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笑傲江湖(旧版)
], j+ g+ E$ @ R7 e5 f第五十四回 黑木令牌, F+ S+ o9 D( @3 l
突然之间,黑白子觉得自己右腕上“内关”“外关”两处穴道中,内力源源外泄,不由得想起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来,当时魂飞天外,一面运力凝气,一面哀声求告:“老——老前辈,你——你——”他不说话还好,每说一个字,内力便大量涌出,只得闭口不言,但内力还是不住向外传去。令狐冲本来练了铁板上的功夫之后,丹田中已然如竹之虚,如谷之空,这时觉得丹田中有气注入,却也并不在意。
# x+ }3 ?2 N4 X6 r: C' k$ {7 P 只觉黑白子一只手不住颤抖,似是害怕之极,心中气他不过,索性要吓他一吓,道:“我传了你功夫,你便是本门弟子了,你欺师灭祖,该当何罪?”黑白子但觉内力愈泄愈快,勉强凝气,还暂时能止得住,但口鼻毕竟需要呼吸,一呼一吸之际,内力便大量外泄,这时早已忘了足趾上的疼痛,只求这只手能从方孔中脱了出来,纵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也是甘愿,一想到此处,伸手便去腰间拔剑。; a1 y5 n& v8 G a) v0 p
他身子这么一动,手腕上“内关”“外关”两处穴道便如开了两个大缺口,登时全身内力涌出,有如河水决堤,再也难以堵截。黑白子知道只须再挨得一刻,自己全身内力便尽数被对方吸去,当下留力抽出腰间长剑,咬紧牙齿,举将起来,便欲将自己这条手臂砍断。但这么一使力,内力奔泻而出,耳朵中嗡的一声,便晕了过去。
2 n& [* n/ q) |* y }% b 令狐冲抓住他手腕,只不过想吓他一吓,最多也是狠狠的扭他一把,以出心中积忿,没料到他竟会吓得如此的魂不附体,以致晕去,哈哈一笑,便松开了手。他这一松手,黑白子身子倒下,一只手便从方孔中缩回。令狐冲脑中突如电闪般晃过一个念头,急忙抓住他的手掌,幸好动作迅捷,及时拉住,心想:“我何不用铁铐将他铐住,逼迫黄钟公们放我?”当下使力将黑白子的手臂拉近,没料想这时自己劲力奇大,用力一拉之下,黑白子的脑袋从方孔中钻了进来,呼的一声,整个身子都进了牢房。
- n) A% z6 i% |2 T 这一下真是大出令狐冲意料之外,他一呆之下,暗骂自己愚不可及,这洞孔有二尺见方,只要脑袋通得过,身子便亦通得过,黑白子既能进来,自己何尝不能出去?以前四肢为铐炼所系,自是无法越狱,但铐炼早已暗中给人锯开,却为何不逃?想到这里,又忖:“丹青生暗中给我锯断了铐炼,日日盼望我逃走,想必心焦之极了。”原来他发觉铐炼已为人锯断之时,正是练功之隙,全副精神,都贯注练功,而且其时铁板上的功诀尚未背熟,自不愿就此离去,只因内心深处不愿便即离开这座牢房,所以也未曾想到逃狱。7 H0 F! E. u; \. r* m0 n& t0 s
此刻黑白子既给扯进牢房,略一沉吟,便有了主意,当即匆匆除下黑白子和自己身上的衣衫,对调了穿好,连黑白子那头罩也套在头上,心想:“出去时就算遇上旁人,他们也只道我便是黑白子。”又将黑白子的手足都铐在铐炼的铁圈之中,用力一捏,铁圈收紧,深陷入肉。黑白子痛得醒了过来,呻吟出声。令狐冲笑道:“咱哥儿俩扳扳位,那老头儿每天会送饭送水来,不用怕挨饿。”黑白子呻吟道:“任—任老前辈——你—你的吸星大法——”令狐冲那日在荒郊和向问天联手抗敌,听得对方人群之中,有人叫过“吸星大法”四字,这时又听黑白子说起,便问:“甚么吸星大法?”黑白子道:“我—我—该—该死——”说了这几个字,精神不继,喉头只发出“哦哦”之声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0 v' d/ `9 ^7 L! Z 令狐冲脱身要紧,当下也不去理他,从方孔中探头出去,两只手臂也伸到了洞外,手掌在铁门上轻轻一推,身子射出,稳稳站在地下,只觉丹田中又积蓄了大量内息,颇不舒服。他可不知这些内力乃是从黑白子身上吸来,只道久不练功,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内力又回到丹田之中。但这时无暇练功,只盼尽快离开这黑狱,当下提了黑白子留下的油灯从地道中走将出去。
: U% w K- e, q# B+ a 地道中门扉都是虚掩,黑白子本来要待自己出去时再行上锁,这一来,令狐冲便毫不费力的脱离了牢笼。他迈过一道道坚固的门户,想起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,真是如同隔世,突然之间,对于黄钟公他们也不怎么怀恨了,但觉身得自由,便什么都不在乎。
; a$ u0 ^% n e/ V( |: O, H4 A 走到了地道尽头,拾级而上,头顶便是一块铁板,他侧身一听,上面并无声息。自从经过这次失陷之后,他一切小心谨慎得多了,并不立即冲上,站在铁板之下等了好一会,仍没听得任何声息。确知黄钟公当真不在卧室之中,这才轻轻托起铁板,纵身而上。) D, g1 B5 Z2 V) H- s6 Y5 x# @- N
5 h& S: C0 b; G" P: U0 U' e, Z# F
他从床上的孔穴中了跃出来,放好铁板,拉上席子,蹑手蹑足的走将出来,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的道:“二弟,你一个人下去干什么?”令狐冲一惊回头,只见黄钟公、秃笔翁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刀,已将自己围在核心。他不知黑白子十余年来进入地牢,另有秘门密道,其实并不经过黄钟公的卧室,他却从原路回出,触动了机关讯号,将黄钟公等引来,只是他戴着头罩,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长袍,无人认他得出。) E( p( |8 K8 m
