的手法,是他盲目后防身绝艺,非至生死关头决不肯用,更不要说传授别人,这时他答应教给郭靖,确是非同小可之举。韩小莹道:“靖儿,快磕头谢大师父。”郭靖依言磕头,退出帐去,柯镇恶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郭靖能否学成这门绝艺,实在难以预卜。
1 Q5 y, F4 g. V+ \. ]  自此之后,六怪授艺更加督得严了。可是不论读书学武,以至弹琴奕棋,一味望其速成,拼命以赴,有时反而窒塞良多,停滞不前。六怪望徒艺成心切,督责綦严,而郭靖又非聪明颖悟之人,心里一吓,竟是错误百出。自小道士尹志平夜访之后,三月来竟是进步极少。正所谓“欲速则不达”、“贪多嚼不烂”,就是这个道理。江南六怪各有不同的惊人艺业,每人都是下了无数苦功,方有今日成就,要郭靖在数年之间领悟其中精微,就算聪明绝顶之人尚且难能,何况他只是中人之资呢!, y6 s( q4 C7 o/ a# P- I
  这天清晨,韩小莹在旷野中教了他越女剑法中的四招,使到“技击白猿”中那一招时,要跃在空中,在半空中连挽两个平花,然后回剑下击。
& O" \1 \, n" ?( C0 e  郭靖多扎了下盘功夫,纵跃不够轻灵,在半空中只挽了一个半平花,身子已落下地来,连试了七八次,始终不能成功。8 n0 G) ~# v6 ~
  韩小莹心头火起,勉强克制脾气,教他如何足尖使力,如何腰腿用劲,那知郭靖纵跃够高了,却忘了剑挽平花,一连几次都是如此。韩小莹想起自己七兄弟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,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,教来教去,却教出这样一个蠢材出来,心中一阵悲苦,眼泪夺眶而出,把宝剑往地下一掷,掩面而走。
5 }4 _! i" I9 `9 u( F  郭靖追了几步没追上,呆呆的站在当地,心中难过极。他感念师恩如山,只盼自己稍有成就,以慰师心,那知众师父词色之间,显然对自己越来越感不满。正自怔怔出神,突然听到华筝公主的声音在身后叫道:“靖哥哥,快来,快来!”
1 ?$ t8 f6 _+ N3 ~  郭靖回头一看,见她骑在一匹青骢马上,一脸焦虑与兴奋的神色。郭靖道:“怎么?”华筝道:“快来看啊,好多大雕打架。”郭靖道:“我在练武呢?”华筝笑笑道:“练不好,又被师父骂了是不是?”郭靖点了点头。华筝道:“打得真厉害呢,快去瞧。”郭靖少年心情,跃跃欲动,但想到韩小莹刚才的情景,垂头丧气的道:“我不去。”
& q8 W% u: v+ G$ J  华筝急道:“我自己不瞧,赶著来叫你。你不去,以后别理我!”郭靖道:“你快去看吧。回头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。”华筝从马背上跳了下来,嘟起小嘴,道:“你不去,我也不去。也不知道黑雕打胜呢,还是白雕胜。”郭靖道:“就是悬崖上的那对大白雕和人打架么?”
' k( {( U% w+ P" w9 l  华筝道:“是啊,黑雕很多,但白雕厉害得很,已啄死了六七头黑雕……”郭靖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牵了华筝的手,一跃上马,两人共乘一骑,驰到悬崖之下。果见有十七八头黑雕围攻白雕,双方奋勇互啄,只打得毛羽纷飞。
2 f7 J  C7 N# v  白雕身形既大,嘴爪又极厉害,一头黑雕闪避稍慢,被白雕当头一啄,立即毙命。落在华筝的马前。又斗一阵,草原上的蒙古男女都赶来观战,铁木真得报,也带了窝阔台和拖雷驰马而来,看得很有兴味。
! w% s0 V) ?/ L* u, P' @$ S  郭靖与拖雷、华筝常在悬崖之下游玩,这对白雕飞来飞去几乎日日见到,对它们似乎有了感情,又见它们以寡敌众,所以只盼白雕得胜,三个人不住口的为白雕呐喊助威:“白雕啄啊,左边敌人来啦,快转身,好好,追上去,追上去!”; G7 V, v& W5 e# R
  酣斗良久,黑雕又死了两头,两白雕身上也伤痕累累,白羽上染满了鲜血。一头身材特大的黑雕忽然高叫几声,十多头黑雕转身逃去,没入云中,只剩下三头黑雕还在勉强支持,众人眼见白雕已获胜利,都欢呼起来。过了一会,三头黑雕也掉头急向东方飞逃,一头白雕不舍,随后赶去。$ P+ U+ \6 M: n9 K) Y
  众人见战斗结束,正要散去,忽然空中怪声急唳,十多头黑雕从云中猛扑下来,直向站在崖上用嘴整理羽毛的白雕啄去。
$ @) F% _+ s- ]2 j  铁木真喝采道:“好兵法!”这时白雕落单,不敌十多头黑雕的围攻,虽然又啄死了一头黑雕,但终于身受重伤,堕在崖上,群雕扑上去乱抓乱啄。郭靖与拖雷、华筝十分著急,华筝甚至哭了出来,连叫:“爹爹,快射黑雕。”铁木真对窝阔台与拖雷道:“黑雕打了个胜仗,这是用兵之道,你们要记住了。”两人点头答应。众黑雕啄死了白雕,突然又向悬崖的一个洞中扑去,只见洞中伸出了两只小白雕的头来,竭力抵挡。
* ]0 `8 k7 C3 @! }+ F) r  华筝哭叫:“爹爹,你还不射?”铁木真微微一笑,弯雕弓,搭铁箭,嗖的一声,飞箭如电,正穿入一头黑雕的身中,众人齐声喝采。铁木真把弓箭交给窝阔台道:“你来射。”窝阔台一箭也射死了一头,待拖雷又射中一头时,众黑雕见势头不对,纷纷飞逃。
' K# h# }% l; h  蒙古诸将也都弯弓相射,但那些黑雕振翅高飞之后,射中就极不容易,弩箭上去时被它们健翼一扑,都掉了下来。铁木真叫道:“射中的有赏。”神箭手哲别正站在铁木真身旁,存心要郭靖一显身手,从背上拿下自己的强弓硬弩,走到郭靖身边,交在他手里,低声道:“跪下,射颈项。”
! F9 ~) U2 \+ B  郭靖接过弓箭,一膝跪地,左手似托泰山,右手如抱婴儿,将一张二百斤的弓拉了开来。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,上乘功夫固然未窥堂奥,但双臂之劲,眼力之准,已非比寻常,眼见两头黑雕并翼从左首飞过,左臂一挪,瞄准了黑雕颈项,右臂一拉一放正是:弓弯有若满月,箭去恰如流星。0 V' E( w0 U5 J5 w$ u" Y  x
  那箭去得好快,黑雕待要闪避,箭杆已从它颈中对穿而过,这一箭劲力未衰,接著又刺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,一箭贯著双雕,落在郭靖身前。众人齐声喝采欢呼。余下的黑雕再也不敢停留,四散飞逃,片刻间飞得无影无踪。- }  A# p' X! u3 \/ ?2 u$ Z; n5 l
  华筝在郭靖耳边悄声道:“把双雕献给我爹爹。”郭靖依言捧起双雕,奔到铁木真马前,一膝半跪,高举过顶。铁木真生平最爱的是良将勇士,见郭靖一箭力贯双雕,心中甚喜。要知北国寒地的大雕非比寻常,双雕伸展开来足足有一丈多长,羽毛坚硬如铁,一扑下来,能把整个小马大羊攫到空中,连虎豹遇到大雕也要迅速躲避,真是厉害无比。
3 r7 G- H, j; y  铁木真命亲兵收起双雕,笑道:“好孩子,难为你啦!”郭靖不掩哲别之功,道:“是哲别师父教我的。”铁木真笑道:“师父是哲别,徒弟也是哲别。”在蒙古语中,哲别是神箭手的意思。
( @9 z  {8 j" K. a* X% |  拖雷有意相帮义弟,对铁木真道:“爹爹,你说射中的有赏,我义弟一箭双雕,你赏什么给他?”铁木真道:“赏什么都行。”问郭靖道:“你要什么?”拖雷喜道:“真的赏什么都行?”# H$ \7 n2 z) k9 C# J8 b% v7 j
  铁木真笑道:“难道我还能欺骗孩子。”蒙古诸将见铁木真这时心绪好极,心想郭靖不论求什么重赏,他都能答应,大家望著郭靖,瞧他要什么东西。郭靖道:“大汗待我这么好,我妈妈什么都有了,不用再给我啦。”+ l1 [5 O2 X" q3 B1 F
  铁木真笑道:“你这孩子倒有孝心,总是先记著妈妈。那么你自己要什么?随便说吧,不用怕。”郭靖微一沉吟,双膝跪在铁木真马前,道:“我自己不要什么,我是代别人求大汗一件事。”
* {5 l$ D4 \1 C  铁木真道:“什么?”郭靖道:“王罕的孙子都史又恶又坏,华筝公主嫁给他后一定吃苦。求求大汗别把公主许配给他。”铁木真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真是孩子话,那怎么成!好吧,我赏你一件宝物。”从腰间解下一口短刀,递给郭靖。8 g% X: b8 f% Q! ~# c
  蒙古诸将啧啧称赏,个个心中好生羡慕,原来这是铁木真平素十分宝爱的佩刀,曾用以歼敌无数,如不是他先前把话说满了,决不能轻易赏赐给他。0 v5 q; b/ W7 w! N( {  G( _
  郭靖谢了赏,接过短刀,只见刀鞘是纯金铸成,刀柄尽头铸了一个黄金的虎头,柄上镶了一片晶莹异常的黑玉,玉旁刻著几个蒙古文字:“铁木真大汗亲佩”,刀柄的另一边刻著:“杀敌歼仇,如虎屠羊”两句话。7 S3 j6 ~" N4 D# Y! U2 w  X( w
  铁木真道:“我的敌人用不著我亲自去杀了,你这小子给我杀吧。”郭靖未及回答,华筝忽然失声而哭,一跃上马,疾驰而去。铁木真心肠如铁,但见自己十分钟爱的幼女这样难过,也不禁心中一软,微微叹了一口气,掉马回营,蒙古众王子诸将在后远远跟随。
, |! O- r& `1 Z! e& T, f3 u  郭靖见众人去尽,将短刀拔出鞘来,只觉寒气逼人,刃锋上隐隐有血光之印,想来这刀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。把玩了一会,将刀鞘穿入腰带之中,拔出长剑,又练起越女剑法来,练了半天,那一招“技击白猿”仍是没有练成,不是跃起太低,就是来不及剑挽平花。" U$ q% O/ H6 v! w  U; f: x
  他心里一躁,沉不住气,反而越来越糟,只练得满头大汗,忽然远处马蹄声响,华筝又骑了青骢马奔来。她驰到近处,翻身下马,横卧在草地之上,一手支头,瞧著郭靖练剑,她见郭靖十分辛苦,叫道:“靖哥哥,别练了,息一忽儿吧。”% D$ h1 C; Q- a  f% h+ \
  郭靖道:“你别来吵我,我没功夫陪你说话。”华筝就不言语了,笑吟吟的望著他,过了一会,从怀里摸出了一块手帕,打了两个结,向郭靖抛掷过去,道:“你擦擦汗吧。”郭靖“嗯”了一声,让手帕落在地下,仍是练剑。
; v' K+ y2 Q$ y4 V4 }# b  华筝看了一会,抬起头来,只听得悬崖顶上两头小白雕不住啾啾鸣叫,忽然间远处鸣声惨急,那头大白雕疾飞而至。它追逐黑雕到这时方才回来,想是众黑雕将它诱到极远之处。
% x8 @2 W7 l9 O. H  雕眼视力极远,它早见到爱侣已丧身在悬崖之上,晃眼间犹如一朵白云,从头飞掠而过。郭靖住了手,抬起头来,只见那头白雕盘来旋去,不住悲呜。华筝道:“靖哥哥,你瞧它多可怜。”郭靖道:“嗯,它一定很伤心!”, C) ^+ S* x; k. I8 L# c8 |. H7 l
  只听得白雕一声长鸣,振翼直上云霄。华筝道:“它上去干什么……”语声未毕,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从云中猛冲下来,噗的一声,把头撞在岩石之上,登时毙命,郭靖与华筝同声惊呼,一齐跳了起来,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。  ~$ c* n( w2 H& n& W; E5 w
  忽然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道:“可敬,可敬!”两人回过头来,见是一个苍发道士,脸色红润,手里拿著一柄拂尘。
( ]% W2 S! [+ C; ~' I' h  这人装束十分古怪,头顶梳了三个髻子,如品字形般高高耸立,一件道袍却是一尘不染,在这尘沙之地,不知如何竟能这般清洁。他说的是汉语,华筝听了不懂,也就不再理会,转头又望悬崖之顶,忽道:“那两头小白雕死了爹娘,在这上面怎么办?”这悬崖高耸接云,四面都是险岩怪石,无可容足之处。两头乳雕尚未学会飞翔,眼见就要饿死在悬崖之顶了。 ! j5 P# h9 p, @1 X8 @(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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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 三髻道人
+ h8 m/ z+ b8 O  郭靖呆呆望了一会,道:“除非有人生翅膀飞上去,才能救小白雕下来。”拾起长剑,又练了起来,练了半天,这一招“技击白猿”仍是丝毫没有进步,正自焦躁,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冷冷的道:“这样练法,再练一百年也没用。”
; w! Q( D2 L5 s8 Z" Y9 D6 v  郭靖收剑回顾,见那说话的正是头梳三髻的道士,心中不禁有气,说道:“你说什么?”
' o- [$ V  x: G5 G0 H' Q  B  那道士微微一笑,也不答话,忽地欺近两步,郭靖只觉手臂一麻,也不知怎的,只见青光一闪,手里本来紧握著的长剑已到了道士手中,空手夺白刃之技二师父朱聪本也教过,虽然未能学得精通,大致诀窍也已领会,但这道士刹那间将自己长剑夺去,别说未能抵御,连对方的手法也未看得清楚。
. L# `8 {+ ?$ G. K  这一来不由得心中大骇,跃开三步,挡在华筝面前,顺手抽出铁木真所赐的短刀,以防道士伤害于她。那道士叫道:“看清楚了!”纵身而起,只听得一阵嗤嗤嗤嗤之声,已用剑在空中连挽了六七个平花,然后轻飘飘的落在地下。; g' {+ L& V# P) g- K
  郭靖只瞧得目瞪口呆,楞楞的出了神。那道士将剑往地下一掷,笑道:“那白雕十分可敬,它的后嗣不能不救!”一提气,直往悬崖脚下奔去,只见他捷若猿猴,轻若飞鸟,手足并用,在悬崖上爬了上去。
. b2 ^  T, N# Z  这悬崖高达数十丈,有些地方直如墙壁一般陡峭,但那道士只要手足在任何山石上一借力,立即窜上,甚至在光溜溜的大片石面之上,也如壁虎般游了上去。! ^% ]( D# Q  _- `
  郭靖和华筝看得惊心动魄,心中砰砰乱跳,心想他只要一个失足,这一跌下来岂不是跌成了肉呢?但见他身形越来越小,似乎已钻入了云雾之中,华筝掩住了眼睛不敢再看,问道:“怎样了?”郭靖道:“快爬到顶了……好啦,好啦!”
7 `' m& O1 c' I8 `6 `' {  E* u  华筝放下双手,正见那道士飞身而起,似乎要落下来一般,不禁失声惊呼,那道士却已落在悬崖之顶,他道袍的大袖在崖顶烈风中猎猎飞舞,从下面远远望上去,真如一头大鸟。
' J( `( L+ V# Q2 F- d3 U6 g  那道士探手到洞穴之中,将两头小雕捉了出来,放在怀里,背脊贴著崖壁,直溜下来。7 s( a" D+ [% I* k4 \7 }7 Y
  遇到凸出的山石时或是手一钩,或是脚一撑,把下溜之势稍缓一缓,在光滑的石壁上竟如从空中飞堕般顺泻而下,转眼之间脚已落地。郭靖和华筝急奔过去,那道士从怀里取出了白雕,对华筝道:“你能好好的喂养它们么?”
, s( v, I1 X5 Y! J# Z" `" o$ j  华筝道:“能、能、能!”伸手去接。那道士道:“小心别给它们啄到,雕儿虽小,这一啄可厉害得紧。”华筝解下头上一根绒带,把每头小雕的一只脚缚住,喜孜孜的捧了,道:“我去拿肉给它们吃!”那道士道:“且慢!你答应我一件事,才把小雕儿给你。”华筝道:“什么事?”道士道:“我上崖顶捉雕儿的事你们两人不能对谁说一个字。”华筝笑道:“好,那还不容易,我不说就是。”
9 T& V+ g/ e1 z3 x. [  那道士微笑道:“这对白雕长大了可凶猛得很呢,喂它的时候得留点儿神。”华筝满心喜欢,对郭靖道:“靖哥,咱们一个人一只,我拿去先给你养,好么?”郭靖点点头,华筝翻上马背,飞驰而去。
: a5 x; k+ Q' \: A3 Z4 Z  郭靖楞楞的一直在想那道士的功夫,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。那道士将长剑递还给他,一笑转身。郭靖见他要走,急道:“道……道长,您别走。”道士笑道:“干么?”郭靖摸头搔耳,不知如何是好,忽地扑翻在地,砰砰砰不住磕头,一口气也不知磕了几十个。道士笑道:“你向我磕头干什么?”1 m1 M) `) T* E4 [7 U9 Q/ I% L8 G: f$ }
  郭靖心里一酸,见到那道士面色慈祥,犹如遇到亲人一般,似乎恁什么事都可以向他倾吐,忽然两滴大大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,哽咽道:“道长……我蠢得很,功夫老是学不会,惹得六位恩师生气。”
: X% e0 y) Z+ r# O  那道士微笑道:“你待怎样?”郭靖道:“我日夜拼命苦练,总是呆头呆脑,笨手笨脚……”道士道:“你是要我指点你一条明路?”郭靖道:“正是!”伏在地下,又砰砰砰的连磕了几十个头。那道士道:“我瞧你倒也诚心,这样吧,再过三天是月望,明月中天之时,我在崖顶上等你。你可不许对谁说起!”3 [7 e9 s2 H' l  E
  说著向悬崖一指,飘然而去。郭靖急道:“我……我上不去!”那道士毫不理会,犹如足不点地般,早已去得远了。郭靖心想:“这样说来,道长故意和我为难,明明是不肯教我的了。”
8 }. W5 e! p2 U* o. R  他又转念一想:“我又不是没有明师,眼前六位师父这样用心教我,我自己愚笨,又有什么办法。那道长本领再高,我学之不会,也是枉然。”6 K  N7 Y& m" O6 X
  想到这里不禁心灰意懒,但他资质虽差,毅力却强,望著崖顶出了一会神,提起长剑,把“技击白猿”那一招一遍又一遍的练下去,直练到太阳下山,腹中饥饿,这才回家。
& G9 Z) v5 f# f1 W5 p/ u  三天晃眼即过,这日下午韩宝驹教他金龙鞭法,这软兵刃非比别样,巧劲不到,不但伤不到敌人,反而损了自己。
" W9 z4 Z# T8 Y) P  ?# e  蓦然间郭靖劲力一个用错,软鞭反过来刷的一声,在自己脑袋上砸起老大一个疙瘩。! k$ U. I' _2 v8 [2 `7 `8 s( c
  韩宝驹脾气暴躁,反手就是一记耳光。  E2 |/ G( p0 M& x$ @5 A% |
  郭靖不敢作声,提鞭又练。韩宝驹见他努力,对自己发火倒颇为歉然,郭靖虽接连出了几次乱子,也就不再怪责,教了五路鞭法,好好勉励几句,命他自行练习,上马而去。; h7 ~! T$ R- s
  这金龙鞭法练习时苦头可就大啦,只练了数十遍,额头、手臂、大腿,已打得到处都是乌青。
! D" G  `4 O' m( [  郭靖又痛又倦,倒在草地上呼呼睡去,一觉醒来,月亮已从山间钻了出来,只感鞭伤阵阵作痛,脸上被师父打的这一掌,也尚有麻辣之感。8 y  a9 I6 N) d* A4 Q
  他望著崖顶,咬牙道:“他能上去,我为什么不能?”
7 s( t/ [7 v/ l( g  奔到悬崖脚下,攀藤附葛,一步步的爬上去,只爬了十六七丈高,上面光溜溜的崖陡如壁,寸草不生,那里能再上去一步?
* ^. A6 {: F9 k8 Q- N; P: w1 d  他交紧牙关,勉力试了两次,都是刚爬上一步,就是一滑,险险跌下去粉身碎骨,郭靖知道无望,叹了一口气,想要下来,那知往下一瞧,只吓得魂飞魄散。原来上来时一步一步硬顶,想从原路下去时,本来的落脚之点已被凸出的岩石挡住,再也摸索不到,涌身向下一跳吧,势必会碰在山石上撞死。" b- o" p0 P( W8 f% A  @
  他处于绝境之中,忽然想起四师父说过的两句话:“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”- f  v- H" E, Q; g2 ^  C! g( ]& z
  心想左右是个死,与其在这里进退不得,不如奋力向上,当下拔出短刀,在石壁上慢慢凿了两个孔,轻轻把左足搬上,踏在一孔之中,试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,于是又把右足搬上,总算上了数尺,接著又向上挖孔。这样勉力硬上了二丈多高,已累得头晕目眩,手足酸软。
5 J" }  e4 r4 c. u, H& a! r  他定了定神,紧紧伏在石壁之上,调匀呼吸,虽然上到山顶还不知要凿多少孔,而且再凿数十个孔,短刀也必锋摧刃折,但他百折不挠,一心一意的要向上爬去,休息了一会,正要举手再去凿孔,忽然听见崖顶上一声长笑。/ Q5 ]# ?; G$ W( A- B4 l" k
  郭靖身子不敢稍向后仰,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块光溜溜的石壁,听到笑声,心中只感奇异,却不能抬头观看。) b' O. O/ a' {# @* Z
  笑声过后,只见一根粗索从上垂下,垂到眼前就停住不动了。又听得日间那三髻道人的声音说道:“把绳索缚在腰里,我拉你上来。”郭靖大喜,还刀入鞘,一手在一个小洞中用手指紧紧扣住,另一只手将绳子在腰里绕了两圈,打了两个死结。
1 }% D: G9 F( J* C3 k  那道人叫道:“缚好了吗?”郭靖道:“缚好了。”那道人似乎没有听见,又问:“缚好了吗?”