令狐冲一惊之下,说道:“我—我—”黄钟公道:“我甚么?我看你神情不正,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练那吸星妖法,哼哼,当年你发过甚么誓来?”令狐冲心中混乱,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,还是冒充黑白子到底,一时拿不定主意,拔出腰间黑白子那柄长剑,向秃笔翁疾剌过去。秃笔翁怒道:“好二哥,当真动刀子吗?”举笔一封,没料到黑白子这一剑只是虚招,乘他举笔封架时,发足奔出。黄钟公等三人直追出来。
) T7 P" v, S- ~8 W- A7 b 令狐冲提气疾奔,片刻间便奔到了大厅之中。黄钟公大叫:“二弟,二弟,你到那里去?”令狐冲不答,仍是拔足飞奔,突见迎面一人站在大门正中,说道:“二庄主,请留步!”令狐冲奔得正急,收足不住,砰的一声,撞在他的身上。这一冲之势好急,那人老大一个身子直飞出去,摔在数丈之外。令狐冲忙中一看,见是一字电剑丁坚,直挺挺的横在当地,身子倒确是作“一字”之形,只是和“电剑”二宇却拉不上干系了。
% I9 X' D7 L6 X/ `6 p& [3 W 令狐冲足不停步的向小路上奔去。黄钟公等一到庄子门口,便不再追来。令狐冲只是拣荒僻的小路飞奔,不多时便发觉到了一处无人的山野,显是离城已远,不知不觉间竟然已奔出了不少路。说也奇怪,他如此迅捷的飞奔,停下来时竟是既不疲累,也不气喘,比之受伤之前,似乎功力尚有胜过。他除下头上的罩子,听到淙淙水声,口中正渴,当下循声过去,来到一条山溪之畔,正要俯身去捧水喝,水中映出一个人来,头发蓬松,满脸胡子,神情甚是丑怪。
_5 B$ g" I/ G- ~7 X: t- f 令狐冲吃了一惊,随即哑然失笑,自己在狱中囚居数月,从不梳洗,自然是如此龌龊了,霎时之间,只觉全身奇痒,当下除去外袍,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个澡,心想:“身上的老泥便没半担,也会有三十斤。”浑身上下洗得干净,喝饱清水后,将头发挽在头顶,水中一照,只觉虬髯俊目,颇有一副英武之态,与先前面白无须的少年令狐冲固自不同,而与经向问天化装后的拥肿模样更是没半点相似之处,心想:“梅庄是个什么所在?何以要将那位姓任的前辈囚在地牢之中?须得仔仔细细的去打探明白。倘若那位任前辈乃是身遭暗算,我自须设法将他救出。只是他自称脱困之后,要大杀武林中人,到底此人是好是歹,须得先行弄清楚了,不可鲁莽行动。”又想:“我这等模样,只须换过一身衣衫,便是径行到梅庄,黄钟公他们也认我不出。”
1 L# K: F5 ]4 _$ m! I 穿衣之际,觉得胸腹间气血不畅,当下盘膝坐在溪边,行功片刻,便觉丹田中的内息己散入奇经八脉之中,丹田之内又是如竹之空,似谷之虚了。他不知自己其实已练成了当世第一等厉害的功夫,适才抓住黑白子的手腕,已将他毕生修习的内功吸了过来,贮入自己丹田之中,再这么散入奇经八脉,那便是将黑白子的内力作为己用,陡然间增加了一位高手的功力,自是精神大振了。眼见天色将黑,腹中又有些饥饿,一摸黑白子长袍的衣袋之中,并无银两,却有一个翡翠鼻烟壶,碧绿可爱,是件名贵的古董。当下整了整衣衫,望见杭州城中炊烟四起,便下山向城中行去,找了家客店投宿,叫酒叫肉,吃了一饱,当晚好好安睡一宵。次晨将那鼻烟壶到当铺中去押了几十两银子,购买衣衫鞋袜,全身换上了,临镜一照,居然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,忽想:“倘若小师妹见到我这等模样,不知会怎样想?唉!我大难不死,再世为人,何以总是念念不忘的记着小师妹?”' `0 M Z* d% X, j+ V
走出客店,信步所之,来到了西湖之畔,只见临湖好大一家酒楼,酒旗临风招展,写着“宋氏楼”三个大字。令狐冲酒瘾大起,当即迈步走进酒楼、在临湖一个座头上坐了,店小二斟上酒来。令狐冲喝了一口,乃是十二年的陈绍状元红,也算是一流美酒。其时炎夏初过,沿岸湖中尽是田田莲叶,清风拂面,远挑一湖碧水,心情极是舒畅寻思:“昨日此时,我还被关在这湖底的黑狱之中,今日却已身得自由,在此饮酒观景。老天待我,可也是不薄了。”
) u' l3 R$ n# B7 q 他酒兴一起,喝了一斤又是一斤,店小二不住手的一壶壶打上来,只赞:“这位客官好大的酒量!”正喝间,只听得脚步声响,楼梯上走上来四个人。令狐冲一瞥之间,心下便是一凛,只见这四个人的目光都是精光四射,显然都是武功极高的人物。这四人中三个是五六十岁的老者,另一个则是个中年妇人。四个人服色都是颇为朴素,除了背上各负包袱外,腰间也未携有兵刃。
- j5 @" A% @& B, u1 V+ d 其中一个老者身材特高,在楼梯口一站,顾盼之际,极是威武。他向令狐冲瞧了一眼,转头道:“这里倒也干净,便在这里吃吧。”其余三人道:“很好!”四个人在临湖的另一张桌旁坐了。店小二过去招呼,那知这四人貌相雄壮,居然既不喝酒,也不吃肉,叫的都是素菜,再要了六斤面条。
. L9 [$ J; N; t _8 B6 X+ [) h 这四人吃饭时一言不发,只是吃饱了便算了事,对于菜肴滋味的美恶,似是全不在意。店小二过去殷勤招呼,说道:“这味炒素什锦是我们厨子的拿手好菜,妙在全用素菜,吃来却有鹅肝、猪腰、鸭肫三种不同的滋味,四位以为如何?”一个粗壮的汉子声道:“素菜就是素菜,要什么猪肝、牛肝的味道?”令狐冲听他说话是山东口音,心想:“这四个人不知是那一家那一派的?来到杭州不知有何事干?”他心中挂念着要去设法搭救那姓任之人,不愿多生事端,只想用完酒饭,便即下楼,那知这四个人吃得极快,几大碗面条一扒而过,结帐下楼,也不给小费。那店小二唠捞叨叨的大为不满,说道:“好小气的北佬,当真一个小钱也舍不得花。”他说了之后,想到令狐冲也是北方人,忙陪笑道:“你老人家别多心,我可不是说你。你大吃大喝,那可全然不同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大吃大喝,成了个酒囊饭袋,有什么好?”付钞下楼,在杭州城中三街六巷,到处游逛了一会。晚间又在另一处酒楼喝了一顿酒,这才回店睡觉。睡到三更时分,推窗而出,越过围墙,径向襄西湖孤山而去。他轻功本来平平,但练了那铁板神功后,不但步履轻健,便这么随意一纵一跃,也是达到了生平从来所不敢想象的境界。黑夜疾行,竟是静悄悄地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到,令狐冲急行之际,猛地止步,柳树之下,见到自己的黑影,心下不由得一惊:“我到底是人是鬼?是不是在地牢中给人害死了,以致成了鬼魂?为什么奔跑起来,如此轻飘飘的不化半分力气?”
% M1 X; P: x' ]) o Y" k! B 伸右手捏了捏左手,明明觉得疼痛,自己又觉好笑,心想:“那铁板神功实是古怪,只练得这么一个多月,便有如此进境,再练下去,不是变成了妖怪吗?”他不知铁板上所载的练功法门,最难的一步是要人散去全身内力,使得丹田中一无所有。散功是否有成,乃是这门功夫的成败关键,只要散得不尽,或行错了穴道,立时便会走火入魔,轻则全身瘫痪,从此成了废人,重则经脉逆转,七孔流血而亡。这门功夫创成已达数百年,但能够练成的却是寥寥无几,实是散功这一步太过艰难之故。令狐冲却是占了极大的便宜,他自己的内力已然全失,原无所有,要散便散,不花半点力气,在旁人是最艰难最凶险的一步,在他竟是不知不觉间便迈过去了。旁人练此功夫,往往花上十年、二十年的苦功,将全身内力一分一分的散去,战战兢兢,唯恐有失,但十之八九,仍是功亏一篑,以伤亡告终。他却是机缘巧合,于无意中得之,自然觉得这门功夫效力奇大而练成太易,其间太过不称,以致连自己也不相信了。5 e, m* m/ C; @
散功之后,又须吸取旁人的真气,贮入自己丹田之中,再依法驱入奇经八脉以供己用。这一步本来也是十分艰难,须知已将自己内力散尽,再要吸取旁人真气,岂不是以卵击石,徒然自行送了性命?除非真有对他十分爱护的师友亲人,愿意以本身真气相赠,助其成功。但这门功夫阴损恶毒,修习成功之后,害人利己,为祸极大,修习者极少是正人君子。本身既是奸恶之徒,想有人舍己相助,那也是困难之极,自来练这门功夫之人,都是散功一成之后,暗使狡计,将人灌醉、迷倒,或是予以绑缚、击晕,再设法盗取他的真气。令狐冲其间却又有巧遇,他身上原已有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七人所注的八道异种真气,既丰且劲,一经依法驱入经脉,立生奇效,是以随手一捏饭碗,碗片立时粉碎,便如是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七个人同时使力一般。再后来无意中抓住了黑白子,又将他身上的内力吸了过来。他陡然之间将八位高手的内力收为己用,自是觉得劲力大得不可思议。其中桃谷六仙、不戒和尚的真气只是其本人的一部份,但这七人武功甚高,虽只一部份亦已极为厉害,再加他在少林寺时,方证大师设法替他治病之时,也注入了一部份少林寺神功。这时候他内力之强,环顾当世武林之中,已是少有其匹,只是他自己全然不明所以,自相骇怪而已。他在当地滴溜溜的打了个转,吸一口气,身子竟自冉冉升起。他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叫,气息一浊,身子又再堕下,伸手搔了搔头皮,自言自语:“奇哉怪也!奇哉怪也!”6 ?9 Q* m- ]2 z9 u6 @) P
他身未落地,乘势拔出腰间长剑,随手剌出,手腕略抖,嗤的一声轻响,长剑还鞘,这才左足落地,抬起头来,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空中飘将下来。原来适才这一剑剌出,已然分别刺中了五片柳叶的叶蒂。令狐冲长剑二次出鞘,在空中转了个弧形,只见剑光大盛,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上。他缩回长剑,左手从剑刃上取过一片柳叶,心下说不出的又是欢喜,又是奇怪。在湖畔悄立片时,陡然间心中一阵酸苦:“我这身功夫,师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了。可是——可是我宁可像从前一样,内力剑法,一无足取,却在华山门中逍遥快乐,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,做这游魂野鬼。”( g. `! K6 X- h+ W8 a9 h( K$ Q/ v
自觉有生以来,武功从未如今日之高,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寂莫凄凉。过去数月被囚于地牢,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。此刻身得自由,却仍是孤零零地深夜在湖畔游荡,他天生爱好热闹,喜友好酒,虽然发觉武功突增,但欢喜之情渐消,清风之中,冷月之下,心中竟是倜伥无限。' d C7 G* N5 Q2 t8 v! [
呆立半晌,心道:“唉,人人都不睬我,只好到梅庄地牢中去瞧瞧那个性任的前辈,倘若他立下重誓,出困后不害好人,不妨将他救了出来。”+ d7 G3 N7 S) S8 s
当下认明路径,向梅庄行去,片刻问上了孤山,便到了梅庄之侧,从斜坡上穿林近庄,耳听得庄由静悄悄地,轻轻一跃便进了围墙。只见几十间房子都是黑沉沉地,只有右侧一间屋子的窗子中透出灯光,当下提气悄步走到窗下,但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:“黄钟公,你知罪么?”声音十分严厉。+ J( P, @: h) ]* {3 ^0 d# I
令狐冲大是奇怪,心想以黄钟公如此身手,居然会有人对他用这种口吻说话,于是矮下身子,从窗缝中向内张去,幸见之下,心中怦然一动:“原来是你们!”只见四个人分坐在四张椅中,正是日间在宋氏酒楼中所见的那四人。黄钟公、秃笔翁、丹青生站在四人之前,背向窗外。令狐冲瞧不见他三人的神情,但一坐一站,显然尊卑有别。只听黄钟公道:“是,属下知罪。四位长老驾临,属下未曾远迎,罪甚罪甚。”那高身裁的老者冷笑道:“哼,远迎不远迎,那有甚么罪了?你是在装腔。黑白子呢?怎么不来见我?”令狐冲暗暗好笑,心想:“黑白子给我关在地牢之中,黄钟公他们却当他已经逃走了。”黄钟公道:“四位长老,属下管教不严,这黑白子性情乖张,近来大非昔比,这几日竟是不在庄中。”那老者道:“嗯,不在庄中?不在庄中?”黄钟公道:“是!”