! n0 Y- `" l  p0 {) r- b  郭靖再答:“缚好啦。”那道人仍然没有听见,过了片刻,那道人笑道:“啊,我忘啦,你中气不足,声音送不到这么远。你如缚好了,就把绳子扯三扯。”5 r4 ?/ W. r1 ]
  郭靖依言将绳子连扯三扯,突然腰里一紧,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。
& [( F: ^$ Z7 l  但明知道人会将他吊扯上去,但决想不到会如此快法,只感腰里又是一紧,身子向上一举,又是向下一落,双脚已踏实地,正落在那道人面前。郭靖死里逃生,双膝点地,正要磕头,那道人拉住了他的臂膀一扯,笑道:“曰里磕了成百个头了,够啦够啦!”2 z3 |7 J' f2 `' b
  这崖顶是一块巨大的平台,积满了皑皑白雪,那道人指著两块石鼓般的圆石道:“坐下。”郭靖道:“弟子站著奉侍师父好了。”
7 w9 B' ~! m5 T6 [7 p$ m  那道人笑道:“你不是我门中人。我不是你师父,你也不是我弟子。坐下吧。”郭靖心中不禁惶然,依言坐下。% A1 Q! ~2 E7 f, x# }
  那道人道:“你这六位师父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,我和他们虽然素不相识,但一向闻名相敬。你只要学得六人中恁谁一人的功夫,就足以在江湖上显露头角。你又不是不用功,为什么十年来进益不多,你可知道什么原因?”* [: t& M9 d9 z7 I$ B
  郭靖道:“那是因为弟子太笨,师父们再用心教也教不会。”那道人笑道:“那未必尽然,这是教而不明其法,学而不得其道。”" O: u! d0 c# |1 M3 X1 G: o
  郭靖道:“请师……师……师请道长教诲。”那道人道:“讲到普通武功,武林中如你这般人物已是罕有,你学艺之后一起始就被小道士打败,于是心中自馁,以为自己不济,哈哈,那完全错了。”
" i1 U. [. g8 {% F  郭靖心中奇怪,暗思:怎么他知道这回事。那道人又道:“那小道士虽然打了你一个筋斗,但他全以巧劲取胜,讲到武功根基,他未必就胜过了你。再说,你六位师父的本事,也并不在我之下,所以武功我是不能传你的。”郭靖听了好生失望。
* C9 y% z" x$ Y  那道士又道:“你的七位恩师曾与人打赌。要是我传你武功,你师父们知道之后必定不快。他们是极重信义的好汉子,与人赌赛岂能占人便宜?”郭靖道:“赌赛什么?”那道士道:“你师父既然尚未与你说知,你现在也不必问,两年之内,他们必会和你细说。这样吧,你一番诚心,总算你我有缘,我就传你一些呼吸、坐下、行路、睡觉的法子。”
; u: \6 r9 P6 m  郭靖心中大奇:“呼吸坐下,行路睡觉,我生出来不久就学会了,何必要你教我?”他暗自怀疑,口中却是不说。
6 o# Y  v/ l6 h' x  ]  那道人道:“你把那块大石上的积雪除掉,就在上面睡吧。”郭靖更是奇怪,依言用双手拨除积雪,横卧在大石之上。那道人道:“这样睡觉何必要我教你?我有四句话,你要牢牢记住:思定则情忘,体虚则气运,心死则神活,阳盛则阴消。”
6 m) v0 m( u! G: K! A! ~  郭靖念了几遍,记在心中,但不知是什么意思。那道人道:“睡觉之前,必须脑中空明澄澈,没有一丝思虑。然后敛身侧卧,鼻息绵绵,魂不外荡,神不外游。”
! P" G" y+ ?# E0 w( _  当下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,静坐敛虑之术。郭靖依言试行,起初思潮起伏,难以归摄,但依著那道人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去,良久良久,渐感心定神活,丹田中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,崖顶上寒风刺骨,竟自慢慢不觉。4 |! G2 f* e) \  G8 s1 G
  这样坐了一个时辰,手足忽感酸麻,那道人坐在他对面打坐,睁开眼道:“现在躺下睡吧。”郭靖依言睡去,一觉醒来,东方已经微明,那道人用长索将他缒将下去,命他当晚再来。
: c1 O9 j& B5 w2 x! ^  如此晚来朝去,郭靖夜夜在崖顶上打坐练气。说也奇怪,那道人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,然而日间练武之时,竟尔身轻脚捷,半年之后,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,现在一伸手就自然的用上了劲,原来拼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,现在忽然做得又快又准。江南六怪只道他勤练之后,忽然开窍,个个心中大乐。" A6 R+ v  Q  |9 u! T9 a7 \
  更有一件奇事,他爬上悬崖时不但越上越快,而且越爬越高,本来难以攀援之地,现在已可一跃而上。只在最难处方由那道人用索吊。又过了一年,离比武之期不过数月,江南六怪连日谈论的话题,总脱不开这场势必轰动天下豪杰之士的嘉兴比武。, k! t/ Y) R% B( P% n
  他们见郭靖技艺大进,昔日沮丧的心情已一扫而空,再想到即可回归江南故乡,更是喜悦无已。这一天一早,南希仁道:“靖儿,这几个月来你尽使兵器,拳术上只怕生了一点,咱们今儿多练练掌法。”郭靖点头答应。
! t) a8 o0 P7 `  众人走到平日练武的场上,南希仁缓步下场,正要与郭靖过招,突然间前面尘烟大起,人声马嘶,一大群马匹急奔而来。
8 h: q( m; R& ?; [3 |1 O& y  牧马的蒙古人挥鞭约束,好一阵方才把马群定住。马群刚刚安静下来,忽见西边一匹殷赤如血的小红马猛冲入马群之中,一阵乱踢乱咬,群马又是大乱,那红马却飞也似的向跑得无影无踪。( S$ e3 z; k8 \* {# C$ b
  片刻之间,只见远处红光闪动,那红马一晃眼又到了眼前,奔入马群捣乱一番。牧人们恨极,四下兜捕。但那红马奔跑迅速无伦,那里抓得住它,一刹眼又跑得远远地,这次却是站在数十丈外振鬣长嘶,似乎对自己的顽皮杰作十分得意。7 T6 E7 ]0 Y' I9 e
  众牧人又好气又好笑,都拿它没有办法,待第三次冲来时,三名牧人弯弓相射,那匹马机灵之极,待箭到身边时忽地转身旁窜,身法之快,连武功极好的人也未必及得上它。六怪和郭靖都看得出神。韩宝驹爱马如命,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神骏的快马,他的黄马已是世上罕有的英物,但与这匹小红马一比,又是远远不及。他奔到牧人身旁,询问这匹红马的来历。. D$ D, G' h) g; n
  一个牧人道:“这匹小野马不知从那处深山里钻出来的。前几天咱们见它生得美,想用绳圈套它,那知道非但没套到,反而惹恼了它,这几曰天天来跟咱们捣乱。”; U% T( ]7 R6 V' s5 p! ^- u0 s
  一个老年牧人脸色严肃道:“这不是马。”韩宝驹奇道:“那是什么?”老牧人道:“那是天上的龙变的,惹它不得。”& {  d' k' h9 R4 q( d, Q% l
  另一个牧人笑道:“谁说龙会变马,胡说八道。”老牧人道:“小伙子知道什么?我牧了几十年马,那里见过这样厉害的畜牲?……”说话未了,那红马又冲进马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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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 暗影疑云
2 j; W: D, M" k8 _, j% d  马王神韩宝驹的骑术可说海内独步,连一世活在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叹勿如,这时红马又来捣乱,他熟识马性,知道那红马的退路所在,斜刺里兜截过去,待那红马驰到,忽地跃起,那红马正奔到他的胯下,时光扣得不差分厘。韩宝驹往下一落,准拟稳稳当当的落在马背之上,他一生不知驯服过多少凶狠的劣马,只要一上马背,天下没有一匹马能再将他颠下背来。那知那红马波的一下,突然如箭般往前射了出去,他这下竟没骑上。2 `+ y' s+ k& P& i* d
  韩宝驹大怒,发足疾追,他身矮腿短,那里追得上,蓦地里一个人影从旁跃出,左手已抓住了小红马颈中马鬣。那红马吃了一惊,奔跑更快,那人身子被拖著飞在空中,犹如一只纸鹞。- N, ?; a- S! Y+ u' g
  众牧人都大声鼓躁起来。江南六怪瞧那抓住马鬣的人影,正是郭靖,都不禁又是惊讶,又是担忧。8 G: K* @  h; M% ?0 ~8 T
  朱聪道:“他那里学来这样高明的轻身功夫?”韩小莹道:“靖儿这一年多来功力大进,难道他死了的父亲真的在暗中保佑?又难道五哥……”
% u" F8 G! D# R4 n9 E4 Y& ^, d  他们那知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顶授他呼吸吐纳之术。那道人虽然未教他半点武艺,但所授的却是上乘精深的内功。
0 A  G. f4 ^$ `5 X8 S  郭靖每晚上崖下崖,其实是习练了武林中最秘奥的轻身本领,“金雁功”。他自己尚蒙蒙胧胧,只觉那道人待他甚好,上崖越来越不费力,也就毫不懈怠的每晚上去睡觉。1 K1 H8 W' n% \
  他内功日有精进,自己还道那是少年人年长时应有之象,因为从未显过身手,连他六位师父也未发觉。6 u2 @# |+ J% y/ p* C
  这时见那红马奔过,三师父没有擒到,身子一跃,已抓住了马鬣。
% q( Z4 }6 K# G/ b1 W0 ?* o6 Z3 \  六怪刚议论得几句,郭靖已骑在马背之上奔驰回来。那小红马一时前足人立,一时后腿猛踢,有如发疯中魔,但郭靖双腿夹紧,始终没被它颠下背来。韩宝驹在旁指点,教他驯马之法,那小红马狂奔乱跃,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一个多时辰,竟是精神愈来愈长。4 L- H+ t! J& t' y6 o
  众牧人都看得心中骇然,那老牧人跪下来喃喃祷告,求天老爷别为他们得罪龙马而降下灾祸。
1 Q1 v8 C/ @7 _) X6 h  韩小莹叫道:“靖儿,你下来让三师父替你吧。”韩宝驹道:“不成!一换人那是前功尽弃。”他知道凡骏马必有烈性,但如被人制服之后,那就一生对主人敬畏忠心,要是众人合力对它,它却宁死不屈。
6 a5 H5 g) \! S5 p 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强脾气,被那小红马累得满身大汗,忽地右臂伸入马颈底下,双臂环抱,运起劲来。他内力一到臂上,越收越紧,小红马翻腾跳跃,摆脱不开,到后来颈中呼气不得,这才知道遇了真主,忽地立定不动。
& w  A8 \- n  }  韩宝驹喜道:“成啦,成啦!”郭靖怕那马逃去,还不敢跳下马背。韩宝驹道:“下来吧,它跟定了你,你赶它也赶不去啦。”郭靖依言跃下,那小红马伸出了舌头,来舐他的手背,神态十分亲热,众人看得都笑了起来,一名牧人走近细看,小红马飞起一足,将他踢了一个筋斗。
2 T' A" u2 e* s6 a6 Y  郭靖把马牵到槽边,细细给它洗刷,他累了半天,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练武,各存满腹狐疑一齐回帐。
2 f3 O3 {7 E; E  午饭以后,郭靖来到师父帐中。全金发道:“靖儿,我试试你的开山掌练得怎么了。”郭靖道:“在这里吗?”全金发道:“不错!在那里都能遇上敌人,也得练练在小屋里与人动手。”说著左手一扬,右手一拳。
" X% s8 ~6 n+ @/ {, v  郭靖照规矩让了三招,第四招举手还掌。全金发攻势凌厉,毫不容情,突然间双拳“深入虎穴”猛向郭靖胸口打到。
, @" B; ^1 s* T; }& R% l  这一招并非练武手法,竟是伤人性命的杀手绝招,双拳沉猛之极,郭靖一退,后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毡壁。9 X  l- c7 c! g
  他大吃一惊,危急中力求自救,自是人之本性,左臂运劲一圈,搭住全金发的双臂往外猛甩。
2 }) B$ ~, k5 C3 q2 q5 C  这时全金发拳锋已撞到他的要害,未及收劲,已觉他胸肌绵软一团,拳到时胸肌竟如毫不受力,转瞬之间,又被他一圈一甩,双臂荡了开去。
  `: a  [( y8 u  郭靖呆了一呆,双膝跪地,叫道:“弟子做错了事,但凭六师父责罚。”他心中又惊又惧,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罪,六师父竟要用杀手取他性命。0 d. h3 M: Q4 L  Q% s, w
  柯镇恶等都站起身来,脸色严厉。朱聪道:“你暗中跟别人练武,干么不让咱们知道,如不是六师父这一试,你还想隐瞒下去,是不是?”
% C; _/ Z; D: y' O1 z7 l  郭靖急道:“只有哲别师父教弟子射箭刺枪。”朱聪沉著脸道:“还要说谎?”郭靖急得眼泪直流,道:“恩师待弟子犹如父亲一般,弟子怎敢欺瞒?”
! R; _, u  V" p. F) U9 \  U+ D  朱聪道:“那么你一身内功是那里学来的?你仗著有高人撑腰,把咱们六人不放在眼里了,哼!”郭靖呆呆的道:“内功?弟子一点也不会啊!”% E3 _- w3 z9 {! a+ y& H
  朱聪“呸”的一声,伸手往他胸骨顶下二寸的“玄机穴”戳去。
/ K; j" E4 S5 a$ W! H  这是人身要穴,点到了立即晕去。郭靖不敢闪避抵御,那知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将近两年,虽然自己茫然不知,其实周身百骸,均已灌注了内劲。朱聪这一指戳来,他肌肉自然而然的一滑,用化劲将朱聪的手指滚转一边,这一戳之力立即偏斜失势,固然仍旧戳到了郭靖身上,但只能撞得他一阵疼痛,已无点穴之功。
! [; N: ^- m8 B! k* h, Z9 X, ]  朱聪这一戳虽是未用全力,然被他一下子化开,心中也自惊讶,喝道:“这还不是内功么?”郭靖心念一动:“难道那道长教我的竟是内功?”当下说道:“这两年来,有一个人每天晚上教弟子怎样呼吸、打坐、睡觉,弟子觉得好玩,就跟著他教的做,不过他真的没传传授弟子半点武艺。他叫弟子别对谁说,弟子心想这不是坏事,又没荒废了学武,所以没禀告恩师。”  \6 l2 s$ {# V& |) g
  说著磕了一个头道:“弟子知道错啦,以后不敢再去玩了。”六怪面面相觑,听他语气恳摰,似乎不是假话。韩小莹道:“你不知道这是内功么?”  u. S' W* e6 F7 g  [, v
  郭靖道:“弟子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内功。他教我坐著慢慢透气,心里别想什么东西,只想肚子里一股气怎样上下行走。从前不行,近来身体里头真的好像有一双热烘烘的小耗子钻来钻去,好玩得很。”5 _1 |  D! H& b% m3 h, m/ Q
  六怪又惊又喜,心想这傻小子竟练到了这个境界,实在不易。原来郭靖心地纯朴,杂念极少,修习内功倒比满脑子是各种念头的聪明人易于精进得多,所以不到两年之间,居然已有小成。
" M/ E. [: c! y/ ^- G. b6 z# i  朱聪道:“教你的是谁?在那里教的?”6 F( o2 q0 `( o( E
  郭靖道:“他不肯告诉弟子姓名,也不许弟子叫他师父,还让弟子发了誓,决不能对谁说起他的形状相貌。”
) }, j* R7 o0 l& N' j: t+ |  六怪愈听愈奇,起初还道郭靖无意间得遇高人,那自是他的福气,但那人如此诡密,中间似乎另有重大关键。
1 l9 h3 K! B) B" n' f" `5 T7 |  朱聪挥手命郭靖出去,郭靖又道:“弟子以后不敢再跟他玩了。”朱聪道:“你还是去吧,咱们不怪你。不过你别说咱们已经知道了这回事。”$ P, B+ @+ O0 w/ f! j4 ~
  郭靖连声答应,见师父们不再责怪,欢天喜地的出去,一掀帐,见华筝公主站在蒙古包外,身旁停著两头白雕。这时双雕已长得十分神骏,站在地下比华筝公主高出半个头。
# d1 ^" C9 i& ]4 L9 E" L  华筝道:“快来,我等了你半天啦。”一头白雕一跃,停到了郭靖肩头。两人手携手的到草原中驰马弄雕去了。
3 j6 z: s: ?' A2 E, @  帐中六怪低声计议。韩小莹道:“那人既教靖儿功夫,我看必定不是恶意。”全金发道:“那么他为什么不让咱们知道?又干么不对靖儿说这是内功?”
7 i5 U6 B+ t* e4 J- O  朱聪道:“只怕这是咱们相识之人。”韩小莹道:“相识之人?那么不是朋友,就必是对头。”全金发沉吟道:“咱们交好的朋友中,可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功夫。”韩小莹道:“假如是对头,干么来教靖儿功夫?”柯镇恶冷冷的道:“焉知他不是安排著阴谋毒计。”众人心中一凛。朱聪道:“今晚我和六弟悄悄蹑著靖儿,去瞧瞧那到底是何方高人。”五怪点头称是。8 _0 w5 u, A; P$ Z7 ~8 t( N$ e; A5 M
  等到天黑,朱聪和全金发守在郭靖母子的蒙古包外,只听见郭靖叫了声:“妈,我去啦!”行走如飞的奔了出来,两人远远跟在后面,见他脚步好快,片刻间已奔出老远,好在草原之上并无他物遮蔽,相隔虽远,仍可见到。两人加紧脚步,只见他奔到悬崖之下,仍旧并不停步,一鼓作气的爬了上去。这时郭靖轻身功夫大进,已不需那道人援引,自行爬上了崖顶。
. J+ Q6 F2 [9 f+ ]& k: x  朱聪和全金发更加惊讶,在崖下良久作声不得,过了好一阵,柯镇恶等四人也悄悄跟了来。他们怕遇上强敌要动手,所以都带了兵刃暗器。
( y# q  \' `: q+ U. |$ a( H3 Y  朱聪把郭靖爬上了崖顶的事说了,韩小莹抬头一望,见高崖的半截没在乌云之中,不觉心中一寒。柯镇恶道:“大家树丛里伏下,等他们下来。”各人依言埋伏。
  t7 g- S: o9 W  韩小莹想起十年前恶斗黑风双煞,张阿生为相救自己而丧身的情景,颇与今夜相似,不禁感慨无已。时光一刻一刻的过去,崖顶始终没有动静,直等到云消日出,天色大明,还是不见郭靖和教他的奇人下来,又等了一个时辰,仍旧不见人影,极目上望,崖顶空荡荡的不像有人。朱聪道:“六弟,咱们上去探探。”韩宝驹道:“能上去么?”朱聪道:“不一定,试一试再说。”/ ]6 U0 P2 J* Z- E* |( S& x5 ~
  他奔回帐去,拿了一条长索,两柄斧头,数十枚巨钉,和全金发一路凿洞打钉,互相牵引,仗著轻身功夫了得,虽累出了一身汗,终于上了崖顶,一翻身上崖,两人同声惊呼,脸色大变。0 V1 d7 r5 _) j9 W3 l, |% J5 C
  原来崖顶上一块大石之旁,整整齐齐的堆著九个白骨骷髅,下五中三顶一,就和当日黑风双煞在荒山上所摆的一模一样。, |! h, m' Y8 x6 Z9 \
  再瞧那些骷髅,果然每个都是顶上五个指孔。只是五个窟窍有如刀剜,而且孔旁焦黑,显是指力大进,只怕指爪上还有剧毒。两人心中砰砰乱跳,在崖顶巡视了一周,却不见有何异状,当即缒下崖来。
( e9 z8 D* o; e; {6 P. C  韩宝驹等见两人神色大异,忙问端的,朱聪道:“梅超风!”四人大吃一惊,韩小莹急道:“靖儿呢?”全金发道:“他们从另一边下去了。”当下把崖顶所见的情形说了。
% A2 c9 W6 Y: z% B9 z/ s  柯镇恶叹道:“咱们一十八年辛苦,想不到养虎贻患。”韩小莹道:“靖儿忠厚诚笃,决不是忘恩负义之人。”柯镇恶道:“那么他干么跟那妖妇学了两年武艺,却不露半点口风?”  x, h# q  W$ }" N! J/ H* @
  韩宝驹道:“你说那妖妇因为眼盲,所以要借靖儿之手加害咱们?”朱聪道:“必是如此。”韩小莹道:“就算靖儿存心不良,他也不能装伪装得这样像。”全金发道:“或许妖妇以为时机未到,尚未将阴谋对他说知。”韩宝驹道:“他轻功虽高,内功也有了根底,但讲到武艺,跟咱们还差得远。那妖妇干么不教他?”
) W) x3 x/ S$ n; ~  柯镇恶道:“那妖妇只不过要借刀杀人,她对靖儿难道还能存什么好心。她丈夫不是死在靖儿手里的么?”: l5 W4 a* w  }( z8 `* f) e
  朱聪叫道:“对啦,对啦!他也要咱们个个死在靖儿手里,这才算是真正报了仇。”大家想到这里,个个不寒而栗。
2 e( @* n5 s& V( C) k! d9 m, G3 J  柯镇恶将铁杖在地下重重一击,低沉了声音道:“咱们现在回去,只作不知,待靖儿回来,先把他废了。那妖妇必来找他,就算他功力已非昔比,咱们六人也必应付得了。”
% s1 S8 I4 s3 ~5 F3 v  韩小莹惊道:“把靖儿废了?那么比武之约怎样?”柯镇恶道:“咱们性命要紧呢,还是比武要紧?”众人默然不语。南希仁忽道:“不能!”韩宝驹道:“不能什么?”
' }2 I% q/ ], M; Z  南希仁道:“不能废了。”韩宝驹道:“不能将靖儿废了?”南希仁点了点头。韩小莹道:“我和四哥意思一样,主张细细问他个水落石出,再作道理。”朱聪道:“这事非同小可,要是咱们因一念之仁,稍有犹豫,被他泄露了机密,那怎么办?”全金发道:“当断不断,必受其害。”柯镇恶道:“三弟你说怎样?”
% i9 l3 c1 E3 E- D! B  f8 R  韩宝驹心中模棱两可,决断不下,见七妹泪光莹莹,神色可怜,就道:“我在四弟一面。”
4 g; F4 F3 ~% N8 W0 q& c% P$ L: {  这时六人中三人主张对郭靖下杀手,三人主张持重。朱聪叹道:“要是五弟在这里,咱们就分得出那一边多,那一边少。”8 L5 m& {! s+ V2 D
  韩小莹听他提到张阿生,心中一酸,把眼泪强行忍住,说道:“五哥之仇,岂能不报?咱们听大哥吩咐罢!”柯镇恶道:“好,咱们回家去。”
5 J6 y6 @. Q! A# p' u9 K! E  六人回到帐中,个个思潮起伏,心绪不宁。柯镇恶道:“待他来时,二弟与六弟把退路堵住,我来下手。”
$ Y6 o9 z& `+ q$ s7 G, b0 }  柯镇恶、朱聪、全金发决非卤莽妄为之人,但见郭靖行动古怪,在崖顶又见到了强仇梅超风留下的标记,两者凑合在一起,自然会以为教他本事的必是铁尸梅超风无疑。岂知其实大谬不然,那晚郭靖照常爬上崖去,那道人已在崖顶等著,一见郭靖上来,立即向石旁一指,悄声道:“你瞧这是什么?”2 C/ }2 S* D" \
  郭靖借著淡淡月光走近一看,见是九个骷髅,吓了一跳,道:“这是黑风双煞摆的?”那道人奇道:“你也知道黑风双煞?”郭靖将当年荒山夜斗,五师父丧命,以及自己无意中刺死陈玄风的事说了一遍。0 x6 e+ D0 \; K
  那道人叹道:“原来这厉害的铜尸是死在你手里!”郭靖道:“那铁尸又来啦?道长你见到她了么?”那道人道:“我也刚来了不多一会,一上来就见到这堆东西。我只知道这是东海桃花岛黄药师门下干的恶事,却不知是谁。这样说来,那必是那铁尸冲著你六位师父和你来啦。”郭靖道:“她双眼给大师父打盲了,咱们不怕她。”
$ A; k  w3 v9 q  那道人拿起一颗骷髅骨,细细摸了一遍,摇摇头道:“这人武功深不可测,只怕你六位师父不是她的敌手,再加上我,也胜不了。”' H4 H2 p, i; z3 B1 Q+ C
  郭靖听他说得十分郑重,又惊又疑的道:“十年前恶斗时,她眼睛不盲,还敌不过我七位恩师,现在咱们有八个人。”
0 v1 i9 o4 \2 ?" J) _8 h0 B  那道人出了一会神,道:“你未上来时,我已琢磨了半晌,猜想不透她手指之力怎会有如此厉害,这实是不可思议。要知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,她既敢前来寻仇,必是有恃无恐。”郭靖道:“她干么把把骷髅骨摆在这里?那岂不是让咱们知道之后有了防备?”
8 ~# b1 {6 b( m, V; b" r" s! `) P, C& N$ U  那道人道:“这是练九阴白骨爪的规矩。大概她想这悬崖十分险恶,必定无人到此,所以把骷髅留在这里,那知阴差阳错,竟教咱们撞见了。”" S8 ^1 B3 h; `
  郭靖恋师心切,忙道:“这我就下去禀告恩师。”那道人道:“好,你说有一位好朋友命你传话,最好是避她一避,再想善策,跟她硬拼那是犯不著吃亏。”郭靖答应了,正要溜下崖去,那道人忽地伸臂在他腰里一抱,一跃而起,轻轻落在一块大岩石之后,蹲低了身形。3 U  M4 Q( i3 F0 Y7 D& p, Q$ E8 W
  郭靖待要发问,嘴巴已被按住,当下伏在地下,不敢作声,从石后露出一对眼睛,注目凝视。8 z" K8 A' `( c! G: ~. L% M4 ?
  过不多时,悬崖背后一条黑影腾跃而上,月光下长发飞舞,正是铁尸梅超风。那崖背比崖前更加险峻难行,不知她如何反而从这条路上来。
* p: I4 ~$ J4 B: T4 H  那也是幸而如此,否则江南六怪此时都守在崖前,要是梅超风从正面上来,六怪一动手,只怕这时都已遭到她的毒手了。
# \, n' ^, ]9 Y5 {, {+ }% s  梅超风斗然间转过身子,郭靖吓得往岩下一躲,随即想起她视而不见,这才悄悄探出头来,只见她盘膝坐在自己平素打坐的石上,做起吐纳功夫来。
: E0 _7 b  }. m2 J  郭靖恍然大悟,才知这呼吸运气,竟是修习上乘武功的基础,心中对那道人暗暗感激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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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q# C2 J& D2 W* ?第二十五回  崖顶疑阵
! ?" r% T2 q: |  过了一阵,忽听见梅超风全身发出格格之声,起初甚为缓慢,后来声音越来越急,犹如大锅炒豆炒熟时的爆裂一般。听声音是人身关节的响声,但她身子纹丝不动,全身关节竟能运气作响,郭靖虽然不知这是奇门派的上乘武功,但也觉得此人功夫实在非同小可。
8 S- O+ C1 @% A# ?  她关节中响声繁音促节的奏了一会,渐渐又由急而慢,终于停息,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,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,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来。郭靖吃了一惊,看清楚那是一条其长无匹的银色软鞭。
% \0 E8 k2 q0 Q  他三师父韩宝驹的金龙鞭长不过六尺,梅超风这条鞭子竟长了十倍,眼见是六丈有奇。2 |( g9 l- B4 u" u
  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,一头各有三丈,一声低笑,舞了起来。这鞭却也古怪之极,舞动并不迅捷,竟无丝毫破空之声,东边一卷,西边一翻,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,斗然间她右手一溜,执住鞭梢,六丈长的鞭子暴伸出去,搭住一块大石,卷了起来,灵便准确,有如用手一般。郭靖在惊奇,那鞭头突似向他头上抓来,月光下看得分明,鞭头装了十多只明晃晃的尖利倒钩。
6 ]5 d" ]# i3 n7 Q* L* U7 c" ]' s  郭靖早已执刀在手,顺手挥刀往鞭头撩去,突然手臂一麻,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身子掀倒在地,眼前银光闪动,长鞭的另一端已从头顶缓缓掠过。郭靖吓出一身冷汗,心想:“如不是道长救我,这一刀子只要撩上了她的鞭子,我已被她长鞭打得脑浆迸裂了。”* J8 O! Q. B0 ^: J# C  c7 H- {
  原来梅超风瞎眼之后,练了这件厉害兵刃,只要听到半点响动,六丈之内,无人能逃开他长鞭的一击。郭靖不敢再看,屏住呼吸,躲在岩石之后,庆幸删才那道人手法敏捷,没发出半点声响。2 Y4 {6 a9 V4 n
  梅超风练了一阵,收鞭回腰,从怀里摸出一大块东西来,摊在地下,用手摸索,似乎在思索什么?