& b9 P4 ]# U+ @2 b+ ~ 那老者双目瞪视着他,突然间眼中精光大盛,说道:“黄钟公,教主命你们驻守梅庄,是叫你们在这里弹琴喝酒,绘画玩儿,是不是?”黄钟公躬身道:“属下四人奉了教主教旨,在此看管要犯。”那老者道:“这就是了。那要犯看管得怎样了?”黄钟公道:“启禀长老,那要犯拘禁地牢之中。十二年来属下寸步不离梅庄,不敢有亏职守。”那老者道:“很好,很好。你们寸步不离梅庄,不敢有亏职守。如此说来,那要犯仍是拘禁在地牢之中了?”黄钟公道:“正是。”/ }5 n# |) ~- u2 h
那老者抬起头来,眼睛望着天花板,突然之间打个哈哈,登时天花板上灰尘窍窍而落。他隔了片刻,说道:“你带我们去瞧瞧那名要犯。”黄钟公道:“四位原谅。当日教主严旨,不论何人,均不许探访要犯,违者——违者——”那老者一伸手,从怀中取出一块东西来,高高举起,跟着便站起身来。其余坐着的三人也即站起,状貌甚是恭谨。令狐冲凝目瞧去,只见那物长约半尺,是块枯焦的黑色木头,上面雕刻有花纹文字,看来十分诡异。黄钟公等三人躬身说道:“教主黑木令牌驾到,属下谨奉教旨。”那老者道:“好,你去将那要犯带上来。”黄钟公踌躇道:“那要犯手足铸于精钢铐炼之中,无法——无法提至此间。”
, F/ U' t9 ~/ D/ x2 m/ L* R 那老者冷笑道:“直到此刻,你还在强辞夺理,意图欺瞒。我问你,那要犯到底是怎样逃出去的?”黄钟公惊道:“那要犯——那要犯逃出去了?绝—绝无此事。此人好端端的是在地牢之中,怎—怎能逃得出去?”那老者道:“嗯,那你是不肯实说的了?”慢慢走近身去,突然间一伸手,在黄钟公肩头一拍。秃笔翁和丹青生同时退了两步,但他们行动固是十分迅捷,那老者出手更快,拍拍两声,秃笔翁和丹青生的右肩也被他先后拍中。
& N# Y, x- ~4 i: v; M4 k 丹青生一声叫道:“鲍长老,我们犯了甚么罪?怎地你用这等—这等毒手对付我们?”叫声中既有痛楚之意,又显得大是愤怒。5 K! }; J5 y. P1 g' F& \
那老者嘴角垂下,缓缓的道:“教主命你们在此看管要犯,给那要犯逃了出去,你们该不该死?”黄钟公道:“那要犯倘若真的逃走,属下自是罪该万死,可是——可是他好端端的在地牢之中。鲍长老滥施毒刑,可教我们心中不服。”他说话之时身子略侧,令狐冲在窗外见到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渗将出来,心想这鲍长老适才这么一拍,定是十分厉害,以致连黄钟公这等武功之人,也是抵受不住。
# \; i s: \3 p7 z3 z" o 那老者道:“你们亲自再到地牢去看看,倘若那要犯确然仍在牢中,我——哼——我鲍大楚给你们三位磕头赔罪,立时给你们解了这蓝砂手之刑。”黄钟公道:“好,请四位在此稍待。”当即和秃笔翁、丹青生走了出去。令狐冲见他三人走出房门时身子微微发颤,也不知是由于心下激动,还是由于身中蓝砂手之故。他生怕给屋中四人发觉,不敢再向窗中张望,缓缓的坐下地去,寻思:“那个什么教主命他们在此看守要犯,已看守了十二年,自然不是指我而言,当是指那位姓任的前辈了,难道他竟然已经逃了出去?他逃出地牢,居然连黄钟公他们都不知道,确是神通广大之至。不错,他们一定不知,否则黑白子也不会将我错认作了任前辈。”心想黄钟公等细认之下,定会将黑白子认出来,这中间变化曲折甚多,想来又是希奇,又是好笑,又想:“他们却为何将我也囚在牢中,多半是我和那姓任的前辈比剑之后,他们怕我出去泄漏了机密,是以将我关住。哼,这虽不是杀人灭口,和杀人灭口却也相差无几了。”
+ {- A/ ^) J$ j9 M! R( M" w P; V 但听四个人坐在室中,竟是一句话也不说,心想:“这四个人阴沉得很,既不喝酒,又不吃荤,做人有什么乐处?那个教主是什么教的?难道竟是魔教?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乃当今武林中第一高手,武功天下第一,莫非这四人是魔教长老,所以黄钟公等如此害怕?这样说来,连黄钟公他们也是魔教中人了。”他脑中不住胡思乱想,却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,他和那四人虽有一墙之隔,但相距不过丈许之遥,只须呼吸稍重,立时会给他们察觉了。
4 D4 W' o+ ?7 W' ` 万籁俱寂之中,忽然传来“啊”的一声悲号,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恐惧之意,静夜听来,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。令狐冲听得是黑白子的叫声,不禁暗自歉仄,虽然他为了暗算自己而遭此报,但他落在鲍大楚诸人手中,那定是凶多吉少了。跟着听得脚步声响,渐渐走近,黄钟公等走进了屋中。令狐冲又凑眼到窗缝上去张望,只见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在左右扶着黑白子。黑白子脸上一片灰色,双目茫然无神,与先前所见的精明强干情状,全然不同。
# q w, j' J- I) i @7 x 黄钟公躬身说道:“敢——敢禀四位长老,那要犯果然——果然是走了。属下在四位长老跟前领死。”他似是明知已然无幸,说话的声音颇为镇定,反不如先前的激动。鲍大楚森然道:“你说黑白子不在庄中,怎地他又出现了?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黄钟公道:“种种原由,属下实在是莫名其妙。唉,玩物丧志,此事都是属下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之中,以致给人窥到了这老大弱点,深谋远虑的定下了奸计,将那人——将那人劫了出去。”9 k, U/ R) Z g7 @
令狐冲心下也是一片茫然,寻思:“原来那姓任的前辈却也逃走了,他们当真不知?”只听鲍大楚道:“我四人奉了教主命旨,前来查明那要犯脱逃的真相。你们若是据实禀告,确无分毫隐瞒,那么——那么我们或可向教主代你们求情,请教主慈悲发落。”黄钟公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就算教主慈悲,四位长老眷顾,属下又怎有面目再活在世上?只是其中原委曲折,属下若是不知道明白,纵然死了也不瞑目。鲍长老,教主——教主他老人家是在杭州么?”鲍大楚长眉一轩,道:“谁说他老人家是在杭州?”黄钟公道:“然则那要犯昨天刚逃走,教主他老人家怎地立时便知道了?立即便派遣四位长老前来梅庄?”鲍大楚哼的一声,道:“你这人越来越胡涂啦,谁说那要犯是昨天逃走的?”黄钟公道:“那人确是昨天中午越狱的,当时我三人还道他是黑白子,没想到他移花接木,将黑白子关在地牢之中,穿了黑白子的衣冠冲将出来。这件事三弟、四弟固然看得清清楚楚,还有那丁坚,给他一撞之下,肋骨断了十几根——”鲍大楚转头向其余三位长老瞧去,皱眉道:“这人胡说八道,不知说些什么。”一个肥肥矮矮的老者说道:“咱们是上月初八得到讯息——”一面说,一面屈指计算,道:“到今日是第二十一天。”