  O8 }6 T+ o  d  k5 J7 h  想了一会,站起来做了几个姿势,又在那东西上摸索寻思。这样闹了好久,才把那块不知是布是革的东西收入怀里,从悬崖的背后翻了下去。郭靖长长喘了口气,站起身来。那道人道:“咱们跟著她,瞧她还闹什么鬼。”; x8 ^! K9 `5 V8 d2 U7 x$ w
  一把抓住郭靖的腰带,轻轻从崖后溜将下去。
1 O2 e5 P! g+ R: @1 h  这悬崖之背看似险峻,其实可以攀附之处反而更多,只是外面看不出来而已,梅超风无目可用,选中的反倒是一条较易的道路。
; `- N5 K6 ~& U1 I  两人一著地,梅超风的人影已在极远之处,那道人一手托在郭靖腋下,郭靖登时觉得步履如飞,身子轻了一大半,一路远远跟踪,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多少路,天色微明时,见前面影影绰绰的竖立著数十个大营,梅超风身形一晃,隐没在营帐之中。两人加快脚步,躲过巡逻的哨兵,抢到中间一座黄色的大帐外面,伏在地下,揭开帐幕一角在往里一张,只见一个人拔出利刀,一刀斜劈下去,将一个大汉砍死在地。* h# l6 ]2 U; k
  那大汉倒将下来,正跌在郭靖与道人眼前。郭靖识得这大汉是铁木真的亲随,不觉吃了一惊,心想:“怎么他在这里被人杀死?”轻轻把帐幕底边往上掀高一些,持刀行凶的那人正好转过面来,却是王罕的儿子桑昆。
  Z, _7 w4 R# b" Y  他把长刀在靴底下擦去血迹,说道:“现在你再没疑心了吧。”另一个人道:“铁木真义兄智勇双全,这事未必能够成功。”桑昆冷笑道:“你爱你义兄,现在就去给他报信吧。”那人道:“你是我义弟,你父亲又待我这样亲厚,我当然不会负你。”
# _5 ]; x3 J0 G# s  郭靖知道这是铁木真的生死之交札木合,暗暗寻思:“难道他们阴谋对付铁木真大汗?这怎么会?”3 M* O. d% a- J, c" U& V  ?
  又听得另一个人道:“事成之后,铁木真的牲口、妇女、财宝全归桑昆;他的部众全归札木合,我大金再封札木合为镇北招讨使。”
$ Y  @+ g6 _% J  郭靖只见到这人的背影,于是悄悄爬过数尺,瞧他侧面,这人好生面熟,身穿镶貂的黄色锦袍,服饰十分华贵,琢磨一下他的语气,这才想起:“嗯,他是金国的六王爷。”* C, ]9 d  m* ^% Z
  札木合听了这番话,颇为心动,道:“只要义父王罕下令,我当然服从。”桑昆大喜道:“要爹爹下命令,那还不容易?回头我去请命,他不会不给。”完颜烈道:“我大金国就要兴兵南下灭宋,那时你们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战,大功告成之后,另有封赏。”/ P/ s" F; `- B; b$ n& |
  桑昆道:“向来听说南朝是花花世界,满地黄金,女人个个花朵儿一般,六王爷带咱们兄弟游玩一番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完颜烈微微一笑道:“怎样对付铁木真,请两位说说。”8 `$ ?6 r+ e0 U4 j2 Q4 `( K
  这时那道人在郭靖衣襟上一扯,向后一指。郭靖回过头来,只见梅超风在远处抓住了一个人,似乎在问他什么。郭靖心想:“不管她在这里捣什么鬼,恩师们总是暂且不妨,我且听了他们计算大汗的法子,再作道理。”) r, b, S7 p0 n. I3 x' E
  于是又伏下地来,只听见桑昆道:“他早把女儿许给了我的儿子,刚才他派这人来跟我商量成亲的日子。”说著向那被他砍死的大汉一指,又道:“我马上派人去对他说,请他明天一早亲自来跟我爷爷面谈。他听了必定会来,也决不会多带人手,我沿路埋伏军马,铁木真就有三头六臂,也逃不出我这个罗网。”说著哈哈大笑。7 y  y8 V) @( J" A6 ?
  郭靖又气又急,万料不到人心竟会如此险诈,对结义兄弟也能图谋暗算,正待再听下去,那道人往他腰里一托,郭靖身子一侧,耳旁衣襟带风,梅超风的身影从身边擦了过去,只见她脚步好快,转眼已走出好远,手里却仍抓著一人。
# {3 d7 L! m6 a$ B+ B  那道人牵著郭靖的手,奔出数十步,远离营帐,低声道:“她正在找人询问你师父们居住的所在。咱们快去,迟了怕来不及啦。”两人展开轻身功夫,全力奔跑,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时,日已过午。那道人道:“我本来不愿显露行藏,但现在事急了,再顾不得小节。你进去通报,说丹阳子马钰求见江南六侠。”& l' ]# d; i( V7 F4 a, l, b
  郭靖两年来跟他夜夜相处,这时才知这道人的名字,他也不知丹阳子马钰是多大的来头,当下点头答应,奔到蒙古包前,揭开帐门,叫声:“师父!”
  _5 O5 q3 A, R$ c; i7 j! l* V  跨了进去,突然双手手腕上一紧,同时被人拿住,膝后一疼,被人踢倒在地,呼的一声,一杖当头砸将下来。郭靖见持杖打来的正是大师父柯镇恶,吓得魂飞天外,只好闭目待死,只听得当的一响,兵刃相交,一个人扑在自己身上。他睁眼一看,只见七师父韩小莹护住了自己,叫道:“大哥,且慢!”
6 j8 E1 S* N  s  @( U+ U) v  她手中宝剑却已被柯镇恶砸飞。柯镇恶长叹一声,把铁杖往地下一顿,道:“七妹总是心软。”郭靖这时才看清楚抓住自己双手的是朱聪与全金发,心中惊疑交集,茫然不解。柯镇恶冷然道:“教你内功的那位师父呢?”郭靖道:“他在外面,求见六位恩师。”六怪听说梅超风胆敢白日上门拜访,大出意料之外,抢出帐来,曰影下只见一个苍髻道人,那里有梅超风的影子。
) N# [; V+ X6 b) G5 h  朱聪喝道:“那妖妇呢?”郭靖道:“弟子昨晚见到她啦,只怕待会就来。”六怪望著马钰,惊疑不定。
. b1 N9 z; z2 B& q& s  马钰抢步上来,稽首说道:“久慕六侠威名,今日识荆,幸如何之。”朱聪放下郭靖手腕,还了一揖,道:“不敢请教道长法号。”郭靖想起自己还未及代他通报,忙抢著道:“这位是丹阳子马钰道长。”* G+ \' s* c: {
  六怪吃了一惊,他们知道马钰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阳的首徒,王重阳逝世后,他就是全真教的掌教之人,长春子丘处机还是他的师弟。只是他闭观静修,极少涉足江湖,所以在武林中名气不及丘处机,至于武艺功夫,却是谁也没有见过,无人知道他的深浅。
$ h" Z' o  |# E  柯镇恶道:“原来是全真教掌教到了,咱们多多失敬。不知道长光降漠北,有何见教?可是与令师弟嘉兴比武之约有关么?”; p. G" L6 |: G7 ^
  马钰道:“敝师弟虽是修道练性之人,却爱与人赌强争胜,大违清静无为的道理。贫道曾重重数说过他几次,他与六侠赌赛之事,贫道不愿过问。两年之前,贫道偶然和这孩子相遇,见他心地纯良,擅自授了他一点儿强身养性,以保天年的法门,事先未得六侠允可,务请勿予怪责。”$ Z3 F8 M" M8 S: R: o
  六侠均感詑异,却又不由得不信,全金发也轻轻放脱了郭靖的手腕。韩小莹喜道:“孩子,是这位道长教你本事的么?你干什么不早说?咱们都错怪你啦。”说著抚摸他的头发,心中十分怜惜。郭靖道:“道长叫我不要说的。”马钰道:“贫道云游无定,不喜为人所知,所以与六侠虽是近在咫尺,却未前来拜见,伏乞恕罪。”说著又行了一礼。
/ i0 R# k: M# \8 d+ V  六怪见他气度冲谦,真是一位有道之士,与他师弟慷慨飞扬的豪态截然不同,当下各各还礼,正要相询梅超风之事,忽听得马蹄声响,数骑马飞驰而来,奔向铁木真所居的大帐。
3 R% X1 V) F; U- N" ~1 Z  V7 P  郭靖知道是桑昆派来的诱杀铁木真的使者,心中大急,对柯镇恶道:“大师父,我过去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( y  n7 _: f% |) Q6 `" C! ~  柯镇恶适才险些儿伤了他的性命,心中十分歉然,对这徒儿更增怜爱,只怕他走开之后,梅超风突然赶到,一个照顾不到,伤害于他,忙道:“不,你留在咱们身边,千万不可走开。”郭靖待要辩说,柯镇恶却已在与马钰粗谈当年荒山夜斗双煞的情景。2 x% S9 }8 N$ o" k# l
  他焦急异常,只等他们谈话稍停,即行禀明原委,忽听马蹄声响,华筝公主远远奔来,离开他们十多步远,就停住了,不住招手,郭靖怕师父责怪,不敢过去,招手要她走近。
( F, A" z  Q, y5 g$ n5 a  华筝双目红肿,似乎刚刚大哭一场,走近身来,满腔委曲地说道:“爹爹要我……要我就去嫁给那个都史……”一言方毕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7 l- v; v& u* S& Y$ J0 U
  郭靖道:“你快去禀告大汗,说桑昆和札木合安排了诡计,要把大汗骗去害死他。”: K* H$ {! ]/ J+ E6 R: {0 i' R
  华筝吃了一惊道:“当真?”郭靖道:“千真万确,是我昨晚亲耳听见的,你快去对你爹爹说。”华筝道:“好!”嫣然一笑,登时喜气洋洋,转身上马,急奔而去。, i* A) K, t6 N0 K! Z* G8 T
  郭靖心想:“人家安排了阴谋要害大汗,你怎么反而高兴?”后来转念一想:“啊,这样一来,她就不会去嫁给都史了。”他与华筝情若兄妹,一直对她十分关切爱护,想到她可以脱却厄运,不禁代她欢喜,笑容满脸的转过身来,只听见马钰说道:“不是我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,那梅超风显然已得了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真传。她的九阴白骨爪固然已练到出神入化,而六丈银鞭的招数更是奥妙无方,咱们合八人之力,当然未必输给于她,但要除她,只怕咱们自己也有损伤。”
8 u! Y+ D5 y: N2 Y- t  韩小莹道:“难道五哥与大哥之兄长的深仇,就此不报?”马钰道:“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。各位既已诛了她的丈夫,大仇可说已经报了,她一个孤身女子,又有残疾,处境其实也很可怜。”
- M  g* ~% C: v% [- ]6 Y  六怪默然不语,过了一会,韩宝驹道:“她练这种阴毒功夫。每年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,道长侠义为怀,总不能放任不理。”朱聪道:“现在是她来找咱们,不是咱们找她。”全金发也道:“就算这次咱们躲过了,只要她存心报仇,今后总是防不胜防。”
8 _+ F# r3 Z& ^1 U& h  马钰道:“贫道已筹划了一个各全其美的法子在此,不过要请六侠宽大为怀,念她孤苦,给她一条自新之路。”朱聪等不再接口,静候柯镇恶的决断。柯镇恶道:“咱们江南七怪生性粗鲁,向来只知蛮拼硬斗,道长指点明路,咱们感激不尽,就请示下。”$ ?( B! H+ |. G1 T3 m6 h" D# y
  原来他听了马钰的语气,知道梅超风的功夫在十年中不知如何竟然大进,马钰口中说求他们饶她一命,其实是顾全六怪面子,内里是在指点他们避开她毒手之方。韩宝驹等却道大哥忽然起了善念,都感詑异。
( v& E" V* K1 o. ~" T) q5 b. S0 p) G6 j  马钰稽首道:“柯大侠仁心善怀,必获天祐。此外还有一层紧要之事。据贫道猜想,这十年之中,那梅超风一定又得了黄药师的传授。”
, T+ p" N& F2 b5 U* y6 d  朱聪惊道:“听说黑风双煞是桃花岛的叛孽,黄药师怎能再传他功夫!”马钰道:“贫道本也这样想,但听柯大侠所说当年荒山之战的情形,那铁尸的功夫却与现下相差极远。她如不得明师指点,但凭自己苦练,决计到不了这个地步。咱们今日诛了铁尸,若是黄药师见怪,这……”
& s2 `( A8 B& X/ J1 {  柯镇恶和朱聪都曾听人说过黄药师的功夫,虽然大都是夸大到了荒诞离奇的地步,未必可信,但全真教是天下武术正宗,他们掌教人对他尚且如此忌惮,自然是非同小可。
/ y- Q* d$ ~: z4 B) z: Q  朱聪当下说道:“道长顾虑周详,咱兄弟佩服得很,就请示下妙策。”马钰道:“贫道这法子说起来有点不自量力,请六侠不要见笑。”朱聪道:“不必过谦,重阳门下七子,威震天下,谁不钦仰?”$ R" W6 c$ b. \5 ]. U& m
  马钰道:“仗著先师遗德,贫道七个师兄弟在武林中尚有一点点虚名,想来那梅超风还不敢同时向全真七子下手。所以贫道想施个诡计,用这点虚名将她惊走。”当下把计策说了出来,六怪虽然觉得未免示弱,但全真教的七子,却确是天下无人敢惹的,当下都无异议。/ A' v7 G! u3 @3 t, k" z
  各人饱餐之后,齐向悬崖而去,马钰和郭靖先上,六怪见马钰丝毫不肯炫技逞能,跟在郭靖后面,慢慢的爬上崖去,然而他步法轻捷,身形凝稳,显然功力深厚,六怪都想:“他功夫决不在他师弟长春子丘处机之下,只是一个名震南北,一个没没无闻,想来与两人性格不同有关。”; w/ \: l+ E' x7 _. s" S
  马钰与郭靖爬上崖顶之后,垂下长索,将六怪逐一吊上崖去。六人检视梅超风在崖上留下的一条条鞭痕,心中尽皆骇然,这时才全然信服马钰刚才所说的确非危言耸听之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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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3 | 只看该作者
 射雕英雄传(旧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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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 A7 ~, v% `+ @% u; z第二十六回  威镇铁尸
( s  z; J  i/ u  八人在崖顶盘膝静坐,眼见暮色罩来,四野全都沉入黑暗之中,又等了良久,已是亥末子初,韩宝驹焦躁起来,道:“怎么她还不来?”柯镇恶道:“嘘,来啦。”众人心里一凛,侧耳静听,却是声息全无,原来这时梅超风尚在数里之外,柯镇恶耳朵特灵,所以听见。8 o: U$ O; J5 w! v
  那梅超风身法好快,众人极目下望,月光下只见沙漠上有如一道黑烟,滚滚而来,转瞬间冲到了崖下,她手一伸,就在岩石中插进数寸,双脚毫不用力,只凭两手交互上攀,就如用手行走梯级一般。; d. i3 L) d3 p) ]
  朱聪向全金发和韩小莹望了一眼,见两人脸色惨白,神色甚为紧张,想来自己也必如此。& u$ F: o$ Z8 J# j( e& L9 r# A
  过不多时,梅超风一跃上崖,她背上还负了一人,但软软的丝毫不动,不知是死是活。郭靖见那人身上穿了白狐皮短裘,似是华筝之物,仔细一看,那人不是华筝公主是谁?不由得失声惊呼,嘴巴一动,妙手书生朱聪眼明手快,伸过来一把按住,朗然说道:“梅超风这妖孽只要撞在我丘处机手里,决不与她干休!”  I! {0 R+ I& [
  梅超风听得崖顶之上竟有人声,已是一惊,而听见朱聪自称丘处机,还提及她的名字,更是惊詑,当下缩身在崖石之后倾听。
+ w0 U+ G4 F! k! `# {  马钰和江南六怪看得清楚楚,都不禁暗自好笑,郭靖却悬念华筝的安危,心焦如焚。韩宝驹道:“梅超风把白骨布在这里,待会必定前来,咱们在这里静候便了。”梅超风不知此外还有多少高手聚在这里,缩于石后,丝毫不敢动弹,韩小莹道:“她虽然作恶多端,但全真教向来慈悲为怀,还是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吧。”朱聪笑道:“清净散人就是心肠软,无怪师父一再说你成道容易。”
/ B/ T( _0 C* Z( e, O7 A% a  全真教主王重阳门下七子,武林中人见闻稍广的人无不知名:大师兄是丹阳子马钰,二师兄长真子谭处端,以下是长生子刘处玄,长春子丘处机,玉阳子王处一,广宁子郝大通,第七位清净散人孙不仁,则是马钰在出家以前所娶的妻子。
4 L0 `, |& f% h7 ]* h- Y; J0 t  韩小莹道:“谭师哥你说怎样?”南希仁道:“此人罪不容诛。”朱聪道:“谭师哥,你的指笔功近来大有精进,等妖妇到来,请你出手,让众兄弟一开眼界,如何?”
  R' B# H4 ~9 N& S/ m/ x: b  南希仁道:“还是请王师弟用铁脚给她一脚送往西方极乐世界。”原来全真七子中丘处机威名最盛,其次则数玉阳子王处一。他某次与人赌胜,曾独足跂立,凭临万丈深渊之上,吓得山东河北数十位英雄好汉目迷神眩,伸舌不下,因而得了个“铁脚仙”的名号。他洞居九年,刻苦缎练,丘处机对他的功夫也甚佩服,曾送他一首诗,内有“九夏迎阳立,三冬抱雪眠”等语,描述他内功之深。
& Q$ u1 ^0 A) e4 N' {9 C  马钰与朱聪等你一言我一语,说的都是事先商酌好的话,柯镇恶因曾与黑风双煞说过几次话,怕她认出声音,始终一言不发。
* U% `4 |5 {, p4 ^  梅超风越听越惊,心想:“不但全真子全到齐,而且每人近来都练了精湛武功,我行藏一露,那里有性命?”此时皓月中天,照得满崖通明。朱聪道:“今晚乌云密布,伸手不见五指,大家可要小心了,别让那妖妇乘黑逃走。”
3 w0 U5 i  P+ x+ q. |. R& Q8 F  梅超风心中窃喜:“幸好黑漆一团,否则他们眼力厉害,只怕早就见到我了。谢天谢地,月亮不要出来。”3 {( @0 T% d4 a2 t
  郭靖一直望著华筝,忽然见她慢慢睁开眼来,知她无恙,不禁大喜,双手连摇,叫她不要作声,华筝茫然不解,叫道:“靖哥哥,快救我!”郭靖大急,叫道:“别说话!”
  e. V  \) R& ~3 v) L  梅超风这一惊决不在郭靖之下,一指点了华筝的哑穴,心中疑云大起。全金发道:“志平,刚才是是你说话来著?”郭靖扮的是小道士尹志平的角色,说道:“弟子好像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。”梅超风心中忽如电光一闪:“全真七子都聚在这里,那有如此巧事,莫非有人欺我目盲,故布疑阵骗我?”% [) d) A* h1 }1 ?
  马钰见她慢慢从岩石后面探身出来,知她已起了疑心,要是她发觉了破绽,立即动手,自己虽然无碍,郭靖、华筝性命必定不保,六怪之中,只怕也有损折,不觉十分焦急。
* q8 n" C! C# U! L1 U  朱聪见梅超风手中提了一条银光闪耀的长鞭,慢慢举起手来,眼见就要发难,知道事急,朗然说道:大师哥:“你这几年来勤修师父所传的金关玉锱二十四诀,必定极有心得,请你试演几下,给咱们瞧瞧如何?”
0 e+ \9 a& L% i0 c% g  马钰会意,知道朱聪是要他立显功夫以折服梅超风,当即说道:“我虽为诸同门之长,但资质愚鲁,那里及得上诸位师弟,师父所传心法,我领会的实在是十中不到一二。”- b: @# A8 w9 d: E) F/ q' n" {' p  S
  他一字一语的说来,中气充沛之极,声音远远传送出去,听他说话平稳冲谦,但每一个字都震得山谷鸣音,最后一句刚说完,第一句话的回声已远远传来,夹著崖顶风声,真如龙吟虎啸一般。* x0 `/ O' Y1 a+ a8 C, c
  梅超风听见他显了如此深湛的内功,那里还敢动手,慢慢缩回岩后。马钰又道:“听说那梅超风双目失明,也是情有可悯,如果她能痛改前非,决不再残害无辜,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纠缠,那么咱们就饶她一命吧。丘师弟,你与江南六怪有交情,你去疏通一下,请他们也不要再找她算旧帐,两家既往不咎,各自罢手。”3 u' G- Z7 G6 _- W/ J8 N
  朱聪道:“这倒容易办到,关键是在那梅超风肯不肯改过。”突然岩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:“多谢全真七子好意,我梅超风在此。”/ S& \3 g- e! E& r
  说著长出身形。众人本拟将她惊走,望她以后能痛悟前非,改过迁善,不意这铁尸艺高胆大,竟敢公然露面,倒大非始料之所及。
3 r, L* q' @# P9 `  梅超风道:“我是女子,不敢向和各位道长请教,久仰清净散人武术精湛,我想领教一招。”说著横鞭而立,静待韩小莹发声。
7 _  C9 z$ t$ K' p  这时郭靖见华筝横卧地下,不明死生,他是真情笃性之人,自小又与拖雷,华筝兄妹情如手足,那里顾得梅超风的厉害,忽然纵身过去,扶起华筝。梅超风左手一钩,已拿住他的左腕。
5 k- d! W* m: D- b8 v  郭靖跟马钰学了玄门正宗的内功,周身百骸,已有自然之劲,当下右手一送,将华筝向韩小莹掷去,左手一扭一夺,忽地挣脱。1 E. |1 e, O& y8 ]# c2 J
  那梅超风手法何等抉捷,刚觉他手腕滑开,立即又是向前一拿,再度拿住,这次扣住了他的脉门,使他再也动弹不得,厉声喝道:“是谁?”朱聪急打手势。郭靖道:“弟子长春真人门下尹志平。”梅超风心想:“他门下一个少年弟子,内功竟也已有根底,被我抓住了居然能够挣脱。看来我只好避开了。”当下“哼”了一声,放开手掌,郭靖急忙逃回,只见五个手指印深深嵌入肉里,知道她心有所忌,这一抓未用全力,否则手腕早已被她捏断,思之不觉骇然。
+ C8 n- o7 ^5 a3 Q  这一来,梅超风却也不敢与假冒孙不二的韩小莹较艺,忽地心念一动,朗声道:“马道长,铅汞谨藏,何解?”马钰顺口答道:“铅体沉地,以比肾水;汞性流动,而拟心火,那就是说当固肾水,息心火,习静功方得有成。”梅超风又道:“姹女婴儿何解?”马钰忽然想起她是求教修习内功的秘诀,大声喝道:“邪魔外道,妄想得我真传,快走快走!”; c1 S; e6 k. i  ?9 o4 r- A
  梅超风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多谢道长指点。”倏地拔起身子,银鞭在右上一卷,身随鞭落,凌空翻下崖顶,身法之快,人人都觉确是生平仅见。各人眼见她顺著崖壁溜将下去,才都松了一口气,马钰将华筝哑穴点醒,将她放在石上休息。朱聪谢道:“十年不见,不料这铁尸的功夫已练到这个地步,如不是道长仗义援手,咱们师徒七人难逃这个劫数。”马钰谦逊了几句,眉头深蹙,似乎颇有隐忧。
; j3 C3 M9 v; \7 B- o% a  朱聪道:“道长如有未了之事,咱兄弟虽本领不济,当可代供奔走之役,请道长不吝差遣。”马钰叹了一口气道:“贫道一时不察,著了这狡妇的道儿。”各人大惊,齐问:“她用暗器伤了道长么?”马钰道:“那倒不是。她刚才问我一句话,我匆忙间未及详虑,顺口答了她,只怕成为日后之患。”众人都是茫然不解。6 E4 N1 Q( p" n' r! |
  马钰道:“这铁尸的外门功夫,已远在贫道与各位之上,就算丘师弟与王师弟真的在此,也未必能胜得了她。只是她内功却未得门径,必是她从那里偷到了一些修练内功的奥秘,却因无人指点,未能有成。刚才她出我不意的问我那句话,必是她苦思不得其解的疑难之一。虽然我随即发觉,未答她第二句话,但是第一句话,也已使她修习内功时大有精进。”韩小莹道:“只盼她顿悟前非,以后不再作恶。”马钰道:“但愿如此,否则她功力一深,再作起恶来,那是更加难制了。唉,只怪我糊涂,没有防人之心。”, o1 c) |. N- I: u. r
  他说到这里,华筝“啊”的一声,悠悠醒来,从石上翻身坐起,叫道:“靖哥哥,爹爹不信我的话,他已带人到王罕那里去啦。”郭靖大吃一惊,忙问:“他怎么能不信?”华筝道:“我去对他说,桑昆叔叔和札木合叔叔要谋害他,他哈哈大笑,说我不肯嫁给都史,所以说谎儿来骗人。我说是你亲耳听来的,他更加不信,说回来还要罚你。我见他带了三位哥哥和十多个从人去了,忙来找你,那知道半路上被那瞎婆娘抓住了。她是带我来见你么?”众人心想:“要是咱们不在这里,你脑袋上早已多了五个窟窿了。”+ G; `3 n/ d0 r/ G" l4 p$ e/ H! v
  郭靖道:“大汗去了有多久啦?”华筝道:“好大半天啦。他们骑的都是快马,再过半天,就会到王罕那里了,靖哥哥,桑昆叔叔真要害爹爹么?那怎么办?”说著哭了起来,郭靖一生之中初次遇到重大难事,登时傍惶无策。% ?" l8 ~  z% D% Z8 i4 v6 V; A
  朱聪道:“靖儿,你快下去,骑你那匹小红马去追赶大汗,就算他不信你的话,也请他派人先去刺探明白,华筝公主,你去请你拖雷哥哥,赶快集兵,开上去救你爷爷。”  D: F( l7 b' ?  s. |& h
  郭靖抢先下崖,接著马钰用长索缚住华筝,吊了下去。郭靖急奔回到蒙古包旁,跨上小红马,疾驰而去。这时晨曦初现,残月渐隐,郭靖心中焦急异常:“只怕大汗进了桑昆的埋伏,那么就是赶上也没有用了。”那小红马神骏异常,它天生喜爱疾驰狂奔,跑发了性,越跑越快,越跑越是高兴,到后来在大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脚。
. c; w6 I5 S+ b3 f+ ^% c' |  郭靖怕它累倒,勒缰小休,它反似不大愿意,只要缰绳一松,它立即欢呼长嘶,向前猛冲。更有一样奇事,那小红马虽在急驰之中,喘气并不加剧,似乎丝毫不见费力。
# Y4 m( k3 P2 |) }  N( s  这样大跑了两个时辰,郭靖才收缰休息,片刻之后,上马又跑,再过一个时辰,忽见远处草原上黑压压的排列了三队骑兵,瞧人数约是三个千人队。转眼之间,红马已奔近队伍,郭靖看骑兵旗号,知是王罕的部下,只见个个弓上弦,刀出鞘,严阵戒备,心中暗暗叫苦:“大汗已走过了头,后路给人截断啦!”( [& d* A7 o4 f
  双腿一夹,那小红马如箭离弦,呼的纵出,四蹄翻起,掠过了兵队阵边。带队的将官大声喝阻,一人一骑早已去得远了。1 Q( I+ m) o/ U) P  u: z7 [! T% w7 y: J
  郭靖不敢停留,一连又绕过了三批伏兵,再奔一阵,只见铁木真的白毛大纛高高举在前面,十余骑人马排成了一列,各人坐骑得得小跑,正向北而行。郭靖催马上前,奔到铁木真马旁,叫道:“大汗,快回来,前面去不得!”铁木真愕然勒马,道:“怎么?”郭靖把昨夜在完颜烈营中所见以及后路已被人截断之事说了。铁木真将信将疑,斜眼望著郭靖,瞧他是否玩弄诡计,他想:“桑昆那厮素来和我不睦,但王罕义父正在靠我出力,札木合义弟和我又是生死之交,怎能暗中算计于我。”
! Z  O3 ~* m0 s% m5 o" V! V  郭靖见他有不信之意,急道:“大汗,你派人向来路一探便知。”铁木真为人精细,自幼从阴谋诡计之中恶斗出来,虽觉王罕与札木合联兵害他之事绝不可能,但想:“与其受人欺骗一千次,决不莽撞送死一次!”当下向次子察合台与大将赤老温道:“回头哨探!”两人放马向来路奔去。
2 S' h- B, \2 f  铁木真一看四下地势,发令道:“上那土山戒备!”他随从虽只有十余人,但个个是猛将勇士,不等大汗再加指点,各人已在土山周搬石掘土,做好了防箭的挡蔽之物。. n* g/ f! b- z
  过不多时,南边尘头大起,数千匹马急驰而来,烟尘中察合台与赤老温奔在最前,哲别目光锐利,已望见追兵的旗号,叫道:“真的是王罕军马。”
4 `3 f$ C4 x$ P5 W% U/ D; I  这时追兵分成几个百人队,四下兜截,想包抄察合台和赤老温,两人伏在鞍上,挥鞭狂奔。哲别道:“靖儿,咱俩接应他们去。”两人纵马驰下土山,郭靖跨下那红马见是冲向马群,兴奋之极,转眼间到了察合台面前。郭靖嗖嗖嗖三箭,把三名追得最近的军士当头射倒,蓦地从两人与追兵之间插了过去,翻身一箭,又射死了一名追兵。
* ?1 `, j1 B5 V5 r  此时哲别也已赶到,他箭术更精,连珠箭发,当者立毙,但追兵势大,眼见如潮水般涌来,那里抵挡得住?