, T# b; C) l" E- z5 K 黄钟公猛退两步,砰的一声,背脊重重撞在墙上,道:“绝——绝无此事!我们的的确确,亲眼见到他昨天逃出去的。”他走到门口,大声叫道:“施令威,将丁坚抬了出来。”施令威在远处答应道:“是!”1 F" j( d/ |9 S9 `5 c* f" u! N
鲍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,抓住他胸口,将他身手提将起来,只见他手足软软的垂了下来,似乎全身胳骨俱已断绝,只剩下一个皮囊。那个又瘦又黑的老者说道:“不错,这是中了那厮的吸星大法,将全身精力都吸干了。”鲍大楚问道:“你是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儿?”黑白子道:“我—我—的确是昨天,那厮—那厮抓住了我右腕,我—我便半点动弹不得,只好由他摆布。”鲍大楚甚为迷惑,道:“那便怎样?”黑白子道:“他将我从那方孔中拉进牢去,除下我衣衫换上了,又—又将足炼手铐都套在我手足之上,然后从那方孔中钻—钻了出去。”( }4 p4 |' C, P1 y- C. Y
鲍大楚皱眉道:“昨天?怎能够是昨天?”那瘦小老者道:“那足炼手铐是怎地弄断的?”黑白子道:“我—我—我实在不知道。”秃笔翁道:“属下细看过足炼手铐的断口,是用极厉害的钢丝锯子锯断的。铐炼原为精钢所铸,这等厉害的钢丝锯子,不知那厮何处得来?”说话之间,施令威已引着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进来。他躺在一张软榻上。身上盖着一张薄被。4 s6 l5 r6 o! r f- h! C. V* i
鲍大楚揭开被子,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,丁坚长声大叫,显是十分痛楚,鲍大楚点点头,挥了挥手,施令威和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出去。鲍大楚道:“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,显然是那厮所为。”坐在左面那中年妇人一直没开口,这时突然说道:“鲍长老,倘若那厮确是昨天才越狱逃走,那么上月初,咱们得到的讯息,只怕是假的了。那厮的伴党在外面故布疑阵,令咱们人心摇动。”她年纪虽然已经不小,但说话声音仍是颇为娇媚动听。鲍大楚摇头道:“不会是假的。”那妇人道:“不会假?”鲍大楚道:“薛香主一身金钟罩,铁布衫的精练功夫,寻常刀剑也砍他不入,可是给人五指插入胸膛,将一颗心硬生生的挖了出去,除了这厮之外,当世更无第二人——”令狐冲正听得出神,突然之间,肩头有人轻轻一拍,这一拍事先更无半点朕兆,他一惊之下,回过头来,只见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。这二人脸背月光,瞧不见他们的面容。一个人向他招了招手,道:“兄弟,咱们进去。”正是向问天的声音。7 A- L+ }3 ], J( U6 }5 s
令狐冲大喜,低声道:“向大哥!”他二人这两句话声音虽轻,屋中各人已然听见。鲍大楚喝道:“什么人?”只听得一人哈哈大笑,声震屋瓦,乃是发自向问天身旁的人口中。这笑声在令狐冲耳中嗡嗡作响,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,说不出的难过。那人迈步向前走去,遇到墙壁,双手一推,轰隆一声响,墙上登时穿了一个大洞,那人便走了进去。向问天伸手挽住令狐冲的右手,并肩走进屋去。# Q4 I: g, A2 N3 A% v& M" A5 P. Q
鲍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,手中各执兵刃,脸上神色极是紧张。令狐冲急欲看到这人是谁,只是他背向自己,但见他身材甚高?一头黑发,穿的是一袭青衫。
4 \* ?8 W2 c- f, J! N. P 鲍大楚道:“原——原来是任——任前辈到了。”那人哼了一声,踏步而前,鲍大楚、黄钟公等自然而然退开了两步,那人转过身来,往中间的椅中一坐,这张椅子,正是鲍大楚适才坐过的,令狐冲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,只见他一张长长的脸孔,脸色雪白,更无半分血色,眉目清秀,只是脸色实在白得怕人,便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。他伸手对向问天和令狐冲招招手,道:“向兄弟,令狐冲兄弟,过来请坐。”令狐冲一听到他声音,不禁惊喜交集,道:“你——你是任前辈?”那人微微一笑,道:“正是。你剑法可高明得紧啊。”令狐冲道:“你果然已经脱险了。今天——今天——”
: o! {2 B! g z; f; V6 ] 那人笑道:“今天你想来救我脱困,是不是?哈哈,哈哈,向兄弟,你这位兄弟很够朋友啊。”( I4 ~ h4 V4 B. g: @
向问天拉着令狐冲的手,让他在那人右侧坐了,自己坐在那人左侧,说道:“令狐兄弟肝胆照人,真是当世的堂堂血性男儿。”那人笑道:“令狐兄弟,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三个月,我可是抱歉得很哪,哈哈,哈哈!”这时令狐冲心中已隐隐知道了些端倪,但还是未能全然明白。
# i1 D/ `6 ^$ {- A7 X8 x2 I 那姓任的笑吟吟的瞧着令狐冲,说道:“你虽为我受了三月牢狱之灾,但机缘巧合,练成了我刻在铁板上的吸星大法,嘿嘿,那也足以补偿而有余了。”令狐冲奇道:“那铁板上的神功,就是你——你刻下的?”那人微笑道:“若不是我刻的,世上更有何人懂这吸星大法?”向问天道:“兄弟,任教主的吸星神功,当今之世,便只你一个传人,实是可喜可贺。”令狐冲道:“任教主?”向问天道:“原来你到现下还不明任教主的身份,这一位便是朝阳神教的任教主,他名讳是上我下行,你可曾听见过吗?”, \4 y2 T& a; o" ?6 E( ~- Y
令狐冲知道“朝阳神教”就是魔教,只不过他本教之人自称为朝阳神教,教外之人便称之为魔教,但魔教教主向来便是东方不败,怎地又出来一个任我行?他嗫嚅道:“任—任教主的名讳,我是在那铁板上摸到的,却不知他是教主。”) \4 G$ v- F8 q2 l& N8 C
那身材瘦削的老者突然喝道:“他是什么教主了?我朝阳神教的教主,普天下皆知乃是东方教主。这姓任的反教作乱,早已除名,逐出了我教门墙。向问天,你附逆为非,不怕身受凌迟之惨刑么?”那任我行缓缓转过头来,凝视着他,说道:“你叫做秦邦伟,是不是?”那瘦小老人道:“不错。”任我行道:“我掌执教中大权之时,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是不是?”那秦邦伟道:“正是。”任我行叹了口气,道:“你现在身列本教十长老之位了,升得好快哪。东方不败为什么这样看重你?你是武功高强呢,还是办事能干?”秦邦伟道:“我尽忠本教,遇事向前,二十年来积功而升为长老。”任我行道:“那也是很不错的了。”
. m5 f8 K9 O: M: L) E+ X b 突然间他身子一晃,欺到鲍大楚身前,左手一探,便向他咽喉中抓去。鲍大楚大骇,右手单刀已不及挥过来砍对方手臂,只得左手手肘一抬,护住咽喉,同时左足退后一步,右手单刀顺势劈了下来。这一守一攻,只在一剎那间完成,守得严密,攻得凌厉,的是武学高人的手法。但任我行右手还是快了一步,鲍大楚单刀尚未砍落,已抓住他的胸口,嗤的一声响,撕破了他的长袍,将一块物事从他怀中抓了出来,正是那块黑木令牌。他右手一翻,已抓住了鲍大楚的右腕。将他手腕扭了转去。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声,却是向问天递出长剑,向秦邦伟以及其余两名长老各递了一招。三长老各举兵刀相架。向问天攻这三招,只是阻止他们出手救援鲍大楚,三招一过,鲍大楚已全在任我行的掌握之中。( e1 s" z9 f6 v& L: O. c
任我行微笑道:“我的吸星大法尚未施展,你想不想尝尝滋味?”鲍大楚是魔教中资历甚深,见闻极广之人,在这一瞬之间,已知若不投降,便送了性命,除此之外更无第二条路好走。他决断也是极快,说道:“任教主,我鲍大楚自今而后,效忠于你。”任我行道:“当年你曾立誓向我效忠,何以后来反悔?”鲍大楚道:“求任教主准许属下戴罪图功,将功赎罪。”任我行道:“好,吃了这颗丸药。”放开他手腕,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瓷瓶,倒出一枚火红色的药丸,向鲍大楚抛去。鲍大楚一把抓过,看也不看,便吞入了腹中。秦邦伟失声道:“这——这是‘三尸脑神丹’?”任我行点点头,道:“你说得不错,这正是‘三尸脑神丹’!”第五十五回 魔教教主) b9 }# f+ @* R4 B
任我行又从瓷瓶中倒了六粒火红色的“脑神丹”出来,随手往桌上掷去。这六颗丹丸在桌上滴滴溜溜的转个不停,不但并不滚下桌面,而且中间一颗,周围围着五颗,尽管转动,相互距离始终不变,任我行道:“你们知道这‘三尸脑神丹’的厉害吗?”鲍大楚道:“服了教主的脑神丹后,便当死心塌地,永远听从教主驱使,否则丹中所藏尸虫便由僵伏而活动,钻而入脑,咬嚙脑髓,痛楚固不必说,更且行事狂妄颠倒,比疯狗尚且不如。”任我行道:“你说得甚是。你既知我这脑神丹的灵效,却何以大胆吞服?”鲍大楚道:“属下自今而后,永远对教主忠心不二,这脑神丹便再厉害百倍,也和属下并不相干。”4 W# I2 v5 ` A% D, L% \% W' t
任我行哈哈一笑,道:“很好,很好。这里的药丸那一个愿服?”黄钟公和秃笔翁、丹青生面面相觑,料想鲍大楚之言当不会假。秦邦伟等久在魔教,更早就知道这“三尸脑神丹”中里有尸虫,平时并不发作,一无异状,但若到了每年端午节的午时不服任我行的药物,原来克制尸虫的药物药性一过,那尸虫使脱伏而出,一经入脑,其人行动如妖如鬼,再也不可以常理测度。理性一失,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,当世毒物,无逾于此。众人正踌躇间,黑白子忽然大声道:“教主慈悲,属下先服一枚。”说着挣扎着走到桌边,伸手去取丹药。8 d4 m7 m0 k* m
任我行袍袖轻轻一拂,黑白子立足不定,仰天一交摔了出去,砰的一声,脑袋重重撞在墙上。任我行冷笑道:“你功力已失,废人一个,没的糟踢了我的灵丹妙药。”他转头说道:“秦邦伟、王诚、桑三娘,你们不愿服我这灵药,是不是?”那中年妇人桑三娘躬身道:“属下誓愿自今而后,向教主效忠,永无贰心。”另一个肥肥胖胖老者王诚也道:“属下谨供教主驱策。”两个人走到桌边,伸手各取一枚丸药,吞入了腹中。原来他二人对任我行向来十分忌惮,一见他脱困复出,已然吓得心胆俱裂,积威之下,再也不敢反抗。那秦邦伟却是从中级头目升上来的,任我行掌教之时,他在江西管辖数县之地,还没资格领教过这位前任教主的厉害手段,眼见王诚和桑三娘走过去取药服食,叫道:“少陪了!”双足一点,穿窗而出。
: l* ?6 U$ D# l, ~ 任我行哈哈一笑,也不起身阻拦,待他身子已纵出窗外,左手一挥,袖中倏地窜出一条红色长鞭,众人眼前一花,只听得秦邦伟“啊”的一声叫,那长鞭从窗口中缩转,已然卷住秦邦伟的左足,倒拖了回来。这长鞭鞭身极细,还没一根小指头粗,但秦邦伟给卷住了左足足踝,只有在地下翻滚的份儿,竟然无法起立,任我行道:“桑三娘,你取一枚脑神丹,将外皮小心剥去了。”' L8 u) b1 w# d
桑三娘应道:“是”。从桌上拿了一枚丹药,伸出尖尖的手指,将外面一层红色药壳剥了下来,露出里面灰色的一枚小圆球。任我行道:“喂他吃了下去。”桑三娘道:“是。”走到秦邦伟身前,叫道:“张口!”秦邦伟一转身,呼的一掌,向桑三娘劈去。他本身武功虽较桑三娘略逊,但相去也不甚远,可是足踝给任我行的长鞭卷住,穴道受制,手上劲力已打了个大大折扣。桑三娘左足踢他手腕,右足一起,拍的一声,踢中了他的胸口,左足鸳鸯连环,跟着在他肩头踢了一脚,左手捏住他脸颊,右手便将那枚脱壳药丸塞入他的口中。+ Y, I+ `) @- N/ J* E