8 R, b8 P8 E7 [1 }' |; ?- P" t  察合台与赤老温也各翻射了数箭,与哲别、郭靖一齐退到了土山之上。铁木真和博尔忽、术赤等个个都是箭无虚发,追兵一时倒不敢逼进。- v3 }2 \2 y% Z1 [2 G! s" ?- A) y
  铁木真站在山上,四下瞭望,只见东南西北,王罕部下一队队敌兵如乌云般涌来,黄旗下一人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,正是王罕的儿子桑昆。' ?8 X6 D; p, ]* o. Y
  铁木真知道万难突出重围,拖雷虽已得讯,众部将领未必肯听他号令,目下只好权用缓兵之计,高声叫道:“请桑昆义弟过来说话。”桑昆在亲兵拥卫下驰近土山,数十名军士挺著铁盾,前后护住,以防土山冷箭。
) K( x; R& C2 G# k2 v- o7 X8 c6 }  桑昆意气昂扬,得意之极,大声叫道:“铁木真,快投降吧。”铁木真道:“我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罕义父,你们要领兵攻我。”
8 C5 {2 y; R7 k  桑昆道:“蒙古人世世代代,都是一族族分居,牛羊牲口一族共有,你为什么违背祖宗遗法,想要各族混在一起?”铁木真道:“蒙古人受大金国欺压,大金国要咱们年年进贡几万头牛羊匹马,难道应该的么?咱们蒙古人只要不是这样你打我,我打你,为什么要怕大金国?”桑昆部下的士卒听了,人人动心,都觉他说得有理。# f1 s1 p) j8 Y3 Z) w
  铁木真又道:“蒙古人个个是能干的好战士,咱们干什么不去拿金国的金银财宝?干么要年年进献牲口毛皮给他们?蒙古人中有的勤勉牧放牛羊,有的好吃懒做,为什么要勤苦的养活懒惰的?为什么不让勤苦的多些牛羊?为什么不让懒惰的人饿死?”( O* I: p( Q9 x9 g* a3 J  p' `
  原来蒙古当是氏族社会,牲口归每一族公有,但因生产力日渐提高和使用铁制工具,大多数牧民切盼实行私有财产的办法。
- F7 b2 D2 w6 c' C! _  o2 i* y  铁木真这番话,战士们听了个个暗中点头。桑昆见铁木真煽惑自己部下军心,喝道:“如不立即抛枪投降,我马鞭一指,万弩齐发,你休想活命!”) V( K% K+ U+ I# S, _* {9 |
  郭靖见情势紧急,不知如何是好,忽见山下一个少年将军,铁甲外披著一件珍贵异常的貂裘,提著一柄大刀,来往驰骤,耀武扬威,定睛一看,认得是桑昆的儿子都史。郭靖幼时曾和他斗过,心念一动,双腿一夹,胯下小红马一冲而下。0 D6 G( G2 w! O* u# d
  众兵将一怔之间,那红马来得好快,已从人丛中直冲到都史身边。都史挥刀猛砍,郭靖身子一矮,大刀从头顶掠过,右手一伸,已扣住都史左腕脉门,他用的是朱聪所传的分筋错骨手,这一扣之下,都史那里还能动弹,被他顺手一扯提过马来。
! A& B) Z9 y0 S! A( [  郭靖忽觉背后风声响动,左臂一弯,在两柄刺来的长矛上一格,喀的一声,双矛飞上半空,他右膝头在红马颈上轻轻一碰,小红马已知他的意思,回头奔上土山,它上山之快,竟不输于奔下来时的迅速。4 ^4 j4 [- H& O, W+ m# U
  军官们齐叫:“放箭!”郭靖举起都史,挡在自己身后,众军士都怕伤了小主,那里敢扯动弓弦?
; l, s* d. O! T9 k' r5 F  郭靖直驰上山,把都史往地下一掷。铁木真大喜,铁枪尖指在都史胸前,向桑昆叫道:“叫大家退开一百丈。” 5 m* Q1 H( D; G*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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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  初试身手
) q1 Q- ^+ K  C" [! e  桑昆见爱子被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从千军万马之中抢了去,心中又气又急,只得依言撤下军马,但命部下用大车结成圆圈,在土山四周密密层层的围了七八重,这样铁木真坐骑再快,也教他无法冲出。
2 F( p2 H0 D9 S  这边山上铁木真连声夸奖郭靖,命他用腰带将都史反背缚起。桑昆接连派了三名使者上山谈判,命铁木真放出都史投降,就可饶他性命。铁木真每次都将使者逐下山去。转眼之间,太阳在草原尽头隐没,四下一片黑暗,铁木真怕桑昆乘黑冲锋,命各人不可丝毫怠忽。守到半夜,忽见一人全身白衣,步行走到山脚下,高声叫道:“我是札木合,要和铁木真义兄说话。”铁木真道:“你上来吧。”& |, B! w  F) e4 Q, F; j
  札木合缓步上山,见了铁木真凛然站著,抢步上前,想要拥抱。铁木真擦的一声,拔出佩刀,厉声说道:“你还当我是义兄么?”札木合叹了一口气,盘膝坐下,说道:“义兄,你已是大汗,何必更要雄心勃勃,想把蒙古人联在一起?”4 v2 M% Z9 b" @) h& U
  铁木真道:“你待怎样?”札木合道:“各部各族的族长们都说,咱们祖宗已这样过了几百年,铁木真大汗为什么要改变旧法?上天也不允许。”铁木真道:“咱们祖宗阿兰豁雅夫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?她的五个儿子不和,她煮了腊羊肉给他们吃,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,叫他们折断,他们很容易的折断了。她又把五支箭合起来叫他们折断。五个人轮流著折,都未能折断。你记得她教训儿子们的话么?”
4 B$ U& D- v2 B" N' x" m  札木合道:“你们如果一个个地分散开,就像一支箭似的会被任何人折断。你们如果同心协力,那就像五支箭似的坚固,不会被任何人折断。”铁木真道:“好,你还记得。后来怎样?”札木合道:“后来他五个儿子同心协力,成为蒙古人的族祖。”铁木真道:“是啊!咱俩都是英雄豪杰,干么不把蒙古人都集合在一起?自己不要你打我,我打你,大家同心协力的把大金国灭掉。”0 R" S& z$ v* n
  札木合惊道:“大金国兵多将广,黄金遍地,粮如山积,蒙古人怎能惹他?”铁木真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那你宁可大家受大金国欺压的了?”
4 v% c* b% x4 N  札木合道:“他们也没欺压咱们。大金国皇帝封你做招讨使。”铁木真怒道:“初时我也当大金国皇帝是好意,那知向咱们需求越来越厉害,要了牛羊,又要马匹,现在还要咱们派战士帮他打仗。”札木合道:“王罕和桑昆都不肯背叛大金。”铁木真道:“背叛,哼,背叛!那么呢?”札木合道:“我来求义兄不要发怒,把都史还给桑昆。由我担保,桑昆一定放你平安回去。”铁木真道:“我不相信桑昆,也不相信你。”
2 e1 u( C5 ^) K2 b1 k% A( Y  札木合道:“桑昆说一个儿子死了还可再生两个,一个铁木真死了,就永远没有铁木真了!不放都史,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。”铁木真举刀在空中呼的劈了一刀,叫道:“宁战死,不投降!”札木合站起身来道:“你把夺来的牛羊分给军士,说是他们私产,不是部族公有。各族的族长们都说你的做法不好,不合祖规。”铁木真厉声道:“可是年轻的战士们个个都欢喜。”札木合道:“好,铁木真义兄,你可别说我忘恩负义。”铁木真从怀内摸出一个小包,掷在札木合身前,说道:“这是咱们三次结义时你送给我的礼物,现在你收回去吧。明日你拿钢刀斩在这里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伸手在脖子里作势一砍道:“杀的人是敌人,不是义兄。”
( e5 Y2 b, W( G: a" B0 s4 p+ c1 j  札木合拾起小包,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革制的小囊来,默默无言的放在铁木真脚边,转身下山。
3 z2 {6 ]3 u0 `$ X# Q0 v/ m, X  Y( S+ _  铁木真望著他的背影,良久不语,心中伤痛已极,真料不到情逾手足的义弟,竟会在自己背后突施暗算,当下慢慢打开皮囊,倒出了幼时所玩的箭头髀石,从前两个孩子在冰上同玩的情景,一幕幕的在心头涌现。他叹了一口气,用佩刀在地下挖了一个坑,把结义的几件礼物埋在坑里。
, p  F7 B+ N' b* P  郭靖在一旁望著,心中也很沉重,知道铁木真所埋葬的其实是一份他心中最宝贵的友情。铁木真双手捧了沙土掩没之后,站起身来,只见桑昆和札木合部下所燃点的篝火,犹如天上繁星般照亮了整个草原,声势十分浩大。, A/ g, F7 }/ o& W
  他出了一会神,回过头来,见郭靖站在身旁,问道:“你怕么?”( q* b# h( H" F1 o
  郭靖道:“我在想我妈。”铁木真道:“嗯,你是勇士,是极好的勇士。”他指著远处点点篝火,道:“他们也都是勇士。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,但大家是不断的互相残杀。只要大家联在一起。”他眼睛一直望著远处的天边:“咱们能把全世界……把全世界做蒙古人的牧场!”
; e2 w( q3 i6 `/ d* h4 l1 _! n  郭靖听著这番抱负远大,胸怀广阔的说话,对铁木真更是五体投地的崇敬,昂然说道:“大汗,咱们能战胜,咱们不会被胆小卑鄙的桑昆打败。”铁木真也是神采飞扬的道:“对,咱们记著今儿晚上的话,我以后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待你。”说著对郭靖抱了一抱。
( k' h. a- T5 u" V  说话之间,天色渐明,桑昆和札木合队伍中都呜呜地号角吹动。铁木真道:“救兵不来啦,咱们今日就战死在这土山之上。”只听见敌军中兵甲铿铿,马声萧萧,眼见就要发动拂晓攻击。铁木真与三子及诸将伏在土堆之后,箭头瞄准了每一条上山的路径。7 H$ o) _$ O4 a+ ~$ s8 u
  过了一阵,一面黄旗从桑昆队伍中越众而出,旗下三人连辔走到山边,左是桑昆,右是札木合,中间一人赫然是大金国的六太子赵王完颜烈。他金盔金甲,左手拿著挡箭的金盾,叫道:“铁木真,你背叛大金么?”% I; `! h) o. o7 ^2 ]7 {) n
  铁木真的长子术赤,对准了他嗖的一箭,完颜烈身后忽然纵出一人,一伸手把箭绰在手中,身手矫捷之极。完颜烈道:“把都史救出。将铁木真擒来。”四个人应声扑上山来。
1 y% ]9 g* q. `% B' V$ d  郭靖见了他们的身法,不觉一惊,原来这四人上山时用的都是轻身功夫,竟是武林中的高手,决非普通战士。四个人奔到半山,哲别与博尔忽等连珠箭如雨射下,都被他们用软盾挡开。郭靖暗暗心惊:“咱们这里虽都是名将勇士,但决不能与武林的高手相敌,这如何是好?”4 ?  j/ q7 W3 ?6 t6 v7 q% H
  一个黑衣中年男子一跃上山,窝阔台挺刀拦住,那男子手一扬,一抽箭打在他顶颈之上,随即举起单刀一刀砍下,忽觉白刃闪动,斜刺里一剑刺来,直取他的手腕,竟是又狠又准。/ ?, v8 u5 A+ u9 x& `) M
  他料不到铁木真部属中竟也有精通剑术之人,喝道:“你是谁?留下姓名。”说的却是汉语。郭靖道:“我叫郭靖。”
- o7 l8 c: u9 F) L  那人道:“没听见过!快投降吧。”郭靖游目四顾,见其余三人也已上山,正与赤老温、博尔忽等短兵相接,白刃肉搏。桑昆其余的部众待要随著冲上,木华黎把刀架在都史颈里,高声大叫:“谁敢上来,这就是一刀!”
2 o! q' G! v+ e! Y7 A  桑昆很是焦急,对完颜烈道:“六王爷,叫他们下来吧,咱们再想别法!别伤了我孩儿。”完颜烈微笑道:“放心,伤不了。”桑昆的部众不敢上山,完颜烈手下的四人却已在山上乓乓乒乒的打得十分激烈。
+ |/ e% ~' D: [0 v( s0 }- Z+ e  郭靖展开韩小莹所授的“越女剑法”,剑走轻灵,与那使单刀的交上了手。数招一过,竟是迭遇凶险,那人刀厚力沉,招招暗藏内劲,实非庸手。江南六怪武功很杂,见闻又广,平日早将武林各家各派主要的招数与郭靖拆解过了,但这人刀法自成一格,眼见他自右劈来,中途不知怎么一转,刃锋却落在左边。
1 ]0 n) s" E. b2 j9 @& G  郭靖不住倒退,又拆数招,忽然心念一动:“大师父常说,交手时要制人而不可制于人,现在我竭力招架,岂非受制于人?”见他一刀砍来,竟自不避,右足曲为前弓,左手捏著剑诀,右手平膀顺肘,一剑向敌人直刺,正是“十万横磨”之势。
+ K+ q4 A: A( Z3 n0 h8 Q" \  那人见他似乎情急拚命,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,心头倒是一惊,急忙回刀。郭靖硬争先手,这一下得了势,那肯再松,长剑晃动,青光闪闪,剑尖在敌人身边刺来划去,招招不离要害。0 v: N/ j) S( U7 r( a
  那人被他“越女剑法”一轮急攻,倒闹了个手忙足乱。这时他三个同伴已将铁木真手下的将领打倒了四五人,见他落在下风,一个提著大枪纵身而上,叫道:“大师哥,我来助你。”那使单刀的自恃是武林前辈,由完颜烈用重金聘来,今日首次出马,在千军万马之前,万目睽睽之下,那肯向一个后生小辈认输?他们四人虽是同门师兄弟,但素来各有心病,互不相下,当下喝道:“你在旁瞧著,看看大师兄的手段。”4 W6 L) P8 X9 U" U$ M9 J
  郭靖乘他说话分心,左膝一低,曲肘竖肱,一招“起凤腾蛟”,刷的一声,剑尖猛撩上来,那人向后急避,左袖已被剑锋划破。那使花枪的笑道:“来瞧大师哥的手段啊!”哲别等几个未受伤的将领,这时都围在铁木真周围保护。冲上来的四人中另外两个一人使一条铁鞭,一人使一对短斧,见这些蒙古将军各挺长矛,威风凛凛的聚在一起,倒也不敢贸然相攻,听见二师哥叫唤,心想反正这些人逃不了,不如先瞧瞧热闹再说,当下纵身过来,三人站成一排,袖手看大师哥与郭靖相斗。" K; V# b# w+ x+ {: u! H' U
  那使单刀的跳出圈子,喝道:“你是谁的门下?为什么在这里送死?”郭靖横剑捏诀,不亢不卑地道:“弟子是江南七侠的门下,请教四位高姓大名。”那使单刀的向三个师弟望了一眼,转头说道:“咱们姓名,说来谅你后生小辈也不知道,看刀!”一刀斜劈下来。6 I2 `3 ^9 b$ c9 T" A1 W( [
  郭靖和他打了这一阵,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,但七师父所传剑法极为精奇,锋锐处敌人也十分忌惮,当下仍取抢攻,不向后退,见敌刀砍到,右足反而绕前避过,“探海屠龙”回锋下插,迳攻敌人下盘。/ e; r9 o( R$ z. n1 L9 a  n% e7 G7 j
  两人一搭上手,转眼间又拆了二三十招。这时山下数万兵将、山上铁木真诸人与攻上来的三人,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战,那使单刀的一心要阵前显威,好叫六太子另眼相看,抖擞精神,把一柄刀使得呼呼风响,眼见久斗不下,心中焦躁起来,刀法愈来愈狠,忽地一刀横砍,向郭靖腰里砍来。郭靖身子拗转,“翻身探果”,撩向敌臂。
6 |( o$ H, a( i  那人眼见郭靖不避,反而回攻,心中大喜,心想待你剑到,我的刀早已砍进你身体之中了,当下并不变招,顺势力砍,眼见刀锋及于郭靖腰上,那知郭靖内功已有根基,下盘不动,上盘不避,就是腰向左一挪,斗然移开一尺,右手一送,一剑刺在那人胸口。那人狂叫一声,撤手抛刀,猛力一掌,把郭靖的长剑打落在地,总算逃了一命,这一剑只刺入胸口半寸,但手掌却已鲜血淋漓,急忙跳开。' e/ C& Q7 }+ ?
  郭靖这一剑本可取他性命,终因经验不足,未能得手,心中暗呼:“可惜,可惜。”忙俯身把敌人的单刀抢在手里,只听背后风响,哲别叫道:“小心后面!”郭靖也不回身,后腿向后一脚,踢开刺来的枪杆,乘势一刀,撩向敌手,这一招正是南希仁所授内家“南山刀法”中的“燕子入巢”。这一腿踢出时,眼睛不见,只要部位稍有不准,一枪早已插入背心。
3 N# r9 b1 \3 u+ Y" ^3 g$ }" s; v& I  那使枪的喝一声:“好!”枪上红缨一震,抖起个碗大枪花,当胸刺到,郭靖一个“带醉脱靴”,一刀挂开,飞起右脚,踢向敌人手腕。; d6 b5 y% |: c# u
  那人只道郭靖剑法有独得之秘,眼见他长剑脱手,忙抢上来动手,存心要检个便宜。那知他武学甚广,非拘一路,使起刀来也是得心应手,眼见他一脚踢来,双手向里一缩,郭靖踏上一步,一刀顺著枪杆削了下来。那人在这一杆枪上已用了二十多年功夫,师父又是武林中的佼佼健者,枪法岂是等闲,当下盘打刺扎,红缨闪动,铁枪飞舞,与郭靖打了个难解难分。5 ^2 U6 |: g4 D& }- m
  斗到分际,郭靖见敌人枪力沉猛,每一招都在想将自己单刀砸飞,招术灵动,迅速之极,显然是想急切之间取胜,好在三军阵前扬名露脸,但孙子兵法有云:“兵斗拙速,未睹巧之久也。”武家相斗,亦复如此,一味贪快贪巧,数十招之后,那人枪法已偶见涩滞。2 K+ x& i6 w# \( o9 T; [
  郭靖把“南山刀法”使发了,已不用顾盼拟合,信手而应,纵横前后,悉逢肯綮。只见他刀光闪闪,劈刺截扫、斩削砍剁,越打越是凌厉。四人中的大师兄本是单刀名家,在旁也看得暗暗心惊。5 H& z6 g8 M% t- u$ T
  酣斗中那人一枪当胸刺来,郭靖一个“进步提蓝”,左掌将枪一推。按照原来招术,推开敌枪之后,右足进步顺手一刀,但他掌心与枪杆一触到,立即发觉敌人抽枪竟不迅捷。: c3 i. j; m5 |
  他修习了两年内功,身体感应迅敏之极,一觉有变,左掌一翻,已用分筋错骨手法抓住枪杆,刷的一刀,顺著枪杆直削下去,敌人如不撤枪,十根手指无一能保。那人一夺枪丝纹不动,已自吃惊,突见刀锋相距前手不到半尺,急忙撒枪后退。4 @: x0 y" r4 q' t3 e! h
  看官,那人本是武林名手,郭靖一个后生小辈怎能胜他?8 o* |, n% p5 l7 _
  须知江南六怪各负绝艺,他们想到杨铁心是名将杨再兴的嫡派子孙,杨家枪法必有独到造诣,丘处机将他子嗣访到之后,除了传授其他武功之外,对枪法一定特别注重,好教他不堕了祖宗的威名,所以南希仁在传郭靖刀法时,“单刀破枪”之术,习练得滚瓜烂熟。想不到这套刀法未在嘉兴显威,已先在漠北立功。
8 h3 @% h9 g/ _) D9 _  郭靖取胜之后,精神一振,右手用力一挥,将单刀远远掷到了山下,挺枪而立。四人中的老四最是沉不住气,大吼一声,双斧著地卷来。郭靖把枪使开了,那人双斧怎抢得进去。武学家道:“一寸长,一寸强;一分短,一分险。”凡用短兵刃的,必定要抢到敌人身边肉搏方能取胜。
% [- V$ v& n: j" W' ?  江南六怪既防到嘉兴比武对敌擅用长枪,自然也命郭靖精研枪法,那是知己知彼的意思。全金发秤杆的打法本从枪中脱胎而来,所以郭靖的长枪是从六师父学的。有宋一代,军中最为著重枪法,近如岳家枪法,那不必说了,北宋名将如杨业、呼延赞,都是使枪的英雄。这时郭靖所用的,正是军中武学正宗的杨家枪法,那人双斧挥霍,却始终攻不进郭靖身旁一丈以内的圈子。 6 t8 g, J2 z9 M) ]$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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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  漠北扬威1 v% h0 K+ J  t" L* V3 |" d
  郭靖虽然防身有余,但那人在双斧上用功很深,要想伤他,却也不易,再斗数合,计上心来,突然卖个破绽。- x  t- m- z1 g* u. n
  那人大喜,好容易有这良机,岂肯放过,猛喝一声,直扑到郭靖身边,双斧直上直下的砍将下来。郭靖横枪一挡,喀喀两声,双斧已将枪杆斩为三截,那人待要挥斧再砍,突觉小腹上一痛,已被郭靖一脚踢中,身子直飞出去,左手顺势圈回,一斧往自已头上斫去。
( c: \1 d/ c* o4 V; L" o1 X  N  @  四人中的三师兄疾忙抢上,举起铁鞭在他斧上一架,当的一声,火星飞溅,那人利斧脱手,一交坐在地下,总算逃脱了性命。
: x& @6 L2 d( R3 B5 L% T6 k  那人是个莽夫,怒得哇哇大叫,拾起斧头,又再扑上,郭靖手中没了兵刃,双掌一错,用空手夺白刃之法和他拼了起来。三师兄提起铁鞭,上前夹攻,山下蒙古众军大声鼓噪,呼喊怒骂。6 n& ?/ u5 y0 j( s5 T, M0 s
  原来蒙古人生性质朴,敬重英雄好汉,他们见这四人用车轮战法轮斗郭靖,已自气愤,这时见两人夹击一个空手之人,实在不是大丈夫的行径,都高声吆喝。郭靖虽是他们敌人,大家反而为他呐喊助威。
) Q0 c; B; S8 f+ n. i: D  博尔忽、哲别两人挺起长刀,加入战团,对方旁观的两人也上前助战。这两位蒙古名将在战阵中斩将夺旗,勇不可当,但小巧腾挪,撕夺截打的步战功夫,却非擅长,仗著身雄力猛,支持了数十招,但终于兵刃被敌人双双夺去。; E: G+ k) H% @3 y( J
  郭靖见博尔忽势危,纵身过来,呼的一掌,往使单刀的大师兄背上拍去,那人回刀截他手腕。郭靖手臂一缩,一肘撞向二师兄,又解救了哲别之危。那四人心想:“咱们四兄弟今日折在你这小子手里,以后怎能再在江湖上行走,怎能在六王子府中立足?”
7 K! y- w3 \6 ~6 G. h  四人是同样的心思,一意要先杀了郭靖,当下不去理会两个蒙古将军,四人围攻郭靖。1 K+ R8 J; ~8 C+ @# ~/ j9 \, y
  山下蒙古兵将呐喊叫骂,更是厉害,那四人充耳不闻,刀鞭双斧齐往郭靖身上招呼。
; Q( [. m5 q9 z9 z  郭靖手中没了兵刃,又受这四个高手夹击,那里抵挡得住?只得展开轻身功夫,在四人兵刃缝中穿来插去。
! R7 p+ _7 A* g* L& t, j  博尔忽扬起手中长刀,叫道:“接刀!”一挥手向郭靖掷去。郭靖纵身待接,被使铁鞭的一鞭将刀砸飞。那使双刀的恼恨一踢之辱,不顾一切的双斧著地卷来。郭靖一跃避开,但头上单刀也已砍到,身子一偏闪过了这刀,左足一踹,正踹在使斧的顶门,就在这时,右边大腿却也中了一鞭。
. |5 O* J7 N- y  这一下痛入骨髓,仗著练有内功,骨头未断,但眼前一黑,险些晕倒。那使斧的抛去斧头,双手合围,一圈将郭靖两腿抱住,牢牢不放。
, g: R2 f8 w3 c% k5 U7 ]  郭靖立足不稳,跌倒在地,眼见白光闪动,头顶刀鞭齐下,心知这次性命不保,突然间母亲、七位恩师、义兄拖雷、义妹华筝的影子如闪电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,俯身抓住那使斧的胸口,用力一举,挡在自己身上。7 `% F5 B: T# d
  其余三人投鼠忌器,忙收刀鞭,郭靖一手扣住了敌人脉门,叫他动弹不得,一手叉住他的咽喉,自己蜷缩身子,躲在那人体下。: V0 `5 p9 d0 ]' P0 w9 W  a8 ]1 Q* B% `' p
  那三人举足往郭靖肩头脚上猛踢,郭靖置之不理,心想:“我虽死了,也得扼死一个敌人抵数。”叉在他咽喉的手更加用力。7 A  l% h4 ^  e7 n/ H2 t2 G
  哲别等见郭靖被压在底下,各挺兵刃来救,那使单刀的大师兄对两个师弟道:“你们挡住跶子,我来杀小杂种。”俯身下去,将刀尖对准郭靖露在外面的肩头,右手运劲,挺刀插将下去。
* E' {. K2 J% d, x  郭靖突觉肩头疼痛,腰腿用劲,一个“懒驴打滚”,滚开两丈。这时抱住他双腿的那人已被他叉得喘气不得,晕死过去。郭靖一跃而起,眼见敌人提刀赶来,待要抵敌,右腿鞭伤极重,立足不稳,又自跌倒。
! q: \; Y: b9 k) `: R) @  那人一刀砍将下来,郭靖忽然想起,伸手在腰里一带,顺势一抖,已将护身软鞭取在手中,仰天而卧,使开一路“金龙鞭法”,将各处要害防得风雨不透。马王神韩宝驹身子矮短,所以在武学上专研攻敌下盘的法门,郭靖这时卧地而斗,这套鞭法恰是得其所哉,使开来得心应手,那人一时倒也无法伤他。2 L6 L1 r# d( B& }6 \8 s4 w
  拆了二十余招,晕去的人醒了转来,另外两人也已获胜,转身再行围攻郭靖,眼见形势再紧,突然山下军伍中一阵混乱,六个人东一穿西一插,奔上山来。桑昆和札木合的部下只道又是完颜烈的武士,再要上去围攻郭靖,个个大声咒骂。
9 B1 C' {( d+ a! B  山上众人待要射箭拦阻,哲别眼尖,已认出原来是郭靖的师父江南六怪到了,大声叫道:“靖儿,你师父们来啦!”郭靖本已累得头晕眼花,听了这话,突然精神一振。朱聪和全金发最先上山,见郭靖躺在地下被四人夹击,已是命在顷刻,如何不急,全金发纵身上前,秤杆一掠,同时架开了四件兵刃,喝道:“要不要脸?”四人手上同时一震,感到敌人功力远在那少年之上,急忙跃开,朱聪将郭靖扶起,柯镇恶等也已上山。' w; I8 d8 K: Q3 V1 y5 B
  全金发骂道:“不知羞耻的匪徒,快滚下去吧。”那使单刀的大师兄眼见众寡之势突然倒转,再动手必然不敌,但如逃下山去,那是颜面何存,那里还能在六太子府中耽下去?
: j. V" _$ |8 ~9 ~0 W( b- M  R  当下硬了头皮道:“六位可是江南六侠么?”朱聪笑嘻嘻的道:“不错,四位是谁?”那人道:“咱们是鬼门龙王门下的四弟子。”柯镇恶与朱聪本来以为他们合斗郭靖一人,必是无名之辈,忽听他们是武林中怪物鬼门龙王的弟子,倒吃了一惊。8 E/ S: F- l/ ]) P
  柯镇恶冷冷的道:“瞎充字号么?鬼门龙王是响当当的脚色,门下那有你们这种不成器的家伙!”
! T( S0 }5 a0 v  p  使双斧的抚著颈中被郭靖叉起的红痕,怒道:“谁充字号来著?他是大师兄断魂刀沈青刚,这是二师兄追命枪吴青烈,那是三师兄夺魄鞭马青雄,我是丧门斧钱青健。”
4 ~5 J5 ^0 v2 T& V  柯镇恶道:“听来倒不假,那么果然是黄河四鬼了。你们在江湖上并非无名之辈,为什么竟自甘下贱,四个儿斗我徒儿一人?”吴青烈强词夺理,道:“怎么是四个打一个,这里不是还有许多蒙古人帮著他么?”
8 H0 Z; @0 v: r  钱青健问马青雄道:“三师哥,这跛脚瞎子大剌剌的好不神气,那是谁啊?”这句话说得虽轻,柯镇恶耳朵灵便,却已听见,心头大怒,铁杖在地下撑,早已跃到他的身旁,一把抓住他的背心,掷到了山下。/ l: o$ ^$ _. m; O7 E
  三鬼一惊,待要扑上迎敌,柯镇恶身法如风,一抓一掷,一抓一掷,旁人还没看清楚怎的,三人都被他掷到了山下。
9 l! h8 w" o- t( I0 `7 |  山上山下蒙古兵将齐声欢呼。黄河四怪跌得满头满脸的尘沙,个个腰酸背痛,满腔羞惭的挣扎著爬起。
3 g1 Z% H- ^/ O$ p3 U- o  就在此时,远处尘头大起,似有数千人马杀奔前来,桑昆的部属阵脚登时松动,铁木真见来了救兵,他知札木合治军极严,是一位能干的将才,桑昆却是藉著父亲余荫,庸碌无能,当下指著桑昆的左翼,喝道:“向这里冲!”3 p4 z4 D! T9 z+ _# `
  哲别、博尔术、术赤、察合台四人当先冲下,远处救兵齐声呐喊。木华黎把都史抱在手里,一刀架在他项颈之中,大叫:“快让路,快让路!”
% Q9 I7 C8 y1 o% Q) V! y1 Z/ L  桑昆见众人冲下,正要指挥人马拦截,忽见都史被人抓住了动弹不得,不禁呆住,心中踌躇,不知如何是好,转眼之间,铁木真等已冲到了跟前。1 ]" ?! R  j- h$ v! A2 u  K
  哲别看准了他脑门,嗖的一箭,桑昆急忙向左一避,那箭正中右腮,跌下马去。众兵将见主帅落马,登时大乱。
( U# G1 H  p, r- z- ]  铁木真直冲出阵,数百人追来,被哲别、博尔术等一阵连珠箭射退。南希仁将郭靖抱在怀里,众人且战且走,奔出数里,只见尘头起处,铁木真的第四子拖雷领兵赶到,追兵见有援军,纷纷勒马回转。
7 a+ G# }$ D% j5 F% B3 m$ p9 @  原来拖雷年轻,又无铁木真的令符,所以族长宿将都不听他的调度,只得率领了数千名青年兵将赶来。4 a% A% F& a* V6 G$ }( v/ P
  江南六怪却又比他早到了一步。拖雷甚有智计,眼见敌兵势大,冲入救人必致覆没,于是下令在每匹马尾上缚了树枝,令军士来回奔驰,远远望来尘沙飞扬,不知有多少人马。) j3 K* S' t, s* Q- M& f
  铁木真整军回营,半路上遇到华筝又领了一彪军马赶来。她见众人无恙,心中大喜。当晚铁木真大犒将士,却把都史请在上席坐了,众人心中都是愤愤不平。铁木真向都史敬了三杯酒,说道:“我和王罕义父、桑昆义兄毫无仇冤,请你回去代我请罪。我再挑选贵重礼物来送给义父义兄,务请他们不要介意。”
  `+ Z8 E8 s- P; L+ b* C* q# g& R) F' g  都史蒙他不杀,已是意外之喜,当下没口的答应,诸将见大汗如此懦弱,畏惧王罕,都感十分气恼。8 Y& Y" y& G& m
  次日一早,铁木真备了两车黄金貂皮的重礼,派了十名军士护送都史回去。* N) J$ y9 H+ G5 T, N
  等他去了三日,铁木真召集诸将,说道:“大家集合部众,咱们立即出发去袭击王罕。”诸将相顾愕然。铁木真道:“王罕兵多,咱们兵少,明战不能取胜,必须偷袭。我放都史,又送厚礼,是叫他不作提防。”诸将俱都拜服。当下兵分三路,连夜前进。
) V( t* H! n; S, q3 s0 B! p  王罕和桑昆见都史平安回来,只道铁木真害怕,在金帐之中,连日与完颜烈、札木合饮宴。2 b0 x7 _" H9 T; N& G
  那知铁木真用兵如神,黑夜之中,犹如天崩地裂般四下冲杀进来。王罕、桑昆仓皇逃向西方,后来分别为乃蛮人和西辽人所杀,都史被敌军马蹄踏成了肉泥。
  C+ p& Q" K" N8 I  黄河四鬼奋力突围,保著完颜烈连夜逃回中原(北京)去了。
8 d- M$ \) z4 u. R% D  札木合失掉了部众,带了五名亲兵逃到唐努山上,那五名亲兵乘他吃羊肉时,将他擒住,送到铁木真帐中来。铁木真大怒,喝道:“亲兵背叛主人,这种不义之人,留著何用?”下令将这五名亲兵在札木合之前斩下首级。) A5 K: [. F; O: V8 g; e
  转头对札木合道:“咱们还是做好朋友吧?”札木合流泪道:“义兄虽然饶了我性命,我也再没脸活在这世界上,只求义兄赐我不流血而死,使我灵魂不随著鲜血而离开我的身体。”铁木真黯然良久,道:“好,我赐你不流血而死,把你葬在我俩幼时一起游玩的地方。”札木合跪下行礼,转身出帐。
5 B( L) m" Q) A( ?% |4 [5 ~9 D  次日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大会各族部众,这时他威震大漠,蒙古各族牧民战士,无不诚服。1 l! H% x% A& I0 \
  在大会之中,众人推举铁木真做蒙古的大汗,称为“成吉思汗”,那是与大海一般广阔强大的意思。
" }# R. F+ N8 u9 S; E0 s  成吉思汗大赏有功将士,木华黎、博尔术、博尔忽、赤老温四杰,以及哲别、者勒米、速不台大将,都封为千夫长。
# R5 t- V1 m) R  K- `( B  郭靖这次立功极伟,竟也被封为千夫长,一个十多岁的少年,居然与蒙古开国的功臣名将并列。
  J1 a/ u( c. f/ \( k  在庆功宴中,成吉思汗受诸将敬酒,喝得微醺,对郭靖道:“好孩子,我再赐你一件我最宝贵的礼物。”郭靖忙跪下谢赏。
! ~9 W* C7 x3 }' r5 @. }& U  成吉思汗道:“我把华筝公主给你,从明天起,你是我的金刀驸马。”众将轰然欢呼,纷纷向郭靖道贺。大呼:“金刀驸马,好好好!”拖雷更是高兴,一把搂住了义弟不放。郭靖却呆在当地,做声不得。+ q% e: B# e" B" r8 P
  原来他向来把华筝公主当作亲妹子一般,心中并无半点儿女私情。他数年来全心全意的练武,心不旁骛,那里有过丝毫绮念,这时突然听到成吉思汗这几句话,只觉茫然失措,不知如何是好。
- K9 y2 u; p! Z& M  众人见他傻楞楞的发呆,都轰然大笑起来。
% U5 Z9 G6 \8 a6 w: F2 r  酒宴过后,郭靖忙去禀告母亲,李萍沉吟良久,命他将江南六怪一齐请来,说知此事。
/ c& V; K8 N# U' D" y  六怪见爱徒受大汗器重,都向李萍道喜。李萍默然不语,忽地跪下,向六人磕下头去。
, @! n3 p1 P4 ~; q" a+ H- B) u  六怪大惊,忙道:“嫂子有何话请说,何必行此大礼?”李萍道:“我这孩儿承六位师父教诲,今日得以成人,小女子就是粉身碎骨,也是难报大恩大德。现在有一件为难之事,要请六位师父作主。”
/ [- _9 I/ a2 b  q7 G* r# K1 ?  当下把亡夫郭啸天昔年与杨铁心指脂为婚的约言详细说了,最后道:“大汗招我儿为驸马,那自然是十分荣宠之事,但要是杨叔叔真的遗下个女孩,我不守约言,他日九泉之下,怎有脸来见先夫和杨叔叔两人?”
4 L* a8 r- h, e5 r/ w& l: k$ Q+ y  朱聪道:“那位杨英雄果然留下了子嗣,不过不是女儿,却是男子。”李萍一惊,忙问:“朱师父怎么知道?”朱聪道:“中原一位朋友曾带信给我,并盼望咱们把靖儿带到江南,和那位姓杨的世兄见见面,大家切磋一下功夫。”5 k. b! P+ k* r* ^" i- t
  李萍大喜,当下与六怪商定,由六怪带同郭靖到江南与杨铁心的子嗣会面,并设法找寻段天德报仇,回来之后,再和华筝成亲。郭靖去向成吉思汗请示。成吉思汗道:“好,你就到南方去走一遭,把大金国六太子完颜烈的脑袋给我带来。干这件大事,你要带多少名勇士?” ; y3 U1 V$ Q3 o
 
1 }1 F; D/ K$ W5 d" Q# [第二十九回  金刀驸马! q7 r3 N4 l0 P9 |
  郭靖自小受母亲的教诲,向来对大金国十分憎恨,这次又险些丧生在完颜烈手下的黄河四鬼之手,这时听了成吉思汗的话,心想:“只要六位师父肯助我,大事必成,多带不会高来高去的勇士,反而碍事。”
; w2 [0 ^0 B" n9 }1 |3 T" E  于是说道:“孩儿有师父同去,不必再带武士。”成吉思汗大喜,道:“这时咱们马未养肥,兵未练成,还不是大金国的敌手,你千万不可露了痕迹。”郭靖点头答应。
% u5 `. F, \8 v4 Y+ [  ]  成吉思汗当下赏了三十斤黄金,作为盘缠,又把从王罕那里抢来的金器珍宝赠了一批给江南六怪。第三日一早,郭靖与母亲洒泪而别,随同六位师父到张阿生墓上去磕拜了,向南进发。8 c; p! l" @: p
  走出十余里,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飞翔,拖雷与华筝并骑驰来送行。拖雷赠了他一件十分名贵的貂裘,那王罕的宝库中夺来的。华筝知道父亲已把自己终身许配给他,双颊红晕,盈盈不语。
# ?6 L1 N4 \: ?* s& ?+ @  拖雷笑道:“妹子,你跟他说话啊,我不听就是。”说著纵马走开。华筝侧过了头,想不出什么话说,隔了好一阵,道:“你早些回来。”) S: O9 ?% q! `
  郭靖点点头:“还有事么?”华筝摇摇头,郭靖将她轻轻的抱了抱,驰到拖雷身边,也和他抱了抱,催马追向已经走远的六位师父。
; U% E& ~: B; L6 \  华筝见他硬绷绷的没有表示丝毫柔情蜜意,仍与平时一般的待她,心中很不乐意,举起马鞭,狂打猛抽,只把青骢马身上打得条条血痕。
: e$ w. H" F$ ^( R  江南六怪与郭靖晓行夜宿,一路向东南进发,不多日已过了大漠草原。这天将到黑水河,离张家口已经不远。
4 g; o+ w, z+ h" C0 G- ^+ K  u  郭靖从未离开过沙漠,这时见到中土的情形,处处觉得新奇,双腿一夹,纵马疾驰,只觉耳旁呼呼风响,房屋树木,不住倒退,那小红马跑发了性,一口气奔到了黑水河,在路旁一家饭店歇马打尖。* o  [. J# r% |# f# S
  郭靖见小红马这次一口气跑了这么多路,肩胛旁渗出了许多汗水,心中怜惜。拿了汗巾给它一抹,一伸手,不觉大吃一惊,只见汗巾上全是殷红的血渍,再在红马右肩上一抹,也是满肩的鲜血。% l# E/ }/ U8 ^0 j* o; G. v
  郭靖吓得险些流泪,自怨不惜马力的大跑,这匹骏马只怕是生生的给自己毁了,抱住马颈不住慰藉,但那马仍是神态骠悍,毫无受伤之像。. u; @$ e3 V1 I: V7 s
  郭靖伸长了脖子,只盼三师父韩宝驹赶快到来,好给他爱马治伤。他不住向来路探望,忽听得一阵悠扬悦耳的驼铃之声,四峰全身雪白的白骆驼从大道上急奔而来。每峰骆驼上乘了一个白衣男子。
! V( a, b8 o: i, K; ]0 w 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骆驼,不觉多望了一眼,只见那四个乘客都是二十二三岁年纪,个个眉清目秀,没一个不是塞外罕见的美男子。那四人跃下驼背,走进饭店,从他们腰腿之劲中看来,显然都是一身的武功。郭靖见他们穿了一色的白袍,个个颈中露出狐裘,不觉瞧得呆了。
: Q5 r# S* Z0 L  一个白衣男子被郭靖望得不好意思,一阵红云涌上脸颊,低下了头。另一怒目向郭靖喝道:“楞小子,瞧什么?”郭靖一惊,忙把头转了开去,只听见那四人低声说了一阵子话,齐声嘻笑。- Z5 t+ k  m; ^5 Z, Z6 r5 V7 {0 H
  郭靖知道他们在嘲笑自己,不觉羞惭难当,耳根一阵发热,正打不定是否要另换一家饭店,忽见韩宝驹骑著黄马奔到。郭靖忙抢上去把红马肩上出血的事说了,韩宝驹奇道:“有这等事?”走到红马身旁,在它肩上轻轻抹了几把,映在日光下一看,哈哈大笑道:“这不是血,是汗!”郭靖一楞:“汗,红色的汗?”
+ R* y8 f) t. t/ M; k  韩宝驹道:“靖儿,你已得了一匹千年难逢的汗血宝马啊。”郭靖听说爱马没有受伤,心花怒放,道:“三师父,怎么会出血一样的汗?”韩宝驹道:“我曾听先师说过,西域大宛有一种天马,肩上出汗时殷红如血,胁如插翅,曰行千里,但那只是传说而已,谁都没有见过。”1 ^9 r# b' [' s
  说话之间,柯镇恶等也已到了,朱聪饱读诗书,摇头晃脑的道:“那在史记与汉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。当年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,在大宛口贰师城见了汗血宝马,回来奏知汉武帝。皇帝一听,欣羡异常,命使者带了黄金千斤,又铸了一匹与真马一般大的金马,送到大宛国去,求换一匹汗血宝马,那大宛国王道:“贰师之马,是大宛国宝,不能送给汉人。”汉使大怒,发了一顿脾气,把金马椎破而回。大宛王见汉使无礼,命人杀死使者,将黄金千斤和金马都夺了去。”7 @$ B: j  a# y' j; R1 R( \2 t
  郭靖“啊”了一声,见朱聪举碗喝茶,忙问:“后来怎样?”那四个白衣美貌男子也出了神,侧耳倾听朱聪讲宝马的故事。朱聪喝了一口茶道:“三弟,你是养马名家,可知那宝马从何而来?”韩宝驹道:“我曾听先师说那是家马与野马交配而生。”朱聪道:“不错,据书上说,贰师城附近有一座山,山上生一种野马,奔跃如飞,凡人休想追得上它。大宛国的人想了一个妙计,春天晚上把五色母马放在山下,那野马情动,就与母马交配,生下来的就是汗血宝马了。靖儿,你这匹小红马,只怕是从大宛国万里而来的呢?”
4 D) z8 {9 j3 H4 P  韩小莹要听故事,道:“汉武帝难道就此罢了不成?”朱聪道:“他怎肯罢手?当下发兵数万,命李广利统率,到大宛国贰师城取马,为了志在必得,所以把李广利为贰师将军。但到大宛国一路都是沙漠,无粮无水,途中士兵死亡枕藉,未到大宛,军队只剩了三成。李广利一战不利,退回敦煌,向皇帝请援。天子大怒,命使者带剑守在玉门关,下旨道:远征兵将,有敢进关者一概斩首。李广利进退不得,只好留在敦煌。”
- \/ z# S3 X8 A: Q0 O; {  说到这里,只听得驼铃悠扬,又有四人骑了白骆驼到来。四人下驼进店,郭靖一看,更加惊奇,只见这四人也都是身披白袍的美貌少年。& Z) B% h! _6 E* P! J
  这四人走进店来,与先前四人坐在一桌,要了饭菜。
4 c% C7 D, X# p& c  朱聪继续讲下去:“汉武帝心想,宝马得不到,还丧了数万士卒,岂不是让外国看轻了我大汉天子?于是大发边骑,一共二十余万人,牛马粮草,不计其数,还怕兵力不足,又下令全国犯罪小吏,赘婿,商人一律从军出征,真是弄得天下骚然。还封了两名著名的马师做大官,一个官拜驱马校尉,一个官拜执马校尉,只等破了大宛,选取骏马。六弟,汉朝重农轻商,你在汉武帝时那就倒了霉,三弟却能做官,哈哈!”- I6 C& {; D9 R0 v5 n! v1 P( p
  韩小莹道:“赘婿又犯了罪?”朱聪道:“不是贫穷无告之人,谁肯去做赘婿?且说那李广利带了大军,围攻大宛城四十余曰,杀死勇将无数。大宛的贵人们害怕了,斩了国王的头投降,献出宝马。李广利凯旋回京,天子大喜,封他为海西侯,军官个个升级。为了这几匹汗血宝马,天下不知死了多少人,耗费了多少钱财。汉武帝大宴群臣,做了一首天马之歌,说道:‘太一贡兮天马下,露赤汗兮沫流赭,聘容与兮跇万里,今安匹兮龙与友!’诗中说只有天上的龙才能够和它做朋友呢。”6 X6 t4 V% Y+ ^' p+ d7 b
  那八个白衣男子一面听,一面打量那匹红马,眼中满是欣羡之色。8 F3 v" `+ }) |; d+ g: d8 D
  朱聪道:“天马的骠悍,全由野马而来,汉武帝以举国之力得了几匹汗血马,但找不到野马与之交配,传了数代,也就不怎么神骏,身上也渗不出红汗了。”朱聪说完故事,大家谈谈说说,吃起面条来。- y5 z( i4 Q" U/ G" x: S: {
  那八个白衣少年远远坐开,悄悄议论,柯镇恶耳朵灵极,虽然相隔甚远,仍旧听得清清楚楚,只听一个人道:“要动手马上就干,给他一上马,怎么还追得上?”另一人道:“这里人多,他又有同伴。”一人道:“他们敢来拦阻,一起杀了。”柯镇恶吃了一惊:“这八个人明明都是女子,怎么这样狠毒?”当下丝毫不露声色,背转身子,脸向店外,那八人更加不来防他。
, e: H7 d* r( f; Y: p3 ~' r  只听一人道:“咱们把这宝马献给山主,他骑了上京,那更加大大露脸,叫长白山的参仙老怪,西藏密宗的大手印灵智上人再也逞不出威风。”
5 n: T8 [% |  T- z& x& _; w( A  柯镇恶曾听见过灵智上人的名头,知道他是西藏的一位高僧,参仙老怪却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。# \( D$ c* C! V) q4 n( A! Y+ M% T7 @6 ]
  又听另一人道:“这几日道上撞见了不少黑道朋友,听说都是千手人屠彭连虎的手下,他们也必都是到京集会的,要是这匹马给他们撞见了,还有咱们的份儿么?”
: O' N" H7 }3 D% n  柯镇恶心中一凛,他知道彭连虎是河北、山西一带的悍匪,声势浩大,杀人如麻,所以绰号叫做“千手人屠”。" a9 P7 [: x5 W5 K, `
  他暗暗琢磨:“这样厉害的大头子都到京里聚会,那是干什么去的?这八个女子又是什么来头?”只听见她们商量了一阵,决定先出镇甸,拦在路上下手,夺郭靖的宝马。
4 N( s) B0 W% J  接著这八个女子叽叽喳喳的谈了一阵儿女风流之事,什么“山主”最喜欢你啦,什么“山主”这时候一定在想你啦等等。
. `0 L2 i, U2 w, L& D$ _  柯镇恶皱起眉头,听得很是不耐。只听一女子道:“咱们把这匹汗血宝马拿去送给山主,你猜他奖赏咱们什么?”另一人笑道:“要你陪他多睡几晚哪!”