秦邦伟的左足给红色长鞭卷住,全身受制,桑三娘连踢三脚,踢中了他三处穴道,登时动弹不得。他嘴巴给桑三娘捏开,塞入了那枚‘三尸脑神丹’!拚命的想吐了出来,却那里能够?桑三娘伸右手在他喉头一捏,咕的一声响,那药丸已然吞了下去。令狐冲见桑三娘这几下手脚兔起鹘落,十分的干净利落,即似平日习练有素,专门逼人服药,心想:“这婆娘手脚伶俐得紧!”他不知桑三娘擅于短打擒拿的功夫,若是和人近身博斗,纵然武功较她高出一筹之人,稍一疏神,也往往为她所乘。此刻她初次归附任我行,自是抖擞精神,施展生平绝技,一来是卖弄手段,二来是向新主表示效忠之意。
# ^! `0 E# G6 u2 V 任我行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。桑三娘站起身来,脸上神色不动,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。众人听了鲍大楚之言,知道“三尸脑神丹”中藏有僵伏的尸虫,全仗药物克制,桑三娘所剥去的红色药壳,想必是克制尸虫的药物了。
3 t1 d9 O2 j+ a# [ 任我行目光向黄钟公等三人瞧去,显是问他们服是不服,秃笔翁一言不发,走过去取过一粒丹药服下。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语,也不知在说些什么,终于也过去取了一粒丹药吃了。黄钟公脸色惨然,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,正是那本“笑傲江湖之曲”,走到令狐冲身前,说道:“尊驾武功固高,智谋又富,设此巧计将这任我行救了出去,嘿嘿,在下佩服得紧。这本琴谱,害得我四兄弟身败名裂,原物奉还。”说着举手一掷,将琴谱投入了令狐冲怀中。令狐冲一怔之际,只见他转过身来,走向桌边,心下不禁颇为歉仄,寻思:“相救这位教主,全是向大哥的计谋,事先我可半点不知。但黄钟公他们心中恨我,也是情理之常,我可无法分辩了。”忽听得黄钟公轻哼一声,身子慢慢软垂下去。5 d& l+ Y$ e- w" {
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叫:“大哥!”抢过去将他扶起,只见他心口插了一柄匕首,双目圆睁,却已气绝。秃笔翁和丹青生连叫:“大哥,大哥!”哭了出来。王诚喝道:“黄某不遵教主令旨,畏罪自尽,须当罪加一等。你们两个又吵些什么?”丹青生满脸怒容,转过身来,便欲向王诚扑将过去,和他拼命。王诚道:“怎样?你想造反么?”丹青生想起已然服了三尸脑神丹,此后不得稍有违抗任我行的意旨,一股怒气登时消了,只是低头拭泪。
, a, N y4 s; |4 H 任我行道:“把尸首和这废人都撵了出去,取酒菜来,今日我和向兄弟、令狐兄弟要共谋一醉。”秃笔翁道:“是!”抱了黄钟公的尸身出去,跟着便有家丁上来摆陈杯筷,共设了六个座位,鲍大楚道:“摆三副杯筷!咱们怎配和教主共座?”一面带着收拾。任我行道:“你们也辛苦了,且到外面喝一杯去。”鲍大楚、王诚、桑三娘一齐躬身,道:“谢教主恩典。”慢慢退将出去。令狐冲见黄钟公自尽,心想此人倒是位义烈汉子,想起那日他要修书举荐自己去见少林方证大师,求他治病,对己也是一番好意,不由得有些伤感。却听向问天笑道:“兄弟,你怎地机缘巧合,学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?此事倒要你说来听听。”令狐冲便将如何如何自行修习,如何无意中练成等情,一一说了。向问天笑道:“恭喜,恭喜,这种种机缘!缺一不成。这真乃有心栽花花不发,无意插柳柳成荫。”说着举起酒杯,一口干了。) p7 I% C8 u& ~1 F; r* R
任我行和令狐冲都举杯干了。任我行笑道:“此事说来也是险极。我当初在那铁板上刻这套练功秘诀,未必是存着甚么好心。神功秘诀虽然是真,但若非我亲加指点,助其散功,依法修习者非走火入魔不可,能避过此劫者千百无一。令狐兄弟居然能够练成,也真是天意了。”令狐冲心中捏了把冷汗,道:“幸好——”他本想说“幸好我将这些秘诀都铲去了。”但转念之间,心想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将神功秘诀留传下来害人,若知已被自己铲去,怕要生气,当下改口道:“幸好我内力全失,否则真是不堪设想。向大哥,任教主到底怎生脱困而出,兄弟至今仍是不明所以。”
5 A6 E" X4 Q3 A/ A. N 向问天笑嘻嘻的从怀中取出一物,塞在令狐冲手中,道:“这是甚么?”令狐冲觉得入手之物是一枚坚硬的圆球,正是那日他要自己拿去交给任我行的,摊开手掌,见是一枚钢球,球上嵌有一粒小小的钢珠。令狐冲一拨钢珠,觉那钢珠能够转动,轻轻转得几转,便拉了一条极细的钢丝出来。这钢丝一端连在铁珠之上。钢丝上都是锯齿,却原来是一把打造得精巧之极的钢丝锯子。令狐冲恍然大悟,道:“原来教主手足上的铐镣,是用此物锯断的。”任我行笑道:“我在几声大笑之中运上了上乘功力,将你们五个人尽皆震倒,随即锯断铐镣。你后来怎样对付黑白子,当时我便怎样对付你了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原来你跟我换了衣衫,将铐镣套在我手足之上,难怪黄钟公等没有察觉。”向问天道:“本来此事也不易瞒过黄钟公和黑白子,但他们醒转之后,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庄。黑白子他们见到我留下的棋谱书画,各人欢喜得紧,又那里会疑心到狱中人已经掉了包。”令狐冲道:“大哥神机妙计,人所难及。”心想:“原来你一切早已安排妥当,投这四人所好,引其入彀。只是教主脱困已久,何以迟迟不来救我?”1 \6 h, M: L: y4 r7 M- _# m* q