& L1 Z: |/ t% B& i  G# l& A) @  先一人娇嗔不依,起身扭她,登时咭咭咯咯的笑成一团。又一人发言拦阻:“大家别太放肆啦,小心露了行藏。”又一人道:“那个女子身上带剑,一定会武,生得可俊,要是年轻十岁,山主见了不害相思病才怪呢。”7 z, d6 L; `4 Q) X2 S
  柯镇恶知道说的是韩小莹,心中怒气勃发,心想这什么“山主”一定不是个好东西。
4 b* s" }6 {& b: R, o  又听一人道:“你可别为了讨好山主,不顾性命的给他找美貌女子。”一个人嘻嘻的笑了几声,没有回答。另一人道:“咱们这次到中原来,那是要扬名立威、慑服群雄,好教天下英雄知道咱们白驼山的威风。大家还是收收心,别像黄河四鬼那样倒霉,那才教人家笑掉了牙齿呢。”柯镇恶不知道白驼山是什么派别帮会,但听了“黄河四鬼”四字,却是心中一震。  y  j; d- ~& ^% z9 H
  一个人道:“山主说,黄河四鬼是鬼门龙王的得意弟子,在陇西中州颇有威名,听说这次是折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手里,那真是古怪。”又一人道:“有人说那小孩会九阴白骨爪,黄河四鬼每个人身上都给他抓了几个窟窿。”又一人笑道:“你小心著,别让那小孩抓你这里!”先一人“呸”了一声,大家又说起笑话来。5 {6 b! e8 a% B8 h5 T* @
  柯镇恶听得又好气又好笑,心想:“江湖上传闻竟这么快!但说靖儿会九阴白骨抓,却夸大得不近情理,这种爪法不是十年以上的苦练,那能成功?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会有这种本事?”他想到郭靖一出马就打败了来头不小的黄河四鬼,不枉了六兄弟十多年的辛劳,心中也自十分欣慰。
  T$ a! v2 C. V) U! S+ ]$ s! j  那八个女子吃了面点,匆匆跨上白驼,抢先去了。
) X. i1 u: |0 r1 Z% c) R  柯镇恶听她们去远了,道:“二弟,你瞧这八个女子功夫怎样?”朱聪奇道:“女子?”柯镇恶道:“怎么?”朱聪道:“啊,她们男装打扮,竟不易瞧得出来。她们身法很古怪,又像武功奇佳,又像不会武功。”柯镇恶道:“你听说过白驼山么?”朱聪等想了一阵,都说没听见过。柯镇恶当下把刚才听见的话了一遍,朱聪等听说几个女子胆大妄为,竟要来泰山头上动土,都觉好笑。
$ q9 l. {' j5 d9 s2 x  柯镇恶道:“夺马事小,但她们说有好多厉害脚色要到京里聚会,只怕中间必有图谋。既让咱们撞见了,可不能不理。”全金发道:“嘉兴比武之期快到,咱们不能再有耽搁。”大家沉吟了一会,都觉事在两难。南希仁忽道:“靖儿先去!”3 t& i2 J8 n* m  |- f$ s, p5 s
  韩小莹道:“四哥说要靖儿独自先到嘉兴,咱们探查这事之后再行赶去?”南希仁点了点头。朱聪道:“不错,靖儿也该一人到道上历练历练了。”郭靖听说要与师父们分手,很有点依依不舍。柯镇恶斥道:“这么大了,还是小孩子一样。”# V2 @6 B1 Z# y: V% @: W6 ~
  韩小莹安慰他道:“你先去等我们,不到一个月,我们也跟著来了。在比武之前就算六个人不能齐来,总会有一两位师父赶到主持,不用担心。”郭靖答应了。& j7 H( D9 }1 s' {
  柯镇恶道:“那八个女子要夺你马,你走小路抄过去吧,你马快,她们一追赶不上。你有要事在身,不要旁生枝节。”韩宝驹道:“她们要是胆敢作恶,江南七怪决不能放过她们。”
( j6 a/ s( c# ^/ }' d& j" l  笑弥陀张阿生逝世虽已十多年,但六怪谈论起来仍自称江南七怪,决不忘了这位兄弟。3 Q6 y+ b6 I" M& ~# J% _
  当下郭靖向六位师父辞别。六怪日前见他独斗黄河四鬼,已能善用所传武艺,这次放他独行,一则固然自己另有要事,二则也是让他出去闯闯江湖,多得些经验,那是任何师父所不能传授的。( Y' [. E' \" f! F
  各人临别时又都嘱咐了几句,南希仁最后说,却只说了四个字:“打不过,逃!”原来他见郭靖与黄河四鬼相斗时一味狠战,这种打法要是遇上高手非送命不可,所以教了他这看来简单、却是意味深长的四字诀。
  U( e8 U4 y; H. @0 x  全金发道:“武学无底,山外有山,人上有人,恁你多大的本事,也不能天下无敌。四师父这句话你要记住了!”郭靖点头答应,依次向六位师父磕头,上马向南驰去。
+ @0 J5 w% \( X* g- x. J( M4 R  驰出不到两里,只见前面两条岔路,他依著柯镇恶的指点,沿小路奔去。这小路途程较长,又是曲折难行,向来少人行走,所以路上都是沙石野草,但那小红马毫不在乎,一样的行走如飞。
& Y8 C- T! g1 Q  G% S$ T  再驰七八里路,地势陡高,道旁高山夹峙,怪石嵯峨,郭靖初次出道,见了这险恶形势,不觉暗暗心惊,手按剑柄,凝神前望,心想:“要是三师父见了我这副慌慌失失的模样,一定要骂我没用了。”, U' }( p4 ?: b
  这时道路愈来愈窄,转过一个山拗,突见前面白蒙蒙的一团,正是三个男装的白衣女子,骑在白骆驼之上,拦在当路。0 k5 [0 f5 V  c; Y# f& k- K1 j
  郭靖心中突的一跳,远远将马勒住,高声叫道:“劳驾哪,借光借光。”那三个女子哈哈大笑,一个人笑道:“小伙子,怕什么?过来哟,又不会吃了你的。”郭靖脸上一阵发烧,心中踌躇不定,是跟她们善言相商呢,还是冲过去动武?
3 W9 h% O1 g; B! b! O  只听另一个女子笑道:“你的马不坏啊,来。给我瞧瞧。”听她语气,完全是对小孩说话的口吻。7 H% U5 i0 N0 Y: o$ k8 W/ o
  凡是十七八岁的少年,必定不喜被人当小孩看待,郭靖心中有气,一瞧右边是壁立的高山,左边却是望不见底的山谷,云气蒙蒙,不知多深,本想动手,见了这深谷,却又有点胆寒,一提缰,双腿一夹,那红马如一支箭向前冲去。
3 J5 m4 V! j' ~$ j7 o# n- `  郭靖提剑在手,扬声大叫:“马来啦,快让路!”那马去得好快,转眼间已奔到三人跟前。
! S% c+ `9 K& V5 O0 c4 T& X  一个白衣女子一跃下驼,纵身上来,伸手来扣红马的辔头。红马一声长嘶,忽地跃起,从空窜过三匹骆驼,郭靖在半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,待得落下,已在三女身后。这一下不但三女吃惊,连郭靖也是大感意外。
  S9 a. w& S6 ?  只听得一女娇叱一声,郭靖一回头,两件明晃晃的暗器扑面飞来。他初闯江湖,一切小心谨慎,只怕暗器有毒,不敢伸手迳接,除下头上皮帽,扭身一兜,将两件暗器都兜在帽里,遥遥听得两个女子齐声赞道:“好功夫。”1 J0 h* ~* U, G* J- n4 J$ l
  郭靖把帽子拿到眼前,帽里暗器原来是两双打造得十分精致玲珑的银梭,梭头尖尖,梭身两旁极为锋锐,打中了势必丧命。
9 E" g$ ~  b2 l+ Z( u% Y  郭靖心中有气:“我与你们无冤无仇,你们不过看中我的宝马,就要伤我性命!”只见每只银梭都用金丝嵌了一只小小骆驼的花纹。
- k6 m' t) b9 z# W) K  郭靖把银梭收入囊中,忽听头顶一阵鸽哨之声,抬头一望,两只白鸽自北而南疾飞而去。郭靖也不在意,只怕还有敌人拦在前面,纵马疾驰,不到一个时辰,已奔出一百余里。- ~1 ?% {* @! L& M9 ?
  休息片刻,上马又行,天色未夜,已到了张家口,估计离那些白衣女子已有三日行程,她们再也追赶不上了。
/ X* S- Y+ Y+ C6 C  张家口是南北通道,口外皮毛集散地,人烟稠密,交易兴旺。
/ x' }6 b" q- [8 I+ _  郭靖一手牵了红马,东张西望,到处是从所未见之物,来到一家大酒店之前,忽然腹中饥饿,于是把马带在门前马桩之上,进店入座,要了一盘牛肉,两斤面饼,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。+ `$ I* W' Z, s, O/ Q7 ?3 J
  郭靖身体壮健,又在成长之时,胃口奇佳,他也不用筷子,依著蒙古人的习惯,抓著牛肉面饼,一把把往口中塞去,正自吃得痛快,忽听店门口吵嚷起来。郭靖挂念红马,忙抢步出去,只见那红马好端端在吃草料,两个店伙却在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、身材瘦削的少年。% h# M4 ~2 X% }" \* E
  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年纪,头上歪戴著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,脸上手上全是黑煤,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。
/ x1 e. H7 U% \+ M: o+ D  北国春日苦寒,他却赤了双足,看来是个十分贫苦的捡煤渣小儿。% c7 B- C) o: n
  他手里拿著一个馒头,嘻嘻的笑著,露出两排晶晶发光的雪白细牙,整整齐齐,与他全身极不相称。一个店伙叫道:“干什么呀?还不给我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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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2-10-14 21:34 | 只看该作者
射雕英雄传(旧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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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@! b' r  A" ]. f1 O( }第三十回  汗血宝马
# P" C, f) D* @. k. Q5 ^  那少年道:“好,走就走。”刚一转身,另一个店伙道:“把馒头放下。”那少年依言将馒头放下,但白白的馒头上已留下了几个污黑的指印,再也发卖不得。一个伙计大怒,一拳打去,那少年一矮身躲过。( \( v! K, U8 _# I* r
  郭靖见他可怜,知他饿得急了,忙抢上去拦住,道:“别动武,算在我帐上。”捡起馒头,递给少年。6 x$ m7 m" U. H) K- F4 d
  那少年接过馒头,道:“可怜东西,给你吃吧!”丢给店门口一只癞皮小狗,小狗大喜,扑上来大嚼起来。- L) O) ^* ?: Z! H* d5 z9 E5 L7 }
  一个店伙叹道:“可惜,可惜,上白的肉馒头喂狗。”郭靖也是一楞,只道他腹中饥饿,所以抢了店家的馒头,那知他拿来却丢给癞狗吃了。
* R1 V% x# o! h# o  郭靖饭未吃完,回座又吃,那少年却跟了进来,斜著头望他。郭靖被他瞧得有点不好意思,招呼道:“你也来吃点吗?”那少年笑道:“好,我一个人正闷得无聊,想找伴儿。”他说的是一口南方口音。
& C) v% x, K' C4 x  郭靖之母是浙江临安人氏,他从小听惯了母亲说话,这时忽然听到乡音,心头很是喜悦。4 H: r2 y  j5 H! J, C6 a# t0 @- y& R
  那少年走到桌边坐下,郭靖招呼店小二再拿饭菜。那店小二见了少年这副肮脏穷样,心中老大不乐,叫了半天,才懒洋洋的拿了碗碟过来。4 c+ S0 Y9 J" ]
  那少年发作道:“你道我穷,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么?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,还不合我的口味呢。”店小二冷冷的道:“是么?您老人家点得出,咱们总是做得出,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。”
7 ]' T$ ]8 O. G, O1 N$ P  那少年向郭靖道:“任我吃多少,你都作东么?”郭靖道:“当然当然。转头向店小二道:“快切一斤牛肉,半斤羊肝来。”6 U2 ]! k5 f8 L0 T
  他在蒙古住久了,只道这是天下最好的美味,又问少年:“喝酒不喝?”6 J0 }4 j* j( E+ V0 D3 t) g* D
  那少年道:“别忙吃肉,咱们先吃果子,喂伙计,先来四干果、四鲜果、两咸酸、四蜜饯。”" N( P; Z$ z  y( \
  店小二吓了一跳,不意他口出大言,冷笑道:“大爷要些什么果子蜜饯?”那少年道:“这种穷酸地方小酒店,好东西谅来也办不到,就这样吧,干果四样是荔枝、龙眼、蒸枣、银杏。鲜果你拣时新的。咸酸我就爱砌香缨桃和姜丝梅儿,不知这儿买不买得到?蜜饯么,就是玫瑰金橘,香药葡萄,糖霜桃条,梨肉好郎君吧。”店小二听他说得句句在行,那里还敢再存丝毫小觑之心。7 I9 Z5 _. u0 `& o1 I" {3 d
  那少年又道:“下酒菜这里没有新鲜鱼虾,喂,来八个普普通通的酒菜吧。”店小二道:“爷们爱吃什么口味的?”
. S: G) X4 R  c" e0 {/ H  ^  少年道:“唉,不说清楚定是不成,八个酒菜是花炊鹌子、炒鸭掌、鸡舌羹、鹿肚酿江瑶、鸳鸯煎牛筋、菊花兔丝、爆獐腿、姜醋金银蹄子。”
7 W6 K$ x& [' S7 r  店子二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等他说完,道:“这八样菜价可不小哪,单是鸭掌和鸡舌羹,就得用几十只鸡鸭。”
6 M% }3 `* Q+ F  少年向郭靖一指道:“这位大爷作东,你道他吃不起么?”店小二见郭靖穿了珍贵异常的黑貂,知他大有来头,当下答应了吩咐下去赶办,再问:“够用了吧?”3 b, }) J& h1 \& G9 j6 Q
  少年道:“再配十二样下饭的菜,八样点心,也就差不多了。”店小二不敢再问菜名,只怕他点出来采办不到,当下吩咐厨子拣最上等的选配,又问少年:“爷们用什么酒?小店有十年陈的三白汾酒,先打两角不好?”
% |9 @8 t: g8 e& j& o2 u" K  少年道:“好吧,将就对付著喝喝!”% I. l& ]. j. o: ~. n$ ]
  不一会,果子蜜饯等物逐一开上桌来,郭靖每样一尝,件件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。那少年高谈阔论,说的都是南方的风物人情,郭靖听他谈吐隽雅,见识渊博,不禁大为倾倒。
* n# p; N# O. [5 s4 L. G  他二师父本是个饱学书生,但郭靖倾力学武,只在闲时才听朱聪谈些文辞,这时听来,这少年的学识似更在二师父之上,不禁暗暗称奇,心道:“我只道他是一个落魄贫儿,那知竟是一位博学君子。”0 m2 ]" ~$ u" A6 L6 z# h
  再过半个时辰,酒菜摆满了两张拼起来的桌子,那少年酒量甚浅,吃菜也只拣清淡的挟了几块,听郭靖说是从蒙古来,就问起大漠上的情形。
% u. k! n" b# i, [  郭靖受过师父嘱咐,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,只把打猎、射雕、驰马、牧羊各种有趣事说了。
3 k& r" j/ L7 r( I  那少年听得津津有味,听郭靖说到得意处不觉拍手大笑,神态极为天真。郭靖一生长于沙漠,虽与拖雷、华筝两个小友交好,但铁木真爱惜幼子,经常把拖雷带在身边,少有空闲与他游玩。& B! P0 x+ F/ t! X1 b
  华筝则公主脾气极重,郭靖又不肯处处迁就顺让,尽管常在一起,但玩耍一阵就要吵架,性格并不相投。此时和这少年边吃边谈,不知如何,竟然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。  E! b( ^; K3 ^
  他生性爽直,谈到后来,把自己儿时各种蠢事傻事,除了与学武及铁木真有关的避过之外,其他一古恼儿的都对那少年说了,说到忘形之处,一把握住了少年的左手。9 b0 G6 Q( ~$ o/ n' F. Y
  一握之下,只觉他手掌温软嫩滑,柔若无骨,不觉微微一呆。那少年低低一笑,俯下了头。
+ h. q, f- ^  G, f  郭靖见他脸上虽然满是煤黑,但颈后肤色却是白腻如脂、肌光胜雪,虽然有点奇怪,但也不在意。5 M4 {  c* W( l; B" G) r3 z! M8 Y
  那少年轻轻将手挣脱,道:“咱们说了这许多,菜冷了,饭也冷啦!”郭靖道:“真是的,叫他们热一下吧。”那少年道:“不,热过的菜不好吃。”8 p! [" ]* N; j) [0 C
  他把店小二叫来,命他把几十碗冷菜下撤下去倒掉,再用新鲜材料重做热菜。酒店中掌柜的、厨子、店小二个个称奇,但既有生意,自然一一遵办。郭靖和他投契,那把银子放在心上。
- t, \# s$ J3 R% g  等到几十盆菜肴重新摆上,那少年只吃了几筷,说就饱了。店小二心中暗骂郭靖:“你这傻蛋,这小子把你冤上啦。”) \: l/ v0 o$ [7 Z1 w5 S9 C3 @
  一会结帐,一共三百零九两七钱四分。郭靖摸出两锭黄金,命店小二到银铺兑了五百两银子,付帐后外赏十两,店掌柜的与店小二皆大欢喜,恭恭敬敬的将两人送出店门。
: D9 @5 S) C9 c/ P6 D! F  G; }/ X  出得店来,满街风雪。那少年拱手道:“叨扰了。就此别过。”5 u: k: v# h. B8 R5 v' r
  郭靖心地忠厚,见他衣衫单薄,很是不忍,当下脱下貂裘,给他披在身上,说道:“贤弟,你我一见如故,请把这件衣服穿了去。”
( h7 O5 g5 v. O$ r2 G  他身边尚剩下四锭黄金,取出三锭,放在貂裘的袋中。那少年也不道谢,披了貂裘,飘然而去。
5 p- J  T2 O0 L& s+ g, N  那少年走出数十步,回头一望,见郭靖手中牵著红马,站在雪地中呆呆出神,若有所失,知他不舍得和自己分别,向他招了招手。郭靖快步过去,道:“贤弟可还有什么缺少么?”
3 Y8 Q  n* Z0 l; g% p  那少年微微一笑道:“我还没有请教兄长高姓大名。”郭靖笑道:“真是的,这倒忘了。我姓郭名靖。贤弟你呢?”那少年道:“我姓黄,单名一个蓉字。”
. ]3 ~6 F+ ?3 B: ]7 {; J$ j  郭靖道:“贤弟现在到那里去?要是回南方,咱们结伴同行如何?”黄蓉摇了摇头道:“我不回南方。”忽然说道:“大哥,我肚子又饿啦。”郭靖道:“好,我再陪贤弟去用些酒饭便是。”
( e9 {/ ?6 E8 q5 |  j) B  这次黄蓉领郭靖到了张家口气派最大的长庆楼,那完全是仿照旧京汴梁酒楼的格局。黄蓉不再大点酒菜,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,一壶龙井清茶,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谈了起来,黄蓉听说郭靖养了两头白雕,心中好生羡慕,说道:“我正不知道那里去好,明儿我就上蒙古,也去捉两只小白雕玩玩。”郭靖道:“那可不容易碰上。”黄蓉道:“那怎么你又碰上呢?”
7 k5 |" f' |% C5 L% l% c0 G0 K  郭靖无言可答,问道:“贤弟,你家在那里?干么不回家?”8 I  O( _1 U! m. e2 N
  黄蓉忽然眼圈儿一红道:“我爹不要我啦。”郭靖道:“干么呀?”黄蓉道:“我爹不许我出来玩,我偏要出来,他骂我,我就夜里偷偷逃了出来。”郭靖道:“你爹这时怕在想你呢,你妈呢?”黄蓉道:“早死啦,我从小就没妈。”郭靖道:“你玩过之后就回家去吧。”黄蓉流下泪来,道:“我爹不要我啦。”郭靖道:“不会的。”黄蓉道:“那么他干么不来找我?”郭靖道:“或许他是找的,不过没找著。”黄蓉破涕为笑,道:“那我玩够之后就回去,不过先要捉两只白雕儿。”
/ t6 K1 z4 _' r  两个少年正说得起劲,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,两名俊童伴著一位身穿锦袍的少年公子走上楼来。那公子丰神隽朗,犹如玉山照人,生得十分秀美,大约是十八九岁年纪。他见到郭靖与黄蓉穿得肮脏,眉头微微一皱,向离他们最远的那张桌子一指,仆从在提盒中取出自备的碗筷,布在桌上。店小二见来了贵客,那敢怠慢,来来去去的奔走侍候。' m* p& I& D; u# [% z
  郭靖看了一眼,不再理会,又和黄蓉谈论,忽听楼下红马一声长嘶,接著是好几个人呼叱之声。
' Q/ f+ A' z3 J/ n2 t  郭靖忙俯在窗口,向下一看,只见七八个白衣人围住了自己爱马,想要伸手捕捉,只是那红马奔腾跳跃,各人近身不得。郭靖又惊又怒,看那几个白衣人时,正与日间在道上所遇的男装女子装束一模一样,但她们怎么来得如此之快,心中颇为不解,大喝一声:“光天化日,胆敢盗马么?”飞步奔下楼去,只见八个白衣人个个躺在地下,眼睁睁的动弹不得,这一来更是摸不著头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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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 绣鞋锦袍
1 ]1 R2 c: \$ R% x' o$ ?( I+ B  郭靖突然觉得一双温润柔腻的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,转头一看,正是黄蓉,却不知他何时也已下楼,只听他道:“别理她们!咱们上去。”郭靖道:“她们想抢我马,不知怎样却个个倒在这里。”4 f5 l0 q( \( ~, `
  两人一转身,只见那身穿锦袍的少年公子也下得楼来,俯身察看那八个男装女子,回头向郭靖与黄蓉望了两眼,一脸好生詑异的神色。黄蓉拉著郭靖的手,迳自上楼,笑吟吟的在郭靖杯里斟了茶,道:“大哥,你那匹马好得很啊!”郭靖正待回答,忽听楼下驼铃声响,两人走向窗口向下一望,只见那八个白衣女子都已骑上骆驼,向外而去。最后一人见到郭靖,双眉一竖,脸现杀气,右手连扬,两只银梭激射而上,向郭靖迎面飞来。8 N/ X- v9 N  M6 n
  郭靖脱下头上皮帽,准拟将银梭兜住,忽见站在庭院中的那个锦袍公子左手向上弹了两弹,两枝金光闪闪的暗器了飞上去,叮叮两声,把银梭打下,落在地上。他身旁的俊童将四枝暗器拾起,交给公子。那公子收入怀内,回身上楼,走到郭靖前面,作了一揖,说道:“请问大哥高姓大名。”郭靖还了一礼,道:“小弟姓郭名靖,公子有何见教?”那公子道:“郭兄可是从东海桃花岛来么?请问此来有何贵干?”郭靖一楞,道:“小弟来自漠北,从未到过桃花岛。公子爷适才出手相助,小弟甚是感激。”那公子道:“郭兄既是真人不肯露相,咱们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。”说著一揖到地,郭靖急忙还礼,突觉劲风扑面,那公子长袖抖了起来,猛往自己眼上拂到。郭靖万料不到他会在行礼之中突施杀手,这一来势又狠又急,眼睛只要给他袖角拂上,立时就是盲了,危急中索性再行低头,把头往自己胯下一钻,凭空翻了一个筋斗,拍的一声,肩背上已被他袖子拂中,只感一阵酸痛。. D3 ^6 U' V5 i+ |. O! f' y- Y
  郭靖双足落地,又惊又怒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那公子笑嘻嘻的道:“我试试郭兄的功夫!郭兄的点穴功夫好俊,拳脚上原来却也平常。对不住啦。”说罢又是一揖,郭靖怕他再要使奸,自然而然的退了一步。黄蓉似乎吃了一惊,身子一偏,把一只筷子拂落在地,跌在那公子脚边。那公子这一揖却是真正行礼,待他伸直了腰时,黄蓉也已把筷子拾起。那公子似嫌黄蓉身上肮脏,退开一步,向郭靖微微一笑,转身走向楼梯。7 A; c2 G9 Z$ z( c5 ?: y0 M  c9 Z
  黄蓉低声对郭靖道:“把这个给他。”郭靖往他手掌中一瞧,不觉一怔,只见黄澄澄、白晃晃,赫然两枚金钗、两枚银钗,正是那公子刚才放入怀里的,不知如何被他取了来。郭靖一怔之下,随即会意,拿起金梭,叫道:“公子爷,你忘了东西!”那公子停步一瞧,脸上变色,一伸手,五指如鹰爪般往郭靖掌上抓下。: S+ v2 x) [. {# y
  郭靖吃了一惊,见他手势,明明是六位师父时常说起的“九阴白骨抓”之法,难道他与铁尸梅超风竟是一派?郭靖那日在悬崖之顶曾被梅超风一把抓住手腕,留下的印痕至今尚未褪尽,虽见这公子一抓下来远不如梅超风那么快捷狠辣,但他是惊弓之鸟,吃过苦头,那敢硬接?当下掌心运劲,内力到处,四件暗器扑地跳了起来。, u# u( z* p: B& h1 x* d
  那公子手爪离郭靖掌心尚有半尺,四件暗器已经跃起。他见郭靖手掌平平稳稳的放在那里,既不下落也不上扬,暗器却有如被弹簧自行弹起,这一下内力倒也确非泛泛,当下抓住暗器,向郭靖凝视一眼,转身下楼。) A5 J  }' c( I% k. a
  郭靖回座,见黄蓉笑嘻嘻的相视不语,于是问道:“怎么到了你手里?”黄蓉笑道:“他向你作揖时掉在地下,被我抢先捡了起来。”郭靖生性爽直,也不疑心黄蓉骗他。
* O, |1 p* W) k0 A& |) @' c  黄蓉道:“大哥,那些女人干么要抢你的马啊!”郭靖当下把这匹汗血宝马的来历,以及在途中遇到骑白驼的女子各种情由说了一遍,最后道:“不知有谁在暗中助我,把她们一一点倒,否则还有一场相打。”黄蓉微微一笑,郭靖又道:“我这坐骑好快,已赶过夺马女子至少是三日路程,她们怎么这半天功夫又赶了上来?真教人摸不著头脑。”黄蓉道:“我见那八个女子之中,有一人手里捧了一对鸽子。”郭靖一拍桌子道:“是啦,是啦!她们追我不上,立即放鸽子传讯,叫前面的同伴拦截。当时确有鸽子在我头顶飞过,只是我未曾在意。”
7 x! f' V) |7 e+ s, Z  两人谈了一阵途中见闻,黄蓉又问起小红马的性子脚程,听郭靖说后,神色十分欣羡,喝了一口茶,笑吟吟的道:“大哥,我向你讨一件宝物,你肯么?”郭靖道:“那有不肯之理。”黄蓉道:“我就是喜欢你这匹汗血宝马。”郭靖毫不迟疑,道:“好,我送给贤弟就是。”黄蓉本来是随口开个玩笑,心想他对这匹千载难遇的宝马爱若性命,自己与他又是萍水相逢,存心是要瞧瞧这老实人如何出口拒绝,那知他答应得豪爽之至,实在是大出意外,不禁愕然,忽然伏在桌上,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。
' Z  {7 Q! S) l+ d/ Z  e  这一下郭靖更是大为意外,忙问:“贤弟,怎么?你身上不舒服么?”黄蓉抬起头来,虽是满脸泪痕,却是喜笑颜开,只见他两条泪水在脸颊上垂了下来,洗去煤黑,露出两道白玉般的肌肤,笑道:“大哥,咱们走吧!”郭靖会了钞下楼,牵过红马,嘱咐道:“我把你送给了我的好朋友,你要好好听话,决不可发脾气。”拉住辔头,道:“贤弟,你上马吧!”那红马本不容旁人乘坐,但见主人如此,也就不加抗拒。黄蓉翻身上马,郭靖放开了手,在马臀上轻轻一拍,小红马绝尘而去。
- h* S: _/ a2 b0 o  |7 O  等到黄蓉与红马的身形在转角处消失,郭靖才转过身来,眼见天色不早,当下去投了客店,正要熄灯就寝,忽听房门上有剥啄之声,郭靖道:“谁啊?”外面一人沙哑了嗓子道:“是朋友!”郭靖打开门来,烛光下只见门外影影绰绰的站著五人,一看之下,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。原来四个人提刀挂鞭,正是当日曾与之恶斗的黄河四鬼,另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青脸瘦子,面颊极长,额角上肿起了三个大肉瘤,形相极为难看。
, t/ @6 F3 Y) m6 k  那瘦子冷笑一声,大踏步走进房来,大刺刺往坑上一座,侧过了头斜眼看著郭靖,烛光映射在他的肉瘤之上,在脸上留下三团阴影。郭靖这时看清楚他颧骨上受了几处兵刃之伤,筋肉变形,眼睛不能直视。断魂刀沈青刚冷然道:“这位是我们师叔,大名鼎鼎的三头蛟侯通海,快磕头吧!”
# p/ m1 Z$ O( P) z  郭靖眼见自己已陷入重围之中,单是黄河四鬼,已自对付不了,何况再加上他们一个师叔,看来此人功夫必极厉害,当下作了一揖道:“各位有什么事?”1 N6 _5 S. _- }9 t8 ~6 I2 Q9 r* g# p
  三头蛟侯通海道:“你师父们呢?”郭靖道:“我师父不在这里。”侯通海道:“嗯,那就让你多活半天,现在教训你,莫被人说我三头蛟欺侮小辈。明天中午,我在西郊十里外的黑松林里相候,叫你六个师父陪你一起来。”说著站起身来,也不等郭靖回答,大踏步出房,追命枪吴青烈把门带上,只听得喀的一声,在门外反扣上了。* a! v7 A1 S6 L- n% `" Q0 p/ g
  郭靖吹灭烛火,坐在炕上,只见窗纸上一个人影缓缓移来移去,显然是窗外教敌人守住啦。过了半晌,忽听得屋顶响动,有人用兵器在屋瓦上敲击了几下,喝道:“小子,别想逃走,你爷爷守在这儿。”郭靖知道已无法脱身,索性上坑而睡,但这一晚翻来覆去,那里睡得著。) Q  _. m: U0 w8 `+ l1 `) P/ Q
  次日起身,店小二送进脸水面点,钱青健执著双斧,在后虎虎监视,郭靖心想师父们相距尚远,必定无法赶到相救,既然逃不了,大丈夫就落个力战而死,这一想反而处之泰然,坐在坑上依著马钰所授的法子,练了一会功夫,眼见日将中天,站起身来,对丧门斧钱青健道:“咱们去吧!”" c' \5 T- m/ Y; A4 t, j* _% V
  两人并肩而行,向西走了十里,果见好一座松林,枝叶遮天蔽日,林中阴沉沉的望不出数十步远。钱青健撇下郭靖,快步入林。郭靖解下腰间软鞭,提气凝神,一步步的向前走去,只怕敌人暗算。顺著林中小径走了里许,仍是不见敌踪,突然间一个念头在心上一闪,想起四师父临别时所说:“打不过,逃”的四字诀,心想:“此时无人监视,森林又如此浓密,我何不躲藏起来?”正要闪入旁边树丛,忽听头顶有人高声怒骂:“小杂种,混帐、王八蛋!”
; \  h. j0 f8 J9 O; h: e; Q  郭靖跃开三步,软鞭一抖,一招起手式,摆开了阵势,抬头一望,不禁又是惊愕又是好笑,只见黄河四鬼高高的吊在四棵大树之上,每个人手足都被反缚,在空中荡来荡去拚命挣扎,却全无借力之处。四人见了郭靖,更加破口大骂起来。, \1 x0 X: B5 O6 g7 m
  郭靖笑道:“你们在这里荡秋千么?好玩得很罢?再见,再见,失陪啦!”沈青刚等心想师叔追敌一去不返,不知吉凶如何,要是失手,那么郭靖这一去,再没人前来解救,这样吊上几天,就算不累死也得渴死饿死,只是要强好胜,却不肯出声哀求,反而骂得更厉害。
  }" c4 ~0 B: a- D  L  夺魄鞭马青雄眼见郭靖的背影就要在松树后面隐没,这是生死关头,再也顾不得面子,大声叫道:“郭英雄,我们认输啦,您放我们下来吧!”5 x* k, y# f4 [, y
  郭靖心想:“我和他们又无深仇大冤,何苦让他们在这里活活吊死。”当下一笑转身,跃上树去,见缚著他们的都是浸湿了的熟牛皮条,所以四鬼功夫再高,却也挣不脱、崩不断,于是抽出金刀割断皮条,把四人放地下。他伸手在四人脉腕穴里一点,各人登时双臂酸麻,举手不得,然后把缚住他们手足的皮条割断,笑道:“十二个时辰之后,穴道自会解开,酸麻自止。”又问:“是谁把你们吊在树上的。”# ~2 @) T4 `9 W$ M; ~+ q3 I
  钱青健性子暴躁,叫道:“还装蒜呢?不是你自己是谁?”郭靖只怕三头蛟侯通海随时赶到,不敢逗留,急忙出林,回到城里,买了一匹好马,当即上道向南,一路心中琢磨:“暗地里救我的恩人是谁?这黄河四鬼功夫并非寻常,但竟然将他们吊上树去,而且还不让他们见到身形,以致这四人竟疑心是我做的手脚,那么此人武功之高,实在是教人难以捉摸了。那三头蛟侯通海凶神恶煞一般,怎么这时又不见了影子?”, [, ]% C, O6 P) V
  一路无话,不一日到了中都北京,这是大金国的京城,当时天下第一形胜繁华之地,即便宋朝旧京汴梁、新都临安,也是有所不及。郭靖长于大漠,那里见过这种气象,但见红楼画阁,绣户珠帘,雕车竞驻于天街,骏马争驰于御路。柳陌花衢,但闻新声巧笑,茶坊酒肆,尽见按管调弦。真是花光满路,箫鼓喧空;金翠耀曰,罗绮飘香。只把郭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缭乱,他不敢走进金碧辉煌的酒楼,拣了一间小小饭铺吃了饭,信步到长街闲逛。走了半曰,忽听见前面人声喧哗,叫好喝采之声不绝于耳,远远望去,围著好大一堆人,不知在看什么。
  y4 o2 C: n' ?" U' z  郭靖挨入人群,向内一张,只见中间老大一块空地,地下插了一面锦旗,白底红花,绣著「比武招亲”四个金字,旗下一个红衣少女,一个长大汉子,正在拳来脚去的打得热闹。郭靖看了数招,心中暗暗称奇,那少女举手投足之间,皆有法度,显然武功极强,不知如何却在这里抛头露面。2 O' P7 D; K* c! g
  斗拆数招,那红衣少女卖个破绽,上盘露空。那大汉大喜,一招“双蛟出洞”,双拳呼地打出,直取对方胸口,眼见那少女不闪不避,这两拳要是打上了,只怕她要身受重伤,那大汉忽起惜玉怜香之意,双拳一抬,变拳为掌,往她肩头推来。那少女身形一偏,捷如游鱼般斗然滑开,左臂横扫,蓬的一声,大汉背上早著。那大汉收足不住,向前直跌出去,双手在地下一撑,立时跃起,满脸羞惭,挤入人丛中去了。幸他心好,双拳未用全力,那少女下手也轻,所以虽然一跌,却未受伤。只听得旁观众人连珠采喝将起来。$ U/ a6 L2 v( H
  那少女一掠头发,退到旗杆之下。郭靖看那少女时,见她容色娟好,明眸皓齿,宛然是个绝色美女,大约十七八岁年纪,玉立亭亭,虽然脸有风尘之色,但模样中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概,郭靖见她回过头脸来,心头忽然微微一震:“这女子怎么相貌好熟,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。”但随即哑然失笑:“初来中原,那里能见过她。我起先见到骑白驼的女子,心想怎么俊美的女人如此之多,岂知这人又美过她们许多,想必是我见识鄙浅,中土一定是遍地美女,不足为异。”他是少年好奇,虽然美色当前,却无爱慕之意,求偶之想,只是东张西望,观看景致人物。
. j, i4 ]) {+ `  Y  只见那少女和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,那汉子点点头,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,朗声说道:“在下姓穆名易,路经贵地,一不求名,二不为利,只为小女年已及笄,尚未许得婆家,她曾许下一愿,不望夫婿富贵,但愿是个卓卓丈夫,武艺超群,因此斗胆比武招亲。凡年在三十岁之下,尚未娶亲,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者,在下即将小女配于他。在下父女两人,自南至北,经历一十三省,只以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,而少年英雄又少肯于下愿,所以始终未得良缘。”他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向众人又作一揖道:“北京是卧虎藏龙之地,高人侠士必多,在下行事荒谬,请各位多多包涵。现下我们回寓休息,明日再来奉陪。”
0 R. x# Y0 H7 V& r& h  他交代之后,拔起旗杆,正要把“比武招亲”的锦旗收起,忽然人丛中东西两边同时有人喝道:“且慢!”两个人一齐窜入圈子。
$ G, V/ Q  K; \1 [  众人一看,不禁轰然大笑起来。原来东边进来的是一个肥胖的老者,满脸浓髯,胡子大半斑白,年纪至少也已有五十余岁。西边来的更是滑稽,竟是一个光头的和尚。那胖子对众人喝道:“笑什么?他比武招亲,我尚未娶妻,难道我比不得?”那和尚嘻皮笑脸的道:“老公公,你就算胜了,这样花一般的闺女,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?”那胖子怒道:“那么你来干什么?”和尚道:“得了这样美貌的妻子,我和尚马上还俗。”众人更是大笑起来。1 _6 e8 z1 S1 m1 y& M- w
  那少女脸呈怒色,柳眉双竖,脱下刚刚穿上的披风,就要上前动手。穆易拉了女儿一把,叫她稍安毌躁,由他打发。
# W8 s) P2 M9 H, ^  那知这边和尚和胖子争著要先和少女比武,你一言,我一语,已自闹得不可开交,旁观的闲汉笑著起哄:“你哥儿俩先比一比吧,谁嬴了谁上!”和尚道:“好,老公公,咱俩玩玩!”说著呼的就是一拳。那胖子一侧头,回敬了一拳。
" v# s$ ~' W/ i8 |" e. f  郭靖见那和尚使的是少林罗汉拳,胖子使的是五行拳,都是外门功夫。和尚纵高伏低,身手十分便捷,那胖子却是拳脚沉雄,莫小觑他年老,竟是招招威猛。斗到分际,和尚揉身直进,砰砰砰,在胖子腰里连锤三拳,那胖子哼了一声,忍痛不避,右拳高举,有如巨锤般压将下来,一锤正锤在和尚的光头之上。和尚抵受不住,一屁股坐在地下,微微一楞,忽地从僧袍中取出戒刀,一刀向胖子脚上劈来。; A7 t# v4 c! W
  众人高声大叫,那胖子一跃避开这刀,伸手从腰里一抽,铁鞭在手,原两人身上都暗藏兵刃。转眼间刀来鞭往,鞭去刀来,杀得好不热闹,众人一面叫好,一面不住后退,只怕兵器无眼,误伤了自己。
- _4 ~5 t+ ?) h+ [  X  穆易走到两人身旁,朗声说道:“两位住手,这里是京师之地,不可抡刀动枪。”那两人杀得性起,那来理他。穆易忽地欺身而进,一脚把和尚手中戒刀踢飞,顺手一带,已抓住了铁鞭鞭梢,一扯一夺,那胖子把捏不住,铁鞭脱手。穆易恼恨这两人前来搅局捣乱,待戒刀落到身前,猛力一鞭,击在戒刀刀背之上,当啷一响,戒刀断为两截,在众人喝采之中,他右手搭住鞭柄,双手用力向里一弯,那铁鞭弯成一个弓形,再也使用不得。和尚与胖子见他如此功力,那敢多话,各自钻入人丛而去。2 `1 w) Q- w! S3 A
  郭靖这时细看穆易,见他背脊微驼,但腰粗膀阔,甚是魁梧,瞧他身形,似乎不过四十余岁,但两鬓花白,满脸皱纹,容色忧愁苍老,却似已近六旬。穆易叹了一口气,向女儿道:“明儿咱们回南去吧。”红衣少女点了点头。
& q! j8 F1 j4 ]2 b$ c  众人见无热闹可看,正要纷纷散去,忽然鸾铃响动,数十名健仆拥著一个少年公子过来。郭靖一看,那公子正是日前在张家口酒楼中遇见之人,忙在人丛中一缩,不欲与他照面,以免再起纠纷。
) E/ l: [# \: c6 ^2 \7 a' X' i# n  那公子见了“比武招亲”的锦旗,向那少女打量了几眼,微微一笑,下马走进人丛,抱拳向少女道:“比武招亲的可是这位姑娘么?”那少女红了脸转过头去,并不答话,穆易上前抱拳道:“在下姓穆,公子爷有何见教?”那公子道:“比武招亲的规矩怎样?”穆易说了一遍,那公子道:“那我就来试试。”3 N* _" i3 E0 T
  穆易抱拳陪笑道:“公子爷取笑了?”那公子道:“怎见得?”穆易道:“小人父子是江湖草莽,怎敢与公子爷放对?再说这不是寻常的赌胜较艺,事关小女终身大事,请公子爷见谅。”那公子望了少女一眼,道:“你们比武招亲已有几日了?”穆易道:“经历一十三省,已是一年有余。”那公子奇道:“难道竟然无人胜她?这个我却不信了。”穆易微微一笑道:“想来武艺高强之人,不是已婚,就是不屑和小女动手。”
; a' g7 r/ j+ }1 V  那公子叫道:“来来来!”缓步走到中场。穆易见他人品秀雅,丰神隽朗,心中已自欣喜,那红衣少女也是芳心默许,暗思:“走遍一十三省,未见过如此俊美人品,只不知他武艺如何?”当下脱落披风,向那公子微一万福。那公子还了一礼,笑道:“姑娘请。”穆易道:“公子请宽衣。”那公子道:“不用了。”旁观众人见过穆氏父女的武艺,心想你如此托大,待会就有苦头好吃;也有的说道:“穆氏父女是走江湖之人,怎敢难为王孙公子,一定将他好好打发,不教他失了面子。”5 R+ s. i" W, Z. \8 [% y; c
  那少女道:“公子请。”那公子长袍轻裘,衣袖一拂,人向右转,左手袖从身后向少女肩头拂来。那少女见他出手不凡,微微一惊,身形一矮,从袖底钻了过去,那知这公子招数好快,她刚从袖底钻出,他右手袖已迎面扑到,这一下前面有袖上面有袖,万难避过。那少女左足一点,身子似箭离弦,倏地向后跃出,这一个救急的变招,实非身手敏捷、腰腿上有特异功夫者莫办。那公子叫了声:“好!”踏步进招,不等她双足落地,跟著又是一袖抖来。
' Y6 x! d) D- O! o: k3 g+ T# P  那少女身子在空中一扭,一脚飞出,迳踢对方鼻梁,这是以攻为守之法,那公子果然不得不向右一跃,两人一齐落地。那公子这三招攻得快速异常,而那少女三下闪避也是灵动之极,各自心中佩服,互相望了一眼。那少女脸上一红,忽采攻势。两人斗到急处,只见那公子满场游走,身上锦袍灿然生光;那少女进退趋避,红衫绛裙似乎化作一团红云。
; u8 `4 K9 o0 |6 [, V2 H4 u  郭靖在一旁越看越奇,心想这两人年纪和我相若,竟然都练了如此一身武艺,实在难得。他一面佩服,一面欣羡,心想他们年貌相当,真似一对璧人,如能结成夫妻,那确是一桩美事。他已不恨那公子在酒楼上对自己无礼,只盼他能得胜。郭靖张大了口,正看得有趣,忽听嗤的一声,公子长袖被少女抓住,两下一夺,扯下了一截。那少女一跳跃开,把半截袖子往空中一扬。穆易叫道:“且慢!公子爷请宽了衣再分胜负!”那公子脸色一沉,双手一扯,锦袍上玉扣全脱,落了满地,一名仆从走进场内,帮他宽下长袍。% G, [8 o! |; U1 L1 Y( o
  只见他内里穿著湖绿缎子的中衣,腰里束著一根葱绿汗巾,尤其衬得脸如冠玉,唇若涂丹。他左掌向上一甩,虚劈一掌,这一下显了真实功夫,一股掌风,将那少女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。这一来郭靖、穆易和那少女都是一惊,心想:“瞧不出这相貌秀雅之人,功夫竟如此老到!”两人拆了数招,郭靖寻思:“他这路掌法和那晚和我相斗的小道士尹志平一模一样,莫非两人有什么渊源?”2 \( |! p1 i1 T+ l  p% ?
  这时那公子再不相让,掌风凌厉,施得兴发,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。郭靖心想:“位公子的功夫远在尹志平之上,这红衣少女决不是他的敌手,这门亲事做得成了。”这正自代双方欣喜,穆易也已看出双方强弱易势,满脸堆欢,叫道:“念儿,不用比啦,公子爷比你强得多。”但两人斗得正急,一时那里歇得了手?那公子心想:“这时我要伤你,易如反掌,只是有点舍不得。”忽地左掌变抓,随手一钩,已抓住少女左手手腕,知道少女必会向外挣夺,顺势一送一推,那少女立足不稳,眼见要仰跌下去。那公子右臂一抄,往她身后抱去,一托之下,已将少女抱在怀内。旁观众人又是喝采,又是喧闹,乱成一片。
4 o& e8 S( C* l0 I' V/ u  那少女羞得无地自容,低声求道:“快放开我!”那公子笑道:“你叫我一声亲哥哥,我就放你!”那少女恨他轻薄,用力一挣,但被他紧紧搂住,那里挣扎得脱。; e% ?5 T$ }  S  l* s0 G% x
  穆易抢上前来,说道:“公子胜啦,请放下小女吧!”那公子哈哈一笑,仍是不放。那少女急了,一脚向他太阳穴踢来,这要叫他不能不放。那公子右臂松脱,举手一挡,顺腕一钩,又已拿住了她踢来的一脚。他擒拿法练得已是得心应手,擒手中手,拿足著足。那少女更急,用力一挣,脚上绣鞋离足而去,但总算挣脱了他的怀抱,坐在地下,含羞低头,摸著白布的袜子。; i2 c7 e0 K/ f, |6 {- l: U3 g9 d" ]
  那公子嘻嘻而笑,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,旁观的无赖子那有不乘机凑趣之理,个个大叫起来:“好香啊!”
' H% R; W" k- j! e: `7 g  穆易笑道:“你尊姓大名?”那公子笑道:“不必说了吧!”转身披上锦袍,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,把绣鞋放入怀里。穆易道:“我们住在西城大街高升客栈,你和我们一起去坐坐谈谈吧。”那公子道:“我没空,谈什么?”穆易愕然变色,道:“你既胜了小女,我有言在先,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,终身大事,岂能草草?”
9 `6 n7 g5 p( p( ~0 l7 D9 v  那公子仰天狂笑,说道:“我们在拳脚上玩玩,那很好,招亲嘛,多谢了!”穆易气得脸色雪白,一时说不出话来,指著他道:“你……你这……”那公子的一名亲随冷笑道:“我们公子是什么人?和你这种走江湖卖解的低三下四之人攀亲?你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去吧!”7 u8 A6 D; D* u0 F
  穆易怒极,反手一掌,那亲随半边牙齿全脱,顿时痛晕了过去。那公子也不和他计较,命人扶起亲随,就要上马。穆易怒道:“那你是存心来消遣我们了?”那公子也不答话,一足踏上马镫。: v4 G& b& C% k* |, P0 |
  穆易左手一翻,拿住了那公子的左臂,喝道:“好,我闺女也不能嫁你这种轻薄小人,你把她鞋子还来!”那公子笑道:“这是她甘愿送我,与你何干?”手臂绕了一个小圈,微一用劲,已把穆易的手震脱。穆易气得全身发颤,喝道:“我与你拚啦!”一跃而起,双拳“钟鼓齐鸣”,往他两边太阳穴打来。3 b7 m" i7 x8 G
  那公子左足在马镫上一登,跃入场子,笑道:“我如打败了你这老儿,你就不逼我做女婿了吧?”旁观众人大都气恼这公子仗势欺人,除了几个无赖混混哈哈大笑之外,余人都是含怒不言。穆易不再说话,腰带一紧,忽地“海燕掠波”,身子离地尺许,向那公子疾冲而来。那公子知他怒极,只要中了他一招一式,不死也得重伤,当下不敢怠慢,身躯一拧,左掌往外一穿,“毒蛇寻穴手”往对方小腹击去。穆易向右一偏,双指一分,疾向敌人肩井穴插下,用的显然是北派鹰爪拳功夫。那公子武功精纯,也不见他变招换式,左肩微微一沉,避开敌指,不待左掌撤回,右掌已从自己左臂下穿出,“偷云换曰”,上面有一臂遮住,下面这一掌出敌不意,险狠之极。穆易左臂一沉,手肘搭在他的掌上,右手拳横扫一拳,待他低头躲过,猝然间双掌合拢,“韦护捧杵式”猛劈敌人两边面颊。7 q1 a) u) p% w1 A
  那公子虽不轻敌,但料想不到这人拳术上竟有如此造诣,这时不论如何变招,都要中他一掌,心一狠,双手倏地飞出,手指快如闪电,已各各穿入穆易手背之中,钩住了往外一拉,随即向后一跃,自己十根指尖已成红色。旁观众人齐声惊呼,只见穆易手背上鲜血淋漓。那少女又气又急,忙上来扶住父亲,撕下父亲衣襟,给他裹伤。穆易把女儿一推,道:“走开,今日不跟他拚了不能算完。”2 s0 d3 ~/ u8 b; H3 I/ O, {
  那少女花容惨然,向那公子注目凝视,手腕一翻,突从怀里抽出匕首,一匕首往自己胸口插去。穆易大惊,顾不得自己受伤,举手一挡,那少女收势不及,又在父亲手掌中刺了一刀。/ D, G& O$ @9 X9 o* J
  众人见好好一场美事,变成血溅当场,个个摇头叹息。郭靖见了这种不平之事,那里还忍耐得住,见那公子又要上马,当下双臂一振,轻轻推开身前各人,走入场子,叫道:“喂,你这样干不对啊!”那公子见是郭靖,呆了一呆,笑道:“要怎样干才对啊?”他手下随从见郭靖打扮得土头土脑,说话又是一口乡音,听公子学他语气取笑,都纵声大笑。郭靖楞楞的也不知他们笑些什么,正色道:“你应当好好娶了这位姑娘。”% x8 @2 n! z4 G# g# M! `7 _$ E
  那公子侧过了头,笑吟吟的道:“要是我不娶呢?”郭靖道:“你既不愿娶她,干么下场比武?她旗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‘比武招亲’?”那公子脸色一沉道:“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呢,还是想怎地?”郭靖道:“这位姑娘相貌又好,武艺又高,你干么不要?你不愿娶这样好姑娘,往后再到那里去找?”; L- l9 j- j: N
  那公子道:“你这人不明事理,与你说也白废。你到底是谁的门下?你与桃花岛黄药师怎样称呼?”郭靖摇摇头道:“我师父是谁,不能对你说。我不认识黄药师是什么人。”那公子道:“那么桃花岛独门秘传的点穴之术,却是谁教你的?”郭靖道:“点穴功夫是二师父授我的。”那公子道:“你二师父是谁?”郭靖道:“我不能说。”那公子道:“好吧,说不说由你。”转身待走。, H- W3 [' J4 F( w1 K6 _" D0 S% ^
  郭靖伸手拦住,道:“咦,怎么又要去啦?”那公子道:“怎么?”郭靖道:“我不是劝你娶了这位姑娘么?”那公子一声冷笑,大踏步走出。
* u+ D5 m7 D' {3 W+ z  穆易见郭靖慷慨仗义,知他是个血性少年,然而听他与那公子一问一答,显然心地纯厚,世务全然不通,当下走过来问他道:“小兄弟,别理他,只要我有一口气在,此仇不能不报。”提高了嗓子叫道:“喂,你留下姓名来!”