向问天一辨神色,便猜到了他心意,笑道:“兄弟,教主脱困之后,有许多大事要办,可不能让对头得知,只好委屈你在西湖底下多住几天,咱们今日便是救你来啦。好在你因祸得福,练成了不世神功,总算有了补偿。哈哈哈,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了。”说着在三人酒杯中都斟满了酒,自己一口喝干。任我行哈哈大笑,道:“我也陪一杯。”令狐冲生性豁达,况且事已过去,也不再介意,笑道:“赔甚么不是?我得多谢两位才是。我本来身受内伤,无法医治,练了教主的神功后,这内伤竟也霍然而愈,得回了一条性命。”三个人纵声大笑,甚是高兴。
" e# j5 d7 G* A- p) y6 p 喝得十几杯酒后,令狐冲觉得这位任教主谈吐豪迈,识见非凡,确是一位生平罕见的大英雄,大豪杰,不由得大是心折,先前见他对付秦邦伟和黄钟公、黑白子,手段未免过份毒辣,但听他谈论了一会后,颇信英雄处事,有不能以常理测度者,本来所存的不平之意,逐渐淡去。任我行喝了杯酒,道:“兄弟,我对待敌人,出手极狠,御下又是极严,你或许不大看得惯。但你想想,我在西湖湖底的黑牢中关了多久?你在牢中耽过,知道这生活的滋味。人家待我如何?对于敌人叛徒,难道能心慈的么?”令狐冲点头称是,忽然想起一事,站起身来,说道:“我有一事相求教主,盼望教主能够答允。”任我行道:“什么事?”8 }5 O+ I& F. E: N) s' C
令狐冲道:“想我当日初见教主,曾听黄钟公言道,教主若是脱困重入江湖,单是华山一派,少说便会死去一大半人。又听教主言道,若是见到我师父,欲令他大大难堪。教主功力通神,倘欲和华山派为难,无人能够抵挡——”任我行道:“我听向兄弟说,你师父已然传言天下,将你逐出了华山派的门墙。我去将他们大大折辱一番,索性就此灭了华山一派,将之在武林中除名,岂非替你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?”, U9 m, b0 `3 d# {8 D
令狐冲摇头道:“在下自幼父母双亡,蒙恩师、师娘收入门下,抚养长大,名虽师徒,情同父子。师父将我逐出门墙,一来确是我的不是,二来只怕也有些误会,在下可万万不敢怨怪恩师。”8 m4 J3 y L# G4 z P
任我行微笑道:“如此说来,岳不群对你无情,你倒不肯对他不义了?”令狐冲道:“在下要求教主的,便是请你宽容大量,别和我师父、师娘,以及华山派门下的师弟、师妹们为难。”任我行沉吟道:“我得脱黑牢,你出力甚大,但我传了你吸星大法,救了你的性命,两者已然相抵,谁不亏负谁。我重入江湖,未了的恩仇大事甚多,可不能对你许下什么诺言,以后行事,未免缚手缚脚。”令狐冲听他这么说,竟是非和岳不群为难不可,不由得焦急之情,见于颜色。9 ]* i' b2 F7 p( L, D9 |) h I
任我行哈哈一笑,道:“兄弟,你且坐下。今日我在世上,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,才是真正亲信之人,你有事求我,总也有个商量处。这样吧,你答应我一件事,我便答应你今后见到华山派中师徒,只要他们不是对我不敬,我便不去惹他。纵然要教训他们,也当瞧在你的面上,手下留情三分。你说如何?”
7 I$ ?2 v3 p/ @8 e$ F) ?: B) l 令狐冲大喜,道:“教主有何嘱咐,在下无有不允。”任我行道:“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,今后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向兄弟升为我朝阳神教的光明左使,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。你意下如何?”
/ M5 q: [0 o5 Z" Z. K 令孤冲一听,登时愕然,万没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。他自幼便听师父和师娘说及魔教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,自己虽被逐出门墙,只想闲云野鹤,在江湖上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人便了,若要自己身入魔教,却是万万不能,一时之间心中乱成一团,无法回答。任我行和向问天两对眼睛凝视着他,霎时之间,室中更无半点声息。# F [" M; P% ^2 @3 u* S1 ]- N- J
过了好一会,令狐冲才道:“教主美意,想我令狐冲乃末学后进,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称兄道弟?再说,在下虽已不属华山一派,尚盼师父能够回心转意,收回成命——”任我行淡淡一笑,道:“你虽叫我教主,可是此刻性命朝不保夕,教主二字,也只是说来好听而已。今日普天之下,人人都知朝阳神教的教主,乃是东方不败。此人武功之高,绝不在我之下,权谋智计,更是远胜于我。他麾下人才济济,单凭我和向兄弟二人,要想从他手中夺回教主之位,当真是以卵击石,痴心妄想之举。你不愿和我结为兄弟,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。来来来,咱们杯酒言欢,这种话再也休提了。”" N! C4 B% J/ r# h/ p3 a0 G0 i: }. [5 _8 u- x
令狐冲道:“教主的权位如何被东方不败夺去,又如何被囚在黑牢之中,种种情事,在下全然不明,不知两位能赐告否?”任我行摇了摇头,凄然一笑,说道:“湖底一居十二年,甚么名利权位,本当瞧得淡了。嘿嘿,偏偏年纪越老,越是心热。”% h; j: ]0 Q- ?$ P
他满满斟了一杯酒,一口干了,哈哈一声长笑,笑声中却是满含苍凉之意。向问天道:“兄弟,那日东方不败派出多人追我,手段之辣,你是亲眼见到的了。若不是你仗义出手,我早已在那凉亭中给他们砍为肉酱。你心目中尚有正教魔教之分,可是那日他们数百人联手,围杀你我二人,那里还分甚么正教魔教?其实事在人为,正教中固有好人,何尝没有卑鄙奸恶之徒?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,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,好好整顿一番,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,岂不教江湖上豪杰之士扬眉吐气?”令狐冲点头道:“大哥之言,也说得是。” |
|