/ y4 y; V/ U$ M( G% x0 G# |  那公子笑道:“我说过不能叫你丈人,你苦苦问我姓名干么?”郭靖大怒,纵身过去,喝道:“那么你将花鞋还给这位姑娘。”那公子道:“要你管什么闲事?你爱上了这位姑娘是不是?”郭靖摇摇头道:“不是!你到底还不还?”忽地施展七十二把擒拿手中的绞拿之法,左手向上向右,右手向下向左,一绞之下,同时拿住了那公子双腕脉门。1 \2 M& F# C  S5 s0 N7 O
  那公子又惊又怒,一挣没能挣脱,喝道:“你要死吗?”飞起一足,往郭靖下阴踢来,郭靖双手奋力一抖,将那公子掷回场中,他这一踢自然落空。那公子轻身功夫极为了得,这一掷眼见是肩头向下,那知他将著地时右足距往地下一撑,身子已经站直,虽然并未跌倒,然而总算是输了一招。他疾将锦袍抖下,喝道:“你这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郭靖摇摇头道:“我为什么要和你打架?你不肯娶她,就将鞋子还她。”. G) H( `( k8 ^$ B2 A  ]; c! b3 v, c
  众人只道郭靖出来打抱不平,都想见识见识他的功夫,岂道他忽然临阵退缩,有些无赖子都嘘了起来。那公子对郭靖却也忌惮三分,见他不愿动手,正合心意,但被迫交还绣鞋,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下得了这个台?当下把锦袍搭在臂上,冷笑转身。郭靖一把抓住锦袍,叫道:“真要走么?”哪公子忽施计谋,手臂一甩,锦袍猛地飞起,罩在郭靖头上,欺他眼睛不见,双掌齐出,两掌都重重打在他的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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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i# u6 g$ H/ ?- s8 x8 V7 ?第三十二回  邂逅挥拳
& M. i' s2 G5 p- O: ?8 Z9 z  郭靖突觉眼前一黑,同时胸口一股劲风袭到,急忙吐气缩胸,但已不及,拍拍两声,肋上已中了两掌。幸而他曾跟丹阳子马钰学习过两年玄门正宗内功,这两掌虽然打得肋上奇痛彻骨,却也伤他不得,当下危急之中,双腿鸳鸯连环,左起右落,倏忽之间接连踢出了九腿,真如风驰电掣一般,快速之极。这是马王神韩宝驹的生平绝学,脚下曾踢倒无数南北好汉,郭靖虽未学得师父功夫的神髓,但那公子竟也被他踢得手忙脚乱,避开了前面七腿,最后两脚竟然未能避过,哒哒两下,左右胯上同时被郭靖踢中。
3 l2 v: G3 e( R% |2 e/ {3 t: X! K% j  两人一齐向后跃出,郭靖忙把罩在头上的锦袍甩脱,心里又惊又怒。他在蒙古时曾与众人相处,个个真诚正直。但后来遇到的事情却越来越使他感到奇异不解:札木合竟会在暗中算计他情逾骨肉的义兄,黄河四鬼居然不顾羞耻的合力对付他一个后辈,这公子比武得胜,忽然会不顾信义,不要人家的姑娘,而这时与他论理,他竟尔突施诡计,猛下毒手,要不是自己练有内功,受了这两掌岂非当时肋骨折断、内脏震伤?他天性质朴,自幼又与粗犷诚实之人相处,所以对于人性之险恶,竟自全然不知。
5 k4 Z0 M/ f0 V) f# _+ S+ ^3 `  那公子中了两腿,勃然大怒,身形一晃,斗然间欺到郭靖身边,左掌“斜挂单鞭”,呼的一声,向郭靖臂上劈来,郭靖举手一格,只觉胸口一阵剧痛,心里一惊,拆招时稍形畏缩,被那公子抢攻数招,脚下一勾,扑地跌倒。公子的从仆都嘻笑起来。
! P  S1 j; ^& Q, M7 V3 N; H, l  那公子拍了拍胯上的尘土,冷笑道:“凭这点功夫就想打抱不平么?回家叫你师娘再教二十年吧!”6 `$ \# P- d8 }7 Z% z0 j
  郭靖一声不响,吸了一口气,在胸口运了几转,疼痛立减,见那公子正想走出圈子,急忙纵身而上,叫道:“看拳!”肘底冲拳,往他后脑击去,那公子一低头,郭靖左手钩拳从下而上,劲击对方面颊。那公子举臂一挡,两人双臂相格,各运内劲,向外崩击。郭靖本力较大,那公子武功较深,一时僵住了不分上下。; ^; b4 P, I( Q5 k* F( A5 G7 h* t  L; e
  郭靖猛吸一口气,正待加强臂上之力,忽觉对方手臂一松,自己一股劲突然落空,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冲,急忙下盘打桩定住,后心敌掌已到。郭靖回掌一架,但他是凭虚,对方踏实,那公子叫声:“去吧!”手掌一震,郭靖又是一交跌倒,这一交却是俯跌。郭靖左肘在下一搭,身子已经弹起,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子,横扫一腿,向那公子胸口踢来。旁观众人见他这一下变招迅捷,欲在败中取胜,稍会拳艺的人都喝了一声采。  V1 P$ Y  L8 l3 M7 s& R0 m
  那公子向左侧身,双掌虚实并用,一掌扰敌,一掌相攻,郭靖当下展开“分筋错骨手”,双手飞舞,拿筋错节,招招不离敌人全身关节穴道。
/ Y+ l5 Z0 I9 l' d  那公子曾由师父指点过“分筋错骨手”的手法,但郭靖这路功夫却是由妙手书生朱聪自行所创,与中原名师所传的全然不同。那公子见他来势锋锐,掌法一变,竟然也使出“分筋错骨手”来。两人路子很近,但手法招术完全相异,只见一个伸食中两指扣拿对方“凤尾穴”,一个钩擒敌腕欲脱指关节,双方各有所忌,都不敢实点,稍发即收,来来往往的拆了七八十招。一个势猛,一个招熟,斗了一顿饭功夫,兀自不分上下。
/ n8 o+ O4 @3 L; e9 g0 T  那公子久战不下,忽然卖个破绽,露出前胸,郭靖乘机直上,手指将点到对方胸口“玄机穴”,他转念一想:“我和他并无仇愆,不能下此重手!”手指一偏,戮在穴道之旁。岂知那公子竟是料他如此,右臂忽地穿出,将郭靖双臂撂在外门,左拳篷篷篷三拳,击在郭靖腰眼之中。郭靖忙弯腰缩身,掌力挟风,也向那公子腰里打到。那公子事先早已算到了这招,右手嗖的把他右腕刁住,“顺手牵羊”往外一带,右腿在郭靖右腿迎面骨上一拨,借力使力,郭靖站不稳,咕咚一声,重重的又跌了一交。
) a) @* N# m$ e5 x  穆易双手由女儿裹好了创口,站在旗下观斗,见郭靖连跌三交,显然不是那公子的对手。抢上来将郭靖扶起,说道:“老弟,咱们走吧,不必再与这种下流胚子一般见识。”
2 K, m3 Y& x4 d" B" q, M" W2 Z' ^  郭靖刚才这一交摔得头晕眼花,怒火渐炽,挣脱穆易拉住的手,抢上来又是拳掌连施。那公子真料不到他愈斗愈勇,跃开三步,叫道:“你还不服输吗?”郭靖并不答腔,抢上来仍是狠打。那公子道:“你再纠缠不清,可莫怪我下杀手了!”郭靖道:“好!你不把鞋子还出来,咱们永远没完。”那公子笑道:“这姑娘又不是你亲妹子,干么你拚死要做我大舅子?”他这句话是北京骂人的话儿,旁观的无赖听了一齐哄笑,郭靖全然不懂,道:“我不认识她,谁说是我亲妹子?”那公子又好气又好笑,斥道:“傻小子,看招!”两人搭上了手,翻翻滚滚,又打了起来。! a: P. y! H, q, o0 y3 S
  这次郭靖留了神,那公子连使诡计,郭靖尽不上当。讲到武功,那公子虽然稍胜一筹,但郭靖斗志旺盛,一味轫战,竟又支持了将近半个时辰。郭靖与那公子在午刻动手,这时已是未末申初,围观之人越聚越众,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。9 |( m5 d" h6 p  I  N' F
  穆易是老走江湖的人,知道这样打下去一定会惊动官府,闹出事来,但人家仗义出来打抱不平,自己岂能一走了之,在一旁瞧著,心中十分焦急,往人丛中一看,只见观斗的人中有的目光炯炯,有的气宇不凡,有的奇形怪状,有的身悬宝剑,竟有许多武林人物、江湖豪客在内。这些人或凝神观看,或低声议论,还有些人却在赌赛猜测两人的胜负。% \) T( z( h* u# D  Q6 Y
  穆易慢慢移动地位,走近那公子的随从们聚集的地方,眼睛微微一晃,只见随从中站立著三个相貌特异之人。第一个身披大红袈裟,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,是一个身材魁梧之极的藏僧,站在那里,比四周众人高出两个头。第二个中等身材,满头白发如银,但脸色光润,不起一丝皱纹,犹如孩童一般,传说中虽有所谓“童颜白发”,但向来谁也没有见过,这个白头人却真的是婴儿容颜,只见他神采奕奕,实在看不出是多大年纪。第三个生得短小精悍,满眼红丝,却是目光如电,眼睛稍一回顾,犹如双目中各有一道光芒射出来一般。) D8 r1 ^4 s& q6 f  b( O: k
  穆易看得暗暗惊讶,只听一个仆从道:“灵智上人,您老下去把那小子打发了吧,再缠下去,小王爷要是一个失手,受了点儿伤,那咱们跟小王爷的下人都活不了。”那藏僧灵智上人微微一笑,并不答话,那白发老头笑道:“最多王爷打折你们的腿,还能要了你们的命么?”穆易大吃一惊:“原来这位公子竟是小王爷,再打下去必有大祸。看来这些藏僧等等都是王府中聘请的武林高手,想必这个小王爷的随从们害怕出事,赶忙去请了他们来助拳。”又听那短小的汉子道:“小王爷功夫比那小子高,怕什么?”他人虽然短小,出言却是声若洪钟,旁人都吓了一跳,人人回头看他,被他闪电似的目光一瞪,个个又不自禁的急忙回头,不敢再看。
( Y9 A9 g  Q! z" Y8 j$ @' Y  那白发老人笑道:“小王爷学了这一身武夫,不在人前露脸,岂不是空费了十多个寒暑之功?要是谁去帮他,他准不乐意。”那矮小汉子道:“梁公,你说小王爷的掌法是那一门功夫?”这次他压低了声音。白发老人呵呵笑道:“虎老弟,你是考考你老哥来著?你看,他掌法飞翔灵动,虚实变化,要是你老哥不走了眼,那么他必是全真教的门下。”那矮小汉子道:“嗯,只是全真教的道士个个古怪,怎会去教小王爷的武艺,这倒奇了。”那白发老头笑道:“六王爷折节下交,什么人请不到?像你虎老弟这样纵横山东山西的豪杰,不是也到了王府里么?”那矮小汉子点了点头。7 M: u8 w$ k5 P9 b" ]) b, i
  白发老头望著圈中两人相斗,见郭靖掌法又变,招法迟缓,门户却守得紧密异常,小王爷数次抢攻,都被他厚重的掌法震了回来,于是问那矮小汉子道:“虎老弟,你瞧这小子的武功是什么家数?”那人迟疑了一下道:“这小子武功很杂,好像不是一个师父所授。”旁边一人接上道:“彭寨主说得不错,这小子是江南七怪的徒弟。”4 j" i# J& W$ p5 l
  穆易向他一瞧,见他是个青脸瘦子,额上有三个肉瘤,心想:“这人叫他彭寨主,难道这矮小汉子是大盗的魁首?江南七怪的名字久已不闻,莫非还在人世?”正自疑惑,那青脸瘦子忽然怒喝:“好小子,你在这里?”当啷啷一声,从衣包中取出一柄短短的钢叉,纵身跃入场子。  b/ u1 J; @+ h) {, o3 z* w
  原来这青脸瘦子就是黄河四鬼的师叔三头蛟侯通海,众人见他手执兵刃跃入场子,以为是要对那一方相助,都大声叫喊起来。穆易见他与那彭寨主等接语,知他是小王爷府中人物,双掌一错,走上几步,只要他向郭靖动手,自己马上就接了过来,虽然对方人多势众,但势逼处此,也只得一拼了。1 l1 H& E- }# i  i
  那知侯通海并不奔向郭靖,却是直向对面人丛中冲去。一个满脸煤黑、衣衫褴褛的瘦弱少年见他冲来,叫声:“啊哟!”转头就跑,侯通海急追了下去,黄河四鬼本在侯通海身后,跟著随后赶去。
" h% L- c* P" o; \  郭靖与子王爷打得正酣,一瞥间见侯通海追赶的似是新交的好友黄蓉,心里一急,腿上被小王爷踢中了一脚。他跳出圈子,叫道:“且住!我出去一下,回头再打。”小王爷冷笑道:“你认输了就好!”  a$ D  Z0 P5 H2 V) R4 J
  郭靖一心挂念黄蓉的安危,无心再与他斗气争胜,正要发足向黄蓉逃去的路上奔去,忽听哒哒哒声响,黄蓉拖了鞋皮,嘻嘻哈哈的奔回,后面侯通海连声怒骂,摇动钢叉,一叉一叉的向黄蓉后心刺去。但黄蓉身手甚是敏捷,钢叉总是刺他不著。那钢叉共有三股叉尖,在日光下闪闪发光,叉身上套著三个钢环,摇动时互相撞击,当啷啷的直响。黄蓉在人群中东钻西钻,顷刻间在另一头钻了出来。侯通海赶到近处,众人无不失声而笑,原来他左右双颊之上,各有一个黑黑的五指掌印,显然是被黄蓉那涂满了煤黑的手掌两边各打了一巴掌。侯通海在人丛中乱推乱挤,等到挨了出来,黄蓉早已去得远了。那知他十分顽皮,远远站定了相候,还连连招手。侯通海气得哇哇大叫:“不把你这臭小子剥皮拆骨,我三头蛟誓不为人!”挺著钢叉又追了上去。黄蓉待他赶到相距数步时,这才发足奔逃。众人看得好笑,忽见那边厢三个人气喘吁吁的赶来,正是黄河三鬼,只丧门斧钱青健却不在其内。; h6 F2 |7 S; J( }6 k% H
  郭靖看了黄蓉身法,心中大悟:“原来他身怀绝技,日前在张家口黑松林中引走侯通海,把黄河四鬼吊在树上,都是他干的好事了。”
" i, A4 f/ ^* ~+ [1 v  那一边藏僧灵智上人等也纷纷议论。原来灵智上人是西藏密宗的高手,修练大手印之法。那童颜白发的老头名叫梁子翁,是长白山武学的一派宗师,因自小服食野山人参与各种珍奇药物,所以驻颜不老,武功奇特,人称参仙老怪。这“参仙老怪”四字向来分开来叫,尊敬他的称之为“参仙”,不是他一派的弟子,背后都称他为“老怪”了。那神目如电的汉子,在中原名气更是响亮,名叫千手人屠彭连虎。他是妇孺皆知的人物,大江南北,小孩儿哭起来,只要说一声:“彭老虎来啦!”小儿们立刻害怕噤声,不敢再哭。
2 r/ ]+ \( [& J( U  参仙老怪梁子翁道:“我在关外时,早听得鬼门龙王是一把了不起的高手,怎么他师弟这样不济,连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?”彭连虎皱眉不语。他与鬼门龙王沙通天向来勾结很紧,互为奥援,大做没本钱的买卖。他素知三头蛟侯通海确有一身惊人武功,今日如此出丑,倒令人大惑不解。
- m- T- `3 U, o5 |! B7 [  黄蓉与侯通海这样一扰,郭靖与小王爷恶斗暂时住手。那小王爷战了一个多时辰,虽把郭靖打跌了五六交,但自己也已累得,手疲脚酸,又饥又渴,抄起腰间葱绿手巾不住抹汗。穆易收起“比武招亲”的锦旗,执住郭靖的手连声慰问,正要邀他到客店去休息叙话,忽然哒哒拖鞋皮声响,接著钢叉上三环当啷啷乱鸣,黄蓉与侯通海两人一逃一追,奔了回来。只见黄蓉手中扬著两块布条,看侯通海时,胸口衣服被撕去了两块,露出里面的白布里衣。再过一阵,吴青烈和马青雄一个挺枪,一个执鞭,气喘吁吁的赶来,这时黄蓉和侯通海又已奔得不见人影。
# a! m$ `" S6 D! ?  旁观众人又是奇怪,又是好笑,突然西边一阵喝道之声,十几名差役健仆手执藤条,向两边乱打,驱逐闲人,众人纷纷往两旁让道,只见转角处六名壮汉抬著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过来。小王爷的仆从们叫道:“王妃来啦!”小王爷皱眉骂道:“多事,谁去禀告王妃来著?”仆从们不敢回答,待绣轿抬到比武场边,大家上去打千请安。只听见轿内一个女人声音莺莺呖呖的说道:“怎么和人打架啦?长衣又不穿,回头著了凉!”* C+ h, i+ G6 b/ m6 d) F
  穆易远远听见这个声音,有如雷轰电震一般,耳朵嗡的一声,登时出了神,心中突突乱跳:“怎么这说话的声音和我那人这样相像?”但随即哑然失笑:“这是大金国的王妃,我思念妻子发了痴,真是胡思乱想。”但总是情不自禁,缓缓的走近轿边,只见轿内伸山一双纤纤白手,手里拿著一块手帕,给小王爷拭去脸上汗水尘污,又低声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,大概又是责备又是关切的意思。- g& ]( o4 A3 G& @1 e0 r% d6 Z. s
  小王爷道:“妈,我好玩呢,一点没事。”王妃道:“快穿衣服,咱们娘儿俩一起回去。”穆易又是一惊:“天下怎会有说话声音如此相同之人?”4 a0 y, e- X1 k! q
  王妃的一名随从走到郭靖跟前,拾起小王爷的锦袍,骂道:“小畜生,这件袍子给你弄得这个样子!”另一个随著王妃而来的军汉举起藤条,刷的一鞭往郭靖头上猛抽下去。郭靖一侧身,钩住他拿藤条的手腕,脚一下扫,这军汉扑地倒了。郭靖夺过藤条,在他背上刷刷刷三鞭,喝道:“谁叫你乱打人?”旁边的百姓有许多曾被军汉们藤条打中,这时见郭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,心中无不暗暗称快。
$ F4 |2 \  _5 T+ G, b' D  其余十名军汉高声毒骂,抢上去救援同伴,被郭靖双手一对对的提起,扔了出来。小王爷大怒,喝道:“你还要猖狂?”接住郭靖迎面掷来的两名军汉,放在地上,跟著一拳飞出,直取郭靖小腹。郭靖闪身进招,两人又搭上了手。那王妃连声喝止,小王爷对母亲似乎并不畏惧,颇有点儿恃宠而骄,回头叫道:“妈,我今日非好好揍他一顿不可。”1 Z+ y% e) D5 z+ j: F- z: @
  两人拆了数十招,小王爷卖弄精神,存心要在母亲面前显示手段,只见他身形飘忽,掌法灵动,郭靖果然抵挡不住,又被他连摔两交。6 h0 u  J" v5 [2 Y2 z/ d. f
  穆易这时再也顾不到别处,凝神注视轿子,只见绣帘一角微微掀起,露出一只秀眼,几缕鬓发,那眼光中满是柔情关虑,瞧著小王爷与郭靖相斗。穆易望著这只眼睛,身子犹如泥塑木雕般钉在地下,再也动弹不得。
/ T' @: {, q0 I  郭靖虽是接连输招,却是愈战愈勇。小王爷连下杀手,只想伤得他无力再打,但郭靖皮坚肉厚,又练有内功,身上吃几拳并在乎,兼之小王爷招术虽然巧妙,功力却因限于年龄,未见狠辣,所以一时也不能摧伤对方。
9 p. j+ k4 b; j2 T- `  斗了一阵,黄蓉与侯通海又逃逃追追的奔来。这次侯通海头发上插了老大一个草标,这本是物件出卖的记号,插在头上,那就是出卖人头的意思,当然是受了黄蓉的戏弄,但他茫然不觉,只是奋力疾追,后面的黄河二鬼竟自不知去向,想必是被黄蓉打倒在那里了。梁子翁等心中无不暗暗纳罕,猜想不透黄蓉这孩子是何等人物。4 f9 Q4 x* `# R; s5 i$ c
  圈子中两个少年拳风虎虎,掌影飘飘,各自快速抢攻,突然间郭靖臂上中了一掌,过一会小王爷腿旁被打了一拳,两人愈斗愈近,呼吸相闻。郭靖连使分筋错骨的绝招,百忙中左手还抽空乘隙的点穴打穴,小王爷这时用的是七十二路擒拿手,掌出时骨节中格格发响。旁观众人中不会武艺的固然是看得神驰目眩,就是内行的会家子,也觉两人拼斗越来越险,稍一疏神,不是有性命之忧,就是身受重伤。灵智上人和梁子翁手里都扣了暗器,以备在小王爷遇险时相救。他们自恃功夫远胜郭靖,紧急时一定能够制他。& O% Y( J0 F5 V7 |4 y
  郭靖斗发了性,他自小生在大漠之中,横劲十足,那小王爷究竟娇生惯养,似这样硬打硬拼,竟然有点不支起来。他见郭靖一掌劈到,闪身避过,回了一拳,极为狠捷,郭靖乘他这拳将到未到之际,出右手在他右肘上一拨,抢身上步,左臂已自他右腋下穿入,左手反钩上来,同时右手拿向小王爷颈头。小王爷料不到他如此大胆进袭,左掌急翻,刁住对方手腕,一只右手也已抓住郭靖的后领。两人胸口相贴,各自运劲,一个要叉住对方喉头,一个要扫断敌人的手腕,正是胜负悬于一息,生死决于俄倾。
: Q6 \; X- g$ e  众人齐声惊叫,那王妃露在绣帘外的半边脸登时变得全无血色,穆易的女儿本来坐在地下,这时也一跃而起,脸有惊惶之色。( {/ d1 ^- ~, y  r1 t
  只听得拍的一声,郭靖面上中了一掌,原来小王爷忽然变招,右手一松,快如闪电般的击了一掌。郭靖被打得头晕眼花,大喝一声,双手抓住小王爷的衣襟,把他身子举了起来,用力往地下掷去。这一招既非分筋错骨的招数,也不是擒拿短打的功夫,却是蒙古人最擅长的摔跤之技,是郭靖跟著神箭手哲别学来的。但那小王爷武功也确有过人之处,眼见落败,忽地向前一扑,不再是撞向地上,而是一把抱住郭靖双腿,两人同时跌倒,小王爷压在上面。他立时跃起,回身从军汉手里抢过一柄大枪,一枪往郭靖小腹上刺来。郭靖一滚逃开,小王爷刷刷刷连环三枪,急跟而至,枪法竟是纯熟之极。" Q+ I5 X% K/ z. I5 I* W. D2 ?
  郭靖大骇,身子一时无法跃起,仰卧在地下施展空手夺刀刃之技想夺他大枪,几次出手都抓夺不到。小王爷一抖枪杆,朱缨乱摆,枪头嗖嗖嗖的颤成一个大红圈子,郭靖只觉耀眼生花,情急之下手臂一格,把枪杆硬生格开,顺手拖过穆易那面“比武招亲”的锦旗,横过旗杆,一招“拨云见日”,枪杆直刺,只见他身随杆起,往上一长身,一面锦旗呼的一声,直扑出去,罩向小王爷面门。小王爷斜身移步,枪杆起处,圆圆一团红影,夹著枪尖上一点寒光,向郭靖刺来。郭靖挥旗挡开。
8 K% M; {" s/ Y+ g% ]9 I! Z" v, a& I  两人这时动了兵刃,郭靖用的是大师父飞天蝙蝠柯镇恶所授的降魔杖法,虽然旗杆长大,使来极不顺手,但这套杖法变化奥妙,原是柯镇恶苦心练来对付铁尸梅超风之用,招中蕴招,变中藏变,诡异之极。小王爷不识他的杖法,挺枪进招,那旗杆忽然倒翻上来,如不是闪避得快,小腹已被挑中,只得暂取守势。- H3 c; {' E% y# H2 V% \3 N
  穆易初见那小王爷抡动大枪的身形步法,已是讶异,后来愈看愈奇,只见小王爷刺、扎、锁、拿、盘、打、坐、崩、招招是正宗的“杨家枪法”。须知杨家枪法虽分为南北二宗,每宗各分支,但每一支所传的枪点均不完备,这小王爷所使的枪法,却是杨家的独门功夫,向来传子不传女,这在南方已自少见,谁知竟会在大金国的京城之中出现。穆易看了一会,心中一酸,不禁垂下泪来。他女儿观斗看出了神,似乎也是心事重重。只见枪头上红缨闪闪,长杆上锦旗飞舞,落日斜辉,映得分外鲜艳。! X! e  X5 f9 B, D5 a6 o+ M+ o
  那王妃眼见天色不早,儿子累得满头大汗,心中焦急:连叫:“住手,别打啦!”彭连虎听了王妃如此说,大踏步走向场中,左臂一振,格在旗杆之上,郭靖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,那旗杆已飞向天空,锦旗在半空被风一卷,展了开来,猎猎作响,好看已极。( a; N' p6 h7 N0 z# B, V
  郭靖有生以来,除梅超风外,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劲敌手,不由得心中大惊,尚未看清楚对方身形面貌,只觉风声飒然,敌招已攻到面门,危急中斜窜出去,饶是他身法抉捷,彭连虎一掌已击中他的手臂。郭靖站立不稳,一交跌倒。彭连虎向小王爷一笑,道:“小王爷,我给你料理了,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!”右手向后一缩,吸一口气,手掌抖了两抖,忽地暴伸出来,猛往正从地下爬起的郭靖头顶拍去。2 d  p: M9 U: @2 ?- v: D4 k
  郭靖心知无幸,拼著双臂不要,运气往上一挡。旁观的高手知道郭靖双臂已不能保全,千手人屠彭连虎这掌下来,他手臂非断不可。就在这一瞬间,人丛中一人喝道:“慢来!”一道银灰色的人影倏地飞出,一人举起一件异样兵刃,在空中一挥,彭连虎的手腕已被卷住。那彭连虎武功极为厉害,右腕运劲一拉,哒的一声,把来人的兵器齐中拉断,随即一掌发出,那人楞了一楞,将郭靖拦腰抱起,向旁跃开。众人才看清楚跃进来相救郭靖的是一个中年道人,身披一件银灰色道袍,手中拿著拂尘只剩了一个柄,拂尘的丝条已被彭连虎拉断,还绕在他的手腕之上。% R! f; W2 R& a6 f; D# }  ?$ I
  那道人与彭连虎互相注视一眼,刚才虽只换了一招,但都已知道对方十分了得。那道人道:“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?今日识荆,幸何如之。”彭连虎道:“不敢,贱名岂足挂齿?要请教道长法号。”这时数百道目光,一齐向那道人注视,只见他眉清目秀,颏下疏疏的三丛胡须,白袜灰鞋,全身一尘不染。那道人并不答话,伸出左足,向前踏了一步,随即又缩脚回来,只见地下浅浅留了一个印痕,北地泥干土燥,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,竟是一个印子,脚下功夫,可真是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。彭连虎惊道:“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玉真人么?”那道人稽首道:“彭寨主言重了。贫道正是王处一,‘真人’两字,决不敢当。”
, k+ u' f6 p8 b+ t7 B) @  彭连虎与参仙老怪梁子翁、灵智上人等都知道王处一是全真教中响当当的脚色,威名之盛,仅次于长春子丘处机,虽然久知他的名头,却是从未见过,这时不禁向他仔细打量,只见他衣净履洁,似是一个十分著重修饰的羽士,若非适才见到他的功夫,真不相信此人就是独足跂立、凭临万丈深渊,威服河北群豪的铁脚仙玉阳子。
: W7 F) W7 H4 g8 Q  王处一微微一笑,向郭靖一指,说道:“贫道与这位小哥素不相识,只是看他见义勇为,奋不顾身,心中好生相敬,斗胆求彭寨主饶他一命。”彭连虎听他说得客气,心想既有全真教门下出头,乐得卖个人情,当下拱手道:“好说,好说!”王处一稽首相谢,转过身来,双眼一翻,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,厉声向那小王爷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你师父是谁?”+ |  g! `5 o+ Z( C
  那小王爷见了王处一的举动,本已有点惴惴不安,正想悄悄溜之大吉,不料他突然厉声相询,只得站定了答道:“我叫完颜康,我师父名字不能对你说。”王处一道:“你师父左颊上有一颗红痣,是不是?”完频康嘻嘻一笑,正想说句俏皮话,突见王处一两道目光犹如闪电般射来,心中微微一惊,登时把一句开玩笑的话吞进了肚里,点了点头。王处一道:“我日料到你是丘师兄的弟子,哼,你师父传你武艺之前,对你说什么来?”完颜康这时感到事态严重,脸上颇现惶急之色。他母亲在轿中又叫道:“孩子,快回去吧!”0 L6 k5 t1 `! q. J7 O! ?/ S, L
  完颜康心思机敏之极,心想:“今日之事要是给师父知道,那可不得了。”突然间一个念头如电光一般在心中一闪,当即和颜悦色的道:“道长既识得家师,必是前辈,就请道长驾临舍下,待晚辈聆听教益。”王处一“哼”了一声,尚未答话,完颜康又向郭靖作了一揖,微笑道:“我与郭兄不打不相识,郭兄武艺,小弟佩服得紧,请郭兄与道长同到舍下,咱们交个朋友如何?”/ F# R8 D$ |" N& P8 k
  郭靖向穆易父女一指道:“那么你的亲事怎么办?”完颜康脸现尴尬之色道:“这事慢慢的从长计议。”穆易一拉郭靖的衣袖道:“郭小哥,咱们回去说话,何必再理会这种下流胚子。”- i0 h0 z$ ]  M& E3 D+ a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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